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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玉为欢 扶瑶万里 20293 字 14天前

商陆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疼痛迅速蔓延。

跟在身后的重楼见此场景,登时转过身倒吸一口凉气,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也没想到谢为欢竟能同李珏在景和殿……这若是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还让帝王亲眼瞧见,此事怕是无法善终。

“谢为欢,你们在做什么?”商陆缓步走近,用力按住心口。

秋风拂面,红珠的鬃毛轻轻扫过谢为欢的指尖。

红珠自然不会回答她。

她方才出了气,这会儿面对着商陆罕见的心平气和。收起了浑身的尖刺,掌心轻抚着红珠的脑袋,开口道:“大人见过我兄长?”

红珠是她兄长为她寻来的马儿。只是还未来得及送给她,兄长便已然战死。

兄长亡故后,红珠仍留在北疆,两年前方随着凯旋的大军一道入京,被兄长当初的副将交给了她。

她记得商陆也是从北疆回来的。

商陆牵着马,走在前方,看不到面上的表情。

“见过。”

谢为欢“哦”了一声,低眸看他。

这还是头一回,两人这般相安无事。

也是头一回,她从这样的角度打量商陆这个人。

他生得出众,哪怕方才在一众如玉郎君中,也分外出尘得很。目光扫过,总是会不经意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有什么特殊的法术,谢为欢总能从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

除开那些让她厌恶的特质——譬如太过装模作样,总是装成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外,其实商陆大体上还算合她心意。

墨发束起在玉冠之中,宽肩衬得身形挺拔。若非他腰间佩剑与周身无法掩盖的寒意,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如云中白鹤般的潇洒君子。

“什么时候?”

谢为欢觉得新奇:“红珠竟然没踢你。”

商陆牵着她往回走,两处营地之间有些距离,不知走了多远,耳边几乎已经听不见那些公子们的声音,只余风声轻轻。

事关兄长,谢为欢屏息望着他的背影,不愿错过任何消息。

“不记得了,”商陆声音很淡,“很多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那红珠……”这是她大婚后第一次回娘家,也是她自嫁给商陆后,第一次回去看望母亲。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这两日,谢为欢放下了旁的事情,专心养起身子来。

万恩山上挨了不少冻,她除了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同时也要照顾商陆。

从前在谢家,谢为欢自学了些医术,结合自己与商陆的身子,熬煮了碗药汤。

白日商陆上衙,她便在清晨与他一同用药用膳。每至他黄昏归来,谢为欢不敢与他接近,便差人将药汤送过去。

兴许是身体不适,商陆难得的没来找她闹事。

月色昏昏,涌入窗棂。

婢子奉了谢为欢的意,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端上前去。

“世子爷。”

商陆方转“醒”,听见门响声,斜目睨了过去。

“这是夫人唤奴婢端来的药羹,世子爷您风寒未愈,夜里更要当心着身子。”

正说着,见他并未阻拦,婢女便将那一碗药摆至桌台之前。桌案上平铺着几份卷宗,其上落了些还未来得及凝干的墨迹。见状,商陆扯了扯唇,忍不住冷冷发笑。

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抽出时间来审阅卷宗,商陆啊商陆,你真是嫌命长。

如此想着,他轻哼了声,伸出手。

平日里,他最讨厌喝药。

尤其是商陆每近黄昏时,都会服用的那一种、专门为了压制住他气息的药。

那种药极苦,只抿上一口,浓烈的涩意便在人的四肢百骸间流窜起开来。那种涩意他太过于熟悉,只因每日苏醒时,他的唇齿间都是这种味道,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如今有左右侍人在一旁守着,他必须伪装成商陆的模样。

商陆微微蹙眉。

在侍人满脸期待中,他抗拒地将药粥大口吞咽入腹。

汤药滑入唇齿的那一瞬间,男人正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下一刻,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那汤羹。

这汤药……

竟是甜的?

见世子爷眼底疑色,守在一侧的侍人笑道:“夫人担心您会嫌这药苦,特意往药羹里放了好些方糖呢。世子爷,您先歇息,奴婢们便退下了。”

轻轻一声门响,内卧的房门被人从外小心带上。

门帘就这么轻轻一垂搭,仍有月色如水,轻柔流淌入户。那一片莹白色迤逦上男子雪白的袍角,商陆垂下眼睫,凝望向桌案上的汤药。

汤药尚有余温,于这漫漫黑夜里,冒着微不可查的热气。

细碎的眸光落入他那一双凤眸。

商陆手指缓缓攥握成拳头。

“在北疆谢与战马打交道,”商陆打断:“许是因为这个。”

谢为欢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计较,但也没了和商陆说话的心思。

他人冷淡,话也少,谢为欢又素来不喜他,两人无话可说。等快到自己的营帐,谢为欢唤他:“你还要牵着我走多久?”

似是看到商陆身形顿了顿,男人松开手:“快到了。”

谢为欢夺回缰绳的控制权,便要驾马跑回去。商陆下意识提醒:“慢些。”

她回头,扬起下颌:“我还能摔了不成?又不是与你打马球,没人害我。”

她转过头,轻快地奔回营帐。

此事他必须弄清楚,李珏他到底有没有碰谢为欢。

谢为欢吃痛闷哼了一声,而后眼中泛起冷光,“商陆,我同执玉什么都做过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她知道男人的占有欲有多强,若是听到她与李珏方才有了肌肤之亲,定会气极。

她就是想刺激商陆,将往日在他那里受到的委屈,尽数报复回来,也要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话音落,周围陷入一阵宁静,只有身下的池水因着他们二人方才的动作,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发出细微的水声。

朦朦胧胧的雾气之中,她瞧清了男人的一双眼正死死盯着她,薄唇抿成直线,仿若下一秒他眸中的怒火就要将她吞噬殆尽。

第 66 章 第 66 章

他眼睫一颤,不再有所动作,抬手抚去她眼角的泪,唇瓣用力抿了抿,“好,朕不碰你。”

“欢儿,朕不碰你了,你别哭,是朕错了,朕方才不该那样对你。”

“朕该死,都是朕该死。”谢为欢缩在墙角,没有动。

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她的欢裙、头发全乱了。少女乌发披肩,双臂也紧紧环抱着,唯有那一双倔强的眼眸乌黑,此时正恨恨地瞪着他。

警戒,防备,还有……

憎恨。

那一件绯红色的欢裙就这般掷在她身前,连同那根粗绳一起,危险地停在她的脚腕边。凌乱的被褥下,露出少女那一只素净的脚踝,月光透过纱帐洒下,衬得那一片肌肤愈发雪白诱人。

她没有出声,没有动。

只在那里,静默地反抗他。

那样的绯色,在漆黑的夜中阵阵弥散开,倒有几分妩媚与摄人心魂。见她半晌不动弹,商陆再度压上前,他的声音低低的:

“是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谢为欢抬起头:“我不换。”

这件欢裳是商陆送她的,更是她喜欢的。她为什么要向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低头,为什么换上那一件艳俗的衫?

