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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玉为欢 扶瑶万里 21613 字 14天前

门外,重楼将王大娘拖拽至一侧,“老实点!我家公子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商陆逆光而站,一身玄色暗金蟒袍,就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凉浸浸的,让人不寒而栗。

自谢为欢离世,他再未穿过月白色衣袍。

王大娘低下头,颤颤巍巍道:“好!好!别杀我!”

商陆:“你口中的姑娘叫什么?”

大娘:“我只知道她姓谢,名中有个欢字。”

商陆敛眸,攥紧手指,“她家中还有什么人?”

大娘:“还有位公子。”

商陆眉头突突一跳,她竟嫁人了。

“叫什么?”

大娘:“执玉,应是叫做执玉。”

第 46 章 第 46 章

晚风吹起窗纱的一角,月光悄悄溜进来,落在案前,像是洒了一层碎银。

这时瞧着医书的谢为欢才回过神,拢了拢身上的纱衣,发觉天色已晚。

而李珏还未归来。

她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医书,往日李珏都是酉时归家,而今日都这时候了,竟还未归来。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心底愈思愈不安,决定出去寻一寻。而就在谢为欢刚刚披上外衣时,门外传来一阵特殊的声响。

入冬,整个京都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前些日子的变乱让朝中乱了些时候,却也只是极短暂地,如同一夜梦魇醒来,京都格局重新洗牌。无人会提起从前还有一个武艺了得,能擒住狼王的三皇子。

谢为欢从围场回来后便入宫备嫁,住在了宫里。

备嫁只是理由,宿在宫中日日有太医守着才是真。她第一回见那样血腥的场面,回府便接连无眠,只有在宫中在皇后身旁才能勉强阖眼。

她也许久未见商陆了。

似乎一想到他,便能看到那银白的箭光,只是那箭变了位置,对准了她的胸口。

三皇子胸口处流出的血液不知为何,透过她的脊背从她的前襟流了出来,暗红的血色染红了雪白衣衫,瞧着分外刺眼。

她知道这只是梦,也是毫无根据的臆想。可胸口似乎总堵着一口气,久久纾解不散,不愿见到其他人,这些日子除了胡映璇偶尔进宫陪伴,她便老实待在宫中“备嫁”。

大公主来时,带了许多书,一进屋便瞧见谢为欢瘦了一圈的脸,本就白皙的皮肤瞧着更加苍白,瞧着分外可怜。

她将书重重放在书案上,谢为欢才发现她来,抬头:“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吓到我了。”

“我们阿欢怎么跟瓷娃娃一样了?”

岑嘉容坐在她身前,端详着她的面色:“你都多久没有出去了,知道这是什么吗?阿姐特意为你寻来的,现下京中最时兴的话本。等过几日,阿姐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岑嘉容平日爱看这些打发时间,谢为欢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随手翻了翻,“我会看的。”

“最好真的看,”岑嘉容叹气:“以往送了你不少,也没见你翻过,怎么这会儿答应得这么爽快,都不像你了。”

旁人兴许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她作为皇室中人安能不知?

前些日子圣上病过一回,病得严重,重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圣上将要不行了。人心浮动之际,自然容易生乱。太子地位瞧着稳固,却也不是固若金汤,总有人明里暗里使着绊子。

可圣上的病竟又一日日好了起来,病愈,便是清算的时候。

皇家没有父子,只有君臣,臣子有了不臣之心,便是死路一条。三皇子连连出手已然没有回头路,围场之时本是放手一搏,意欲扳倒谢家让太子失了后盾。可计策未通,他知晓已入绝路,唯有最后一次搏杀的机会。

那么点人,称不上谋反,只是一个末路人最后的负隅顽抗。

终究还是输了。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唯独一个谢为欢。她的存在,成为了此次行动唯一的疏漏。

圣上一早下了就地斩杀的旨意,不欲让天家丑事扩大,无人敢再议论,好像都已经把这位三皇子忘记。只有谢为欢会时时想到那块玉佩。

三皇子要她给卢贵妃说什么,她没听清,但她将玉佩放入了卢贵妃的棺椁之中,让其与她同眠地下。

岑嘉容摸了摸她的头,不欲再提那些事:“雪团呢?”

如果说谢为欢是皇后与越国公捧在手心的珍宝,那雪团就是谢为欢的心头肉。在府中养了好些年,活脱养成了个大爷,整日在府中游走乱窜,养得肥肥胖胖,目中无人,除了谢为欢谁也不亲。

生得圆滚,胆子却小,偏偏又爱上树捉鸟,时谢上去了便下不来。她时谢入宫,也都带在身边照看着,这会儿倒是没瞧见在何处。

谢为欢起身找了找,轻唤:“玉漱,瞧见雪团了吗?”

她住在宫中景福殿,殿中有长长的,茂盛的紫藤花架,只是正值冬日,只有光秃秃的花架立于院中,一眼望去格外分明,没有雪团的身影。

谢为欢平日唤她,雪团哪怕不慢悠悠跑过来,多少也会喵呜一声示意位置,这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回应。谢为欢命人在院中寻着,目光落在景福殿外,那株紧挨着院墙的槐树上。

她脚步轻移,扬声呼唤着雪团的名字,出了殿,拐向那株槐树。

槐树冬日亦有繁茂绿叶,没有残败之景,绿叶掩映着树枝,她努力踮起脚尖朝树上张望也没有发现雪团的身影。

“雪团,雪……”“……可你父亲已下决心,若你不从,他必心生恼怒。”

月娘了解谢家主,那人年轻时看着还算儒雅温柔,但实则冷酷薄情,心里唯有自己的利益得失,谢为欢要是违逆他,只会惹来他的责罚。

“难不成你要搬出庾十一郎……”

谢为欢打断她,“父亲的决定岂是能轻易左右,我唯有釜底抽薪才可一试,商家九郎不日要来戈阳,他最受商老夫人宠爱,倘若由他开口拒了这件事,父亲也奈何不了。”

月娘见谢为欢胸有成竹,不忍泼她凉水,可也没忍住道:“你怎知商九郎会愿意帮你,我听闻这商九郎对其兄十分亲近,凡有言行对他无状的,都会被他狠狠斥责,可见兄弟俩关系极好。”

谢为欢也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有七八成把握才选了九郎下手,她讲起一则听闻:

“一年前,富商严舟宴请商氏兄弟,为劝贵客多饮,言若有不能劝饮者,先斩其左手再斩其右手,最后杀之,三郎心肠如铁,岿然不动,九郎心慈好善,烂醉而出,商家九郎对全然陌生的侍女都有如此善心,又怎会不救我于水火?”

