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狂地去想别的事情,想让自己忘记刚刚莫名的情绪。

他想着修炼,却想着想着就想到每次早课,叶渐尘都会早早地去食堂为他抢他最爱吃的糕点,然后悄悄放在他的桌前,装作不知。

他又想着剑法,却想着想着就想起每次他去后山练剑,叶渐尘总是会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叶渐尘从来不出现,也不提起,霆阆也就从不拆穿。

他又想着树妖的事情,可是想着想着,叶渐尘替他挡下藤蔓的身影就一遍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总之霆阆现在无论想起什么,叶渐尘就像在霆阆脑海里扎了根,怎么抹都抹不掉。

树妖的毒已经全然被霆阆吸收,此刻毒性完全地发作了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剧烈得疼痛起来。

这钻心的疼痛将霆阆一把拉回了现实。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刚刚那些复杂的情绪让他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他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抖。

他有些害怕,不光是那毒让他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刺骨之痛,而是他这段记忆里,似乎是包裹着一些对于叶渐尘不能明说的情感。

霆阆有些不敢再回忆起那段记忆。

这段记忆是那般的真实,那般的熟悉,但是那份情感却让他无比的陌生。

他真的不敢去相信,自己居然曾经对叶渐尘那般心思。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霆阆正梳理着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记忆,想要将他们串成一条线,他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花不衍有些激动,“怎么不说话了?”

“那我替你说如何,诱我将这青萝草服下,然后将这闲月城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栽赃到我的头上,将我勾结魔族的罪名做实?”

霆阆将一切情绪压下,试图冷静下来,他将装有青萝草的小瓶丢到花不衍的脚下。

“我有次遇上了被魔气侵染的千年树妖,中了剧毒,又被逼至悬崖之上,那悬崖上正好就长着青萝草,亲身试过,少量食用确能缓解疼痛。”

的确,那之后,他浑身疼痛难忍,他强忍着去崖边寻了些草药来。

他并不精通药性,草药之中混有了少量的青萝草,阴差阳错,竟发现这草药竟有镇痛之效。

后来待叶渐尘转醒,他还找了借口,说叶渐尘的毒是他无意中用青萝草解的,就这样瞒下了为叶渐尘解毒的事情。

离开山洞的时候,他还特意摘了些青萝草带在身上。

那时……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

那时他还对叶渐尘说,一株草药,哪里分得了善恶,只有用草药的人才分善恶。

串起来了,这段记忆似乎被串起来了。

那之后霆阆将青萝草带回了缥缈峰,随手就将青萝草的种子撒在了竹舍的门前。

那竹舍门前的青萝草,其实……其实是他种的。

在那之后,叶渐尘吸收了树妖的内丹,突破了筑基。

这段记忆当真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现在终于确认了,不光是这一段,之前那些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也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是被他忘记了。

霆阆脑子有些发懵,伸出双手,迷茫地看着。

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说,刚刚记忆中,他对叶渐尘那说不明白的悸动,也是真的么。

当真混蛋。

霆阆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

是如何能生出如此邪恶的想法来。

他从前撩拨叶渐尘,开他玩笑,都是觉着那不过是师兄弟之间的打闹罢了,他与每一个师兄师弟也都是这样,他甚至还同顾秋允开过玩笑,说他若活到千岁老头时还未寻到知心的仙子,便就与顾秋允凑合凑合成一对表面道侣。

他敢于这样大胆的玩笑,那是因为说出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现在,他却生出一股罪恶感来。

从前的种种,如今在他的眼里看来,皆是禽兽行径了,这叫他如何再面对叶渐尘。

花不衍不知情况,只见霆阆忽然之间神色不对,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低沉,还猛得抽了自己一下,留下一道血印,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不是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霆阆低了头,不想暴露他此刻的心情,将那瓶子收了回来。

“随你如何想,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突然意识到,真的如你所说,我当真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霆阆有一种直觉,被他遗忘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也隐隐地觉着,那些被他遗忘的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其实霆阆刚刚穿到这本书里的时候,没有天道的束缚,没有一定要完成的任务,无欲无求。他并没什么牵挂,上辈子结束的事情就让它们在上辈子结束,上辈子的恩怨就让那些留在上辈子,挺好。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吃饱喝足啥事不愁,能躺着绝不坐着,只要能活,咋着都行。

而如今他终于是意识到自己丢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牢室之中传来金属碰撞之声。

捆缚住霆阆的锁链齐齐落地。

花不衍大惊,“你怎么……”

这话没说完,应当是问,你灵力稀薄,是如何挣脱这千年玄铁的。

霆阆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少阁主应该不会很想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我可是个魔尊啊。”

霆阆的眸子渐渐的变成了红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黑气,有些嫌弃。

“说实话,我一直就很不喜欢这种设定,为什么反派和魔修都要用这么丑的颜色,弄成红的黄的绿的难道不比这个要好看很多吗?”

花不衍感受到了来自面前这人的威胁。

“那你之前,为什么……”

花不衍这话又没问完,应该是在问,为什么之前就那般受人摆布。

霆阆闭上了眼睛,除了这浑身丑丑的黑气,他也不喜欢这双红眸,或者说得不那么委婉,极其厌恶这双红眸。

“它们其实一直隐藏在我的身体里,只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出来罢了。不过如今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恐怕也是藏不了许久了。”

花不衍:“宁愿受那么多的伤,你也不……”

霆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笑了笑,“这一身魔骨确实会在最危急的时候保护我,一直藏到现在,或许是没人,尤其是你,少阁主,大概从头到尾从来没有真正的对我真正的下杀手吧。”

确实,无论是下毒,或是下蛊,花不衍都没有真的想要霆阆的性命。

最险的应当是原身身体里的毒蛊发作吧,可是那次还未危急生命,叶渐尘就替他祛了毒。

花不衍:“那你是何必,你若执意想走,又有谁拦得住你,趟这样多的苦吃。”

霆阆听完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后说道:“你不懂,那些苦对我来说当真不算苦。”

比起那些,被师尊好友误解追杀,孑然一人无处可依,居高楼独享寒夜,才算是真的苦。

上辈子他真的受够了那样的生活,谁人不想要安定的生活,谁人不想每日只需思考今日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干些什么来好好打发时间。

若是一开始霆阆不穿在原清迟的身上,而是穿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这一身的魔道修为,他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说不定就在哪个小乡村里找个酒馆,当个小二,忙的时候给客官上上酒,闲下来的时候在后厨偷点瓜子,和路过歇脚的客商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那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状态。

可惜这辈子那虽然那该死的天道没有再整天在他耳边嗡嗡嗡,可是依旧是过不上平静的日子了。

就在霆阆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得监牢外面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霆阆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猜到了来者是谁。