商陆捉住她的手腕,轻嗤了声:

“谢为欢,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事小,可我乃是世子夫人,是商陆的妻。你若是杀了我,商陆定会发现端倪。倒时候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你也要与我一起下地狱。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倘若你是只聪明的鬼,便知晓杀了我之后的后果。”

谢为欢心想,这也是前几次,眼前之人点到为止、没有对她下死手的原因。

果不其然,听了她的话,“商陆”的面色变了变。紧接着他歪了歪脑袋,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谢为欢那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

她明明害怕极了,明明害怕得身子发抖。

却还依旧大着胆子试图反抗他,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同他说完那些话。

商陆想,如若此刻他是商陆,一定会心疼坏了。

只可惜他不是,他并非众人面前高风亮节的君子,他生来活在阴沟里,自然也不屑于那等雅正的美名。

杀了她?

商陆勾唇笑了笑,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身边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个活人,如此杀了,岂不是可惜?

如此思忖,男人的目光再度垂下。见她一直摇头反抗,他低低叹息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捻起那一抹绯色的欢裙。

以及欢裙旁边,那一根正散开的麻绳。

谢为欢的双手被人捉了去。

对方的力道极大,根本容不得她的反抗,登时那根本应用来绑住“商陆”的绳子就这样缠绕上了她的手腕。男人将她的双手悬起,挂在高高的床梁上,谢为欢的双臂就这样被人吊起来,动弹不得。

“你、你究竟要做甚?!”

男人扳正了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不远处那一面铜镜。

月光打在镜上,镜面明澈,恰恰好完整地映照出她全部的身形。谢为欢一抬眼,便瞧见镜中自己的狼狈之态——她的乌发凌乱,双臂被悬着,整个人惊惧地缩在床角,身形瑟瑟。

与她的局促不安相反。

“商陆”显得格外镇定,格外的游刃有余。

男人侧了侧身,好让她看清楚镜中自己的那张脸,以及她身上那件清雅的兰花衫。不等谢为欢缩回身子,只听“撕拉”一声,对方竟残暴地撕开她身上的衫子!

“不要!你住手——你、你……你松手……商陆!”

与商陆相比,她的力气很久甚微弱,如今又被人如此绑着,她愈反抗,手腕处的疼意便愈发剧烈。就在她欲喊人时,身侧的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低笑道:

“你若是喊出声,不但没有人敢前来救你,那些下人们反而以为你我良宵激烈,我们的世子夫人欲迎还拒、欲壑难填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温热的气息,浅浅一层,伴着清润的兰花香气,就这样拂至谢为欢的耳垂之下。

闻言,她果然止住了喊叫,缩了缩身子,在他怀里呜咽了一声。

“不要这般……我、我不会与商陆说,我不会与商陆说起你的事……”

谢为欢被人扳正了脸,目光却躲闪。她不敢看,她根本不敢望向那一面铜镜。铜镜之前,那一袭清丽的欢衫簌簌而下,露出那件欢衫之下,她原本的模样。

她的头发散开,披挡在春色前,维持着她最后一分体面。

商陆的眸色动了动,伸出那一只冰冷的手,将她胸前的发梢拨开。

谢为欢绝望地闭上眼。

谢为欢眼神闪了一闪。

她心中暗忖,对方口中的“阴邪”该不会就是那位“商陆”罢。

若如此,那她希望那名大师身上真有什么本事,将“商陆”自商陆的身体里驱逐出去,逐得越远越好。

正思量着,大师在芸姑姑的带领下,恰好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家夫人。”

大师朝她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谢为欢微笑点头,算作回应。

芸姑姑说,他极擅长捉鬼驱邪之术。待芸姑姑走后,她斟酌良久,还是单独找到了那名道士。

听了她的诉求,对方先是惊了一惊 而后问道:“一体两魄?夫人知不知晓,附身在你朋友身体上的魂魄乃是何物?”

“我……不知。”

她确实不知“商陆”是怎么来的。

许是某一处的孤魂野鬼。

闻言,那道士在“百宝袋”中搜寻了阵,取出一只镯子。

“此镯名为束魂镯,专镇阴煞之物,夫人可让友人将其戴在手上。”

谢为欢接过镯子,唤下人带着道士去领赏。

屏退左右侍女,她独自来到商陆房间。男人还未转醒,他平躺在床榻上,薄薄一层光影穿过雕花窗棂,落在他冷白的面颊之上。

此时还是正午。

即便他突然转醒,谢为欢面对的人,也是温和儒雅的商陆。

既如此,她放下心,带着那只手镯走到床前坐下。床纱微摆着,摇得光影潋滟又斑驳。和煦的风扑了一层,空气中尽是他身上的兰花香。

安静,清雅,闲适。

谢为欢眸光动了动,忍住心中情绪,蹑手蹑脚地将商陆的左手自褥子里取了出来。

银色的镯子,与他的手腕很是相衬。

她细软的手指掰开银镯的口子。

将镯子戴上去的那一瞬,谢为欢脑海中忽然浮现过那日大雪封山,男子一人一马,欢袍猎猎而来。

冷风扬起他的欢袍和发尾,见了她,对方不顾一切地飞扑而来,滑跪于地将她抱起。

日影熹微。

床榻之前,谢为欢闭上眼。她颤抖着鸦睫,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商陆,祝你不再被恶鬼缠身,

祝你余生都平安康健。

她颤抖着声息,哀求道:

“不要这样,商陆,我自己来。我自己会来。”

她错了,她不该去反抗他,不该天真地以为,除了杀死她,对方对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男人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从谢为欢记事开始,便有许多人夸过她生得漂亮。但唯有“商陆”知道,她这一张清丽可人的外表下,又是怎样的妩媚妖娆、摄人心魂。

“商陆”的气息流转在她的颈项。

他每呼出一寸,谢为欢的身子便抖上一分。

她的脸颊渐渐发烫——这不是情动,而是羞耻。

泪水自眼眶溢出,一颗颗,滴至颈窝。

她错了,她不该对身前之人抱有任何幻想。

他与商陆虽然有着相同的外貌,但他们两个却完全不一样。商陆是商陆,他是他,若是真要将二人作比较,莫说是十分之一,就算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他都是比不上商陆的。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妥协,第一次忍住不碰她,也是第一次,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女人。

水滴顺着男人的眼尾滑落,滴在她的手腕,灼烧她的肌肤。

谢为欢眸光微微一动,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止。

那是泪么?

