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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品一品

王之娥在空寂的大街上僵立片刻,左右张望,不得其法。

她从小待在王家,有限的几回出门不是跟着太太,就是跟着姨娘。现在突然把她扔在大街上,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别说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了。

不多时,王之娥的额上就出了一层冷汗。

她强作镇定,自己装作若无其事慢慢沿着街溜墙根往一边走,想找到个人问问方向。

但这路上哪里有人呢?

黄包车看她一个小姐独行,有意招揽生意,可王之娥头都不抬,眼睛不看人,黄包车车夫路过时放慢脚步不见她招手就以为人家不需要,看王之娥穿着打扮是个小姐,也不敢讨人嫌,就这么走了。

王之娥走到街口,看到十字路口四个方向,更添踌躇。

她只好继续装做若无其事再调头转回来往回走,一路又走到祝家门前,站住脚,不动了。

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回家呢?

王之娥急得鼻尖冒汗,要不是从小被训不能哭,眼泪早就掉出来了。

马天保在门里看到了,猜到这位王小姐恐怕是迷路了。他倒不觉得这么大个人不会迷路,毕竟他是从小在金公馆长大的,见过的少爷小姐车载斗量,对这些娇养大的富贵人儿的智商有充足的认识,他们其中聪明的是真聪明,但蠢的也是真的蠢。

他去问他妈:“这怎么办?要不要把人请进来?”

他妈比他更懂这里面的道理,摇头说:“你不能自己想帮人就请人进来,哪怕是王先生的妹妹,现在他们家正算计苏先生呢,请进来就是引虎入室。”

马天保:“那也不能不管啊。”

他妈说:“你去问问苏先生吧。要是可以,你就跑一趟,把人给送回去。”

马天保就上楼敲苏纯钧的房门了。

苏纯钧真没那么多善心,听到王万川的妹妹仍在门前流连不去,直觉就是“有阴谋”。

但马天保禀性善良,他想了想,答应道:“那你就走一趟吧,把王小姐送回去,要切实把人交到他父母手中。”

马天保得令,赶紧下楼出门。

王之娥怕自己挡路,还特意站在了祝家大门旁边,一副壁花的样子。

她的脑子是早就乱成一团了。

祝家大门一响,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赶紧离开,避免让人叫住责问。

“王小姐。”马天保在她身后喊。

王之娥被叫住,转身轻轻答应了一声。

马天保:“王小姐,苏先生让我送您回家去。”

王之娥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都不再多问一句的,连忙走到马天保跟前:“好。”

马天保看这傻小姐的样子心中暗叹,唉,这也太容易被拐了。

他看到空的黄包车就招手叫了两辆,先请王之娥上车,他再上另一辆,问清王之娥家的地址后就省事了,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走了。

王家住的地方是以前的老宅区,左邻右舍全是一样的房子。王家以前出过秀才,大门都比别家大一点。

马天保敲门,不多时,一个老汉就出来开门,见马天保和身后的王之娥,十分的惊讶。

马天保说:“我奉主人之命,送贵府小姐回来。还请通传一二。”

王家虽然早就落魄了,但规矩却不小。老汉请王之娥进去,搬条板凳请马天保坐门口,他跑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人再跑出来,气喘吁吁的塞给马天保两块钱“赏钱”,摆摆手说:“这是我家老爷赏你的,走吧。”

马天保哪怕在金公馆也没收过“赏钱”,哭笑不得。

他见王之娥这是确实回了家了,就走了。

王之娥回去却没好果子吃。

太太把她和她姨娘都叫过去,好一通责骂。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都给当面退回来了,这显然是看不上啊。

就是她姨娘也说她做得不好,抱怨她没开个好头,会带累家中剩下的姐妹的。

王之娥叫太太和姨娘这么一教训才明白,她是家里头一个出门的小姐,结果做妾人家都不要,这不是说王家小姐都不好吗?那姐妹们说亲的时候肯定也要被人挑理的。

家中其他的姨娘也说三道四,就是平时很好的姐妹们也有零星的怨怪之语。

王之娥闷在屋里哭了好几场,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好。虽然她也没做什么,但要是她更好一点,能留在那里,也不会害了家里人。

如此几日后,一直熬王万川回家拿钱才算解救了她。

王老爷和王太太平生没有大本事,一家前程都要靠大儿子王万川。见他回来,王太太连忙问是不是王之娥事情没办好,连累了他?

王万川一怔,说了句公道话:“不怪她。她能做什么呢?”

王老爷松了口气,说:“既不是姑娘不好,那是不是怪我们礼数太轻了?”

他一听说苏纯钧是市长面前的红人,那当然是要一心一意的巴结上的。说是做妾,他却愿意像嫁女儿一样给厚厚的陪嫁!

王万川一听就笑了:“爹,您就不必折腾了。苏先生出身不凡,我才打听出来的,他祖上世代都是做官的,眼界高多了。我们家的女孩子一无家世,二无绝色,怎么叫人家动心呢?”

王老爷:“纳妾又不用多讲究。”

王万川:“就是妾,只怕人家也看不上。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你先把家里的钱抽一万给我。”

王万川张嘴就是一万块!这可比嫁女儿贵多了。就是刚才王老爷决心用钱砸死苏纯钧,内心的计算也只肯出一千块。

王老爷吓得脸色都变了,与王太太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儿子是重要,可儿子跟钱哪一个更亲,这可真是个难题。

王太太抿了一下嘴,问:“怎么要这么多?”

王万川一看就知道父母这是舍不得,其中细处也不能与他们表露,只能吓唬道:“这话我只在这里跟你们说——金家恐怕了得罪人了!要吃官司!”