“你说的水火指的是他顶顶要好的兄长。”月娘并不乐观,一言指出:“他只会觉得你这小娘子有眼无珠……”

“阿纨明白,心里有数。”谢为欢已经下定决心,眼神坚毅,不易动摇。

月娘看懂女儿的心思,“商家郎君毕竟不是庾家小子懵懂年少,只看了你几眼便偷偷动了心,更何况倘若那商九郎……”

月娘话未说完,又止住。

但谢为欢已经猜出她的心思。

不外乎她若是蓄意亲近这商九郎,万一叫他看上怎么办?

月娘闭嘴不说是不想她有所戒备,好让她即便成不了三郎的妾,顺其自然做九郎的也好。

可她不知道,商家九郎啊,可是当众许诺过有妻无妾的郎君。

门阀大族的人讲究言出必行,他若是纳妾打脸,可是会遭世人耻笑的。

谢为欢的声音止在口中,眼前人听得身影缓缓抬眼,目光朝她投了过来,怀中雪白的猫儿软趴趴躺在来人的臂弯里,瞧见她来,懒散地甩了甩尾巴。

殿中宫人寻猫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玉澜见她出去,快步跟上,却在瞧见来人时立时转身回殿,低声道:“找着了找着了,别出声了。”

玉漱疑惑:“那姑娘呢?猫呢?”

玉澜推着她往里走,摇头不言,唇畔带着些笑:“进去进去,没咱们的事儿。”

躲了五年,安稳了五年,

有李珏,有永安,伴在身侧。

而后她的耳畔只剩下商陆的呼唤声,还有冰冷的河水,侵蚀着她的身子。

她真的好冷,仿若回到了寒冬。

又仿若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雨,她失去了所有,冻结了她的心。

第 47 章 第 47 章

夜里的凉风吹着商陆的衣袍,他因接连跳入江中寻了谢为欢三次,身上的衣物尽数湿透,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他哆嗦着肩膀,寒冷就像一把刀子,透过他的衣物,刮着他的肌肤,一刀又一刀。

而后他又果断站起身,握拳轻咳了两声,“朕,要去寻她……”

他要去寻谢为欢,不能耽误片刻。

重楼跪在他身前,哀求道:“陛下!臣已调动了边疆暗卫,都去寻娘娘了,您不能再入水了!”

“寒疾若是再犯,您真的会没命。”居琴园里鸟叫声清脆,春光明媚。

“郎君猜得不错,那三女离开后径自去了太守府领赏……是不是刘太守怀疑起您的身份了?”苍怀回禀时,眉宇不展。

“来豫州本不想这么快对付他,奈何他做贼心虚非要在我眼前蹦。”商陆手指捏着一枚白棋,他的肤色与上好的白玉相比,也分不出高低。

“郎君,商公就是不慎受了这小人陷害,回建康后才一直身子不好,就算不动他,也可教训一下。”苍怀寒着眼。

商公便是对商璋的尊称,他是商家三郎和九郎的生父。

商璋为人儒雅温和,苍怀等人受他恩惠,感念至今。

“不急这一时。”

听商陆这样说,苍怀安心了。

这老贼早就看不顺眼,先前是商公仁厚,要求族内子弟不许挑事寻仇,若是此行郎君还不出手料理他,他回去也不痛快。

随着落子一声轻响,又听商陆问道:

“皇甫倓的下落有了吗?”

苍怀倏然站直身,连脑子里都闪过一道惊雷,连忙道:“已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时间核实……”

商陆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苍怀抬头看着他又捏起枚黑子宛若在沉思,便主动说起:

“他为质已有二十年,当初‘随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在北胡长大已不容易……”

越说声音越小,这件事苍怀从一开始就没有十足把握。

皇甫乃国姓,这皇甫倓就是当今皇帝第四子。

当初迁都的时候,嫔妃们之间有嫌隙的,铆足劲地互相下狠手,年幼的皇甫倓与其生母齐嫔便是因此被胡人抓住,沦落敌手,成了人质。

北胡人凶狠,对晋人更是歹毒,称他们为“两脚羊”,将俘虏关起来当牲口杀。

这位皇子还不知命够不够硬。

“你是想说他兴许早已经死了?”

苍怀点点头。

“齐嫔是个聪明人,她有办法传信回来报平安就有办法护他长大,此子受北胡教养,也算是个质子,杀他?何必?”

最后两个字轻轻飘出,苍怀受教了,重新抬起头,就看见商陆站起身,望向桌子上打开的食盒,略略出神。

那是谢为欢派人送来的槐花糕。

苍怀没吭声。

他早察觉到郎君和谢娘子之间不太寻常,可又不敢问,只能自己苦思冥想。

“这小娘子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啊?”苍怀恍惚间听见商陆似乎在问自己,迟疑了须臾才小声道:“谢娘子她……不就是看上郎君了吗?”

在建康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没郎君多往心里去,如今怎么还装不懂,特意问他?

这问他有用吗?他不是也还没娶呢!

“她看上我了?”商陆回眸,好似苍怀说了什么蠢话。

“这不是显而易见嘛!”苍怀指着槐花糕道:“那日郎君都把谢娘子弄哭了,她不还是做了槐花糕特意送来,以属下所见,这谢小娘子就是个生性执拗的,不会轻易放弃!”

他信誓旦旦地点头。

商陆走过去,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花糕,掰开揉了下,一般人没有精力和能耐把粉筛得如此细、白,糕点也就不会这么软糯。

确实要花一番功夫,这话谢为欢倒没骗他。

“后日庾家老夫人的寿宴,谢家去吗?”

苍怀摸出名录册子,快速扫了一遍,回道:“去的,谢家的家主、谢家的女郎们都在受邀名录上。”

“备一份厚礼,后日去庾府。”

苍怀点头应是,可还没须臾,他又严谨地问上一句:“是单单我送礼去,还是郎君也要一块去?”

商陆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

“我马上就去准备!”苍怀立刻低下脑袋,脚步不停往外疾出。

这谢娘子还真有本事,随便哄一哄,郎君就好了……

商陆停住步子,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身上的水一滴一滴顺着衣袖落在地上,全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

他只要一想到谢为欢跳入陵江,消失在眼前,他的心口便会传来钻心的疼,疼到无法呼吸。

上一次她消失五年,

这一次会不会是一辈子。

玉澜说不准,胡家姑娘家教严格,平日只两食,夜里早早便歇下。那日谢为欢匆匆传信,已经害阿璇挨了批评。

她想了想,“罢了,胡相爷自来不喜阿璇与我一处,嫌我不够娴静温婉,没得带坏了她。自己走走散散心好了。”

玉澜宽慰道:“姑娘莫要这么说,相爷也未曾阻拦过胡姑娘与您结交。”

安四挡在门外,高大的身影透出几分阻拦来:“姑娘,国公说了……”

谢为欢不欲为难身边人,只是道:“我爹平日在外从不过问我,如今回来倒是管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可说了别的原因?”

总不能也学了胡相爷那副文绉绉的做派,要当姑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规矩矩在屋里绣花吧?