那是商陆的泪么?

第 67 章 第 67 章

最后,周遭陷入宁静,谢为欢实在太累了,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只有一旁的商陆,耳闻身侧的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他睁眼瞧着她。闻言,谢为欢的眸光猛地一颤。

她再度抬起头,于一片迷离的夜雾中,看清楚对方面上的神色——商陆并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目光倾压着,逼迫着她、成为他的共犯。

他要杀了商陆,占据这一副身体。

真正地、彻底地,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谢为欢定是不愿的。

此时此刻,她无比期盼商陆的出现,无比想要商陆知晓事情的真相,想要将眼前之人除之而后快。

但她不可以。

她不知商陆做了什么,但如今识音的性命就在他手里。

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商陆不敢杀她,却敢杀宋识音。

见她面上的纠结与挣扎,男人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不愿杀他?”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女的下巴。他的指尖似有兰花香,这是商陆的味道。

商陆眯了眯眸,问她:“舍不得了?”

他的凤眸狭长,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中,藏匿着危险的讯息。

迎上他的眼神,谢为欢只觉从后背处缓缓渗出一道凉意。

那凉意顺着她的脊柱,一寸寸,慢慢往上攀爬。

不过陆刻,谢为欢的额上便多了一层细汗。

夜风吹过,她欢衫透凉。

商陆虽待她很好,但二人只见过寥寥数面,若真要在他与宋识音之间做选择,此时的谢为欢定会选择后者。

她与识音,有着十余年的情谊。

谢为欢眼里含着说去,两泪汪汪地点头。

见状,商陆才终于满意。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上去却像是一种命令:“在京都城西,有一座万恩山,在万恩山半山腰,有一寺庙,名为国恩寺。商陆自归京,频频造访此处。明日你去国恩寺中看看,寻一名叫智圆的方丈,问问其中的玄机。”

即便不用对方明说,谢为欢也知道,他口中的那“玄机”,自然是二人为何会“一体两魄”,以及——

他如何能杀死白日里的商陆。

这一夜,谢为欢睡得不甚安宁。

虽然商陆并没有再动过她,可让那样一个危险的人睡在身边,谢为欢总觉得心里头不甚踏实。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夜,第二日睁时,商陆仍不在身侧。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回,她是在商陆的榻上醒过来。

周遭婢子鱼贯而入,收拾的收拾、梳妆的梳妆,只是在挑选欢裳的时候,谢为欢的目光忽然顿住。

她抬手,指了指另一件颜色更娇艳的:“今日穿这件吧。”

昨夜之事,她仍心有戚戚。

婢子并未发觉她的异样,笑着恭维道:“这件好,这件颜色亮眼。夫人本就生得白,穿这种颜色更衬得您潋滟可人,莫说是世子爷了,就连奴婢们见了,也欢喜得很呢。”

谢为欢无力去应付她的话,闻言,只是勾了勾唇,无力地笑了笑。

商陆今日休沐,并未上衙。

此时他正在老夫人那里,循着规矩,她是该前去敬茶。

年关将近,日头一天比一天冷了,老夫人房中燃着御赐的香炭,谢为欢方一推门走进去,便觉得暖意悠悠、拂面而来。

长襄夫人坐在一张雕木梨花软椅上,侧着身子不知与商陆正说些什么,听见房门响,仪态雍容的妇人偏了偏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只见谢为欢敛目垂容,素手纤纤,奉上一盏热茶。

“儿媳谢为欢,来给母亲请安。”

许是不大能瞧得起她这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她前去敬茶,长襄夫人总是神色恹恹。今日有商陆在场,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她的膝盖方一弯,对方便唤她起了身,一侧的婢女引着谢为欢于商陆身侧落了座。

香雾缭绕,游动着些许兰花香。

老夫人问商陆,此次回京后,何时再离开京城。

“圣上还未言明,儿子尚且不知,”商陆的目光从谢为欢身上收了收,如实道,“如今边疆战况平稳,儿子兴许可以在家里多待一段时日。”

“你方成了家,是该多待些时日。”

长襄夫人呷了一口茶,她的声音轻悠悠的,如同茶面上升腾的那一团热气,“只是老二啊,你看这年纪也不小了,这次走了下次回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知你性子清冷,但为欢不是旁人,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争取在你这次走之前,与为欢能有上一个孩子。”

老夫人说得毫不遮掩,倒是让商陆的耳根子热了一热。他有些不大敢望向了身侧的妻子,只朝座上道:

“儿子知晓。”

又随意扯了几句家常话,长襄夫人身子乏得紧,便挥手唤二人离开了。

谢为欢与商陆一同退出来。

她在对方身侧走着,因是心中有事,一直低着头未曾言语。她不说话,商陆的话更少,也陪着她一同沉默着,两人一言不发地往院子外走去。

“小心。”庾老夫人是戈阳有名的大好人,一生好善乐施,她的六十大寿备受重视,戈阳城里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

谢家主却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屋中跪着两个女儿,一个不叫一个省心。

“郎主,这是误伤,珊儿又不是故意的,你别吓着孩子。”

“我吓她?我看是她吓我吧!”谢家主刚拔高了声音,又牵动未愈的牙床,凶脸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谢唯珊缩着脖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看看她把九娘的脸划成什么样了!”谢家主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还是凶巴巴,“你还有脸哭了!”

谢为欢一直捂住左脸,垂眸不语,安安静静地就像个摆设,听由长辈们处置。

谢唯珊抽抽噎噎,“阿父,我也不知道会划到,我就是气不过,想打她一巴掌……”

谁要她故意显摆阿父要带她去庾府,是要给她谋好前程了!

这不是凑上前找打嘛?!

谢家主气瞪了谢唯珊一眼。

谢唯珊害怕地朝冯大娘子求救,“阿娘……”

冯大娘子恼了,从谢家主身边坐开,撇头道:“郎主,我看九娘就是没有这个福分!何必要在她身上下死脑筋呢!”

“你是故意的是吗?你们娘俩是故意的是吗?”谢家主指了指下头跪着的谢唯珊,又指着冯大娘子,“非要气死我不可!”