金老爷失踪多时也不是新闻。

王老爷和王太太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是很惊讶,都等着王万川往下说。

王万川深知要怎么说服父母。讲王家要倒霉,或是他要倒霉都没用,他父母对子女的爱就如同对货物,眼见货物要赚不着钱了,那肯定就更不肯多花钱了。

王万川说:“金家的生意有几处我早看在眼中,现在只需要买通一个人,这生意就能落在我手里了。”

王老爷和王太太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有便宜可占,那这一万块就可以掏了。

王老爷亲自去里屋取出了一箱袁大头,王万川查点清楚,带着这一箱钱来去匆匆,饭都没在家吃就走了。

王万川也不是骗人,他是真想占金家的生意。大的吞不下,小的可以暂时吞一口。

但是,金老爷虽然看似将他当子侄一样看待,实际上却根本不让他接触生意。他从苏纯钧那里得知消息以后,立刻就去找孙炤父子了。

孙炤父子才是金老爷真正的心腹人。

结果孙炤因为金小姐的事失了宠,金老爷一出事,金太太把孙炤的爹也赶走了。孙家父子跟着金老爷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但说到底他们还是金家的掌柜,跟马天保一家并无不同。

王万川这次去就是去送钱的。

他要用钱买到孙家手中掌握的金老爷的私账。

然后用这本私账,去向苏纯钧要好处。

王万川之前几天功夫全下在孙家。孙炤父子虽然也薄有见识,但金老爷卖国的事也确实是没少干,王万川说金老爷失踪月余,恐怕就是在特勤局手里,现在那边正在找证据,只怕跟金老爷有关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王万川声泪俱下,哭得特别动情,“我来求孙叔救命!不管如何,钱都是金家赚的,事也是金家犯的,与我等何干呢?”

这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孙家父子也觉得送死的只要金老爷一个就行,他们这些下人就不必跟主家一起去死了。

孙家唯独担心王万川藏私,这其中有没有告诉他们的事,让他们被蒙在鼓里。

王万川知道孙家肯定嫌私账烫手,但他们也明白这里头是有利可图的,让他们白白把私账交出来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用钱来买。

王万川把一万块钱抬到孙家,离开孙家时就拿到了私账。

他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刻就赶去了祝家楼,等到半夜,等来了苏纯钧。

苏纯钧拿到账本,客客气气的送王万川离开。

王万川试探着问:“不知我姨父……”

苏纯钧与他互为狼狈,都知对方底细,纵使没有成为朋友,也知道王万川这不是在关心金老爷的死活。

苏纯钧笑着说:“放心吧。”

王万川走出祝家楼,坐在车上,细品苏纯钧的话,手在膝上轻轻拍了两下,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

第182章 不许笑

苏纯钧拿到私账后并没有立刻交上去,而是先抄录了一份复本,然后将复本藏起来,再将私账中的其中两页抄下来,拿着这两页去找张队长了。

张队长近来从金老爷嘴里挖出不少小金库,口袋肥了不少,夜夜笙歌。

苏纯钧找上门时,他正拥着两个歌女大被同眠,听到苏纯钧来了,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出来了。

苏纯钧正坐在客厅,见到他一身酒气的出来也不以为然,笑着说:“张大哥看起来快活得很,是我来得不巧了。”

张队长本来心中忐忑,见苏纯钧半句指责没有,立刻就坦然下来了。

“苏老弟贵人登门,是不是有什么指示?”他问。

苏纯钧将那两页私账递过去,小声说:“这是从金公馆的下人嘴里问出来的,不知真假,张大哥拿去试探一下看看。”

张队长接过来看一看,指着说:“第一个数字应该是日期,第二个数字是车号或船号或码头泊位,第三个数字是钱数吧?”

两页纸上写的全是一排排三个数字,隐隐有所关联。

苏纯钧:“这都只是猜测,是不是只有金老爷知道。也有可能是银行账号、经纬度。”

张队长摸着下巴:“也对。也有可能是暗号。”他把这两页纸塞进胸口的口袋里,说:“交给我吧。”

周日,天气越来越热了。

代教授带着一群学生在化学试验室用硝石制冰,制出来的冰块解救了在酷暑中的师生们。

张妈和施无为煮出热热的凉茶,每天都催着大家喝,防着暑瘟。

但杨玉燕快要来红了,被限制吃凉物,连凉茶都不能喝,气得她恨不能一天冲上三回澡。

苏纯钧来得正是时候!

杨玉燕一见到未婚夫就高兴,拉着他要去逛街逛百货商店,要去饭店里吃冰淇淋。

祝颜舒穿着新制的棉布旗袍,也不再烫头了,略长的头发在脑后用发网网成一个扁发髻,打扮的都有点不像她了。

她摇着蒲扇走过来,对苏纯钧摆摆手:“你带她出去也行,她在家里闹得人更热了。但不许她吃冰的,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杨玉燕当着未婚夫不好说女儿家的私事,对祝颜舒求情:“妈,这都还有一个星期呢!还早呢。”

祝颜舒:“你昨天晚上不是肚子疼了吗?”她斜眼睛瞪她,“乱吃瞎吃,吃坏了你自己就给我喝药去!”

杨玉燕可不想喝药,只好踢踢踏踏的拖着苏纯钧出去了。

苏纯钧听了半晌也听懂了,他记得很清楚,以前杨玉燕就因为贪吃冰棍,到了那个时候疼得都直不起腰,足足一个星期没上课,天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窝在沙发上哎哟。那时他对着这个会作死的小女学生就颇多怜惜,现在小女学生变成了未婚妻,那更要怜惜了。

他想了想,要把她的注意力引开,就说:“我们先去逛百货公司,给你买条新裙子,然后再去看电影好不好?”

