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舟和何怀玉通过气,所以他和信王府的人便都出现在了公堂之上,果不其然,青桐有了动作。青桐的寻死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是九莲教惯用的手段。在他撞柱时,段临舟指尖甩出了一颗银锞子击在他腿上,有这么一着,青桐虽撞上了柱子,可却不致死。
牧柯保住了青桐,饶是如此,他还是过了好几日才清醒。
段临舟道:“圣尊算无遗策,难道没想过青桐终有一日会得知太和殿坍塌的真相吗?”
云琢眸色闪了闪,段临舟道:“你利用他那青梅竹马的死激得青桐将这笔账算在了信王头上,哄骗他,杀萧元启不过是第一步,这世上总有人要以身殉道,他的死是有价值的。”
“你会为他们复仇。”
青桐曾有个青梅竹马,二人同村,自小相识,感情颇好。奈何青桐家中有个烂赌的父亲,欠了一大笔赌债后就将青桐卖进了掬芳阁。
段临舟说:“那叫李洪的中庸已攒够了二十两银子,只要这次徭役结束,便能去将青桐赎出来,同他成亲。”
“谁知太和殿突然塌了,李洪被埋在里头,尸首都不曾挖出来。”
段临舟问云琢:“这笔账,他又要寻谁去算?”
云琢静了须臾,轻轻一笑,道:“我说错了吗?破而后立,他们便是回去了,如你所说的成亲,便有活路了?徭役,战乱,如今的大梁不会给他们活路,不如掀了这糟烂的朝廷,搏他一个朗朗乾坤。”
“就如穆裴轩一般,”云琢说,“主少国疑,萧珣又非力挽狂澜之才,他救不了大梁。更不要说这位小皇帝,年纪不大,心思却多,他不信穆裴轩吧。”
云琢笑了声,道:“你们安南王府,又要如何自处呢?是一如过去如履薄冰,任皇权压身,利刀悬颈,将身家性命托于皇位之上的那个小皇帝,还是自立为王,掀了他萧家大旗,自己——”他一顿,轻声道,“掌控自己的命。”
“皇帝轮流做,穆家,怎么不能去登那九五之尊之位?”
段临舟沉默了许久,又听云琢问他,“段老板,难道不曾想过?”
段临舟抬起头,就对上了云琢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生得柔和,眼尾下垂,不带半点攻击性,衬得眉心那点小红痣颇有几分神性。可火光摇曳,扑在他面上,就显得邪性十足,于悄无声息间蛊惑人心,勾着人一步一步随他迈入深渊。
段临舟深吸了一口气,摩挲着手中的陶碗,突然笑了下,道:“圣尊,圣尊,好个九莲教。”
段临舟道:“你说这般多,为的,还是你自己。”
“你颠覆萧氏江山,不是为百姓,更不是为了什么乾坤大道,”段临舟轻咳了声,嘲道,“你是为你自己,云琢。”
“你在为云家报仇,完成你父云储未竟之事。”
云琢微微眯起眼睛,露出几分尖锐的冷意,他直直地盯着段临舟,道:“段老板知道的,倒是不少。”
段临舟浅浅一笑,道:“不如圣尊,信王府的往事竟也如数家珍。”
二人无声无息地对峙了片刻,云琢指尖不自觉地已经划入一颗板栗肉中,他好像是被烫了一下,回过神,他抓了把栗子,将油纸袋递给了陈叶。云琢递给段临舟半捧栗子,道:“尝尝,可惜过了遍水,不如刚出炉的好吃了。”
段临舟看着那捧栗子,微微一怔,道:“不必了。”
云琢有些惋惜,咕哝了句“还是很好吃的”,却也没有勉强,只是舔了舔指头上的板栗肉屑,慢吞吞地剥开了板栗壳,将果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吃了下去方开了口,道:“九莲教蛰伏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些用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萧元悯当日出海剿海寇时,有人泄露军机,累得他身陷重围,重伤致死,”云琢道,“萧元鹤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可萧元瑞早将当年的痕迹都抹干净了,又岂是那般好查的?”
云琢似乎被那颗栗子哄好了,对段临舟笑了笑,道:“萧元鹤不会放过害死萧元悯的人,你说信王知道当年真相,又经丧子之痛,会如何?”
“是会一蹶不振,还是会不管不顾让萧珣驾崩,登基为帝?”他说这话时,甚至很愉悦地笑出了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为云家报仇。”
“不报仇怎么办呢?我云家二百三十六口人,不对,二百三十三口,我和我阿姐,阿弟逃了出来,”云琢道,“可惜他们没熬过来,也死了,这笔血债,该算在萧家头上吧。”
段临舟道:“云储谋反,祸及满门,这是咎由自取。”
云琢一顿,抬起头,看着段临舟,道:“咎由自取?”
“段老板,若是你母亲为人所辱,而后更杀人灭口,此等血仇,你能咽下去吗?”
段临舟愣住,“什么?”
云琢哂笑一声,道:“你们既能查到我父谋反,为何不查他为何谋反?”
“那时武帝尚在,先帝还是太子,我母亲随我父亲入梁都给天子贺寿,”云琢说,“可恨,先帝酒后竟将我母亲认作宫人,欲轻薄于她,被她拿簪子划伤才清醒了过来。”
“可此事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他们为了掩盖太子失德的恶行,竟就这么让我母亲‘暴毙’于宫中!什么突发恶疾,什么暴毙,不过是欲盖弥彰,掩人耳目罢了。”
“段老板,这笔帐,我不向萧家寻,该向谁寻?”云琢说,“要怨,就怨他们供奉着昏庸无道的萧家,是萧家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