若是放在一天之前,他知晓叶渐尘来救他,他会相当的欣喜,可是如今他有些不敢再面对叶渐尘了。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忘记的那些事情里,还有没有和叶渐尘有关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对这个师弟做出过更严重的事来。

他忘记了,但是叶渐尘还记得。

叶渐尘还将他的画像挂在暗室里,那样看了两百多年。

他生怕是自己做出了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才害得叶渐尘这样度过这两百多年。

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确定,叶渐尘对他是喜爱,还是记恨。

然而叶渐尘来得太快了,他穿着被血染透的长衣,平日里束得整齐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乱。

他的脸上有灰,但是眼神是那样的炙热,眸子里闪着光,叫霆阆不敢去看。

他提着一柄剑朝着霆阆走来,一如当初初上玄鉴宗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霆阆朝他走去一般。

他的喉结微动,想说话,可是又不敢说出口。

霆阆不敢看他,他也低下头,不敢瞧着霆阆。

他挥剑闯过了门外无数人的阻拦,他挥剑间背叛了自己的宗门,背叛了他该守护的洞府,但是在这个人的面前,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敢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说:“师兄,我来救你了。”

第36章 罗里吧嗦的感情线

揽月楼外, 两只巨大的雪豹肃穆而立。

从这里可以远眺整座闲月城,昔日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城池,此刻只见黑烟滚滚, 一片荒寂。

无数人横尸街头,更多的人在街头怒号, 绝望地游荡。其中有些人,几天前还曾经放飞天灯,向天上的仙人祈愿,保佑风调雨顺, 家人平安。

然而, 此刻揽月楼中围聚着一群以仙人自称的人,他们却丝毫不关心这座城如今的模样。

明明尚在白日,两侧的烛火却齐齐燃起。

整个大殿被照得明亮, 大殿中央所供着的先圣像, 在这烛光之中显得格外庄严, 然而, 花阁主此刻竟觉着有些晃眼。

九丈真人将木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结丹之时, 我还曾亲自替他护法。我了解这孩子,他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灵界的事情来。”

“真人, 你心肠软, 这我们都知道。”说这话的是墨家山庄的二少爷,墨长亭, “可是您也不必这样包庇他。”

“真人, 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他带着个魔族离开这里的,这何需解释, 明摆这这件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叶渐尘就是灵界的叛徒,那困住魔族的结界是你我共同设下的,若非他有意打开,魔族怎会出得来。”蓬莱岛的陆岛主也站了出来,言语有些激烈。

一个曼妙的女子也站了出来,看打扮应当是合欢宗的,一只胳膊搭上了陆岛主的肩膀,“陆岛主说的有理,可是陆岛主这般明白,刚刚在叶渐尘带着那魔族走的时候,何不将他拦下呢。”

陆岛主闻言将肩膀一甩,怒目而视,“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我辈行得乃是光明磊落匡扶正气之道,以身卫道是我的职责,谭姑娘这样说,可是在质疑在下的道心?”

谭悦儿咯咯一笑,“玩笑而已,陆岛主何必这样激动呢,谁不知您陆岛主一身正气,恨不能立刻去将那两个魔头剿灭,只不过能力有限,才一时苟且,我们都能理解的。”

这话语间挖苦之意相当直白,陆岛主气急,指着女子鼻子骂道,“谭悦儿,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啧啧啧,蓬莱如今真不愧是多占了几座仙山,说话的气势都与之前不同。”

这谭悦儿的姐姐乃是合欢宗的大师姐,数十年前与陆岛主的二弟结为道侣,合欢宗的人一向都不将双修之事放在眼里,可大师姐这回却不知怎么就动了真情,不听劝阻毅然决然就嫁去了蓬莱。可是人还没去几年,突然间就殁了,更离奇的是,事发之前,合欢宗竟一丝音讯也无。

这事一出,合欢宗上上下下都认定了是蓬莱岛的人在背后算计,当初谭悦儿为了讨个公道还差点一个人持剑闯了蓬莱的山门。

可惜这件事后来也没个定论,但是由于这件事情,合欢宗和蓬莱岛是彻底结下了梁子。虽然这合欢宗算不上是个正经门派,但是收徒的门槛低,弟子众多且多为女子,势力覆盖极广,蓬莱岛这些年在外的名声没少受此影响。

无论是什么事情,两个门派只要一遇上,摩擦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事一挑起来,大殿之中就更加热闹了。

门派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好不热闹

“好了,”九丈真人将桃木杖往地上一敲,霎时间,殿中一震,陆岛主险些摔倒,还是依靠着身旁的童子扶住才将将站稳。

“什么时候了,还在争这些事情,竟如三岁的孩童一般。”

九丈真人的年岁和辈分都是如今灵界之中最高的,论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一发话,殿中即刻安静了下来。

九丈真人在殿中踱了几步,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以灵界大典行事。”

灵界大典那是数千年前灵界的圣人留下的。

圣人一剑劈开穹山,划灵魔二界,将魔族赶入北方的极寒之地,至今不敢再踏入中原大地一步。将自身骨血化作这洞天仙府,滋养万物,也留下了一份灵界大典作为千百年来灵界的行事法则。

墨长亭说道:“按灵界大典,此刻当合力追捕魔族。”

“等等。”墨长亭还未将话说完,陆岛主便道:“按灵界大典,确实是当追捕魔族为第一要事,然而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去追吧。”

陆岛主望向一直坐在桌边气淡神闲喝着茶的花阁主,话中似是有所指。

九丈真人捻了捻自己的胡子,“陆岛主,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想提醒提醒大家,在齐心追捕魔头之前,是不是得先把叛徒的问题说说清楚,”陆岛主转过身来,走到花阁主的面前,“你说对不对啊,花阁主。”

花阁主将手上的茶杯朝地上一摔,没有说话。

“别急着生气啊花阁主,之前的事情,您儿子不认,咱们先放着,这里又有桩事情还得劳烦您解释解释了。”说着就招来了身后的弟子,“玄鉴宗逃脱的那个魔族在闲月城出现后与叶渐尘交手,然而两人交战了不过数个回合,那魔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下觉着事情有些蹊跷,便让人去打探了一番。”

“可是这不打探还好,一打探倒是发现了个了不起的事情来。”

陆岛主说道这里停了一停,故意卖了个关子,教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了这里来。

“我的弟子在那魔族消失的地方,竟发现了踏月阁秘术的痕迹。”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一片哗然。这话中什么意思,人人皆知。

倘若之前青萝草一事还可以说是被有心人栽赃,而要是这个魔族当真是以踏月阁的秘术脱身,踏月阁定然与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了-