安四迟疑地摇摇头,“倒是没说。只是叫我们跟紧姑娘,不要让姑娘乱走。”

谢为欢好脾气道:“既不让我出门闲逛,那我去拜拜佛总行了吧?佛堂就在近前,上几柱香便回来。”

她都这般说了,总归都在寺中,安四点了点头,随她与玉澜二人出去。

谢为欢步履轻缓,夜风清凉,山中草木仍旧繁盛,倒是心旷神怡。禅心寺厢房分为好几个别院,谢为欢的厢房与皇子公主的在一处,僻静幽闲。只是此刻时辰倒也不算太晚,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人影,静得有几分不寻谢。

谢为欢并未多想,她提裙在鹅卵石小路上走着,慢慢悠悠,时不时与玉澜说几句,手中精致的灯笼映照出了一片暖黄的天地,瞧着静谧安然。

佛堂不远,禅心寺她从前来过多回,知晓在何处,三两步跨上台阶,她寻了小沙弥点燃香火,虔诚下拜。

她在佛前待了许久,口中默默诵念经文,直到膝盖跪得有些发疼才直起身,睁开双眼。

佛像慈爱、温和、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她喃喃:“阿娘,哥哥……”细雨缠绵数日,终于放晴。

戈阳的城门,一队足有上百部曲簇拥的车队隆隆而来。

直擎的商家旗帜随风招展,车壁上的商家族徽闪闪发光。

戈阳的春光从未这般的璀璨耀眼。

诸人翘首以盼的商家九郎,来了。

“阿欢妹妹。”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呢喃,谢为欢转过头去,佛堂烛光不曾映照到的阴影处竟坐着一个人。

玉澜率先反应过来,将谢为欢扶起:“三殿下?”

是三皇子。

谢为欢有些错愕,上前几步:“三哥怎么在这儿?”

她是皇后侄女,自幼在宫中行走,与皇子公主都还算相熟,平日都兄妹相称。三皇子怎么这会儿独身一人待在佛堂角落?

安四发觉不对,抬手拦了拦,低声道:“姑娘,有血腥味。”

谢为欢目光投向那处,三皇子面色有些白,见她看过来,笑得牵强。

“阿欢妹妹,我听到你为你娘,还有阿翎诵经了。”

“突然就很想我娘,”三皇子声音很轻,“可惜我娘体弱,从来没来过围场,不然这会儿她也能见着我最后一面。”

三皇子笑了声:“阿欢,我看着你长大,也将你当妹妹,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带了两千精兵,还有五百死士,意欲谋反,”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是他们死了,都死了。”

谢为欢蓦地出声:“谋反?!”

她抓紧玉澜的胳膊,左右张望着,安四玉澜也同样被这样的话震惊到,看向她的目光俱是无措。

“小声些呀,阿欢,”三皇子笑得无奈,“不过也没差别了,他们快到了……我听到甲胄的声音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三皇子捂着流血的胸口,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呼吸一喘一喘,道:“你能否……帮我把这个玉佩交给我娘,告诉她……”

他说了什么,谢为欢听不清,皱眉上前几分,“什么?”

眼前人骤然而起,玉澜被甩开推出几分,重重摔到安四身上。只慢了这一步,谢为欢便被掐住脖颈,冷硬的匕首抵在颈间。

谢为欢出不了声,三皇子胸口汩汩热血染透了她的后背,披风都被沾湿。

眼角泛出不该存在的泪,因窒息而洇在眼角,朦胧了视线。

“阿欢!你怎么在……”

她听到表哥唤她,“……你放开她,我给你生路!”

三皇子摇头不言。

谢为欢看到表哥的人包围了这个佛堂,密密麻麻站满了禁军和表哥的东宫亲卫,商陆自人群后来,玄甲映着佛光,好似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谢为欢脖颈处的匕首。

沉默抬手,从亲卫箭筒中抽出一箭,搭弓,对准了她的方向。

“不可用箭!”

岑璋压低声音,按住商陆挽弓的臂膀,“阿欢还在,你明知道她……”

冰冷的箭头反射着寒光,谢为欢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浑身血液凝固,指尖僵直。

脖颈处抵住的匕首都不曾让她这样害怕。三皇子不曾用力,挟持也不过只是为了求得最后一线生机,他的手明显在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那匕首。

“商陆,你杀了我吧!”

他退无可退,毫无生路了。

三皇子眼睛血红:“四弟,生在天家是你我之幸,亦是你我之祸!斗、要死,不斗也要死,斗输了死得早,斗赢了也不过是晚几日下地狱。我母妃病弱不问世事,今日之事她一概不知,都是我的过错!你若还将我当作兄长,便请你一箭了结了我,莫要让我被酷刑折磨。”

谢为欢听不清他又说了什么。

星夜树影摇曳,火把代替了星光,点亮夜色。周遭有那么多的禁军,又有那么多的逆贼,她却觉得有些太过安静。

太过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商陆挽弓的声响。弓弦随着用力而鼓起青筋的手嗞嗞绷紧,箭头即将冲她而来。

她不知晓他们又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只知商陆那双淡漠的眼中,有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这些情绪沉重而纷杂,紧紧缠绕在一处,顺着箭光流到她的眼前。

商陆薄唇轻抿,面上看不出一丝愠色,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周身骤然爆发出的凛冽寒意。

寒光乍现时,谢为欢看到他朝自己缓慢开口。

他说:“别怕。”

“早听闻将军少年英才,箭术了得……”

她闭上双眼,滚烫的血喷溅而出,黏腻地洒在脸侧,顺着脸颊滴落在身,指尖一片湿润。

“啪嗒”一声,匕首坠地。

十日后,一缕光透过帷帘映在谢为欢的脸上,她这才恢复意识,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自己竟然在马车上,身侧还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

然,她一动,那人也立刻起了身。

“欢儿……你终于醒了。”商陆将拥她入怀,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肢。

猝不及防落入男人的怀中,她任他抱着,只觉头脑发胀,心口止不住地疼,轻声问道:“执玉,我这是怎么了?”

商陆的手上一顿,松开谢为欢的腰肢,缓缓抬眼与她目光相接,眸色沉了沉,问道:“你唤朕什么?”

谢为欢迎上对方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自是唤你执玉,不然还能叫什么?你怎么了?好生奇怪。”

第 48 章 第 48 章

话音落,两人之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沉默,时间恍若停滞。

唯有春风吹动发丝,交织缠绕。

商陆抬眸看向谢为欢,目光短暂凝滞一瞬,“你唤我执玉?”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面对男人的惊讶,谢为欢伸出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睫羽轻轻颤动,轻声道:“也没发烧,怎竟说胡话?”

少女掌心的温热从额间传来,还有她唇角的浅笑,她已好久没主动对他如此亲密过,更别提对他笑。

商陆眸光微动,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欢儿…你可看清了?朕到底是谁?”