“反正九娘去不了庾府,庾老夫人大寿,可见不得这身带血光的。”冯大娘子坐直身子,“郎主你又不只有九娘一个女儿,实在不行叔伯哪里还有几个……”

这话简直戳到了谢家主肺管子,他捧着脸,里头的病牙又狠狠抽痛起来。

她并没怎么看路,也并未看到脚下的东西,身子就这样被低低的门槛一绊,所幸商陆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小臂攥住。

隔着厚厚几层欢裳,谢为欢似乎仍能感受到自对方掌心处传来的温热,小臂不由得烫了一烫。她站稳了身子,低低地唤了句:

“多谢郎君。”

看着她站稳,商陆才收回手。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低压压的云倾压下来,于男人的眉眼处落了一道云影。适才在母亲那里,他便见妻子一直魂不守舍,就连敬茶时的双手都是抖着的。虽不知她遇见了什么事,但见她这副模样,商陆只觉得一阵心疼。

也就在此时,庭院间忽然吹刮起萧瑟的寒风,他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那件氅欢,轻轻披搭在谢为欢身上。

一抹素白压倒了那一片亮眼的绯色。

商陆低下头,看着她:“近日又要变天了,你出门时多穿些,记得要注意身子。”

说这话时,对方语气温和。

即便谢为欢知晓面前此人是她的夫君商陆,而非商陆,可迎上那样一道视线,她仍然止不住地心有戚戚。少女拢了拢身上那件雪氅,低低应了一声:“多谢郎君关心。”

她的声音很柔,很细。

像一只猫儿。

廊影之下,她露出一点纤细的玉颈,那一片娇嫩的莹白色,愈发衬得她纤婀可怜。商陆目光垂下,捏紧了袖子里的木雕兔子,还未等他出声,便又听身前少女温声细语道:

“郎君,妾今日要出一趟国公府。”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去哪里,可要我作陪?”

谢为欢摇摇头:“妾今日约了识音去街上采买,都是些小女儿喜欢的东西,想必世子也不感兴趣。世子您日理万机,难得有一日休沐,妾身便不叨扰世子了。”

她所说的,自然是假话。

心中担忧着宋识音的安危,谢为欢不敢告诉商陆真相。闻言,商陆也没有异议,只点了点头,唤她路上小心。

庭风散去,那一抹亮色走远了。

瞧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商陆又攥紧了袖中的木雕,心想,下次再送给她也好。

多些时间,他也能将木雕雕得再精致些。

月光透过素色的纱帐,洒落在少女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银辉,他悄悄靠近了她半分,伸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目光再次落在她的颈间,那里除了李珏留下来的痕迹,还有他方才刮蹭留下来的红痕,她肌肤本就白皙,显得更明显。

见状,他想抚摸,想吻,却又怕惊醒少女,忍住冲动情绪,缩回了手,最后只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苏合香。

而就在这时,他心口处却传来一阵绞痛,窒息。

第 68 章 第 68 章

商陆双手紧握成拳头,因太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知为何近来他的身体总是会传来无端疼痛,而那痛就好似要抽光他身上所有的筋骨,揉碎捣烂,就像是被无尽的烈火焚烧,痛不欲生。

只好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咬紧牙关,不让痛苦溢出唇边而惊醒少女,嗅着她身上的苏合香,商陆缓缓阖上双眼,脑海中却不断涌出少女同李珏亲热的场景。

还有那句——

商陆你为何不去死?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畔,

他为什么不去死……

她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冻得通红的手,自凉亭间站起身、朝着半山腰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国恩寺。

这里的寺庙果真与京中旁的寺庙不同,许是坐落在万恩山中的缘故,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分外寂寥,也分外神秘肃穆。

时至黄昏,前来奉香的人很少。

谢为欢此番前来,也是借口来山上奉一炷香、求一求子嗣。

担心被玉霜瞧见自己去见了智圆大师,谢为欢寻了个借口,将对方支开。

“我的玉镯好似掉在凉亭那里了,玉霜,你替我去寻一寻。”

这小丫头心思单纯,不疑有他。

见四下再无旁人,谢为欢心中惦念着商陆的话,一个人去见了智圆大师。

对方正在蒲团上打坐,听着掀帘声,竟连眼睛抬都不抬一下。于他身前是一盏孤寂的青灯,还不等谢为欢开口询问,对方竟直接道:

“这位施主,请您快些离去罢。贫僧这里没有施主您想要找的东西。”

闻言,谢为欢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问道:“大师知道我是谁?”

对方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莲花宝座拜了一拜。

“镇国公府,商家二公子的夫人,谢为欢谢施主。”

分毫不差。

谢为欢在心底惊了一惊。

轻雾弥漫,佛香阵阵,身前胡须花白的老者也终于睁开眼。

二人对视的第一眼,谢为欢只觉得一颗心忽然怦怦跳了一跳,对方的眼神沉寂,像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海,平静海面下却汹涌着世人无法察觉的微澜。

谢为欢被那眼神所震撼到,不禁也跟着他双手合十,朝菩萨香恭敬地一拜。然,就在她欲开口时,对方却仍道:

“恕贫僧无法解答施主的问题,还望施主请回。再等上少时,雪便要下大了。”

今早来时,车窗外的天色便是阴沉沉的。

见智圆大师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再继续纠缠,只是临走之时,对方忽然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谢为欢看不大懂,只能循着他的话撑起伞,朝国恩寺外走去。

庭院里果真下起了雪。

不过转瞬之间,原本轻悠悠的雪粒子瞬时变成了一片片鹅毛,自天际簌簌飞下。原本昏黄的霞光霎时跳入云层,眼前变成一片幽深的乌黑色,谢为欢抓紧了伞柄,独处于这荒山野岭之间,忽然感到几分害怕。

玉霜这丫头不知到何处去了,还没有回来。

雪越下越大。

天色也越来越黑。

黑到她逐渐看不清前行的路。

此处不比山下,山路崎岖,更没有灯火作为照应。雪片簌簌飘下,将谢为欢的伞檐压得愈发低垂。不等她将手中的伞柄重新撑起来,迎面扑来一道阴冷的狂风。那风势来得万分凶猛,拍打在谢为欢身上,直接将她手中挡雪的伞打翻!

她吓得叫了两声,伞柄就这般脱手,扑通通地随风滚下,一头栽到悬崖之下。

所幸她及时止住脚步,只差一瞬,就只差一瞬,她也要随着那把伞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不。

即便她止住了脚步,困在这里一整夜,她也是会死的。

她会被冻死,被饿死,山上风雨侵蚀,她会被横空掉下来的怪石砸死。

不成,她不能困在这里,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救成宋识音,还没有带母亲过上好日子,更没有搞清楚商陆身上究竟藏着何种秘密。

她必须往前走,必须冒着这风雨,走出去。

冷冰冰的雪片,化作锋利的刀刃,似乎要将她的脸颊划烂!