杨玉燕在学校为了理想主义而努力了几个月,无暇玩乐,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现在能好好玩一天,当然要答应。

“好啊。”她挽着苏纯钧说,“刚好,我还想再做一条棉布裙子。”

两人坐上了汽车,她就给苏纯钧讲最近学校里新时兴的运动就叫棉布运动。

什么叫棉布运动呢?这要从美国人在中国开的棉布工厂说起。

中国现在有不少工厂。一开始是外国人开的,后来中国人也在开工厂。

但这些工人中有很多都是包身工。就是工厂的奴隶主买下他们,让他们不停的工作,然后一分钱也不给他们。

这些工人大多数都是女人和小孩子,他们不知是从哪里拐来的,也有父母卖进来的。没日没夜的工作,在深夜里,工厂的机器也不会停。工厂的主人只需要给他们一点点微薄的食物,他们生病了也不会给他们治,而是把他们赶出去。

这当然非常的悲惨,可他们这些学生又能做什么呢?

杨玉燕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搞的要教大家一起技术,让他们好找工作吗?”

苏纯钧:“记得。”

杨玉燕叹气:“可是我们找来的人根本不想学技术,他们只想到工厂去干活。”

他们这些学生每天都想方设法的去劝人来学习,到街上去拦人,到贫民区去号召,送粮食送布拉人来上课,完全是在倒贴钱。

但去的学生最后都失望而回了。

因为那些穷人根本不想学知识,不想学认字,也不想学技术:他们只想让学生们介绍工作,最好能把他们介绍到工厂去。

学生很不忿:工厂在剥削你们啊!

穷人也很不满:工厂给钱啊!

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杨玉燕叹气。

她扳着手指说:“最受欢迎的是纺织厂、牙膏厂、肥皂厂、奶粉厂和罐头厂。”

全是外国人开的工厂。

国人开的工厂也不是不招工。

但是——

杨玉燕:“外国工厂给的钱多。”

这是一个很黑色幽默的现实。

使用包身工的工厂,大多数是中国人开的,全是江南那边的商人,豪商。

外国人开的工厂呢,有工会,按件计酬或按月发钱,少归少啊,但赚得更多一点。

就是外国人开的工厂未必全在中国,也有的需要坐船去外国工作,但每个月都可以寄钱回来,邮船可以把钱和信都给工人的家人带回来。

一些人不愿意离开家乡亲人,就想到中国人的工厂做事。一些人想赚更多的钱,就愿意签合同去外国的工厂做事。

学生们主动要求帮他们的忙,他们就说要帮忙就把他们介绍到工厂去干活吧。

可学生哪里有门路呢?

就是家中有产业的,也都只用自己家用熟的工人,不会随便从外面雇人。

于是,学生们提出了一个曲线救国式的帮助穷人的办法,那就是他们通过多多购买商品,来帮助工厂的商品多销,工厂的商品卖得多了,肯定就需要扩大生产,就需要更多工人了!

只要工厂在中国的土地上开厂,就肯定要雇中国人干活,那他们帮助穷人的目标就可以实现了!

哦耶!多么完美的逻辑链!通顺且毫无问题!

杨玉燕听到这个运动之后,沉默的举了手,沉默的加入到了这个运动之中。

所以,她的做法就是——多买一条棉布裙子。

苏纯钧和前面开车的司机都扑哧扑哧的笑起来。

杨玉燕:“……别笑了!”

就算可笑也不许笑!明明他们很认真!

第183章 买四条

百货公司位于一条岔路口,占据了两条街道所有的门面,它高大的就像一面旗帜,在这座城市不管哪里都能看到它,因为在这里很少有比它更高的大楼了。

跟其他街道不同,这里依旧车水马龙,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整个城市的汽车和黄包车好像都汇集到了这里,喇叭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在所难免,很多小摊贩也聚集到了这里。

苏纯钧的车挂着市长府的牌子,车前窗上还贴着特勤局的通行证,这让他在这座城市里通行无阻,哪里都能去,最近又因为中日友好,日本人势力大涨,市长也不得不退让,所以汽车前还插了一面日本旗。

这么牛X的汽车,理所当然的驶到了大门前,停下不走了。

司机跑下去开车门,苏纯钧和杨玉燕一下车,抱着香烟盒子的小贩和提着花篮的女孩子就跑过来了,四五个人都在高声喊。

“先生,要不要香烟?美国的!还有口香糖!”

“小姐,要不要买花?先生,给小姐买朵花戴吧!”

司机粗鲁的把人都推搡开:“都让开!都让开!穷疯了吧!”

苏纯钧拉着杨玉燕快步从司机身后跑了过去,进了百货公司的大门,杨玉燕回头看那些人才散开,刚才一窝蜂的拥上来真的很吓人,万一里面有小偷或强盗就坏了。

现在这个世道可不保险。

苏纯钧搂着她的肩安慰她:“不要紧,我和小陈都带着枪。”

杨玉燕顿时瞠大双目:“你会开枪了?”