“你是执玉,太子殿下,李珏。”谢为欢仰头盯着商陆,皱起眉头,“你…抓疼妾了。”

商陆闻言放开手,他想过谢为欢会忘记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将他认错。

并看作是李珏。

谢为欢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往何处,此行轻装简行,连随从都没带,商陆一人驱车,送她去往口中所说的好去处。

她叹口气。本不愿意去的,可商陆那样看着她,就鬼使神差地动摇了几分,又听他道什么“犹豫不决可不像他认识的永淳郡主”,忽地生出几分意气来,点了头。

此行坐在车里才觉得有些草率,总该让阿姐也跟上的,看看他在故弄什么玄虚。

路途倒并不远,商陆停稳车驾,敲了敲车厢:“到了。”

谢为欢整理下衣摆,掀开车帘下车,商陆抬手扶她,她也就顺势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三两步下了马车。

在看清眼前是什么场景的时候,她第一次还未亲临便想要退缩,脚步钉在原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称不上好,甚至有些愠怒,她当即转身,手却被轻轻攥住,牵带着她的方向。

这里是靶场,将士训练射艺之所。再往前看,开放着的堂中陈列着不少弯弓,被擦拭打磨得锃亮,远远看去都透出一股寒意。

那是真实的,能伤人的利器。

她掌心紧握,抽出手,“商陆,你……”

“郡主不试一试吗?”

商陆不曾松手,指腹按住她的手背,让她无法抽身而去。

“只有胆小鬼才会用逃避解决问题,”商陆声音很淡:“郡主难道要一辈子害怕吗?”

她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你说谁是胆小鬼,我没有害怕,”谢为欢语气硬邦邦的:“我只是不喜欢,是人就有不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还不行吗?”

“太子殿下分明说郡主幼年很喜欢射艺。听闻郡主还有一把小弓,乃是令兄亲手所制,郡主甚是爱惜。”

“从前喜欢,如今不喜欢了。”

谢为欢面色不善:“你总不能强求我喜欢。”

“不喜欢也可以试一试,”商陆轻轻拉着她,力道微弱,却带着隐隐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郡主应当知晓,我射艺如何,定不会令其伤到郡主。”

此行只有二人,她连回程都无人驾车,目光在他面上晃动一瞬,几乎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清他的真实目的,不知经过了几个瞬息,她才点头。

“只试一次,”她强调:“你若强迫我,我便让我表哥杀了你。”

分明是极凶狠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不显蛮横,商陆不置可否:“但凭郡主心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商陆带着她去选合适的弓。

谢为欢沉默地跟在身后,见他认真挑选,像是当真想要帮她克服什么似的。

她忽地出声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你。”

商陆“嗯”了一声,“然后呢?”

恶意稍起,谢为欢垂眸,盯着他的背影,“在还没见过你,只听过你名字的时候,我就对你喜欢不起来。”

“为什么?”

商陆将一柄弓拿起掂了掂,面上不动,眸光却投向她。

“你知道你的名头有多大吗?”谢为欢看着他的动作:“你是少年将军,新一代的战神,战无不胜,听着带有你名字的捷报,百姓能乐得多吃三碗饭。”

商陆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在你之前,战神将军的名号是我哥哥的。”

谢为欢看着他的手,掌心宽阔厚实,拿着沉重的弓丝毫不显吃力,从袖口能看见小臂处延伸出来的一条疤,那是他从战场上回来的证明。

“我兄长谢翎亦是一代英才,战无不胜,少有败绩。人人都说他能宣扬我朝国威,是能够被世人歌颂,流芳百世的战神。”

“小谢将军威名,无人不晓。”

“但如今无人不晓的是你。没有人记得在你之前,还有一个谢翎将军,”谢为欢面无表情,语气很平:“战无不胜又怎样,战场上输了一次就会丢命,万箭穿心……似乎就是你手中这样的弓,射出的箭能一箭穿透胸膛,还感受不到痛的时候就会被剥夺性命,然后才是血液流出的……”

“郡主。”

商陆出言打断:“不要说了。”

不要再想了。

“郡主当时尚且年幼,距离那时相隔太久,多思无益,”商陆垂眸,长睫微颤:“小谢将军是战死,与郡主无关。”

堂中无人,谢为欢的声音轻轻回响,一如从前清脆。

“是啊,这么多年了,本也该忘了……可他们一遍遍地称赞你,就让我一次次地想起我的兄长。只有我记得他。”

谢为欢道:“所以我很讨厌你。”

她神色很静,语气极轻:“在你害我摔下马之前,我就很讨厌你了。”

“但郡主答应了求亲。”

商陆看向她,“即使如此,也要成亲么?”

“嗯,”谢为欢应声:“我会一直讨厌你的。”

坦诚到有些孩子气的语言,却让人并不怀疑其认真。

只是时间过去,最初的厌恶已经渐渐模糊,在她都快要忘却的时候,那箭尖上的寒光硬逼着她想起了这些。

兄长亡故时那自己亦如万箭穿心般的剧痛,阿娘面色苍白形容枯槁,还有后来一次次听到边关捷报时,心头涌起的种种复杂感受。她谢能听到他的名字,“商陆”这三个字,自许多年前,就已经陪伴在她身边了。

商陆抬了抬手上为她挑好的弯弓,恍若不曾听过她方才的话一般。语气平谢:“试试,重不重。”

谢为欢伸手接过,她不是弱不经风到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这弓她正好能拿动,不算吃力。

她幼年也是跟着兄长学过弓的。

箭羽在搭在箭上,谢为欢眼眸轻垂,抬手,拉弓。

箭尖直指身前,商陆的方向。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不曾避让,反倒开口:“找准重心,不要晃动……你心不静。”

谢为欢抿唇,松开手,箭羽掉落在地。她根本就没有射出去。

“不是讨厌我吗。”

商陆捡起箭,递还给她。

“只是讨厌,又没有要杀你,”谢为欢接过,“我还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更何况,你死了,我又要找谁成亲?”

早在围场之时她便想了清楚,讨厌他也不影响过日子。她这个人自己都承认被惯得有些骄纵,脾气不大好,讨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人人都避而不见,那岂不是出不了门见不了人了?

反正和商陆成婚,吃亏的不是她。

听她这么说,商陆低眸轻笑一声,谢为欢诧异抬眼:“你笑什么?”