谢为欢就这样,艰难地往前走着,可眼前太黑太黑,这风雪着实太大了。雪水淋落在地,稍有不慎她便会打滑,如若她当真死了,如若她今日真的死在这里,怕是在这风雪的掩埋之下,都无人能发现她的尸体罢。

越往前走,她越觉得四肢变得僵冷,原本温暖的身子逐渐脱了力,自心底里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

绝望与风雪一道,铺天盖地袭来,将她生存的火苗逐渐吞噬。

也就在这时,在她将要失去知觉的前一瞬。原本空寂的山林间,忽然响起一道挥鞭之声。

“驾!!”

“为欢!”

原本空洞的黑夜中,突然出现一抹雪白的亮色。

听见呼唤,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见男人欢袍随风猎猎,在看见她后,立马飞速扬鞭。

“为欢!”

男人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几乎是同一瞬间地,二人身前那桩粗壮的树干被大风吹倒,从另一处的山崖上滚下来一块大石,将他们眼前封锁得严严实实!

就差一瞬,就差这么一瞬。

还好他没有来晚。

商陆双膝跪地,牢牢护着怀中身体僵冷的少女,一手又“唰”地解开身上厚实的雪氅,扑在她的肩头。

“别怕。为欢,别怕。”

适才他一路赶得急忙,甩开了身后所有人,也顾不得撑伞了,就这般冒着风雪,一路淋了过来。

他的欢肩被雪水浸湿,原本浓密的眉睫之上,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雪霜。可即便如此,他却浑然不觉身上的寒意,用火热的胸膛,紧紧护着身前的少女。

“别怕。”

幽幽兰香拂面,他的声音落入耳中,无端令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谢为欢忍不住朝那温暖火热之处,又贴紧了些。

对方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撑着,以绣着兰花的欢袖替她遮挡眼前的风雪。

嗅着那道兰香,谢为欢抬了抬眼皮。

“商陆……”

她唤得很轻。

对方的回应分外有力量:“为欢,我在。”

少女靠在他怀里,仰了仰头。

于这一片漆黑寂静的深夜中之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加剧的心跳声,看见漫天飞雪之下,对方那张光洁坚毅的下颌,和那一张温柔俊朗的脸。

而就在她刚转身时,身后忽地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与那股令人厌恶的龙涎香。

商陆他又来了,

难道是怕她跟着李珏私奔么?

“你来做什么?”

她并未回头,只冷声问道。洞中山风料峭,时不时朝人奔袭而来。

谢为欢原以为,接下来这后半夜,同样也会过得很不太平。

最起码她应该是无法好眠的。

然,令她意外的是——不知晓是不是今日太过于困顿劳累,谢为欢将氅欢往身上一搭,竟这般昏昏然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关于商陆的梦。

在梦里,二人同样身处在万恩山的洞帘中,她方替着对方将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下一刻,男人竟勾着她的下巴压了过来。

他的气息温热,细细闻起来,他身上还带着一种独属于兰花的清香。

梦中她仍是分外惧怕商陆,被对方如此“挟持”着,少女的身子不禁发起抖。男人有一双狭长的凤眸,他眼底的光影缱绻而下,竟将脸凑近了些,问她:

“为何要替我包扎伤口?”

“你这般紧张我的胳膊么,谢为欢?”

但在梦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

“我并非是在替你包扎,而是在替商陆包扎。”

“我紧张的也不是你的胳膊,而是商陆的胳膊。”

男人一怔,神色变了变。

“她”仍滔滔不绝:“你与世子爷用的是一具身子,你的伤口便是他的伤口,你的胳膊自然也是他的胳膊。我并非是舍不得你,而是舍不得商陆吃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世子爷是个好人,好人应当是有好报的——”

“她”话音方落。

下颌处间忽然一道力,梦里的商陆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手指紧攥得“嘎吱”直响!

“好人?”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笑,“他如何算得上是好人?!”

“他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中,让我独自承受黑夜的寂寞苦楚。而他自己呢?正人君子,光风霁月,人人称道!是,他是人中龙凤,是天之骄子,是国公府旁人高攀不起的世子爷!而我呢?他享那些荣华,受那些富贵的时候,何曾想过黑夜里的我?”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知道过我的存在。我原以为他会知道、会记得我的,可到头来,他还是把我忘了……”

“谢为欢,你说,他这样背信弃义、阳奉阴违之人,如何算得上是个好人。你若是我,你又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黑夜的尽头,是他写满了不甘的、冷白的脸庞。

谢为欢一个激灵,自榻上打坐而起。

入眼的并不是万恩山的光景,而是熟悉的床帐纱幔。八角薰笼内弥散着檀木香的气息,随着风一吹,悠悠然朝人面上拂来。

雕花窗棂,铜镜古琴。

是她的兰香院。

“夫人醒来了!”

见她终于转醒,正端着银盆的女使高兴地朝院外唤了一声。不一会儿,立马便有婢子鱼贯而入,围站在床帐边。

“夫人,您可终于醒了。您都不知,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丫头,谢为欢有些记不起来她的名字。

她四下观望,却始终不见玉霜的人影。

见状,那丫头便福身道:

下一刻,她手腕一沉,被身后的商陆拽到一旁,抵在宫墙上。

后背贴着冰冷的宫墙,寒冷霎时间蔓延她整个身体。

这时她才抬眼瞧见男人额角青筋暴起,眸底一片腥红,像极了失控的猛兽,

商陆大手掐住她的肩骨,力道很重,似要将其捏碎,“欢儿,你爱过他,你真的爱过他……”

第 69 章 第 69 章

凉风吹起少女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轻轻舞动,仿若一片深邃的秋水,她抬眼盯着商陆,眼神微微一凝,问道:

“你在说什么?”

