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孙儿抱着坚果附和道:“就是,山葵大人是不会把大人交到你的手上的,绝不可能。”

这爷孙儿俩,一唱一和地,如说相声一般,活活是把叶渐尘弄懵了。

叶渐尘再三确认了一番,自己如今可没在醉着,也大概不是在梦中。

那……

那当真是在说他和师兄的事情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般突然,叫他一丝准备都没有。

毕竟这些事情,他做梦都不敢想。

他站起身来,手脚慌乱。

一般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

还没想好,手心倒先出了一层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无意间瞥见桌子上的铜镜,看见自己的头发因为刚刚醉酒而有些散乱。

于是当即使了个诀。

看了半晌又觉着衣裳不太顺眼,于是又捏了个诀,连褶皱都捋得平整,如新的一般。

可是又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隐隐中觉着师兄似乎嫌弃他许久没换衣裳,可是又想不起师兄是何时提起的。

无论怎的,叶渐尘又从储物戒里寻出来一身新衣裳。

一件窄袖的墨色锦衣,领口用细密的银线绣了卷云纹。

叶渐尘穿上后,竟还显出一股书卷气来。

那松鼠孙儿“啧啧”了两声,“换了套衣裳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看起来倒还算能接受,至少皮肉长相不错。就是气质不及我家大人万一。”

而松鼠爷爷在一旁叹了口气,“长相不错又怎么能行,找伴儿这种事情还是得看性格,皮相再好有什么用,大人旁的都好,怎么眼光这般肤浅,下次得让山葵大人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爷孙俩虽然话里还是对叶渐尘千般不满,但是至少都对这身行头表示了肯定。

不久前还三剑破阵的玄鉴宗宗主,此刻像个傻孩子一般在铜镜面前认真地收拾自己。

叶渐尘面上虽不显,仍旧是摆着那张冷冰冰的脸,但是实际上心里早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本来还准备好好想想,待会找霆阆应当说些什么,可是如今他是半分思考能力也无,就这么干干的站在镜子前面站了半天。

末了,叶渐尘总算是下定决心准备去找霆阆的时候,却被松鼠老头叫住了。

“诶,你干什么去。”

松鼠孙儿也是急着说道:“大人如今不在,山葵大人叫我们看好你,你可不能走。”

“不在?”

叶渐尘皱了眉头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不悦。

谁知,叶渐尘的眼神稍稍一凶,这两只松鼠立马就瘪了。

那松鼠老头往茶壶后躲了躲,“是啊,不在,你急什么急。”

转眼间,叶渐尘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在缥缈峰上的叶渐尘,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为什么不早说。”

听语气,叶渐尘是生气了。

叶渐尘这一生气,将松鼠老头当初骂他“粗鲁”的气势给吓得一点都没了,松鼠老头的牙都在打着哆嗦,指着孙儿骂道;“还不都是你,就知道吃吃吃,为什么不早说啊。”

松鼠孙儿也是被叶渐尘的模样吓着了,“这这这……这也不能赖我啊,你怎么不说啊。”

“我我我是长辈,你怎么能跟你爷爷这样说话。”

“那我还是个宝宝呢。”说完松鼠孙儿就抱着坚果往被子里钻。

叶渐尘只是有些急,并非是真的生气,更不想吓唬他们。

可谁知这俩怂了吧唧的松鼠能被吓出这幅模样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霆阆能养出来的性子。

只得缓了缓神色,问道:“往哪儿去了。”

两只松鼠异口同声:“南边儿。”

叶渐尘出了酒楼就一路朝南边儿去寻了。

叶渐尘走后,两只松鼠留在这屋子里,小眼瞪着大眼。

松鼠孙儿三下两下蹦到了桌上。

“不对啊,爷爷,山葵大人不是交代我们看好他,别让他跑了吗。”

松鼠老头:“他他他长得那么凶,你拦得住吗。”

松鼠孙儿:“可是就让他这么走了,山葵大人不会怪我们吧。”

松鼠老头摇摇头说道:“这等粗鲁又凶的人,最好走远一点,可配不上我们家大人。”