“你可以做到更好,”商陆的手顺着箭身掌控着她的手臂,牵引着她抬手,指尖包裹住她的五指,紧紧相贴之中,掌心的热意也传了过来,“拉紧弦,箭夹在指中,力不能停,沉肩……”

他带着她转了方向,对准远处的箭靶。

谢为欢几乎看不清那不大的靶子,却能感受到掌下那弓弦的蓄势待发。男人愈收愈紧,后背相贴,肩膀半是倚靠在他的怀中,分明是冬日,却感受不到半点寒意,整个人被笼罩在温热的、并不令人反感的气息里,几乎让她微微失神,忘了此刻是在做什么。

“专心。”

商陆低声,“不要怕。”

她想说她没有怕,可又有些欲盖弥彰。

谢为欢凝眸,在箭身脱离掌控的瞬间,随着弦声铮响,箭羽破空之声,他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了过来。

“讨厌我也无妨,”他道:“起码我的箭,永远不会对准你。”

酉时,终于行回京城,入了宫。

商陆因离京过久,没同谢为欢说几句话就迈向太极殿,并安排了步辇送她回殿。

回殿路上,谢为欢坐在步辇中,她察觉到路上的宫婢们见了她的神情都很怪异,就像是在瞧什么稀罕物。

她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你……你是叫重楼吧,他们为何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重楼摸了摸鼻子,“约莫着是娘娘国色天香,他们……他们没见过世面,是一批新奴婢。”

“是么?”她咬了咬唇,“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明明那些目光是在惊讶,而非打量。

“哎,娘娘,臣怎敢骗您?”重楼心虚解释着,“臣若是骗您,陛下非把臣千刀万剐了。”

思绪被重楼打断,她轻轻嗯了一声,拐过宫道后,路过一座宫殿,她盯着牌匾的三个大字。

永宁殿。

第 49 章 第 49 章

眼前牌匾上永宁殿三个大字,落日余晖映在其上,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显得飘飘渺渺。

而那斑驳的光影落在谢为欢眼中,却如同无数个锁链,随时要锁住她,好似那座殿宇曾困住过她,而她在那里遍体鳞伤。

思此,她忽感觉有一只大手揪住心脏,并将她浑身的筋骨抽出,疼得手止不住颤抖,鬓边开始生出冷汗。

下一时,她扶住辇栏以作支撑,问道:“这……这里是何处?”

“不过一处废弃的宫殿罢了,娘娘不必在意。”重楼笑容有些变得僵硬,扭头吩咐道:“前面的,快些走!”

“真的?”

步辇快速通过,永宁殿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不容她多停留一眼。

见状,她将方才那丝恐惧之意压回心中,低头看向手心时,已沁出了一层冰凉的冷汗。

片刻后,便行至长秋殿。

只有皇后才能入住的殿宇。

寤寐思服,心向往之……

满堂皆惊诧。商陆自来寡言,更遑论是这般直白吐露心意。

只听圣上道:“是谁家姑娘,可在场?朕可为你做主,你且说来。”

商陆敛眸,语气恭敬:“回陛下,臣心仪之人,乃越国公之女,永淳郡主。”

此话一出,方有些松动的气氛又凝结成霜。

谁人不知这位郡主大人先前才与家二公子退婚?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旁人都以为这位二公子小命难保,正该是家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谁知这位大公子竟……

圣上的笑忽而停顿一瞬,转头看了看皇后:“是阿欢啊。”

“皇后一早便与朕交代了,阿欢的婚事可不能随意了去,先前她受了委屈,这婚事能不能成,还得听皇后的意思。”

他一派和蔼模样,看向谢为欢:“阿欢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嘛!你若欢喜,朕便为你赐婚,以公主之礼完婚。”

“陛下,”谢佺开口:“陛下太过宠爱小女,怕是会给她惯坏了。”“随她。”

苍怀了然。

其实郎君若想帮她,这点小钱还是出得起。

但是他不高兴,就不想帮她,苍怀能够理解。

谢为欢从谢二郎那里了解到过往布坊的生产能力,以及存储的原料等种种情况,又打听了好几个最有可能接手的人家,比较一二。

像谢家这样能够在一年之内离开戈阳的毕竟是少数,其他人家少说还要准备个三四年,若是买下布坊的价格低于所带来的盈利且运营的时间越长,收益越丰,其实还是值得被接手的。

等她找到中间人去试探,有七八成把握后才挑了个大娘子、谢家主与老夫人同在的时候去说。

老夫人也没有想过小辈中真有人会去认真考虑这事,等谢为欢把自己找到的最好买家、估算出来的价值以及如何谈妥都清楚列在纸上递上来时,她才真正惊讶了,连忙递给谢家主看。

“九娘,这件事你办得很不错,短短时间里居然能将这些都理得清清楚楚……”谢家主看完觉得这亏损不算大,赞不绝口。

冯大娘子沉了脸,她是不贪老夫人那个铺子,就是自觉自己孩子被比下去了,谢为欢装作不知道,垂下眼睫乖顺道:“都是母亲教得好。”

老夫人看见她眼睛下还是乌青一片,人也比前几日憔悴许多,为了这东西没有少吃苦。

谢为欢的样貌太出挑,以至于都叫人会忽略掉她兴许还有别的天赋,至少在这处事条理上,她当得了一位好主母了。

可惜啊……只可惜出身不够。

“看样子是我埋没了你,早知道就该让你帮忙管起铺子,说不定我们谢家现在都是戈阳首富了!”

谢为欢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被谢家主这样夸赞。

她抿唇微笑,心里隐隐有了期盼。

父亲或许会让她到建康去管铺子,若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表现,让父亲满意。

“正好,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谢家主放下纸,看着谢为欢温柔可亲道:“我已经托人联系上商家的一位长者,说起来他还是族长商珏的长辈,他听过你的美名,便愿意向三郎引荐你……”

谢为欢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退,遍体生寒。

她在努力的时候,谢家主也没有一刻放弃。

圣上“哎”一声,“朕看着阿欢长大,何必在意这些虚礼……皇后怎么看?”

谢皇后还未发一言。

她先是看了眼显然早便知道的儿子,又看向一脸兴奋,不知在激动什么的女儿,最后才望向谢为欢。

谢为欢收到目光,稍淡的眼瞳盈出几分笑意,眉眼绽开,瞧着分外柔婉。

当真是长大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主意。谢皇后轻叹了声,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瞧着是一对璧人,本宫觉得不错。”

“阿欢呢?”圣上看她,“你可欢喜?”

谢为欢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但凭陛下做主。”

“那便这么定了,一应事宜有皇后在,出不了错。”

圣上三言两语定了婚事,谢为欢商陆各自谢恩后回到席位上,宴会继续。

胡映璇靠近几分,道:“阿欢不是很讨厌大人么?”

不仅如此,她也是头回听说这位大人竟对她的金兰至交……情根深种?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反应不过来。

谢为欢侧过身子:“所以嫁给他,狠狠报复。我要闹得家鸡犬不宁,叫他们都知道,得罪了本郡主是什么下场。”

她掀睫,望向商陆的方向。

男人饮了口酒,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见她看来,施施然抬眸回望。

谢为欢不算客气地回瞪了他一眼,眉梢任性轻抬,对胡映璇道:“瞧着吧,且看他日后还能否维持这般淡然模样。”

胡映璇暗自为这位“倾慕”她已久的大人捏了把汗。二人说着话,只听上首皇后开口:“倒是记得家还有一子,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不巧,与我们阿欢没有缘分。”

尚书带着承望起身,二人表情称不上好,甚至是难看至极,但面对着帝后与满京勋贵,再难看的表情也只能忍住。

“回皇后,犬子……”

谢皇后笑看几人:“不必惶恐,闲谈家谢而已。倒是听闻二公子与那位姑娘感情甚笃……不若来个双喜临门,一道赐了婚。陛下以为呢?”

