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间苦·假如这只是一场梦(2 / 2)

不想了 花卷 1757 字 23天前

宫人当即连爬带滚地将漏壶搬了出去。

寝宫里彻彻底底地静了下来,宫灯幽幽地亮着,季尧睁大眼睛,掌心在杨贺常睡的那一侧用力摩挲,冰冰凉凉的,像从来没有人在他身边睡过一般。

季尧躺不住了,赤着脚走到了宫门边,宫门外的宫人禁军一见他,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季尧浑然不管,抬起头,东方云霭深深,隐约露出了一点日头将出的光,季尧心里松了口气,索性直接坐在了殿外的朱红槛上,一眼不眨地等天亮。

天亮了,噩梦就醒了。

周遭的宫人禁军无不匍匐在地上,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季尧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斩首,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茬。

季尧心不在焉地想,等他醒了,他要杨贺来见他,不,他去找杨贺。

杨贺近年越发娇气贪睡,天冷的时候不愿意起,去岁隆冬,季尧还将早朝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时辰。

他要钻进杨贺被子里,把他亲醒。

杨贺没睡够的时候脾气大,闭着眼睛,眉毛不耐烦地紧皱着,季尧掐他的下巴亲上去的时候,十有八九是要被咬的,像只矜贵娇气的猫,被搅了好眠,不高兴,迷迷糊糊地挥着尖尖的爪子。

季尧心头都热了热。等待的时候最是难熬,一刻都像过了几个时辰,季尧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说:“怎么天还不亮?”

跪在近前的宫人小声道:“就,就快了。”

季尧说:“那朕怎么还不醒?”

宫人抖了抖,茫然地望着季尧,却不敢忤逆他,“……陛下,陛下您再去歇一会儿?”

季尧没有说话。

慢慢的,东方露出鱼肚白,霞光绽放,日头也升了起来。

季尧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这个梦怎么还不醒,明明以前天亮了,他就醒了。季尧焦躁地站了起来,一个宫人大着胆子问,“陛下,您今儿上朝吗?”

季尧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抬手狠狠砸在门上,砰的一声闷响,手掌霎时间红了。季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疼得不像在做梦,他也没有醒来。

季尧慢慢地垂下眼睛,重复了一遍:“现在是哪一年?”

宫人吓坏了,抖得像筛子,不敢说话。

季尧又问:“杨贺呢?”

没人能开口。季尧脸色煞白,困兽似的,死死盯着面前伏跪着的人。

突然,季尧抬腿就往内官监走去。

他越走越急,高高的宫墙耸立着,宽阔的长道仿佛变得没有尽头。季尧身上还穿着亵衣,头发散着,赤着脚,神色可怖,他过处无不簌簌跪了一地,无人敢直视帝王失仪。

内官监,杨贺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枝繁叶茂,夏日里蝉分外多。

树荫笼了窗子,逢着天气好,杨贺喜欢靠窗看公文,懒洋洋的,思索时,几根细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窗棂,季尧叫一声,杨贺抬眼看来,慵懒又漂亮。

季尧盯着那颗树,帝王来得突然,内官监的秉笔太监衣冠不整地跪着,心惊胆战。

“杨贺呢?”季尧声音低,一字一句问得慢,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秉笔太监惊惶无措地叫了声陛下。

季尧看着面前人,脸上露出疑惑,说:“杨贺呢?”

“你是谁?”季尧问:“我的杨贺呢?”

季尧说:“这是他的地方,”他伸手指着那间屋子,“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敢住这儿?”

没有人说话。

“杨贺——”他看着那身朱红的内侍衣裳,眼睛都似被烧疼了,他攥着他的衣襟,神态癫狂,声音陡然拔高,“杨贺在哪儿?!”

满院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内官监秉笔太监腿都软了,脸色惨白,“陛下……陛下,内官监没有这个人啊。”

话还未落下,就是一声惨叫,季尧狠狠将人扔了出去,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口发冷,怒道:“胡说!”

“他就在这里!”

季尧呼吸急促,他不喜欢这个梦,恨透了,可无论做过多少回,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

好像这才是真实。

他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场梦。

太荒谬了。

突然,有个宦官颤颤地说:“陛下,这宫里叫那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啊。”

季尧猛的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缕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开口的宦官。

宦官咽了咽,低声道:“先,先帝在时的大权阉。”

季尧手都发颤,漆黑的眼珠子光芒更亮,声音压抑,语无伦次地说:“对,对,皇兄在时当权的,他当权。”

“他在哪儿?杨贺在哪儿?”

宦官抖得越发厉害,说:“死了。”

季尧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宦官说:“杨贺……杨贺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季尧耳朵里好像又听见了漏壶滴滴答答的声音,嗒,嗒,嗒,冰冷又缓慢,似乎透着股子嘲讽。

“他怎么可能死?”季尧听见自己说,“谁敢杀他?”

宦官脑袋磕在地上,惶惶道:“是您啊,您下的令,午门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