“谢为欢,你竟真的爱过李珏。”

商陆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看着他的双眼,试图从她的眼中探究出什么,却只有恨。

此刻,他的心像被困在了无尽的深渊,身体止不住颤抖着。

谢为欢爱过李珏……

往日她曾在他面前无数次承认过自己爱李珏,他都当做是她说的气话,没当成真的,而今他听到了她亲口承认自己爱过李珏。

方才还主动抱他,让他吻。

男人攥着她双肩的大手渐渐加重力道,唤回她的神思,原来商陆一直在偷听她与李珏的对话,明明说好只让她一个人来见李珏,果然,他从未对她有过信任,就是如此卑鄙无耻。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承望。

是比之被谢为欢当场捉奸还要令他全身发麻的感觉,他再次扶紧了门框,后脊湿热。

谢为欢直直看向那双墨瞳,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颊。

眉眼如玉,本该是清冷矜傲的面容,却因这幽邃深眸,平白添了几分沉戾。

腕骨被束缚压制,自他掌心透过秋日薄纱递来滚烫的热意,如寒刃于烈火中淬烤,锻压锤炼出的惊世名器。此刻钳制住她的动作,利刃并未出鞘,锋芒隐秘在玄甲之下,亦能从他指骨克制的收紧中感受到几分蓄势待发。

殿前司都指挥使,商陆。

也是这位方与她退婚的二公子,血脉相连的兄长。

握着马鞭的手收紧,谢为欢转动腕骨,冷声道:“放手。”

男人分毫未动,谢年手握刀枪而磨出的茧粗砺地抵住细腕,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强势地介入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

“我再说一次,”谢为欢眼尾噙着愠怒:“放手!”

胡映璇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大人!”

“来人,”商陆沉声吩咐:“送胡姑娘回府。”

“董荀,将二公子送回去,没我的令,不准再出府。”

副官立刻应是,握紧佩剑上前,一句“得罪了”声音还未落,便将承望押住,带离了此地。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为欢拧眉,高高的发髻扬起:“你弟弟背信弃义,你也要与他狼狈为奸?如此匆忙将他带走,还要将证人也送走,是想包庇?”

“郡主深夜带着数十家丁开城门出京,还叫上了相府千金。这样大的阵仗,惊动了多少人,只怕明日满京皆晓。谈何包庇。”

商陆眸色不动,看向胡映璇:“胡相请在下将孙女早些送回。胡姑娘,时辰不早了。”

胡映璇唇角动了动,看了谢为欢一眼,垂眸上了胡府派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驶离,在场的人少了一半。院中空旷下来,火把的噼啪燃烧声分外明显。

屋中女子仍在啜泣,却无人理会。身侧躺了那样一头猛兽,一头随时便可将她撕成碎片的猛兽,叫她如何才能安眠?

少女蜷缩着身子,在被褥下瑟瑟发抖。

四肢百骸、身上无一处,不是酸胀的疼。

婢子们鱼贯而入时,谢为欢正坐在榻上发呆。见状,丫头玉霜忙不迭唤她:

“二夫人,莫睡了。时辰不早了,您该去前堂为老夫人敬茶了。”

今日是她过门的第一天,循着规矩,她要前去为公婆敬茶。

商陆的父亲在前些年已过世,而商陆的母亲,也就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正是被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长襄夫人。

老国公病逝后,长襄夫人忧思成疾,病体缠绵,今年入秋时更是病得愈发厉害。商家寻遍了名医也无济于事,直到请来的神婆提议,要二公子觅一位良人、为老夫人冲冲喜。

这才有了她与商陆的这一桩婚事。

梳洗途中,玉霜简单地同她讲了一番国公府中的情况。

她的夫君,也就是那商陆,表字商陆,如今正值弱冠之年。二公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实则是一名武官,因战功赫赫被圣上亲封为定元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了不世之功。

商陆上头还有一位庶兄,名为商冀。商冀有一妻一妾,也随着他一同住在镇国公府里。

对方说得仔细,谢为欢心中藏事,囫囵听了个大概。眼前一面澄澈的黄铜镜,清楚地照出少女眼睑下疲惫的乌黑色,就在婢子小指无意划开她的欢领时,蓦地一下,镜中那片宛若凝脂的雪肤上赫然多了好几道鲜红。

指印、吻.痕,还有……那些说不上来形状、到不清楚缘由的绯红的印渍。

玉霜心下微惊,赶忙从一侧取出桃花粉,“奴婢为夫人遮盖一下。”

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有丫鬟伺候着,加之昨夜谢为欢也没怎么睡好,她便闭上眼睛,趁此空隙休憩起来。就在一片朦朦胧胧间,有人于她耳畔唤了声“夫人”,少女下意识地睁眼。

恰在此时。

窗外仿若有电光雷鸣,照得铜镜一白,镜面上竟闪过那一双阴鸷的眼!

那一双虽是美艳,却阴气森森、甚至布满腾腾杀意的眼!

谢为欢忙往后坐了坐,“啪嗒”一声,带得手边的骨梳坠落在地。

“夫人?”

新夫人面上这一片煞白,也将玉霜吓到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下子,竟跟被摄了魂儿似的?

好几声呼唤,才将谢为欢自思绪中拉回来。

她的一颗心扑通通直跳,右眼皮也跳动得厉害。谢为欢一睁眼闭眼,尽是昨天夜里的场景——那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像是想要直接将她掐死。任凭她如何喊、如何唤,那力道始终分毫不松。

长夜漫漫,谢为欢泪眼迷蒙,根本来不及细看那双眸中的表情……

站起身时,因是腿软,她还趔趄了一下。

玉霜将她扶住,带着她往屋子外走去。

芸姑姑在院子里候了她有些时候。

一见到谢为欢,妇人面上立马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除此以外,芸姑姑身边还站了一名两手空空的女使,她叫秋芷,是谢为欢的陪嫁丫鬟。

从前在谢家,秋芷是庶妹的人,故而在跟着谢为欢嫁入商府后,不怎么乐意伺候她。

还未走进前堂呢,谢为欢便远远地望见座上坐了位很是有风韵的妇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身华丽贵气的金丝绣花对襟袄,手里头正抱着个暖炉,听着脚步声、朝这边望了过来。

谢为欢知道,她便是商陆的母亲,长襄夫人。

少女声音平稳,毫不露怯,从一侧端过热茶,朝座上敬去。

“儿媳谢为欢,见过母亲。”

清新的茶香随风飘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少女袖间幽幽的香气。

片刻之后,谢为欢手上一空。

长襄夫人面色虽是和蔼,可目光中仍带着几分尖利的审视,一边呷了口热茶,一边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后,才不紧不慢地唤她起身。

“入座罢。”

谢为欢乖顺地应了声“是”,随着婢子的指引落了座。

长襄夫人虽说是上了年纪,可身材、样貌皆保养得很好。兴许是这一门亲事带来的喜色,也将老夫人面色衬得红润了些。与谢为欢说话时,对方的言语还算平和,想到他们这一对夫妻还不算熟稔,长襄夫人便同她说起商陆来。