圣上无心管这些闲事,随意摆手:“你是皇后,不必事事过问朕。”

他哪里不知皇后的心思,为侄女出气罢了。这等小事他自来不放在心上。

皇后笑吟吟赐了婚,承望脸色几乎黑成锅底,也只能谢恩,皇后还道:“我们阿欢年纪还小,本宫还想再留她一留,婚期倒不急。只不过长幼有序,还是要按着规矩来……只能委屈二公子了。”

承望紧咬牙关,应得不情不愿。皇后都这么说了,明摆着要整治他。留她一留……说得倒是容易,原只打算生下孩子抬进府做个妾的女人如今要成他的妻室,又有皇后赐婚怠慢不得。时间再一拖,那月份越来越大,难不成真叫人大着肚子上喜轿?

在场诸位少有不知内情的,落井下石者有,嬉笑暗喜者有。反倒是谢为欢神色淡淡,好似这些与她都不相关。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要做出那些事来。到头来,终究为难的是他自己。

便是胡映璇这等好脾气的姑娘都忍不住低声念了句“活该”。

谢为欢忍不住看向商陆的方向。

仍旧看不出什么,也许是她还不够明白他,无法看清他那自来淡漠的眼底是否出现了什么别的情绪。

她记得岑璋与她闲话时说过,商陆与家关系并不亲密,自边疆回来后甚少居住府,听闻早年间商陆在家的生活并不好。能做出前脚退婚后脚便与她提亲这种事的人,应当不该如此平静。

与她提亲,当真没有半点是因为要报复家?

谢为欢喝了口不醉人的果酒,甜甜的味道漾开在唇中,懒得再去思索旁人的问题。

是或不是,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要他不妨碍她,她不介意对他稍稍手下留情一些。

宴散。

皇后吩咐人叫来谢为欢,胡映璇与她作别先行回营,她独自一人进了皇后帐中。

进去一看,众人都在。喝了些酒有些意犹未尽的大公主被驸马拉着手坐在一侧,太子坐在皇后下首,至于她爹,眉目隐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得有些严肃。

“怎么瞧着……像是要审犯人呢。”谢为欢声音很轻,仍旧被谢佺捕捉了个全部,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谢为欢立刻闭嘴。

眼下和三堂会审有什么区别。

好在谢为欢惯会审时度势,她见表兄脸色尚佳,便知今夜绝不是想要为难她,心下定了许多,她上前几步,挤在姑母身侧。

“胡闹!”

谢佺见她此般行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尔敢对皇后不敬?”

他鲜少在京中,甚少见过她与皇后相处,谢为欢岿然不动,埋着头往皇后怀里钻。

帐中都是自己人,旁人都见怪不怪了,大公主吃醉了酒,呵呵笑了几声:“舅舅不要大惊小怪……阿欢是自家妹妹嘛。”

话音方落,便被驸马拉动手强制住口,谢为欢看着他起身,语气严肃:“母后,舅父,阿容醉了,儿臣先带她回去歇息。”

谢皇后摆手,命人送去解酒的汤药,“此处用不着你们,下去吧。”

瞧岑嘉容那模样,便知她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

她手落在谢为欢肩头。少女生得标致,纤秾合度,因着平日骑马打球算不得极为纤瘦,如今的年岁,正如同那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谁人看了不可怜。

终究还是没硬下去,谢皇后一叹。

“我最悔的事,便是早先催着你定亲,想着早早定下,日后也安心。一早给你婚事落定,我倒是安心了,却不想生出这么多事来。”

谢皇后待她如亲闺女一般,连谢佺听了这话,面上的褶皱都松了几分。

“姑母……”

谢为欢埋着脑袋,紧紧抱着皇后的手臂:“知晓您心疼我。”

“那你也心疼心疼我,”谢皇后抽回手,“上一桩婚事,是你受了委屈。他家做出这样的事来,退婚也是应当的,可如今你怎的还要与他家结亲?总不好为了一时意气,将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在方才看到谢为欢的表情时,她便知晓了这姑娘的心思。

无论是报复承望,还是为了岑璋这位当得艰难、众人虎视眈眈的太子,嫁给商陆都是最好的选择。

亦是退无可退的抉择。

可她本不想让她想这么多。一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就好,有父兄有姑母,何必为了他们牺牲自己的姻缘。

商陆是不错。沉稳可靠,脚踏实地,年纪轻轻便立下汗马功劳,回京任职身居高位,是太子门下最可信任之人。若选臣子,此人是绝不可错失的良臣。

可是选夫婿,不成。

太冷、太硬,家中也算不得安稳。只怕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她那如水一般的侄女,如何能配一个边疆风沙磨砺多年的武将?

谢为欢一贯地在她面前撒娇,软了嗓子:“不是意气,是想好了的。”

“这会儿想好了,日后嫁过去可没有后悔的时候,”皇后轻哼一声:“我只问你,你喜欢他么?你可知要携手一生,除了那些是非利益之外,感情也很重要?”

相看两厌之人如何一起生活?

皇后忧心忡忡,看向岑璋:“你妹妹年纪小,你也跟着胡闹!”

岑璋绷紧唇角,倒也不争辩,任母后出气。

谢为欢知道皇后是心疼她,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抬眸睁着那双盈盈眼眸,往她怀里又蹭了蹭。

“姑母,不怪表哥……”她一咬牙,软声道:“其实阿欢是喜欢他的呢。”

这话一出,连岑璋都愣住了。谢为欢自己也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先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认清了,”她眸光澄澈,瞧着没有半分虚假:“阿欢的性子姑母知道,怎么会委屈自己甘愿与不喜之人共度余生。”

她越说越当真,语气愈发坚定:“姑母许是不知,围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着,忽而发觉当初所谓厌恶都出自真心,是阿欢自个儿口是心非,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

谢皇后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她何时见过谢为欢这般模样,“……当真?”

“在姑母面前怎敢妄言,”谢为欢一本正经:“自然是真的。发现对他情根深种的时候阿欢自己也慌张得不得了,好在他亦对我有情,也不算辜负了这番心意。”

“尤其是经过承望那事,阿欢便知晓那些甜言蜜语都是虚的,山盟海誓亦不能当真。只有切实的利益才能牢牢捆住人,他和承望这等无官无职的人也不同,有表哥在一日,姑母还怕他薄待了我去?”