苏纯钧点点头,“最近每天都要练两三百发子弹。”

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棕色的大理石拼出美丽的花纹。摆放在商场里的大花坛、小花篮里全是鲜花,可以看到有几对年轻的男女将这里当成了拍照片的好地方,他们站在花前,就着商场的灯光,拍出美好的照片,记录下自己的青春时光。

杨玉燕这才发现街上消失的年轻人原来都到了这里。可能他们还会在大剧院、电影院、歌舞厅这样的地方出现。

街上不安全以后,她还以为年轻人都躲到了家里,要不然就在学校里。

结果他们还是找到了又安全又能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跟他们相比,最近一直在学校的杨玉燕看起来就寒酸多了。

她没有戴首饰,穿着一件棉布裙子,头发只是简单的扎成两条辫子,鞋也是很普通的布鞋。

在学校里天天跑来跑去的,布鞋真比皮鞋舒服多了。

幸而还有青春做她的妆点,又有气势不凡的苏先生挽臂相陪,这才没有被人比下去。

百货公司也是常来逛的,棉布裙子在三楼。但好不容易能出来逛一逛,百货公司里的每一寸都不容错过。

杨玉燕挽着苏先生就走向第一个柜台,誓要将所有的柜台都看一遍。

头一个柜台是卖护肤品的,杨玉燕以前最爱小巧精致的东西,在学校住了几个月,眼光有了很大的改观,她捧着足有一千克的凡士林爱不释手。

杨玉燕:“好大的容量啊,这个很多地方都可以用啊!”不但可以擦手擦脸擦脚,还可以保养皮具,还可以给一些机器零件做润滑,真是居家旅行必备!

苏纯钧掏出钱包。

柜员将这罐凡士林油装进纸袋中,还特意附送了一个可以分装的小瓷瓶和一柄小银刀,做为在百货公司的专柜购买凡士林油的赠品。

杨玉燕提着这包装精美的凡士林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可能是当了冤大头。

苏纯钧不等她仔细思量,一日三省,就将纸袋提过来,挽着她说:“走吧,看看那边有什么。”

第二个柜台是卖烟草的,杨玉燕十分内行的帮苏纯钧挑了一盒美国产的烟草。

柜叔很热情的问要不要看一看烟斗呢?他们这里有新来的非洲象牙烟斗,整个中国只有这里有。

杨玉燕最近在学校受到不少熏陶,连上辈子的环保理念都想起来了,拉着苏纯钧深沉的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为什么要伤害可爱的大象呢?不买象牙,拒绝动物制品,从我做起。

苏纯钧自然称好。

柜叔马上改口:“我们这里还有翡翠的烟斗,紫禁城里都没有呢。”

苏纯钧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紫禁城没有呢?难道皇帝不抽烟?”

柜叔笑道:“紫禁城现在没皇帝,除了皇帝,谁用得起这翡翠的烟斗呢?您要是用了,那过的就是皇帝般的日子!”

柜叔这推销技术很高明啊,保不准就有哪个土大款愿意掏钱了。

苏纯钧先是笑,后来突然想到了张队长,笑眯眯的对柜叔说:“你先把这翡翠的烟斗给我留起来,过两日我带个朋友过来,他必定喜欢。”

柜叔依言将柜中的翡翠烟斗拿出来,放进了保险柜里,还对苏纯钧道谢。

不一会儿,苏纯钧手里就提满了提袋。

一个黑皮肤的印度小男孩穿着金红相间的衣服,戴着一顶帽子走过来,对苏纯钧行了一个礼,用有些蹩脚的英语说:“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一英镑。”

苏纯钧笑着摇头,“二十便士。”

小男孩嘀咕了句:“您可真是一个小气的绅士。”

苏纯钧:“它足够你吃一天的饭了,不是吗?”

他还是伸手接过了苏纯钧手里所有的提袋,跟在了他们身后。

杨玉燕看到有很多人身后都跟着一个这样的印度仆人,他们都提着客人买的提袋等物。大部分是小孩,但也有将近十八九岁的青年人。

不过,还是没有女人。

虽然这些印度仆人看起来像是被拐卖到这里的奴隶,但杨玉燕还是不免想起留在印度的女人怎么样了呢……

她很想问一问那个印度小男孩,又担心这会刺中他的痛处,只好忍住这一点好奇心。

走到了卖表的柜台时,杨玉燕惊讶的发现不是以前那个柜叔了。

她不由得问这个柜叔,以前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这个柜叔见她问起就知道是熟客,叹了口气,说:“老杨被宪兵打断了腿,就不能来了,现在只能在家躺着,他老婆只好出来做事,唉,他儿子还小呢。”

至于为什么被宪兵打断腿?

那是因为老杨因为在百货公司做事,穿着看起来比较有钱。宪兵拦住他要钱,可他要养一大家子,每个月的薪水还会被百货公司扣住一部分不发,身上根本没多少钱。宪兵发现他原来是个穷鬼,一气之下就打了他一顿,他的腿就这么断了。腿断以后,当然不能再在百货公司站柜台了,百货公司就辞退了他,连扣下来的钱也不还他了。

柜叔说:“老杨还是个留学生呢,以前家里也挺有钱的,后来法国兵把他们家的铺子砸了,他爸因为这个去世了,家里的房子被债主收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百货公司这里的活的。”

能在百货公司工作,还能站柜台,首先外表一定要出众,头脑还要够机灵,还要会一两门外语好接待外国客人。

所以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工作,需要的还是现在中国最精英的那一批人才才能干得了。

看在是老客的份上,柜叔跟他们多聊了两句,又尽职尽责的推销了一番,他们才离开。

但离开之后,杨玉燕的心情就变得低落了。

在这个时代里,好像每多一分快乐,就会多一分愧疚。世上的人都这么痛苦,我有什么资格过得快活呢?

苏纯钧挽着她笑话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是圣人之言,咱们这样的小百姓就要比肩圣人了吗?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这么一想,好像是过于自大了点。

杨玉燕叹气:“但心里还是不好受啊。”

苏纯钧安慰她:“你现在不是已经做了很多了吗?”

杨玉燕:“还是不够啊。”

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回学校以后,还是要加倍努力啊。

苏纯钧笑道:“这就够了。那边就是卖棉布裙子的,去挑挑看,多买几条吧。”

杨玉燕振作精神:“好吧。我一条、妈一条、姐姐一条,再给张妈买一条。”

买四条!