霆阆与叶渐尘离开闲月城后,一路无话,御剑向北走了很远,遇到了一汪灵气极盛的清泉才停下。

霆阆修得功法极其霸道,厉害是厉害,就是有个坏处,他周身运转的魔气只能伤人,却极难自愈,这也是他不喜欢天道给他安排的这个破魔族身份的理由之一。

打架的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就罢了,顶着一身的伤竟然还没办法自愈,怪不得灵界历史上那么多魔头都斗不过正派,绝不是立场血统的问题,明明就是续航能力太差。

灵界那么多人,你一口气秒不掉就只能乖乖回家养伤,然而说不定伤还没养好,人家就打上门来了,这还玩个蛇皮嘛。

就是因为这功法的特殊性,上一本书中,他总会记得在身上带着各种的治伤灵药,然而如今穿到这本书里,他早就将这个习惯抛到脑后了,此刻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瓶青萝草,还是监狱里花不衍不要的那瓶。

如今他身上魔气正盛,再想压制太易反噬,所以霆阆这一身没好全的伤就只能这么忍着。

霆阆从瓶中倒出一颗小药丸来,随手向上抛,仰起头来,张嘴去接。

可是没接住。

因为一路沉默的叶渐尘突然说话了。

“师兄,我替你……上药吧。”

还未等霆阆拒绝,叶渐尘的手就抚上了霆阆胸前的伤口。

一向冰冷遥远如高岭之花一般的叶渐尘,此刻终于是露出的别样的神色。就像一块冰,突然出现了一道裂隙,紧接着化作了一汪水。

霆阆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渐尘,眼里分明含着脉脉春风。

温热的气息吹上霆阆的鼻尖,霆阆将头抹了过去,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面前这人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的熟悉气味。

那感觉就像是冬日清晨,从被窝中懒洋洋地爬起后推开屋中的窗,窗外静静地飘着大雪,而雪中传来了淡淡的梅香。

那气味将霆阆周身包裹,他差点就要醉在这里。

霆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那段突然想起的记忆对他的影响,他说不清现在对叶渐尘是个什么心思。

从前他一直是将他当做师弟的,一直是。

而如今却有些把握不稳了。

叶渐尘想要替霆阆将腰带解下,那双手触到霆阆腰间的一瞬间,霆阆便立刻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整张脸都热得烫手。

这动作,当真是引人误会。

霆阆忍受不住,若是再这么继续下去,这种地方,这种气氛,就他们两个人,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虽说有时候是挺浑的,但是也一直有个限度,最不乐意这样不清不楚的。

霆阆趁着自己还算是冷静,夺过叶渐尘手上的药来。

“我自己来吧。”说完霆阆转过身去,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慌张神色。

叶渐尘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而被训斥的孩子。

他喃喃地喊了一句,“师兄……”

霆阆被这一句“师兄”喊得整个人抓耳挠腮的。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沦陷。

霆阆想要打岔,话还没说,就听得叶渐尘又低声说道:“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问题,其实是我不好,一直瞒着你。”霆阆忍着疼,将药膏涂抹在胸前的刀伤处,这道口子很深,在白得胜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霆阆有意想要将话题岔开,“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其实叶渐尘此刻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他也没有想好此刻应该如何面对霆阆,从前两人之间还有一道窗隔着。有些事情他不点破,霆阆也装作不知,而现在这道窗如同纸一般说破就破,那很多事情就再也不能避而不谈了。

两人曾经结伴同游过,也曾刀剑相向过,无论怎么样那都是他们之间迈不开的坎。

他对不起霆阆,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亏欠霆阆太多。

他本来存了太多的话想说,而如今当真有了机会,却一句话都开不了口了。

二人沉默很久,最后还是叶渐尘先开了口。

“师兄瞒着我,可是还在怨我?”

霆阆抹好了药,将衣裳系上,努力装作平静的语气,“不是,我只是……其实,我发现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说完霆阆还觉得有些不够,特意补充道:“尤其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很多我都忘记了。”

霆阆这说的是实话,但是听在叶渐尘的耳朵里,那就变了味了,言语间分明带着怨怼。

“师兄说这话,当真就是在怪我了。”

唉。

霆阆叹了口气,他不禁开始琢磨起来了,他究竟是干了些什么事情,把叶渐尘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又想解释。

“我确实是……”

可是还没等他解释完,叶渐尘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胳膊,“师兄,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问题,可是你现在是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

“哪怕是你现在提剑杀了我,渐尘都不会说一句话,可是师兄,我只求求你,这一次能不能别走了,我求求你。”

霆阆看着叶渐尘的模样,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风流师兄和高冷魔尊的人设,他得想想先崩哪一个。

第37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霆阆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烫, 现在当真不是一个做决定的好时候。而且他确确实实是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事情,他目前唯一想做的事情就将那些事情想起来。

霆阆随手折了枝花,抛进泉中。

那花就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泉水叮咚,疏影横斜。

琢磨了半天, 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末了转过身来,本来是想严肃一些,可是看着现在叶渐尘的模样, 他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现在这样的叶渐尘让他感到熟悉。

其实霆阆心里一直有个坎,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有些陌生,不是他从前所在的世界。

或许这世上当真就是每一本书里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他在那个世界认识的人正在过着他们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人, 是另一个作者创造而生的。

虽然叫着一样的名字, 有着同样的面容, 但是彼此并无瓜葛。

但是现在看着面前的人, 霆阆又怀疑起了自己这个想法。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面前的人就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弟。

他的映象中,这是叶渐尘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但是他觉得这样的眼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到过。

但是他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曾经叶渐尘也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也说过这么一番话。

他眼神温和, 像哄着一个闹了别扭的孩子一般。

“师兄哪里也不去, 但是……师兄可能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你能跟我讲讲么?”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 叶渐尘猛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霆阆, 但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却又低下头去,抿了抿嘴。

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倒是从树林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为他受尽了这世上的万般苦痛,为他叛尽这所有人,而他却一把剑将你逼入了沧浪涯下。”

这声音空灵清丽,由远而近,在这林间回荡,温柔得让人闻之忘忧。

修士们采补天地灵气,违逆世间法则,离开了这世间万物运行的轨迹,走上逆天而行的道路。

他们有极长的寿命,有非凡的法术,这些也给他们带来了无上的地位,和常人望而莫及的能力。

但是大多数修士都明白一个道理。

纵然是他们,也要对这世界有所敬畏,因为天地间有太多太多奇妙的事情。

就比如,若是有其他的修士来此,附近的村民就会这样告诉他们,在这片林间行走的时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

这个时候应该闭上眼睛,一口气往前走,倘若有一把好运气,三四个时辰内就能从林子里走出来。

而若是运气差些,大概就会像这林间弥漫的雾气一样,永远被围困在这里了。

在这片林子里,生活着一群鬼魅。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像是一夜之间就生活在了这林子里,或许是跟再北边的穹山有些关系,或许更恐怖的是,跟那些被先圣赶往极北之地如今却消声匿迹的魔族有些关系。

而此刻传来的这个声音,就像极了那飘摇无踪的鬼魅。

“我可真不知,你这样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们家阆阆面前,竟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说这话的是一只鹿。

然而说是鹿,却又不是一只普通的鹿。

这鹿通体幽白,在树林的阴暗处散发出明月一般的光来,鹿角上缠着无色的彩带,脖间挂着银铃。

步伐轻盈,仿佛踏空而来,它所经过的地方,雾气更加浓郁,缥缈宛若仙境。

这幅样子哪里像是传闻中的鬼魅,只能让人联想到天上琼楼中的仙鹿。

白鹿走至泉边,化作了一个极美的女子。

霆阆认了出来。

“山葵!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山葵闻言撅起了嘴,有些不乐意,朝霆阆嗔道:“好啊你,失踪了这么些年不说,刚刚回来竟就这般盼着我死!”