“嗯,说的有理。”-

叶渐尘出了酒楼,一路向南边儿的林子里去了。

外面下了雨,泥土极为松软,路上还能见到一只麋鹿的脚印。

想来霆阆应当是与山葵一同离开的。

说来也是奇怪,这还算在冬日,不过山葵留下的脚印周围竟开始有枝娅破土而出,留下点点青痕。

这一路上的各种生灵也格外热闹。

春风未及,但是春意却猝不及防地撞了满怀。

向南走了没有多远,他便远远地瞧见了散着悠悠白光的仙鹿,霆阆坐在仙鹿上,姿势慵懒,衣袂翩翩,细雨轻打在他的身上却毫不在意,甚至这细雨在他的身边像是织了一层薄雾,更显得他缥缈出尘。

就像……

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美极。

如果不是在霆阆周围还有那么两只碍眼的雪豹和一个更碍眼的人的话。

叶渐尘忽而又想起在酥合斋的事情来,那老鸨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然是风月之事,当初踏月阁少阁主花不衍一座金山赎迟儿的风月往事啊。”

这个人是怎么又出现在霆阆身边的。

而且二人竟是在……聊天。

跟那个人有什么可聊的。

叶渐尘攀至林间高大的树上,敛了气息,悄悄地跟在一旁,想要听二人都在聊些什么-

霆阆费了半天的口舌,终于是将花不衍说动了,二人约定一同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毕竟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个帮手。

不过这事情急不来。

花不衍身上的伤不轻,得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并且小师弟还在酒楼里醉着呢,还得等他醒了一起打算。

于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两只豹子,一个人骑着鹿,慢悠悠地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去。

不过二人一路走着,气氛着实有些沉闷。

霆阆其实很能理解花不衍如今这份沉重的心情,不过也更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有个人能把他从现在的情绪中带出来。

想着自己大他个几百岁,按照辈分,他与老阁主算是一辈的,花不衍按道理还得喊他一声叔,怎么着也算是个长辈。

如今花不衍举目无亲,这份责任似乎就落到了他这个长辈的身上。

于是主动地找花不衍说起了话。

“少阁主别闷着张脸了,与我多说说话如何。”

虽说踏月阁的事情和霆阆没有关系,但是众门派对踏月阁发难确实是由霆阆而起。

再一个,霆阆是个魔头,而是是一个曾经叫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因此,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即使他答应和霆阆一起查明真相,但是他现在都不愿与霆阆多说。

但是霆阆还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不愿说,那就听我说好了。”

“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故事我还从没跟别人讲过,今儿破例讲给你听了。”

一旁隐匿在树上的叶渐尘捏紧了拳头。

“之前还在玄鉴宗的时候,经常下山历练,路过淮安城救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得罪了大户人家的少爷,那个少爷在街上轻薄一位姑娘,那孩子挺身而出,扰了少爷的好事。”

霆阆一边讲着,一边手一挥,周围树叶上的雨水就聚在了他的面前,接着幻化出了几个人形,随着霆阆的故事动了起来,像是在他面前演戏一样。

“那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何忍得,叫来了家丁就将孩子当街打了个半死,还好被我救下,捡了条命。”

“后来我再去淮安城的时候,距上一次已过了七十年,我走在路上被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拦下,那老人家一眼就认出了我,而我花了很久才想起,面前这个老人竟是我当年救下的孩子。”

“我仍旧是当初的模样,而昔日少年转眼垂垂老矣。”

“老人家把我带到家中,留我吃了顿饭,认识了他的孙女。”

“老人家的孙女嫁给了一个赌鬼,欠下了大笔的赌债,整日酗酒,对她又打又骂。”

“我施了些法术,让她那个赌鬼丈夫淹死在了河里。后来还帮她还清了债务。”

“等我再去淮安城的时候,我又遇见了那个孙女。”

“那个时候孙女也已很老了,她开了家杂货铺,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而我当初救下的孩子已经离世很久很久了。”

“但是我仍旧是当初第一次来到淮安城的模样。”

第47章 他配不上我家大人(二)