第184章 苏先生的桃花

午饭是在法国餐厅吃的。

杨玉燕曾发下宏愿!要学会法语在法国餐厅点菜。

同样的愿望也在学俄语时发过,要学会俄语到俄国餐厅点菜。

现在进俄国餐厅还能点一盘猪肉吃,但在法国餐厅这里,她只会说“谢谢”

、“不用”了。

法国餐厅的侍者都是会讲英语和中文的,给他们点餐的侍者就是说着一口变味的北京话。

苏纯钧听他说中国话实在是太费劲,就用法语点了。

杨玉燕赶紧问他:“你以前不是不会法语吗?”

苏纯钧笑着凑近她说:“我见你学了就也想学。”

就因为杨二小姐用法语向他打过一声招呼,让他觉得法语还是需要学的,不然以后想跟杨二小姐唱和都没办法,显得他这个“苏老师”太没用了。

不过杨二小姐也是三分钟热度,现在每天在学校里忙忙碌碌,连正经学习都快忘了。

苏老师还是有些威力的,杨玉燕当着苏老师的面生出几分心虚,辩解道:“我上周才背过单词。”

苏老师笑一笑,没有揭她的短。两人难得出来玩,开开心心的多好,不说扫兴的事。

要是真挨了骂,她反倒能理直气壮。苏纯钧一句不提,她心里就愧疚起来。学校里的事是忙,可她也有故意逃学的意思才不肯好好学习背书。唉,今天回去再把书拿出来看一看吧,单词还是要背的。

吃在法国餐厅吃法餐,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让杨玉燕想起她以前上的贵族学校还教餐桌礼仪,学那个有什么用呢?就跟他们还真有机会参加王室宴会似的。

不过面对着盘子两边列队似的叉子和勺子,她倒是要感激当时的老师了。

老师再三重申过的:从外往里用,顺序就不会错。

杨玉燕本想依言行事,不料餐厅特别人性化,每次都重新上一套餐具,用什么勺子叉子都给你摆出来,撤菜就重新再摆一套,让客人完全不用担心会用错餐具呢。

她从头吃到尾,喝了两杯餐酒,一杯粉红的,一杯淡黄色,看着度数都不高,喝起来也是果味更浓,何况杯子也很小。等到上甜点时又有一道酒浸樱桃布丁,吃得她两颊红红的,眼睛水润润的,望着苏先生一脸痴痴的笑。

把苏先生笑得差点把盘子里用来装饰的鲜花都吞了,多亏旁边服务两人用餐的侍者适时的清了清喉咙,就是这个侍者一直在帮两人换餐具,站在桌后从后服务到尾。

他看出这位中国女士喝醉了,小声提醒苏纯钧:“先生,要不要再上一杯冰淇淋呢?”

吃点冰的解解酒意。

苏纯钧就轻轻握住杨玉燕的手问她:“要不要尝尝这里的冰淇淋?”

杨玉燕笑嘻嘻的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好呀。”

苏纯钧心猿意马,尽情展开了想像的翅膀。

幸而侍者是真的精明,他端来了两份冰淇淋:还淋了薄荷糖浆。

苏纯钧看都不看就吃了一大口,冰的脑门疼,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赶紧提醒杨玉燕吃小口一点:“这个挺凉的。”

杨玉燕望了他一眼,听话的拿勺子一点点舔着吃。

侍者看这位先生的眼睛又直了,对另一个拿水壶的侍者做了个鬼脸,转身去倒了一杯加满冰块的水放在苏纯钧手边。

杨玉燕这一份冰淇淋吃完,苏纯钧喝了三杯冰水。

两人起身出去时,苏纯钧给了这个侍者三倍的小费。

侍者将小费塞进胸前的口袋,“能令您满意就是我的荣幸。”

侍者特意领他们从桌子少的一条路离开,想让那位喝醉的中国女士少走一点路。

不料走到门前,恰好遇到了另一边的侍者带路。那边人比较多,这个侍者就领苏纯钧和杨玉燕先走,那边的侍者也请客人们稍待片刻。

“苏先生,苏先生。”一个年轻的摩登女郎突然看到了苏纯钧,笑着招手,还转头对身后的青年男女说:“瞧瞧我看到谁了。”

苏纯钧看到这个女郎和她身后的人,心中暗道晦气,但也只能过去问好。他对杨玉燕低声道:“是市长家的姨太太和表小姐与表少爷,你跟我过去,问好就行,别的不必与他们多说。”

杨玉燕只是微醉,走路说话都很正常,不过是脑子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状态,表现出来就是她觉得很开心,世界很美好,眼前的苏老师真叫她喜欢!

她挽着他的一只手,乖巧无比的点头:“好。”

苏纯钧就牵着她走过去,客客气气的问好:“邵太太,吕小姐,吕先生。”

这个邵太太是个奇人。她的丈夫原来是一名护国军人,两人十八岁成亲,邵先生却在十九岁就上了战场,同年去世。邵太太就成了一个寡妇。她也算是现代女性,读书留学做事业,很是热心公益与政治。夫家与她的关系很好,许她再嫁。结果她没有再嫁,反倒成了市长家的“朋友”。对外虽然还称“邵太太”,但事实上却是市长的姨太太。

她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经历已经比许多年过百半的人还要丰富了。

吕家是市长的亲戚,拐了几道弯的那种,相当于市长夫人的妹妹的夫家的小姑子的弟妹。

但由于住得近,拐着弯的亲戚也成了亲戚。

吕小姐与吕少爷都是从小常在市长家来往的。

还有其他几个青年都是凑数的了,苏先生现在眼高于顶,除了这三个人,其他人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指引杨玉燕问好:“这位是邵夫人,你也问一声好吧。”

杨玉燕就乖乖点头问好:“邵夫人你好。”

邵夫人眼中异彩连连,盯着杨玉燕上上下下的打量,连声啧啧:“怪不得!怪不得!”