漂亮的女孩子生气是这世界上最严重的生气,霆阆好言哄道:“哪有,看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山葵是霆阆曾经的下属,不过这里却不是霆阆曾经栖身的地方。

霆阆有些奇怪,朝她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山葵叉起了腰,气鼓鼓地说道:“嗨呀,这话说起来我可就来气,本来我们只是感受到了有魔族现世的气息,就往这边赶,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出现了第二个,还好我机灵,一下子就认出来这第二个是你,就立马赶来寻你了。”

霆阆:“寻我做什么?”

山葵:“寻你回无情崖啊。”

山葵说完这话,先是霆阆一愣:“回无情崖做什么?”

而后太上也出现在了叶渐尘的手里。

自打山葵一出现,叶渐尘就格外的警惕,此刻听见山葵说要将人带走,若不是看见二人关系还算亲密,大概早就动手了。

山葵看见了叶渐尘的动作,也知道这拿剑是冲她而来的意思,非但丝毫不惧怕,反而是走到叶渐尘的面前,说道:“阆阆是我们无情崖的人,大概很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吧,若不是当年阆阆拦着,你以为你当初能从无情崖活着回去吗?”

山葵情绪颇为激动,霆阆扯了扯她的袖子,“好了,山葵,别说了。”

“我不,我偏说,”山葵执拗得很,霆阆根本拦不住她,“阆阆上辈子变成那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回来找他,叶渐尘我问你,你还是个人嘛!怎么你还要再杀他一次么!”

叶渐尘将掌中的太上攥得更紧了。

这两天他和霆阆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他曾经窃喜。

霆阆回来之后还愿意同他在一起,虽然不似曾经那般亲密,但是至少愿意同他说话,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以师兄的身份。

可是刚刚才意识到,霆阆这样对他,只是因为他早就忘记了一切。

而如今,霆阆已然知晓了,他就是死在自己的剑下。怕是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僵持不下,但是霆阆不知该怎么哄叶渐尘,因为此刻叶渐尘脸上一副恨不得连自己都要吃下去的表情,那可真是太恐怖了,只得哄了哄山葵。

“好了山葵,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我现在这也不是挺好的吗,”霆阆还在山葵面前蹦跶了两下,显示了一番自己胳膊腿是多么的健康,“何况我现在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全被我忘了,干嘛还那么计较”

可是谁知,霆阆哄完山葵不仅没有消气,怒气反而更甚。

“计较,当然是要计较,”但是山葵气着气着却又突然哭了出来,“你当然想不起来,你当然全都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亲手将那些和他的记忆剥了出来!”

霆阆身体僵了一下。

他需要缓一,缓一缓。

山葵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大了。

那些他忘记了记忆,竟是他自己当初,故意忘却的吗……

山葵提到霆阆之前的事情就忍不出开始哭,“所以阆阆,你跟我们回无情崖好不好,这次回去,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真的,真的真的,我发誓。”

霆阆:“我们?”

山葵点点头。

“对,我们都来了。”

山葵说完,林间就突然出现了一些响动,窸窸窣窣,而且这响动的来源,还不止一个。

从霆阆身旁开始,无数如明月一般的光亮起,那每一道光都是一个身影,许许多多,站满了整个山林。

霆阆不知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周围的。

很正常,因为这些生灵本就是由天地间的灵气凝聚而成的,它们本就属于这片天地。

而这些也许大概,都能算作是他曾经的手下,虽然霆阆从不这么想,但是书里确实是这么写的。

此刻它们齐齐的跪下,朝着霆阆臣服。

“臣等,恭迎圣主。”

这声音在林间回荡,没有人敢发出别的声响,就如同一场盛大的朝拜。

霆阆见到这阵仗才是真的明白过来了。

他这是撞上了主角的,或者说得清楚一些,撞上了辜楠的金手指了。

在这本书里,辜楠才是魔君。

这群人,包括山葵,都是发现了魔君出世的迹象要前去寻找辜楠的。

在书中,辜楠从玄鉴宗狱中逃出后,一路被灵界追杀,遍体鳞伤,遇到了他们才彻底获救。然后跟随他们回到无情崖,修炼数年,最后也是带着他们,卷土重来,荡平灵界。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狱中,霆阆的身份也暴露了。所以未寻得辜楠,倒是先寻到了霆阆。

这般阴差阳错。

霆阆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最后撞到了叶渐尘的身上。

从刚刚开始,叶渐尘就一直站在这里站了许久,低着头,他一直在等着霆阆的决定。

他的脸此刻一片惨白,只有被死死的咬着的唇还有几分血色。

他感受到了霆阆的犹豫。

他面前的抬起头来,看这霆阆,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弧度,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没关系师兄,你去哪里都可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玄鉴宗内。

玄草堂的大门被轻轻的推开,门外守卫的弟子晚上偷喝了两口酒,此刻睡得正酣。

星儿走路压着步子,没有丝毫声响,越过两排书架,在暗处停下。

顾秋允在灯下翻着书,看见烛火微微动了一下。

“事情如何了?”

“回先生,陆岛主将事情说得明白,踏月阁这一次怕是,无力回天了。”

顾秋允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头都没抬,淡淡地说道:“告诉陆岛主,我答应他的东西,即日就能送到了。”

星儿:“明白,只是……辜楠那边出了些事情。”

“好了,他的事情就不需要说了。”顾秋允轻轻咳了一声,一挥袖,屋中的炉火烧得更旺,“工具而已,用完了就扔。”

“是。”

“好了,下去吧。”

第38章 但是偏偏没有干出过一件对不起灵界,对不起踏月阁的事情来!

揽月楼内。

花不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暂时按下起伏的情绪。抬眸看了一圈这殿内的人,轻笑了一声。

“我没做的事情,为何要承认。”

“我在蓬莱岛的时候, 也曾听闻过一些花少主的故事,”陆岛主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向跪在殿中的花不衍, 而是紧紧地盯着坐在一旁的花阁主,一字一字说道:“传闻说花少主的母亲是一个花街女子,与花阁主只有一夜的露水情缘。”

“而后又听说,花阁主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后, 寻了这孩子整整五年, 可是当少主被迎回踏月阁后却又饱受冷落。”

“你想说什么?”

