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冷幻觉 藤花琅 2313 字 4天前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宁珏一跳,手中的一大把面条全都倒进了沸水里,猛然回头,惊恐望着宋烁,本能想往后退两步。

宋烁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避免宁珏撞到正在沸腾的锅。站定后,两根手指卡着他的下颌,皱眉:“脸怎么弄的?”

宁珏的脸花了,左边脸颊有很明显的淤青,可能有段时间了,下唇也有伤口,那张脸也因此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他偷偷回来被抓包,明显很尴尬,推开宋烁的手:“上楼磕到了。”

“磕到了?”

宁珏点点头,他突然想起面条,连忙回身用筷子拨,但已经有几根烫到锅边焦糊了,散发难闻的味道,宁珏拙劣地岔开话题:“面条我下多了,你吃吗?想吃的话,我可以打两个鸡蛋。”

但是家里没有鸡蛋。

宋烁还未说出口,余光先扫见了旁边的红色塑料袋,里面兜着十几枚沾着草叶的鸡蛋,圆溜溜的。还有两袋挂面,看起来宁珏已经在这里囤粮,预备长期驻扎了。

或许当下,宋烁应该先质问宁珏为什么不经许可回来,但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宁珏,时间太久了。针锋相对等同于在已经斑驳的伤口上再划一道,即便是宋烁也会怕失血过多,因而最后只说“吃”,然后放下钢管,坐在餐厅等待。

大约十来分钟后,面条端了上来,两碗都放着煎蛋。

蛋已经糊了,宋烁有点嫌弃,拨到一边只吃面条,但面条也黏了。

这是一碗失败的面,然而一抬头,宁珏却是埋头苦吃,宋烁盯了几秒,觉得他的吃饭姿势好像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一出口,却是问:“为什么回来当小偷?”

宁珏呆住,本能否认:“我没有偷。”

“偷用我家的水、电、煤气,不算偷吗?而且私闯民宅。”

宁珏小声:“我只是想回来做顿饭吃——”

话音刚落,宋烁就笑了声:“你的饭做得有这么好吃,还值得专门回来一趟吗?”

宁珏自知理亏,脸渐渐涨红起来,半天憋出了句:“可是会便宜一点。”

宋烁的笑意收敛,皱眉:“你的钱呢,都花光了?”

开学之前,虽说宁珏并非腰缠万贯,但也算小康。宋烁常给他发零花钱,加上家里给的生活费,不该两个月耗光,生活得如此拮据。因而宋烁问:“花哪儿了?”

没有听到回答,宋烁说:“不说的话,之后别想再进家里——”

“我补了个牙齿。”

宁珏指了指左边脸颊:“左边掉了一颗。”

说罢,宁珏又灌了两口温水进肚,假装自己很忙,避免宋烁再追问。但忽视了宋烁没什么眼力见的问题,他问:“哪颗牙齿?”

“没什么问题了。”

宋烁又重复:“哪颗牙。”

宁珏犹豫了下,只好张开嘴,稍稍仰头,给宋烁指倒数第三颗牙:“这个。”

灯光自上而下,形成一片阴影区,看不分明。宋烁皱眉片刻,忽然起身,身体前倾,餐桌本就长窄,因而他很轻易捏住了宁珏的脸颊肉,食指居然要往里探。

宁珏吓到了,挣动起来:“我靠——”

宋烁的声音一下冷下来:“说什么?”

先前宁珏笨但是乖,但不会说脏话。如今跑了两个月,什么坏的都学会了。这又让宋烁起了无名火,眼神愈加阴沉:“别动。”

宁珏陡然噤声,只敢用一双黑亮的眼睛可怜地望着宋烁。

但宋烁视而不见,冰凉的手指探了进去,一颗颗摸着牙齿。口腔是温热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发抖的红舌,以及无法自控流出的一点口水。脸颊鼓起一点指节的形状,很柔软。

可能是探得太深,宁珏忍不住反胃,眼眶里攒了泪,很艰难地吞咽口水时,咬住了宋烁的指节,意识到后又松开了,怕宋烁再凶自己。

宋烁又探了根手指,轻轻捏着补过的牙齿,似乎想靠触觉判断牙医水平如何。

“花了多少钱?”

“两塞多……”两千的意思。

“怎么弄的?”在宁珏回答之前,宋烁又说,“再撒‘磕到楼梯’这样的谎,就把你舌头剪了,信不信?”

宁珏面露悚然,不疑这话,只是合不拢嘴,说话很含混:“有、有人耍酒疯,打到我了……”眼睛红红的,“所以才掉牙齿了,很痛。”

已经野了两个月的宁珏,会说脏话,弄伤了脸,被人打掉了牙齿。如同获得生命的布偶,非得在泥潭里滚一圈,棉絮沾湿了泥水,沉重得走不动路了,觉得疼了,才知道回来。

一个好的兄长,此时应该心疼、宽慰。可宋烁盯着宁珏的发旋,看着他狼狈、可怜、孤立无援,却是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一阵快意,那股快意几乎让他指尖发麻。

“不让我管,这才两个月,就把自己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啊,”宋烁低声,“弟弟。”

看吧,没了我,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被打之后,连个能出头的人都找不到,没钱吃饭了,到头来能依赖的只有我吧。

也是这一刻,宋烁后知后觉发现,宁珏对他的指责并无错误,原先他在家庭中所厌恶的控制,确实在自己的身上完全复制了。

从小,母亲用规矩浇铸宋烁,即便后来宋烁挣脱出模具,经年累月形成的形状,也难以更改——不会直白表达、严苛要求、过度掌控。甚至变本加厉,全部施加在了宁珏身上。

只有宁珏适应了他的模具,可以从“滚出去”中听出“留下来”的潜台词,可以将宋烁的“不耐烦”转译成“需求”的暗号。宁珏和他窝在一起,即便是铁制的模具外壳,也会变得如同蛋壳温热。

但在上回的争吵中,宁珏捂上了眼睛和耳朵,不肯再解读了宋烁。宋烁说着不再管,却又忍不住听有关宁珏的消息,半夜睡醒了,也会摸摸床边,去次卧看一眼,幻想宁珏可能已经回来。即便不想承认,可能失去对方的恐惧,在这段时间里也始终蒙罩着宋烁。

直到看到宁珏脸上的伤口,这样的恐惧才稍稍消弭了,宋烁几乎觉得庆幸,想,原来他还是需要我的。

是的,宋烁是希望宁珏过得好,但这种好,最好不要是剔除了宋烁的好,最好是宋烁提供的好,这样才能佐证宋烁的价值。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项圈并没有系在宁珏的脖颈上,关系的主导权,也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从始到终,都不是宁珏多么需要宋烁的保护,而是宋烁太需要宁珏的依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