身居高位者,自然更怕从高处跌落,没有人会比天家更懂这一道理。谢皇后自己也明白,但听她这般说来,百般心绪化作一叹。

“我不愿又能如何?圣上已经当众赐了婚,再无转圜的余地。姑母只不过是恼你又自作主张,年幼任性,日后莫要后悔才是,”她摸了摸谢为欢的小脸:“你说你喜欢他,这很好。”

真心难得。她若喜欢,便也由她去了。

谢为欢陪着说了会儿话,谢佺仍旧是那副无言模样,只在她将要离开前问了一句:“当真欢喜?”

谢为欢点头:“但女儿不会如阿娘那般,将全副身心寄托在一人身上。”厌弃她?

倒也不至于。

商陆只是还没看懂她。

“九郎,我做的槐花糕好吃吗?”谢为欢恢复如常,眼眸带笑。

“尚可。”

商陆想起自己分一半出去后,苍怀等人吃完还恬不知耻地向他打听剩下一半,生怕他给浪费了。

虽然谢为欢只从商陆口里得到两个字,但瞧她的笑容,只怕阳春三月的太阳都没有这般灿烂。

太白楼的小二提着客人点的菜上楼,冷不防被外面的侍卫拦下,哆嗦道:“是里头的娘子要的菜……”

谢为欢听见动静,及时应了声,抬脚就从商陆身边走出,雅间有那么宽的地方可供她走,她偏要擦着他。

摇摆的袖子摩挲着他垂下的手臂,裙摆轻抚过他的腿侧。

雪白的脖颈自他眼下一过,留下一段幽香。

“辛苦你了。”谢为欢出去后便和小二聊起。

“不辛苦、不辛苦,这菜还是要趁热吃。”小二虽受了惊吓,但是见到美人还是不禁红了脸,细致耐心地叮嘱几道菜的品用方法。

商陆紧随她走出,目光落在女郎背影上。

谢为欢今日没留披发,头发挽作双角髻,从后看就像两只黑色的猫耳。

她的脖颈纤长,初雪般嫩白,莹莹发亮,让人目光一时都挪不开。

商陆捻了捻指尖。

不知道是不是和槐花糕一样软、甜。

“九郎。”谢为欢两手提起东西,不好遮脸,只能稍侧过身,不让他看见伤处,大眼睛瞅着他道:“我先回去了。”

“嗯。”商陆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她走。

苍怀大感意外。

这就走了?都没待多久啊。

谢为欢盈盈一拜,径自穿过让开的侍卫,下楼去。

她与谢佺之间向来无话,也做不到似她和姑母之间那般亲昵姿态。闻言,谢皇后亦是开解:“这样也好,更爱自己一些,不吃亏。”

谢佺深深地看她一眼,知晓再说什么她怕也听不进去。他挥挥手,让谢为欢出去了。

时辰不早,外边天色早已黑透。营帐一掀,凉风骤然吹了过来。

玉澜玉漱在外候着她,见她出来,齐担忧道:“皇后娘娘与国公可说了什么?”

谢为欢摇头安抚,肩上落下披风,暖意一瞬间笼住全身每个角落,她转身,商陆为她系上系带。

不知在外候了多久,男人身上落满了寒。身上披风却暖,如同被体温暖热了一般,带着淡淡的清香。

“你怎么在这儿?”

谢为欢看向他,倒也不曾拒绝他的动作。

毕竟不久前才胡诌了些有的没的,此刻还在戏中,她的视线落在他灵活打着结的指尖,忽地想到一事,飞快地抬手拉住他。

冰凉一瞬间传入掌心,她眨了眨眼,示意商陆跟她走。

“我与姑母说,你我两情相悦,情意深重。”

男人漆黑的眼瞳映着营帐外跳跃的火光,像是闪了闪。看着她带着几分狡黠的面容,轻笑道:“需要我配合什么?”

“自然要你为我倾倒,爱到无可自拔才好,”谢为欢语气轻快,“大人可明白?”

她动了动他的指尖,半是作弄的语气:“姑母定然会叫人盯着你我才能放心,所以你的态度尤为重要。现在你送我回去,明日一早回京时,你要全程护送我,明白了吗?”

很好,谢为欢深深佩服自己的智慧——报复这位宿敌的第一步:奴役他。

名正言顺,叫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商陆看向她握着自己指尖的手,点头:“明白了。”

他反手将指尖抽出,旋即扣住她的细腕,指尖堪堪停留在她的掌心。

“遵命。”

此时,他羡慕李珏,可以拥有她毫无保留的爱。

思及此,他攥住她的手腕,抬身吻了上去,那是他朝思暮想了五年的少女。

这五年,他夜夜攥着她遗留的衣物入睡,贪恋她的气息,而今终于能抱着她,吻她。

男人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带着侵略性,由浅入深,唇齿交缠。

谢为欢没有挣扎,在她的记忆中,明明对方是很温柔的,怎么今日如此凶狠,就像是在占有什么,仿若要将她镶嵌进身体。

正这时,她脑海中忽闪过一段记忆,她被一个男人抵在榻上吻,

——不,那根本不是吻,而是咬。

是折磨,凶狠的折磨。

她慌张推开对方的肩膀,“陛下……”

第 50 章 第 50 章

对方闻言停止动作,低头凝视着身下的她,喉结慢慢滚动着,问:“嗯?可是朕弄疼你了?”

只见少女眉宇间拧成一团,死死咬着下唇,手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仿若他的触碰令她很痛苦。

见状,他身形一僵,登时松开她的手腕,脑海中回想起此前夜夜强迫她时,她就是如此痛苦。

眼下,只要她有一丝抗拒,他都不会再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不——臣妾只是、只是未做好准备。”

谢为欢轻轻眨了眨眼,随口扯了一个谎话,方才的记忆一闪而过,不知是真是假。

她想大概是自己记忆错乱了,记起的事还很荒唐。

“这定然极费心思,”胡映璇道:“他对你当真用心。阿欢,我忽然有些相信那日他请求赐婚时所说的话了。”

他说了什么?

寤寐思服,心向往之。

虽然谢为欢与她早已解释过事情原委,再三强调过他们的婚姻是各取所需,但胡映璇还是道:“他不会当真对你有意吧?”

“不会的。”谢为欢答得斩钉截铁。

“我仔细琢磨过了,这事不对。”

谢为欢看着镜中火红的嫁衣,让玉澜为她整理着衣摆,转过头道:“你想啊,商陆是什么人?”

胡映璇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人?”

“那是能横扫千军,无往不胜的战神将军啊!”谢为欢造作地拉长声音:“你说他这样的人,会是心思简单,能叫人随便看穿的?”

胡映璇摇摇头。谢为欢瞬间清醒。

不说等齐三郎熟读兵书,成就大事还需要多少年,就眼下,她的危机迫在眉睫。

商九郎还等着她解释。

“我只是好奇能得九郎看重的人,遂仔细观摩一下,不过比较下来还是九郎更卓尔不凡……”

商陆没有被女郎的一番好话打动,反而挑了眉,“是吗?”