故事讲完, 霆阆面前由雨水塑成的小人又化成了点点水珠,散去了,所落之处, 有草木滋长。

花不衍刚刚听出些味道来,故事便戛然而止。

他问到:“后来呢。”

霆阆瞧见路旁有棵清热解毒的野草, 顺手就折下叼在嘴里,而后说道:“没了啊,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淮安城了。”

花不衍半斜着身子看着霆阆,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讲故事讲得很差劲。”

“不曾, 我一般只跟我的师弟师妹们讲,他们从来不敢嫌弃我。”霆阆坐在仙鹿上,手撑着脑袋嘿嘿一笑。

结果山葵突然歪了歪脑袋, 鹿角刻意地往霆阆身上蹭蹭。

霆阆马上反应过来, “对对, 还跟可爱的山葵讲过。”

接着一人一鹿就开始打闹了起来。

花不衍被这气氛影响, 显然较之前放松了许多, 转过身也摸了摸浩儿背上的毛。

“细细琢磨,故事倒也有几分意思。前辈大概是想让我明白这世事沧桑变幻难料, 身为修行之人应当控制自己,不该外物和情绪所影响。”

花不衍的话里生出了一股对霆阆的敬佩之意。

“前辈有心了, 不衍自当谨记。”

花不衍突然变得如此正经, 真如同对待长辈一般和霆阆说话,倒让霆阆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起来像是花不衍欠了他个人情似的。

最主要的是他本意只想用自己的方法安慰安慰这个少年, 不想让他活得那样累, 思考那么多那么沉重的道理。

于是霆阆随口扯了个理由来,教他不要这样认真。

“你这样理解嘛, 也是可以的,我其实是想说,难受没关系,撑过这些日子就好了,过个十几二十年再回头,诶,发现事情也就那样。人生本来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修行之人嘛,几十年不算什么。”

花不衍本还在想着霆阆的故事,想着自己的事情,听完霆阆这句话后,倒是一下子笑了出来。

“前辈还当真是……有意思啊。”

这一笑,让花不衍放下了不少的担子。

然而叶渐尘一路跟在霆阆的身后,越听这眉头是皱得越深。

其实他听得不很分明,不明白二人说着说着为何还笑了起来。

不过联系起之前种种,和霆阆有关的事情,总是明里暗里有花不衍的参与,再加上听闻老鸨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让他忍不住去想,莫非二人的关系当真如传闻中那样,有那么一段说不清的过往。

本来在酒楼里那两只松鼠的话,就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如今醋意上来了,更是让他往牛角尖里钻。

看着花不衍那副模样,叶渐尘是越看越不顺眼,他甚至觉着霆阆周围是围了三只豹子。

豺狼之心,昭然若揭。

就在叶渐尘忍不住提着剑准备去好好“问”清楚的时候,忽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花不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起霆阆。

“前辈之前说喜欢跟师弟和师妹们讲故事,我记得玄鉴宗的叶宗主,应该是前辈的师弟吧。”

霆阆“嗯”了一声,然后丢掉了嘴里的草,在路边折了棵新的,叼在嘴里。

这草的味道极好,酸酸甜甜的。

“是啊。”

花不衍又问:“那我还挺想知道,威震四海的叶宗主年少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霆阆砸吧砸吧嘴儿,“你问他干什么。”

“玄鉴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公认的万年不出的天才,我自然想多知道一些,看看我离天下第一究竟还差了多远。”

叶渐尘不由得拉进了些与他们二人的距离。

他也想知道,霆阆口中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霆阆琢磨了半天,说道:“我说不上来。”

花不衍愈发好奇了,“我听说前辈还在玄鉴宗时,与叶宗主的关系极为亲密啊。”

“亲密吗”霆阆想了想从前的事情,觉得自己从前待叶渐尘确实算不上差,顶多就是变着花样拆散他的桃花而已,可是也谈不上“亲密”二字。

不过又想起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指不定自己忘记的那些事情里,当真有那么几件不能见人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霆阆捂了捂自己的额头。

唉,造孽。

“前辈这是何意啊?莫非其中暗含隐秘?”