苏纯钧再指着吕家两人说:“这是吕小姐,这是吕少爷。”

吕少爷连忙说:“苏先生太客气了,不要叫什么少爷,听着怪吓人的。你叫我小五就行。”

吕少爷在家排行第五。

杨玉燕这时就发现苏纯钧笑得特别皮笑肉不笑,就是嘴角明明翘起来了,眼睛却很冷淡,就差没在脸上写字“滚远点”。

苏纯钧笑着说:“吕少爷平易近人,我们做事却不能不讲规矩。”

吕少爷的脸就有点笑僵了,不敢再开口套近乎的样子,还退了半步。

杨玉燕就再问这二位好。

其余人等自然就不需要在意了。

邵太太像是半点没有看到吕少爷吃亏,她挽着吕小姐的胳膊,笑着说:“果然生得好。”这是在指杨玉燕。

杨玉燕今日出来虽说是布衣布鞋,但姿态从容,落落大方,她喝醉了酒,在法国餐厅,当着一群外国人和本国人的面,挽着未婚夫的手,没有一点躲躲藏藏的意思。

普通女孩子这时都要不好意思的,她倒好,站在那里还要打量人,反把他们一个个都给看了一遍。

而且由面观人。邵太太一眼就看得出来,杨玉燕这个小姑娘只怕不是个软弱的性子,眉眼锋利,犹带锐角。

她心中暗叹,市长府里人人都认识苏纯钧,本以为他这种冷淡的性子要配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才合适,不料他竟然自己挑了一朵带刺的玫瑰,可见品味不俗。

邵太太笑着说:“苏先生把人藏了这么久,今日可叫我遇上了!回头我告诉太太知道,叫她罚你。”

市长夫人几次要给苏纯钧说媒,都被苏纯钧半真半假的挡回来了。虽说只是平时闲聊时提一提的女孩子,也不算正经做媒,但能被市长夫人记住并念出的名字,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不管是家世还是品貌,肯定都是苏纯钧高攀的。

他这边拒绝了,市长夫人也没有强求,只是不免与亲近的人说一说,这苏先生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把他的心栓得这么紧?富易友,贵易妻,男人发达了抛妻弃子是寻常事,怎么苏先生成了例外?

邵太太闻弦知音,曾想过要办几个宴会,将各家女眷都请来,也可以让大家一解好奇之心,认识认识苏先生的未婚妻。

不想苏纯钧说她在读书,住在学校,平时两人极难见面。课业繁重,他自然不能引导未婚妻放弃学习出来玩乐。

邵太太只能作罢,心中也是越来越好奇了。

直到今日亲眼见到了杨玉燕,只觉得不像想像中的那么风情万种,可这样一朵富贵花,也难怪苏先生记在心里念念不忘。

苏纯钧不欲与这些人多说,问过好就带着杨玉燕先走了。他还要先把人带回祝家楼醒醒酒,可不敢这么醉醺醺的送回去。

上汽车时,邵太太拉住吕小姐与吕少爷,“咱们坐一起,说说话。”

其他人就上了别的车。

邵太太坐在汽车上,问吕小姐与吕少爷:“你们看这苏先生的未婚妻怎么样?小五,你是男人,你先说。”

吕小姐就看吕少爷。

吕少爷说:“年纪小了些,风情自然就不足,脸倒是长得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莫非苏纯钧喜欢年纪小的?”

邵太太再看吕小姐:“莺芳,你说呢?”

市长夫人要做媒,最后提的人选就是吕小姐。吕小姐是市长自家亲戚,就仿佛古时的公主,非大将不可轻许。要不是前面几个人都被苏先生拒绝了,市长夫人也不会提吕小姐。

吕小姐二十二岁,英国留学归国,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她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当然希望找一个最好的丈夫。

苏纯钧这个人,她原本是看不上的。她天天到市长府去,盼着要嫁的丈夫至少也要跟市长这个地位的人差不多,可不是想嫁一个小兵卒子的。

结果苏纯钧说了齐大非偶,不敢高攀,把她给甩了,叫她丢尽了脸。

吕小姐唯有一个短板,就是容貌不够美,刚才见到苏纯钧身边的未婚妻那艳如玫瑰的脸蛋就心里不舒服。所以她从上车起就很沉默,邵太太说话也不想搭理。

吕小姐撑着额说:“我刚才喝了酒,这会儿有点晕乎了。”

邵太太的脸皮大概只有城墙才比得了,推了吕小姐一下,说:“莺芳,你就说说那杨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吕小姐被闹得烦,又不想当着邵太太的面露出马脚叫她看笑话,只好强自压抑着自己的脾气,淡淡的说:“就是个小丫头,衣服也不会穿,头也不会梳,有什么好说的?”

邵太太与吕少爷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吕少爷故意说:“我倒觉得这杨二小姐还不错,皮肤又白,眼睛又大,小嘴红艳艳的像一颗樱桃,衣服虽然只是一条普通的棉布裙子,却更趁她的年纪,显得天真烂漫。”

吕小姐怒道:“你们男人只会看脸!哼!”