“所以啊,这世上有人说,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花阁主的亲生儿子。”

花不衍昂气脸, 挑了眉, 带着几分轻蔑, “每次提到我, 就将这些事情搬出来, 有意思吗,我娘是谁, 我是不是那老头亲生的,管你什么事。”

陆岛主眯起眼睛, 笑着摇摇头, “不不不,花少主莫急,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恰恰相反,今日得见在下才知那一切都是市井传闻啊。”

“你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 花少主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当真是跟花阁主一模一样。”

“垮——”

花阁主身旁的桌子霎时碎落在地上。

“陆承渊,我警告你,这里可还是我踏月阁的地界,你不要在这里欺人太甚!”

“不要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将这等罪名安到我踏月阁的头上,衍儿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何他没有任何关系,今日的会已经可以结束了。”

可是九丈真人又是将木杖在地上重重一点,一道强大的威压让花阁主身形一震。

陆承渊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听完花阁主的话反倒是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看吧少阁主,一模一样。”

说完从殿外唤进来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生得一副好容貌,只可惜眼睛上蒙着块布。

那女子一进门,跪在殿中,就将那块白斤取下。

殿中众人惊呼。

这等娇柔美丽的女子,曼丽窈窕,惹人疼惜。然而眼眶处竟是两个可怖的黑洞,伤口处凹凸不整,说明这对眼睛明明就是被人生生挖下的。

令人不忍直视的伤口竟然出现在如此娇弱的女子身上,简直叫人不忿!

在场的都是正派人士,见到这副画面,已然有人心生不满。

“姑娘,你这眼睛,是被哪个禽兽挖去的,在下今日,愿为姑娘讨个公道。”

陆承渊此刻将这姑娘唤来,人人都心知肚明这姑娘定是与花不衍有关。

花不衍平日里在灵界本就行为不端,嚣张跋扈,偏偏又无几人是他的对手,而有能力教训他的,一般都放不下身份去跟一个后辈计较,何况这花不衍背后还有踏月阁为他撑腰,自然是不敢与他为敌。

但是今日的情势倒不太一样了。

若是刚刚陆承渊所说的是真,那这花不衍背叛灵界勾结魔族的罪名可就做实了,这下无论是谁都救不了他。

所以如今谁都乐意出一出风头。

“姑娘莫怕,你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我等皆可为你撑腰。”

“对啊,姑娘千万莫怕。”

除这些声音之外,还有人已经将话说得更加明白了。

“早就听闻这姓花的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等性情暴虐之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定然是他出卖的灵界,害死了这闲月城内的人。”

“陆前辈一说我就知道这事与花不衍定然脱不了干系,他不是曾经还一把火焚尽了半座闲月城吗,人命在他的眼里,算个什么!”

这些话花不衍听得清清楚楚,他想辩解,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了,此刻再辩解已经没有任何用了。

这是一场悉心准备的局。

而他只是笼子里的一只鸟罢了。

他有那么一些后悔了。

几个时辰前,曾有那么一个人劝过他,可惜了他没听。

霆阆在离开牢狱前,走到花不衍的面前,问道:“少阁主要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那时候花不衍笑了笑,“走?我为什么要走。”然后换了个舒坦了姿势靠在墙上,“我什么事情都没干,我何必离开,走了才是真的落实了勾结魔族的罪名,会连累整个踏月阁。”

“那少阁主以为,你留在这里,踏月阁就能全身而退吗?”

花不衍听完又是笑了一声,“你我不同,要走就走,让我清静一会,待会可就有的吵闹了。”

走之前,霆阆拿手敲了敲牢狱中的栏杆,说道:“那在下就祝少阁主好运了,不过这里给少阁主一个建议。”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少阁主还是不要对那群老头子抱有太多的希望才好。”

如今这一切都叫那人说中了。

果然啊,不要对这群老头子,抱有太多的希望才对。

身旁的女子哭作一团。

陆承渊问道:“花少主可认识这个姑娘。”

花不衍看都不看一眼,“不认识。”

“那是需要陆某来给你提个醒了。”

“这姑娘曾经是少阁主身边一位弹琴的女子,只因弹错了一个音,就要被剜去双眼。”

陆承渊这话语气平淡,却在殿内掀起轩然大波。

“仅仅弹错两个音,就要毁人双眼,这般的暴虐行径!”

“堂堂踏月阁的少阁主竟是这般嗜血残暴之人!”

“当真是个败类,呸。”

花不衍明白陆承渊这是在做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花不衍是个心狠手毒的恶人,再将别的什么罪名安在他的身上,纵是有千百张嘴,也不会再有人信了。

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想让人看见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不好意思陆岛主,这样的事情干过太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陆承渊见花不衍从头到尾竟丝毫没有反驳,也未见狡辩,心下觉着有些奇怪,但是话到这里,自然是越发强硬,咄咄逼人起来。

“花少主的记性实在是太差,就在你将狱里的魔族带回来了那一日啊。”

“接下来的事情,姑娘,该轮到你说了。”

女子四体伏地。

她不能视物,头像一边偏去,脸上写满了委屈,苦楚。

“那日,那日我听见,我听见少阁主说,是用,是用踏月阁的秘术,将那魔族换来的。”

殿内讨伐声更甚,已经有人拔出了武器。

陆承渊见情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先稳了稳众人的情绪。

“花少主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呵,当日你已经被拖了下去,又怎么能知道这件事。”花不衍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辩驳,反而倒是像喃喃自语,周围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花不衍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

而那瞎眼的女子又故意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头,“少阁主,少阁主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奴婢是瞎了眼,可是这耳朵还算好使,虽然奴婢只是个下人,但是奴婢也分得清黑白,少阁主剜我双眼,是奴婢有错在先,奴婢无怨无悔,但少阁主却万万不能干出这种背叛灵界的事情来。”

花不衍听完一笑,“说得真好,怎么以前跟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机灵。”说完顿了一下,补充道:“看来还是陆岛主教的好。”

花不衍这般反应着实是出乎陆承渊的预料,他本来想激起花不衍的反抗,激烈争执之间让手下弟子先发制人,不能杀了花不衍也能重伤于他,待会对踏月阁发难的时候,就少了一个需要对付的人。

“花不衍,你还不认罪吗?”

“不衍何罪之有。”

“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难不成还行抵赖!”