师兄弟的关系若有隐秘,那可是多么引人遐想。

霆阆佯装没事,说道:“没有,可能是越熟悉越描述不出来吧。”

花不衍:“那听说叶宗主年轻时候痴迷练剑不分昼夜寒暑,曾三年不下试剑台一步,这事当真?”

“噢!这事我知道。”霆阆拍了拍膝盖,带着几分委屈说道:“有这事,可不止他一个,我也在呢,我记得当时我们俩摔破了师尊藏起来的杏花村的酒,然后就被罚去试剑台面壁三年不许下来。”

“不过也不算很苦,我们在试剑台旁边搭了个茅草屋子,偷懒的时候就躲在屋子里睡觉,饿的时候偷偷跑去山下的食堂偷烧鸡吃。”

说完霆阆还不忘补一句,“日子过得可舒坦了,比被师尊盯着练剑舒坦多了。”

郁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尾巴一甩,不小心扫断了路旁的一颗树。

大树轰然倒下。

山葵觉着极为丢人,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可谁知太过匆忙打了滑。

踉跄间,霆阆扶紧了山葵的角,说道:“这怎么了,日子过得着实很舒坦啊。”

躲在一旁的叶渐尘抠掉了一层树皮。

花不衍示意郁儿收住笑,接着问道:“我还曾听闻叶宗主修为未至元婴就击败了当时的隐世的天下第一剑修巫山剑,此事可当真?”

“巫山剑这名号好生耳熟啊。”霆阆将这名字念叨了一会儿,“等等让我想想,好像还真有这个人。”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秃顶了的老道吧,他是因为早年间四处留情,桃花债欠了是一堆又一堆,据说还有个女子为他生了个孩子,不过那女子恨他薄情,叫他还未来得及见上自己孩子一面,就带着孩子走了。”

“他听说了玄鉴宗出了个天才剑修,非说是自己的孩子,说什么若不是他的孩儿,如何能在剑道上有如此修为,要死要活地非要拉着叶渐尘跟他滴血认亲。”

花不衍忙问:“那叶宗主可是他的孩子?”

“当然不是了。”霆阆想了想那个道人秃得油光锃亮的脑门,想了想叶渐尘,说道:“叶渐尘应当不脱发。”

“那道人还有趣得很,知道叶渐尘不是他孩儿之后,心灰意冷,决定不修道了,准备下山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早日再生个大胖小子,这才到处宣扬他输给了叶渐尘,羞愧难当,从此再不使剑。”

郁儿这次极力想忍住,可是着实是忍不住,尾巴一甩,路旁又有两棵树木倒地。

山葵这次相当淡定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躲在暗处的叶渐尘,脸色一黑。

花不衍却突然间仰头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说他是在笑叶渐尘的趣事吧,又不像。

不过他这人,一直就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原来这背后是这样的故事。”

笑完又将头埋了下去,带着几分沮丧。

“大概因他是叶宗主,所以才有这等的传奇故事罢,也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有这种‘传奇’。”

“就我如今这般名声来看倒是真有几分难度。”

“不过前辈还没说,叶宗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霆阆挠挠头,“干嘛非得问这个呢,大概就是……”

其实霆阆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冰棒”。

谁叫叶渐尘天天就板着一张脸。

但是他突然想起叶渐尘喝醉了被他骗“喵”叫的样子。

那大概是一只不会撒娇的高傲的猫。

但是又想起叶渐尘欺负他咄咄逼人的样子来。

那大概是龇着牙的狼狗。

本来霆阆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在思考着,究竟该怎么来形容。

可是越想越觉着这些样子有问题。

最后似乎在跟自己较劲一般地说道:“有什么好问的,我是他师兄,那他在我眼里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儿吗。”

霆阆这话说完,一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课树,瞬间就结满了霜。

出了林子,就能看见酒楼了。

走得近了,霆阆还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师弟醒了没有。

更不知道,师弟还记不记得自己喝醉时候干的事情。

可是还没进门,就有两只圆滚滚的东西跑出来了。

QZ

那两只圆滚滚的团子跑近了,山葵立马就把霆阆撂在了地上。

屁股着地,有些疼。

山葵化成了人形,掸了掸袖子,叉着腰问道:“你们俩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让你们看着叶渐尘的吗!”