谢为欢点了点头,又叫:“郎君……”

商陆“嗯”了声。

谢为欢小声道:“郎君脖子上被咬出了包。”

商陆:……”

他往脖颈上一摸,确有几个小包。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就开始发痒。

“郎君没戴我送的香囊,是因为不喜欢吗?”谢为欢把目光瞟向苍怀。

苍怀立刻捂住腰间的香囊。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他与郎君在审问这女郎吗?怎么突然就变成她在盘问他俩了?

这是倒打一耙!

他都忘记这女郎绝对是颠倒黑白、蒙混过关的好手!

“谢娘子从未告诉旁人你我相熟,我怕戴上众人皆知出自娘子手的香囊会给娘子惹来麻烦。”

商陆却像是不知对方是故意在岔开话,好整以暇反问道:“你说是吗?”

她刚在谢家主面前和他装不熟,被商九郎尽收眼底。

“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他既然带兵打仗,自然熟读兵法。我将手边所有的兵书都看过了,完完全全地勘破了他的阴谋。在我这里,一切诡计都将无所遁形……”

谢为欢语气郑重,抬了抬衣袖,俨然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

“阴谋?”

胡映璇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对你好,能有什么阴谋?”

“我可骂过他许多回,他能对我有什么好印象?你瞧,他连你都迷惑了,有朝一日是不是要将我也骗了去?”

谢为欢万分严肃:“这就上当受骗了!我告诉你,这只是第一步。你可知晓那些为爱痴狂的妇人?阿姐近来给我解闷看了许多话本,那些爱上了负心汉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他这般虚伪作态,就是工于心计的表现,想要我爱上他,然后因爱受伤为他疯魔,做梦吧!”

“何至于此啊?”胡映璇受到了连番冲击:“不至于吧?”

“有我姑母,有表哥在一日,他是不是不敢动我?”

谢为欢循循善诱。

胡映璇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他若是欺负你,我也要为你出气的。”

“那他若是想报复我,是能缺了我吃的还是穿的?换成别的一个不慎,他岂不前途尽毁?”谢为欢说得愈发严肃,绷着小脸:“只有这样,让我沉迷在爱的假象里,再告诉我,我们只是利益关系,这还不伤人?偏偏那个时候我已经情根深种,就算姑母要罚他,我只怕也会拦着吧。”

胡映璇有些犹豫:“……阿欢我觉得他应该……”

“你怎么向着外人呀!”谢为欢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死对头?他害我摔下马的事你忘了?我哥哥的佩剑可是因为他才输给了北齐的!”

谁会无理由地对另一个人好?她和他非亲非故,但有仇。她也见过阿娘因为父兄日日以泪洗面,知晓情之一字绝非蜜糖,而是裹着糖的砒霜。

早在幼时,她就知晓这个道理了。

“好像……是这样。”

胡映璇说出违心的话,涨红了脸。

“不过也好,他既然装相,那我也可以将计就计,让他知道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为欢勾起唇角,“走着瞧吧。”

两人敲定了日后行事方针。胡映璇等她换下衣裳,松了发髻,才故作闲聊:“……对了阿欢,你可知若要贺人高中,该送些什么?”

谢为欢奇怪地看她一眼,继而反应过来,露出笑意揶揄:“怎么啦,送谁呀?谁家公子高中要我们阿璇这么费心思?”

寻谢礼节性的赠礼,府中自会有人打点,何以让她还特地问她一道。这样还特意来问她……定然有事!

她逼近几步:“告诉我告诉我,是谁家公子这么好命,能得我们阿璇的青睐?”

胡映璇眼睛睁得圆圆的,慌乱后退:“没、没有的事,你不要瞎猜。”

“那我猜猜,王家的?李家的?赵、刘、郑……”谢为欢掰着手指头:“先前没关心,这会儿也不知谁家公子今年参加春闱呀。”

“阿欢!”胡映璇拉着她:“你别笑话我了。”

“我才不是笑话你呢。”

谢为欢道:“你平日内敛,除我以外,连话都少说。你以为我不知你祖父不喜我的作风?他能忍着让你与我结交,还不是怕你这个乖乖孙女没了我这个话多的朋友,日后话更少啦。你若能有心仪之人,我是很为你高兴的……反正莫要害怕,告诉我,或是告诉那人都成。”

胡映璇欲言又止,唇瓣张开又合上,像是想要说什么。

话还没到嘴边,脸就红了个透,从头到脚好像都烧了起来,眼眶热热的。胡映璇支吾几声,最终还是松开手:“哎呀……我、往后、往后一定与你说。”

她有些慌不择路地转身出去,连个招呼也没打,谢为欢好生奇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

“有什么不好说的嘛……”

“怎么了怎么了?”

胡映璇前脚刚走,岑嘉容就来了。

“你惹她了?”岑嘉容风风火火,和胡映璇简直是两个性子:“还是说什么小姑娘家听不得的东西了?她脸红成那样,你可别逗她了,当心惹哭了她,胡相爷参你爹呢。”

“嗯?”谢为欢没反应过来,“我能说什么听不得的东西呀?”

她对镜梳妆,“你这会儿怎么来啦,天色可不早了。”

“听闻你那嫁衣绣出来了,我不得来瞧瞧?”岑嘉容去细看了看,啧啧称赞几声,又继续道:“我知道我娘已经给你塞了册子,但那房中之事不可为外人言,更何况是她那等怕羞的。”

“什么房中之事!”

这会儿怕羞的变成谢为欢了,岑嘉容平日里嘴巴便没个遮掩,这会儿见她这般,调笑之意更盛。

“都要成婚的人了,说一句就脸红?”

岑嘉容笑话她:“我还当咱们阿欢是大人了呢。”

“我才不是那种轻浮的人,”谢为欢梗着脖子:“你再胡说,我就告诉……”

“又想告状!你有证据吗?口说无凭。”岑嘉容最喜欢逗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买了多少不能叫人瞧见的书,我定要告诉姐夫……除非你分我几本。”

谢为欢前阵子无事,翻看着也得了趣儿,告状本就只是逞口头之快。

她顿了顿,提出要求:“……要恨海情天,卧薪尝胆,一雪前耻成功复仇的。越畅快越好。”

岑嘉容“哎哟”几声,想起什么,双眼一亮:

“这有什么意思,今日姐夫不在京都。你好好撒个娇,阿姐带你见世面去!”

而今,谢为欢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失忆对她来说,竟成了好事。

“就属你嘴甜。”

而后谢为欢似想到什么,问道:“半夏,这五年来,我与陛下之间的感情如何?”

她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这五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昨夜男人又极力压制那份欲望,怎么样也不碰她。

细细想来,很不对。

非常不对。

他们之间若是情谊深厚,昨夜他能忍住不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