“哈哈哈哈哈,”本跪在地上的花不衍站了起来在殿中大笑。

九丈真人见势又将木杖点地,施以威压,这霸道的威压猛得加在花不衍的身上,让他支撑不住,又跪回地上。

但是这一次,花不衍却不想再跪了。

他顶着巨大的威压,喉头一涩,嘴角已经满是鲜血,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在不停的抖,但是却支撑着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周身的灵气不断的流动。

陆承渊见势不妙,立马喝道:“花不衍你要做什么!”说这话的同时,也给了站在花不衍身后的一位蓬莱弟子信号。

那弟子得了信号,挥了挥手中的扇子,三道暗器便朝着花不衍的命门而去。

花不衍昂起头,没有动作。

但是那三道暗器却在离花不衍仅仅几寸距离之时,轰然炸开。于此同时,又有一道劲风顺势向那个蓬莱弟子袭去。

那蓬莱弟子被这劲风击飞数丈之远,而后被生生地钉在了殿内的红柱之上。

在场的弟子见状纷纷亮了武器,然而谁都不敢贸然向前。

“花不衍!你当真是要反了不成!”

一直没有说话的墨长亭拍案而起。

花不衍环视一周,冷眼看着这殿中的所有人,沉声说道:“我花不衍虽不是什么好人,坏事做尽,说我暴虐也好,说我是败类也罢,我可以全然认下,你们要打要杀我没有话说,但是我花不衍绝没有干出过一件对不起灵界,对不起踏月阁的事情来!”

第39章 好好的,活下去

花不衍口中吹了个口哨, 殿门大破,殿外的那两只巨大的雪豹扑了进来,将五六个道门弟子压在爪下, 仰天怒吼,大殿之中便立刻有风雪席卷。

“今日种种皆是你们逼我的, 围追魔族是假,向我踏月阁发难是真。”

一只巨爪落在花不衍的面前,接着他手上的铁链便应声而落。花不衍顺势就跃至雪豹的肩上,衣袂翩跹之间, 有无数的玄色蝴蝶四散。

只要这蝴蝶触到的地方, 皮肤开始发烫溃烂,最可恨之处是这蝴蝶竟开始蚕食修士体内的灵气,越是反击, 蚕食得越快。

且这蝴蝶数量之多, 一时之间让殿内的弟子们招架不来。

一名剑修弟子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剑刃带动灵气驱赶着周围的蝴蝶, 然而他修为薄弱, 数十只蝴蝶将他团团包裹,寸步难行。

大殿内乱作一团。

九丈真人见势不妙, 准备出手之时,却被背后之人用灵力拦下。

回过头, 只见花阁主有些花白的长发散开, 一柄长笛浮在空中,微微抖动。

霎时间, 大殿之中鼓鸣声四起, 那声音仿佛跨越幽谷而来,沉闷而哀恸。

九丈真人见到这把笛子心中大惊。

“越骨笛?!”

这越骨笛的故事在灵界流传了千年, 人人都知道踏月阁有一把代代相传的宝物,可是却从未现世,除了踏月阁的每代阁主外,没有人见过这越骨笛真正的模样。

据说踏月阁的第一任阁主是一位得道的高人,半只脚已踏入了仙门,然而就在最后一次化作凡胎在人间历劫之时,正巧遇上了一场肆虐的瘟疫。

千百万人受尽病痛折磨,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修行之人信奉道法自然,本不该去插手这些事情。

可尚未成仙,那还终究是人。而人那就会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所以这位道人终究是没有迈过那道坎。

他开创了踏月阁,将无家可归,身患重疫的人全都收入门下,广传救治疫病的法子,最后还将千年的修为化作了一场甘霖。

能治愈疫病的雨在瘟疫肆虐的大地上下了三天三夜,救无数人于水火。

然而那位道人却最终身死魂殒,只留下了一截小腿骨,被后人做成了骨笛。

被他收下的弟子直至道人死去也不知道其姓名,只知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越”字。

于是就把这笛子取名,“越骨笛”。

花阁主面前这把骨笛,通体灰白,黯淡无光,做功也极为粗糙,与一般的骨笛并无什么区别。

但是九丈真人看到这把笛子的一瞬间,就感到一阵哀歌在脑中响起,情绪在不知觉中就被牵起,似有千万人围在自己的周围,平叙悲伤。

九丈真人被这笛子影响,无法集中精神,招式还未使出,威力便减了大半。

殿中的鼓鸣声越来越烈,那鼓声之中还夹杂着骏马嘶鸣声,闷雷声,滚滚江水声。

殿中的众多弟子们也是逐渐察觉了这鼓声中蕴藏的威力。

他们的心绪都纷纷受这鼓声干扰,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来运转灵力,再加上那成百上千的蝴蝶在殿内盘旋,单单想要顾全自己就已然耗费了全部的心神,根本无暇去管别的事情。

然而花阁主清楚这骨笛虽然厉害,但是威力有限,仅仅只能拖延时间,再耗下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以踏月阁的能力终究是无法与整个灵界为敌。

他只能做到一件事情。

花阁主将越骨笛收回掌中,朝着花不衍扔去,而后高声唤了那两只雪豹。

“郁儿,浩儿,带少阁主走。”

花不衍从未见到过这把笛子。

但是在接到这笛子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整个身体似乎与那笛子产生了共鸣,一股暖流在他的体内回荡。

这笛子,认主了。

越骨笛认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花不衍已然成为了踏月阁的新阁主。

花不衍立马反应过来了花阁主的意图。然而浩儿已经载着他向殿外跑去。

“浩儿你干什么,你快停下!”

魁梧的豹子没有停止他的动作。

花不衍从雪豹的身上跃下,向回跑去。

“老头子,你这什么意思!”

另一只雪豹在空中幻化成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面若桃花,腰若细柳。

郁儿掌下伸出一段彩帛,缠上了花不衍的腰,想要将他拦住。

然而花不衍却如疯癫了一般,举着骨笛朝着花阁主大喊:“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不惜的要你这个东西。”

郁儿想要劝他,“少阁主快走,这里不能再留了。”

花不衍伸手拽住了郁儿的领子,“那你不去救阁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郁儿当然也知道,此时花阁主将笛子交给花不衍的意思,可是话到口边,怎么也不能说出来,只能死死地扯住彩帛,想要强行将花不衍带走。

花阁主已经唤出了自己的玉笛,他的玉笛撑不住许久,笛子上已出现了裂痕。

他将花不衍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十分的苛刻,但凡有些违逆他心意的地方,那便是一顿打骂。

如今他还是那副严厉的模样,可是语气却在不自觉间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情,“不衍,离开这里,活下去。”

其实本来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活下去,为了踏月阁,为了这个传承了千年的门派。

可是说着说着,花阁主却又觉着这后半句又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是啊,花不衍和他是多么的像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样子,一抬头一挑眉,当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走吧,好好的,活下去。”

花阁主说完这句话,大殿的地板开始崩裂,整栋楼都开始摇晃,梁上已出现了裂痕,茶杯,烛台,都在晃动间掉落在地上。

花不衍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四肢已不听自己的使唤。郁儿拽着他,回到了浩儿的背上。

巨大的雪豹,载着他们两个,在揽月楼崩塌前,离开了这里-

霆阆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

老旧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音。

霆阆记得这个木门应该是很沉很沉的,如今却觉着,再稍稍用些力气,这门大概就要在他的掌心化成了灰。

屋中满是蛛网,地上积满了灰,霆阆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很多座椅已经朽坏,只能从大致的布局看出,多年前,这里应当是个热闹的酒店。

“这里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啊。”

霆阆说完使了个决,浮尘散去,朽木如初,就连地上破碎的瓷片也聚拢而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碗。

山葵卷着自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阆阆啊,你居然还记得这里吗?”