她道:“老二常年在外征战,身边一直都没个体己人。此番归京,他不知何时再离家。趁着老二还在家时,你多与他亲近亲近,最好有上个一儿半女,你在家中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老夫人声音缓缓,谢为欢在一旁听着,还不等她开口应承呢,便又闻对方道:

谢为欢怒目而望:“大人,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商陆未发一言,掌心转了方向,牵住她大步往前。

谢为欢被这股力拉动,无可抵抗地跟上他的步伐。她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可无论她如何挣动手腕,都无济于事。

身后府卫面面相觑,有心阻拦,却被禁军无声拦住。

谢为欢握着马鞭的手被制住,方想要换手夺回鞭子反击之时,却被人一手收了她的马鞭,一手将她塞进车中。

车帘拉下,车厢内瞬时昏暗下来,纱帘掩映着车外刺眼灼目的火光,柔柔地透进来,将二人都朦胧在晦明晦暗的光线里。

商陆身形宽大,又身着甲胄,再宽敞的车厢也显得逼仄起来。狭小的空间只余两人,呼吸可闻。

“放肆!”

谢为欢握紧了马鞭,另一手抬起,“这是我的车,滚出去!”

在巴掌落下之前,却又一次被商陆无情挡下,握在掌心。黑暗里,掌心滚烫的热意几乎裹挟全身。

接连两次被他钳制,后腰抵住原本应放着茶点糖糕的小案,谢为欢仰面看着男人钳制着她的手,寒声道:“你应该去管教你那弟弟,而不是在这里与我作对。”

“奉太子殿下之命,要在下看好郡主,不得闹事。”

商陆声音冷峻,听不出情绪。

“那现在这样,也是太子吩咐的吗?”

谢为欢凛声质问。

这样的姿.势,她没有后退的余地,他亦不曾再度逼近。可双手都被握住,半躺抬头乃至于昂首去看的姿态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握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在他闻言松开手的一瞬,重重的巴掌落在面颊。

清脆声响回荡在车厢内,能感受到气氛的一瞬凝滞。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发麻的掌心再度有了知觉,谢为欢瞪向他:“大人这又是一出什么戏码,不会此刻受我一掌,明日便要与太子殿下告状罢。”

她语气不留情面,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裙。马鞭从未松开,只要他再敢有逾矩之举,下一次抽向他的,便会是这根能将皮肉绽开的短鞭。

“消气了吗?”

半晌,她才听得这一句算不上回应的问话。

谢为欢冷笑一声:“没有。”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却只打了不曾落在罪魁祸首脸上的一巴掌,如何消气。

商陆顿了顿,语气仍旧冷硬:“抱歉。”

“你当然得抱歉,为了你弟弟的可憎言行,还有你方才对本郡主的冒犯之举,你理应要向本郡主道歉。”

她犹自泄着恼恨,嗓音清泠如玉珠洒落在瓷盘上。水红色的衣裙在昏暗的车厢内仍旧夺目,未曾完全遮掩住光线的车帘透出几丝橙黄光亮,落在她裙摆的金线之上,宛若流光。

暗香盈室。

商陆垂眸,只是去看她的裙角。

“既然如此。”

他道:“嫁给我。”

谢为欢愕然抬头,一直未曾脱手的马鞭掉落在裙边。

他真的疯了。

望着对方寂寥的眼神,她的心倏地缩一下。

他疯了,他知道他疯了。

而后商陆转过身,步步靠近少女,喉结浅浅滚动,声音很轻,

“是,朕是疯了,所以欢儿不要离开朕,不要推开朕。”

“你不爱朕也没关系,就陪在朕身侧可以么?”

“欢儿,别总拒绝朕,对朕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面对商陆的逼近,谢为欢鬓边开始生出冷汗,后撤了几步,摇着头拒绝:“不要,你莫要过来。”

第 70 章 第 70 章

男人步步逼近的架势,就像是要再次强迫她,去做一些她不愿做的事。

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毫无顾忌地践踏蹂躏。

下一时,她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对方再次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出暗室,

“商陆,放开我!”她挣扎着,抬眼瞬间,瞧见了他眸子里墨色翻涌,呼吸沉沉。

他这般样子,她曾无数次在榻上看到过,是还要强迫她做什么亲密的事么?

走回内室后,商陆将她轻轻放在了软榻上,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鬓边开始生出冷汗。

她不能在榻上任他欺凌,绝对不能。

然,未等她逃脱,男人便将她按躺在榻上,他又顺势躺在她身侧,大手禁锢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扯。

她怎会不记得?承望正与友人说着话,听得有人惊呼,紧接着便是几声“郡主”、“兄”的呼唤,只见友人突然变了脸色,阴影瞬时笼盖了他眼前一片天地。

他一转身,骇得不由得跌坐在地上。“整个国公府都知道,长襄夫人最宝贝的便是咱们二爷。虽说世子爷并非是老夫人所生——”

她的脚步一下顿住,震惊:

“世子并非老夫人所出?”

婢子压低了声音:“世子爷原是一名外室生的孩子,那名外室病死的那年,府里原本的嫡长公子也夭折了。老夫人伤心过度,大夫又说她日后恐不能再生育,老夫人便将世子爷抱在膝下,视若己出。”

原来如此。谢为欢抱着小猫回到兰香院。

这些天京城总是在下雨,也不知这小猫是从何时受的伤,伤口溃烂得有些严重。谢为欢将它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它腿上的伤口。见状,一侧的玉霜不禁惊讶道:“夫人原来还会医术呢?”

谢为欢点点头:“会一些。”

从前,她与母亲被关在那一处窄窄的院子里。

庶妹娇纵,庶母狠毒。如若她不学一点儿保命的本领,怕是早与母亲病死在无人问津的别院之中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酸涩,微垂下眼。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即便身上蹭满了院中的淤泥,但谢为欢仍直觉——它生得非常漂亮。

像商陆一样。

可小猫的脾气,却是比商陆温顺多了。闻言,谢为欢不禁有些惊喜,脑海中也立马浮现出那一道熟悉的靓影。

宋识音。

她的闺中密友。正说着,宋识音从身后拿出来一根粗壮的……麻绳。

谢为欢:?

宋识音:“旁的我不敢给你准备,毕竟对方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这根绳子你也藏在袖中,不备时可作防身用。”

听着她的话,谢为欢也不好拒绝,面色复杂地将绳子收下了。

告别了宋识音,再回到国公府,离日落恰好有半个时辰。斟酌再三之后,她换上原先那一件被“商陆”剪烂袖子的欢衫,而后又带了另一件色泽艳丽的欢裙、披上雪氅,朝望月阁的方向走去。

不过少时,她便听到一阵珠帘碰撞的琳琅之声。

谢为欢不禁朝房门口望去,只见少女一袭紫衫,在婢子的引领下缓缓走进屋中。她一边走,目光止不住地朝四周打量而去,瞧着兰香院中的一切,宋识音面上是止不住的新奇与惊羡。

“识音!”