邵太太连忙打圆场,拍一拍吕小姐,骂吕少爷:“快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打起来了。老陈,开快点。”

第185章 市长家的人

回到市长府邸,吕小姐下了车,一马当先就先进了门,邵太太挽着吕少爷的胳膊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吕小姐穿着小高跟皮鞋一路哒哒哒的跑上楼。

楼上有吕小姐的房间,她常来这边看望市长夫人,偶尔借宿,索性就给她留了一间房。

邵太太和吕少爷一起笑起来。

吕少爷一手插着西裤兜,说:“这下我姐可要恨死我了。”

邵太太说:“没事,我帮你说好话。”

吕少爷:“可不敢劳您大驾。”吕小姐更看不上邵太太,要是邵太太去劝,吕小姐这火更要下不来了。

一个老妈子过来迎两人。

邵太太问:“夫人在哪里呢?家里都有谁在?”

老妈子说:“夫人在大少爷那个屋呢,家里现在只有大姨妈在陪着夫人,别人都不在。”

吕少爷就说:“那我就不过去了。”

邵太太说:“别跑,跟我一起过去跟夫人问声好。放心,夫人最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男孩。”

市长夫人娘家姓马,夫家姓冯,是个可怜苦命的人。

她是清朝官家小姐,嫁给冯市长时,冯市长是个生员,还在捧大清的饭碗。后来大清没了,冯市长才像是突然打通了仁督二脉,通了做官的窍穴,一路做到了市长。

本来夫婿高升是件好事,冯市长虽然也有几个姨娘,但并没有宠妾灭妻,他是个做官的人,对女色就像是品酒,家里要有,自己要会品,但并不沉迷于此。

夫人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健康长大,结婚成家。但大女儿出生早,在北京出嫁,嫁给了旗人。听说八国联军破门时,这个女儿被外国兵给奸杀了,全家都死了。

因为这个大姐姐的事,两个儿子都一心报国,早早就参了军,结果都战死了。

小女儿倒是嫁在身边,嫁得也不错,夫婿也温柔,但生孩子时难产,送到洋人医院都没救回来,一尸两命。

总共生了四个孩子,到最后一个都没留住,夫人这颗心就这么灰了。

邵太太敢一边做夫人的朋友一边对冯市长自荐枕席也是看出夫人早已心灰意冷,她怀疑就是夫人真看到冯市长跟别的女人在床上,说不定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不过夫人并没有自怨自艾,平时也很关心冯市长,唯一的变化就是对家里的姨娘小妾不管了,对冯市长在外面的花花草草也不放在心上了。

冯市长这一颗心啊,是既高兴欣慰,又从这高兴欣慰中分出一两分同情怜惜还给了夫人,他抱着邵太太时就常感叹夫人对他的好处,说邵太太年轻,让她多带夫人玩乐,也叫夫人平日多些欢乐。

邵太太对冯市长这一片怜妻之心真是感动不已,在这个家里,除了晚上冯市长到她屋里的时候之外,她在白天还是陪在夫人身边更多。

邵太太挽着吕少爷走进去,就见夫人与大姨妈坐在一起听收音机。

这个大姨妈其实也是夫人的表姐,曾经在夫人艰难的时候帮忙带孩子做家务,可能也在床上侍候过冯市长,大约也是打着进门的主意,但她有丈夫,冯市长可以接受像邵太太这样的寡妇,却不能真收一个有夫之妇在家里。

但这个大姨妈就一直跟着冯市长一家,他们去哪里,她一家就跟着搬到哪里,跟屁虫似的。

后来她年纪大了,跟冯市长不能续缘,就一心一意巴着夫人过日子。夫人以前待她什么样邵太太没见过,现在夫人都快立地成佛了,对这个大姨妈就还有那么一点点亲戚面子不撕破。

不过邵太太可不喜欢这个老女人。

她与吕少爷走进来,大姨妈就笑着说:“瞧瞧这一对,金童玉女似的!”

邵太太与吕少爷年纪相当,两人之间也确实有一点暧昧在,邵太太存心勾搭,吕少爷也愿意占占便宜。

不过事能做,话不能这么说呀。

吕少爷立刻就把手甩开,不跟邵太太挽了,快步走到夫人跟前:“我来看夫人。”

夫人看起来有点老相,头发染得黑,但脸上皱纹很多,她穿一件酱色的罩袍,下面穿一双丝袜,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脖子上挂一串珍珠、翡翠、珊瑚的长串子,有些像朝珠,不过是仿的,专给像夫人这样年纪的太太们用的装饰品,配上旗袍一类的衣服很添彩。

夫人见到吕少爷果然高兴,笑着叫他坐下,再喊邵太太:“你带他们去哪里玩了?”

今天上午吕小姐和吕少爷一起登门,明显就是想在这里消磨一天,可能还想住几天。可这几天天热,夫人晚上没睡好,就不想应酬客人,邵太太就把人给拖出去了。夫人睡了个午觉,这会儿精神好些了,也有心情聊天了。

邵太太白了大姨妈一眼,把她那个用珍珠串成的小手就放在大姨妈面前的桌上,扭着小细腰走到夫人对面坐下,一下子就把大姨妈的风头给抢了,她笑嘻嘻的说:“就是去看了个电影又去吃个饭。夫人,你猜我们今天遇上谁了?”邵太太美目一转,将露脸的机会送给吕少爷,“叫小五给你说。”

夫人当然也更愿意听跟她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吕少爷说话。

吕少爷跟过来就是想讨夫人喜欢,很承邵太太的情,两人一起挤兑大姨妈。

他往前探身,对夫人热情的说:“碰到了苏先生和他未婚妻。我们去法国餐厅吃饭,出去时不想碰了个对脸,要是早些遇上还能坐一起呢。”

夫人一听就来了兴趣,忙问:“是苏先生的未婚妻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苏纯钧年轻有为,气质出众,夫人是一见就喜欢。冯市长身边都是松皮老肉的老头子,出现一个年轻人,那就如鹤立鸡群。冯市长又很重用他,夫人自然就跟着喜欢上了。

特别是苏纯钧多次拒绝做媒,仿佛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德。

夫人见多了世间男人的嘴脸,冯市长这样只有几个姨娘小妾的人已经是不好美色的了,衬得苏纯钧更是美好的不似凡人。

夫人心里是非常爱他的,爱他的人品与才华。

所以哪怕苏纯钧多次拒绝,她也没有生他的气。

吕少爷笑道:“我的眼光不好,匆匆一面也没有深谈,只是看着年纪要比苏先生小一些,生得模样不错。”

夫人听了在心中品一品,仍有不足,再问邵太太:“你看呢?”