霆阆听完有些无奈地解释,“我也不是所有的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忘记了一部分而已。”

山葵:“这样啊!那你都忘了哪些事情啊!”

霆阆抚了下额头,用一种看着小傻子的眼神看着山葵,“我都忘记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情。”说完又问道:“不对啊,山葵,不应该是你告诉我我忘记了些什么事情吗?”

山葵听完眨了眨她的眼睛,“啊?我不知道啊!”

霆阆:“……不是你之前说,那些事情是我自己选择忘却的,那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山葵:“没有啊,我不知道啊,你当初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崖下关了整整一个月,出来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谁也不知道,你忘记了哪些事情,就连老爷子也不知道。”

“老爷子……”

“对啊,老爷子……阆阆,你不会把老爷子给忘了吧。”

霆阆深吸一口气,扒拉扒拉自己的脸,喃喃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忘了谁也不可能忘记他啊,我只是觉着原来我当初居然这么矫情的吗。”

山葵:“阆阆,什么是‘矫情’啊?”

霆阆摆摆手说道:“没什么。”

山葵看着霆阆颓唐的模样,试探地问了一句,“那阆阆,你为什么不去问那个谁啊。”

霆阆挑了挑眉,脑子里又浮现出叶渐尘在林子里最后的那个表情来,霆阆一挥袖子,桌子上出现了一套茶具,壶里有腾腾的热茶,他翻起一个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看着水雾氤氲,霆阆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情绪来。

“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许还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想起来吧。”

山葵叉了腰,似乎又是生气了,“哇,好他个叶渐尘,害你不够现在还要骗你吗!”

但是霆阆反倒是笑了,“傻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山葵:“我不懂什么!我哪里不懂了!我也是大人好不好!”

“好好好,是是是,你是大人了,不过那还要等你遇见一个你在乎的人,你才能懂。”

山葵歪着脑袋,“我就很在乎阆阆啊!”

霆阆被山葵逗笑了。

“那不一样。”

山葵没有再说话,这酒店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霆阆看着周围的摆设出了神。

他记得,他从玄鉴宗的水牢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是一路逃来了这里。

那是一个大雪的天,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林间很静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他脚他在松软的雪地上的声音,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拖着一身的伤,向北走了很远很远,走到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

忽而,一盏橘色的灯突兀的在雪白的世界里亮起。

那灯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有时候似乎就在眼前,有时候却又觉得追赶了很久却越来越远。

霆阆就一直追赶着那盏灯,追啊追啊,追得精疲力尽,连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扎进雪地里的时候,却忽而觉得体内像是灌了一股暖流。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家门前挂了橘灯的客栈。

有菜香,有酒香。

庭中有吃草的马儿,屋里有来往的客人。

一切都格外的正常,可是一家正常的客栈,又怎么会开在这里。

第40章 听霆阆讲那从前的故事(一)

四百三十年前, 沧澜雪林。

人迹罕至的雪林之中竟开了一间酒楼,这酒楼门前挂着盏橘色的灯笼。

酒楼的门轰然大开。

炉火起了一层灰烟,屋内烛火晃动。

风雪卷进屋内, 门口立着一个人,那人看上去极为年轻,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只是头发有些散乱,遮住了面庞,看不清五官, 只露出一个苍白削瘦的下巴。

这人开门的动静有些大, 屋内的众人都被引得纷纷向门前望去。

小二拢了拢袖子,忙走向前去,将门关上。

“客官打哪来, 吃饭还是住店。”

那人站在原地, 半晌没有反应。

小二又试探问道:“客官?”

这次青衣人回过神来, 他的嘴角起了皮, 身上结了一层霜, 也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他将怀中的剑小心翼翼地摆在离他最近的桌上。

“一壶茶。”

小二将那桌上上位客人留下的花生壳扫去, “诶呦,客官, 这大冬天的谁还喝茶啊, 不如我给您热壶酒暖暖身子吧。”

青衣人低声重复了一声:“酒?”

小二:“对,酒, 我们家的酒可是三年的桃花酿。”

青衣人问道, “可是甜的?”

小二:“诶呦,这可不是, 甜的只有米酒,可眼下卖完了。”

青衣人闻言轻笑一声,“那还是要茶吧。”

小二:“得嘞,来壶热茶,客官可还要别的吃食?”

青衣人将肩上的雪轻轻拍下,看了看屋子里烧得正旺的炉火,说道:“我想吃桂花糕,荷花酥,杏仁豆腐,蜜汁莲藕和酒酿圆子。”

青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清爽,说得不紧不慢,和他一身落魄的样子丝毫不搭,不像是在林间被风雪吹了几日的赶路人,倒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恰逢闲日上街溜达,随手选了个馆子打发时辰。

小二有些为难,开店这么些年,怕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客官诶,您怎么净点了些甜食,我们这儿的厨子,可不大会做啊,而且您这季节也不大对,这时日我从哪给您找桂花去。”

青衣人听得一愣,卷了袖子在剑柄上来回擦拭,最后说道:“那就算了,来碗汤面吧。”

/热苏打贩卖机

“得嘞,一壶热茶,一碗汤面,您请好儿吧。”

小二走后,青衣人独坐在这个靠近门窗的桌子上,用袖子不断地来回擦拭这自己的剑。

火炉旁围坐着几个客人,看穿着应当是住在附近的柴夫和猎户,中间还坐了个老人家。

这老人家看不出年纪,头发胡子都白尽了,可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精神矍铄。

那老人家唤了一声青衣人,“孩子,那儿靠着门,冷,何不过来坐坐。”

青衣人抬了抬头,露出一双干净的眸子来,他勾了勾嘴角,“我身上脏,坐在这就好。”

自打那青衣人进门,这屋内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刚刚少年人的衣衫被风雪覆着,不大显眼,此刻在这温暖的屋子里,积雪化去,众人再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年轻人身上有伤,血顺着衣摆滴落到地上。

老人家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无妨。”

年轻人还是拒绝。

正逢小二将汤面和热茶送来。

老人家又问:“年轻人,刚刚我在一旁听你说你想吃甜食。”

年轻人挑了双合适的筷子,夹了夹碗里的面,面很劲道,从筷子间滑落,可惜不是他最喜欢吃的那种。

“是啊。”

老人家捻了捻胡子,“那你是有什么喜事么?”