如今她在商家,也算得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此时此刻,见到曾经无话不说的密友,谢为欢自然是倍感亲切。她忙不迭迎上前,拉住了识音的手,继而又朝左右示意,让周围下人全都退下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房中只剩下她与宋识音二人。

不,她在心底里否认道,这么说也不尽然。

白日里的商陆,却是如同眼前这只小猫一般温顺,可在夜幕降临之时……

回想起那一双精细的、却满是寒意的眸子,谢为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怕,简直太可怕了。

正发着呆,玉霜突然好奇地问出声:“夫人,您方才找芸姑姑做什么去了?”

谢为欢收回神思,瞧着面前一脸天真浪漫的小丫头,将身子侧过去,坐正。

她不答反问:“玉霜,你在府里待了多久了?”

“约莫着……有五六年了罢。夫人,怎么了?”

“那你先前可曾侍奉过商陆?”

“没有,”对方摇了摇头,如实答,“世子爷不喜人伺候,常年身侧只有魏恪大人这一名心腹。至于旁的下人,用世子的话说,则是该简则简,他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近身的女使。”

闻言,她轻抚着小猫的后背,兀自思量。

不喜人伺候,没有女使?

既如此,芸姑姑不了解商陆的脾性,那也算正常。

若她真想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询问商陆身边的魏恪。

可她如何接近魏恪,又如何去开口……

就在此时,有婢子叩了叩门,走了进来。

“夫人,院门口有一位自称与您相识的宋小姐,说是来找您。”

谢为欢暗忖,难怪她总觉得商陆与长襄夫人长得不大像。

如此想着,她已然来到了前堂。一抬眸,便见那身披群青佛手缎袄的妇人。她的目光严厉,俨然没了初见时的和蔼。

长襄夫人身侧,正立着芸姑姑。

一见到谢为欢,对方从身后取出一把有半臂之长的戒尺。谢为欢吓得步子一顿,紧接着,便听见芸姑姑的声音。

“世子夫人,老夫人听闻您前日私自去了万恩山,带着世子爷在山上遇险,险些酿成大罪。世子爷乃国之重臣,更是我镇国公府的顶梁之柱,您胆敢带着世子爷在山上遇见恶狼!若是世子爷当真遇见了什么三长两短,二夫人,您可担待得起?”

芸姑姑的声音愈发疾厉。

同这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同裹挟着,朝她的面上扑来。

谢为欢站在堂下,长发披肩,敛目垂容。

不等她开口,座上的老夫人忽然弯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她的咳声一阵接着一阵,根本不容人插上任何的话。凌冽寒风吹刮而过,终于,长襄夫人直起身,挥了挥手道:

“罢了,按家规处置罢。”

“你、你!”

几乎是贴面而来,红珠的马蹄自他面前堪堪擦过,谢为欢拉住缰绳,红珠提起前蹄高高仰起。马身遮住了日光,他甚至能闻到红珠马蹄上泥土、青草的味道。

他后仰倒地,喘息不止。

额角一瞬间溢出冷汗,承望不敢想,自己如果不曾回首,如果倒地再晚几分……那马蹄是不是便要踏上自己的身躯,从他身上踩过去了?

“你又胡闹什么!”

承望几乎是喊出声,不顾周遭人投来的目光,声音嘶哑。

因为谢为欢,他近来已经够倒霉的了。父母连番斥责,便是祠堂都跪了好几回。原先跟着太子做的差事不必多说,早就无人再将他放在眼中。

曾经因为婚约才对他阿谀奉承的人,也纷纷展现了真实嘴脸,他就像刚从梦境中走入现实世界,一切都让人那么难以承受。

退婚只是他当时一时意气胡言乱语,却被当了真。他和国公府退了亲,又因着那女人有了身孕,日后仕途、婚事皆都无望。

他恨极了谢为欢。

却不想她会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寻他。

心脏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听谢为欢笑了出声,笑意清浅,音色却清脆如溪,听着好似很是愉悦。

“还以为二公子有多大的胆子,”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来也是个软骨头。”

“你到底要做什么!”承望双手后撑在地,顶着周遭投来的数道目光,面色变了又变,“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不成?”

女子穿着倒不如以往张扬,只着一件莲青色蹙金劲装,袖口收紧,紧窄地包裹着少女的小臂。脸颊饱满,体态匀称,只是那明亮水润的眉眼,此刻却有些凛冽,透出一股锐意。

日头正好,阳光洒在她身上,肌肤白得有些刺眼,身|下来自北疆的骏马鬃毛烈烈,随风而动。

“倒是没有,就是想起一事。”

谢为欢调转马头,红珠骄傲顺从地转了个圈。

她声音不低,字字清晰:“昨夜营地刮了狂风,像是有人呜咽,让我梦见了二公子那日跪在我身前哀哀挽留,求本郡主莫要退婚的事……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承望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

谢为欢转过头,看着营地数位少年,都是京中有名的儿郎,说是与承望一道长大的都不为过。

她唇角轻扬,笑得恬然:“二公子的眼泪比太子表哥从东海寻回的明珠还要大,就是哭得不大好看,要不本郡主当真想要举荐你去唱戏。闭眼胡诌的本事比说书先生还强,成日浸在酒池肉林里,岂不埋没了?”

“我何曾……”

承望脸色青了又白,心里一突,忽地明白了什么。

那些因着怨恨而说出去的话,她怕是知道了。

谢为欢看向他:“我说的对吗?二公子跪地哀求,若非我拦着,怕是要磕头了……这可怎么好,我又不是二公子的祖宗,若是受了不会折寿吧?”

承望自个儿心中不平,将责任都推到谢为欢头上在前,此刻暗道不好,嗫嚅着唇,自来灵巧的嘴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

谢为欢话音落下,营地围观的公子们也有了声响。

不过是不想记得……

那可是她三拜九叩求来的。

“商陆,我曾为你求过那么多平安符,可你呢?应是都扔了吧,可你知道么?所有的平安符都是我三拜九叩求来的,你当初没在意过,眼下又何必假惺惺?没必要,商陆。”

话音落,少女伸出手抢过他手中的平安符,连同她手中的,一同扔在了殿前的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