邵太太笑着说:“我瞧着是个厉害的,跟咱们想的不一样。”

夫人笑道:“是,我想着他该是喜欢温柔传统的女孩子。”

苏纯钧的脾气看着就硬,眼光还高,她们就觉得他这种男人,应该会喜欢那种不会反驳他意见的女人,太有主见的肯定是不行的。

这也是夫人之前跟邵太太猜苏纯钧为什么拒绝吕小姐。吕小姐别的缺点都没有,就是一颗炭火一样的心向着权势,太明显直白,人人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有青云之志。苏纯钧倒是看起来是日后能发达的,吕小姐配他也不算委屈,就是没料到苏纯钧不乐意。

夫人这才想起吕小姐,问邵太太:“莺芳呢?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邵太太笑嘻嘻的说:“哟,这叫我怎么说?在餐厅里见了苏先生的未婚妻一眼,回来路上就没个好声气,还把小五骂了呢,一进门就上楼了,我都不敢拉她。”

夫人惊讶道:“苏先生的未婚妻这么漂亮吗?”

邵太太:“比一般人是出色些,但也称不上绝色,难得的是苏先生那股子深情劲,从头到尾护得严严的,跟我们说句话就走了,像是怕我们把他未婚妻那小姑娘给叨跑了。”

夫人就笑了,笑完叹了一句:“唉,莺芳这孩子心气太高啊,一点挫折都受不了,日后恐怕无福。”

邵太太跟吕少爷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笑着不说话,也不替吕小姐辩解。

大姨妈从刚才就被挤得没功夫插嘴,此时连忙附和了一句:“我一向觉得吕小姐太傲气了,不就是从英国读了书回来嘛,也不见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看了一眼吕少爷,说:“当初还不如让小五去英国留学呢。让个女孩出去留学,回来还不是要嫁人?”

吕少爷听到这个就有些生气。当年他要去留学时,英国政府突然跟大清政府有了什么问题,家里就不敢放他出去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没什么向学之心,出去留学也只是盼着能离开父母好好玩耍。结果吕小姐学成归国,毕业证上还有英国皇室盖的章,据说还是一个英国伯爵什么的人替他们举行的毕业仪式,吕小姐就一下子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了,成了压在吕少爷等吕家孩子头顶上一座搬不去的大山。

吕少爷冷哼一声:“我们吕家的事也不是谁都能说的。”

他看大姨妈这个人就是个佣人,最多高级点。

夫人一看要吵起来就有些烦,邵太太最有眼色,对大姨妈说:“姨妈受累,去厨房帮忙瞧瞧夫人的燕窝炖上了没吧。”

大姨妈见夫人也不帮她说话就知道自己招人烦了,只好忿忿的走了,一路暗骂:“小娼妇,小瘪三,早晚让人捉奸在床就好了!呸!”

第186章 你想要……

司机看到杨二小姐步态飘浮,颊带洒晕,整个人都倚在苏先生臂中,便对苏先生高看了一眼,上车后特意问:“苏先生,去哪里?”

苏纯钧一心全在杨二小姐身上,扶她靠在自己肩头,说:“去祝家楼,开慢点,开稳点。”

司机心领神会,车开得又慢又稳。

杨玉燕在餐厅时仍不觉得酒意侵脑,坐车上摇晃了一路,到祝家楼时已经有些醉了,但头脑还清醒,说话也很有条理。她拉住苏纯钧的手说:“我现在要醒醒酒才回去,你这里有没有醒酒的东西?”

苏纯钧:“有的,我让马婶去煮。”

杨玉燕认认真真的点头,慢吞吞的下车,两脚下地,觉得地在走,她知道自己这是醉晕了头,就坐着不动,想等不晕了再起来。

苏纯钧看她点完头就一脸出神的样子发呆,也不下车。

司机小声说:“苏先生,我看杨二小姐是醉了。”

苏纯钧叹气:“怪我,没想到餐厅的餐酒这么厉害。”

司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苏纯钧蹲下把杨玉燕脚上的布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再一手捞起她两条小细腿,一边拉着她的胳膊搭到他脖子后,说:“来,你搂紧了,别撒手。”

杨玉燕只觉欢乐兴奋,也不害羞,两只手都伸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还把脸凑到他脸上去说话:“你要抱我进去啊?你抱得动吗?别把我摔了。”

苏纯钧只觉兰香呵面,脸竟然也红了一点,他的两只手臂都尽量伸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稳稳抱起,搂在心口上,说:“不会摔了你。”

司机在后面发笑,苏纯钧这才想起他来,说:“你回去吧,我今天不用车了。”

司机就问:“那我明天再来送杨二小姐回学校吧。”

苏纯钧想了一下,到底不敢把杨玉燕留一晚上,真留一夜,那明天他就可以午门问斩了。

他说:“你把汽车留下来,等她酒醒,我开车送她回去。”

司机不放心,说:“不然我还是留下来等吧。”

苏纯钧:“不知道她这一醉要醉到什么时候,不能让你在这里浪费这么长时间啊。”

司机只好把钥匙给他,自己坐黄包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