年轻人冲碗中吹了吹,先顺着碗边喝了一大口汤:“这是个什么说法。”

老人家解释道:“哈哈,没什么说法,只是觉着人应该都是在高兴的时候吃甜食。”

年轻人挑起一大口面来,一口气吃下,却不下心被烫到了舌头,“这,这也不尽然,嘶,真烫。”

“我最近的日子可不怎么顺心,只是我从小就喜欢吃甜食,别的也吃,只是今天没什么心情。”

“那这可就不太巧了,我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

年轻人的六感颇为敏锐,突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问道:“还敢问,是何事情,让阁下的心情这般舒畅的。”

老人家眯起眼睛,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意图,“灵界前不久出了件大事情。”

老人家说完,顿了一下,故意向年轻人看去,却见年轻人面色如常,仍旧埋头吃面,只是半天了,一口面都没送进嘴里,然后继续说道:“灵界第一大门派玄鉴宗,你可知道吧,那宗主原本有个高徒,可是三年前突然不知怎么的,屠了牛家村满村的人。”

“后来啊,才知这高徒竟是个魔族。”

“玄鉴宗的将这魔族在水牢里锁了整整三年,可是前不久,这魔头却突然从水牢中逃走了。玄鉴宗数千弟子追踪这魔头却未寻踪迹。”

老人家说道这里,整个酒楼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年轻人不在埋头吃面,而是握紧了桌上的长剑。

“而后,这玄鉴宗又广发告示,召天下修士,赏金数万灵石,追堵这位魔头。”

“这么大的好事,今日竟让老朽我遇上了,你说是不是件好事情。”

话音刚落,年轻人的剑就出了窍,直直冲着那老头的方向去了。

那老头周围的人都纷纷变了模样。

那哪里是柴夫和猎户,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修士。

年轻人的剑还未至,老头周围的修士便纷纷出手。

只见那年轻人的背后霎时间显出了数道气剑,在空中排成两列,向周围的修士袭去。

转眼间,剑至那老头的喉间,而那些修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直接昏死过去,有的面露慌张神色,直直向门外逃去。

年轻人并不赶尽杀绝,只专心对付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可是接下来无论那年轻人用什么办法,剑都不能再向前半分。

可是那老头非但瞧都不瞧年轻人一眼,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坐在炉火旁,手中捧着一杯酒,那杯中的酒还在腾腾地冒着白气。

年轻人想将剑收回来,却发现,这剑不但不能向前半分,竟收也收不回来,对峙半晌,那剑竟向另一边偏去,将一旁的桌子劈砍成了两截。

老头子喝着酒,悠闲地说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就动起手来了。”

“你是来杀我的?你是什么人,玄鉴宗上我没见过你,你是蓬莱岛,墨家山庄,还是踏月阁的人?”

“害,年轻人,我都说了,要沉住气,”那老头剥了个花生扔进嘴里,“怎么着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啊。”

“你……”

只见那老头缓缓起身,将身上的花生屑拍了个干净,然后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竟连全乎话都不肯听了。”

起身后,那老头的一头的白发散在肩上,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在身后的墙上。

可是接着那影子又变得扭曲起来,那影子里似乎有着沉睡的兵戈,张牙舞爪却又不越过边界,能让人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可怖力量,却又被人故意敛起锋芒。

年轻人这才警觉,面前这个老头同他一样,也是一个魔族。

老头将影子安抚稳定。

“现在可愿听我好好说话了。”

年轻人脸上掩饰不住惊讶,愣在原地,自知不是这老头的对手。

那老头面上一喜,“年轻人,你这一身魔骨根本掩不住,自进门来,这周围的所有人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魔族的气味。”

“修行我魔族功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精妙之处不在于锋芒外露,而是要学会如何自敛,年轻人,你这还差得很远啊。”

“你到底是谁。”

那老头似乎总是逃不脱说教的毛病,“年轻人啊,你这可太没礼貌了一些,问前辈姓名理应自报家门才是。”

“霆阆。”

“我乃无情崖,常离。”

霆阆不由得退了一步,“你便是……北洛城一夜霜雪的……常离。”-

“然后呢然后呢。”山葵摇着霆阆的胳膊问道。

“什么然后?”

山葵:“你就是在这里被常离老爷子捡回去的啊。”

霆阆:“嗯,其实我是被他救下的。”

“其实我来这酒楼之前似乎就倒在了路上,老爷子将我救下,可是却并不露面,将我一路引到了这家酒楼。”

“一路有三百多名修士跟我进了这林子,都被老爷子引进了酒楼里解决干净。”

山葵拿手撑着脑袋,“所以然后呢,我还要听。”

霆阆喝了口茶,“然后你不就都知道了吗。”

“然后老爷子就把我带回了无情崖,收我做了徒弟,传我魔族功法,还认识了你。”

“啊……就这些啊。”山葵有些失望。

“对啊,就这些。”

山葵撅了噘嘴,“怎么那么无聊。”

“好了好了,去休息吧,别再缠着我讲故事了,我今天可累了。”

霆阆将山葵哄走,一个人坐在大堂内喝茶。

喝着喝着,突然觉着这茶的味道淡了点,想起了件事情。

霆阆顺着记忆摸去了酒楼的后院,后院里有一棵大榕树。

这树算起来那得有三百来岁了,五六个人都环抱不住。

霆阆记得这树底下有小二藏着的桃花酿。

“当时三年的没喝够,如今得尝尝四百三十多年的。”

可是当霆阆去找酒的时候,才发现藏酒的地方被人动过了。

霆阆正奇怪是谁抢了他的美酒的时候,就看见那榕树上躺着个人。

叶渐尘抱着一坛酒,脸有些泛红,眼神也变得迷离,看样子竟然是……喝醉了。

霆阆先是一愣。

叶渐尘喝醉了。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师弟可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

霆阆翻身而上,坐在了他身旁。

叶渐尘还没反应过来,眼神仍旧不知在看向哪里,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这是喝了多少,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霆阆从叶渐尘手里抢过酒坛来,一瞅,却发现喝了还不到半坛。

嗯,看起来,酒量够差的。

不过也能理解,第一次喝酒就遇上四百三十多年的陈酿。

霆阆捧起酒坛,尝了一口。

酒香醇厚,带有回甘,辛辣感一路从喉咙蔓延至了胃里,整个人立马就暖了起来。

确实是好酒。

此刻叶渐尘终于是发现了身旁多了个人。

他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面前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他伸出手去,抚上了面前人的脸,似是在问,又似在低声地唤。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