松鼠老头委屈极了,“山葵大人啊,你有所不知,那厮极其粗鲁凶悍,对我等是又打又骂,他他他,完全就配不上咱家大人啊,你可不能把咱家大人交到他手上啊。”

松鼠孙儿也是凑了过来,“是啊是啊,山葵大人,那厮还抢了我的见过,何其凶恶!”

霆阆本还在揉着屁股,结果听到这两句话差点是没笑岔气。

粗鲁!凶恶!抢坚果!

哇,好你个叶渐尘!干了些什么事情出来。

山葵倒是急了,“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人呢!”

松鼠孙儿往松鼠老头背后一躲,松鼠老头其实也想往后面窜,可惜是硬生生地被松鼠孙儿推了出来。

只得往前去扒住了山葵的鞋。

“呜呜呜山葵大人啊,我等没看住让那厮跑了啊。”

霆阆忍住笑,问道:“往哪儿跑了。”

松鼠老头往霆阆他们回来的方向一指。

“往那儿……啊啊啊他他回来了。”

说完就抱着山葵的腿往上窜。

霆阆顺着松鼠老头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就见到叶渐尘沉着一张脸,站在他们的身后。

好嘛。

霆阆现在确认。

叶渐尘记不记得醉酒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但是刚刚一路上他们讲得话肯定是被听了去了。

第48章 你看我这画儿

霆阆很明显感觉到叶渐尘生气了。

和师弟少说也生活了几百年了, 像生这么大的气还是少见。

但是霆阆也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这气似乎不是朝他来的。

果然叶渐尘看了霆阆一会儿之后,提剑却是冲着花不衍去的。

花不衍反应甚快, 退后两步躲开了这一剑。

花不衍以为叶渐尘大概还是在记恨谋杀一事,于是解释道:“叶宗主大概是误会了, 我此行前来并无恶意。”

叶渐尘应道:“是吗,我对少阁主也并无恶意。”

话虽这样说,但是叶渐尘的剑气却更为逼人。

花不衍身上有伤,应付得有些吃力。

他本就不是叶渐尘的对手, 上次刺杀事先准备良久都不能伤及叶渐尘分毫, 更何况现在。

“叶宗主这是何意啊。”

叶渐尘目光如剑。

“让你看看你和天下第一之间差了多远。”

霆阆在一旁看懵了。

原来叶渐尘这是记仇,不,不对, 这应当说是吃醋了, 不过吃醋也不算恰当, 这应当是争风吃醋不成后恼羞成怒。

以前真不知道自己的小师弟居然有这么多的小情绪。

与印象中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同, 现在这个更鲜活。

不过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花不衍的状态确实很糟。

“好了不闹了。”

隔了这么许久, 霆阆劝人的法子还是跟从前哄小孩儿的法子一样。

不过确实很受用。

叶渐尘立马收了剑。

不过收剑前刻意划开了花不衍的衣襟。

霆阆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一旁的山葵倒是看见了, 冲着叶渐尘翻了个白眼。

在他们妖精界,这种行为一般是争夺领地争夺配偶权的时候才会有的。

夜深之后, 霆阆在屋里起了个炭火。

郁儿和浩儿再怎么样本性也还是个动物, 和山葵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接着山葵竟还自告奋勇地带着他们去不远处的湖边去了。

屋内的炉火旁只留下他们三人。

在讲完踏月阁发生的事情之后,三人围坐在炭火旁, 非常默契地相互间保持着沉默。

气氛极其的微妙且尴尬。

最后还是霆阆的红薯都快烤糊了, 闻着糊味了,才缓过神来, 他们三人已在这屋中坐了几个时辰了。

看着黑黑的红薯,霆阆已然没有了吃的欲望,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行了,干坐着算什么事儿啊,都歇着吧,尤其是少阁主,你的伤怕是得好好养着,一日两日好不了的。”

然而这句话说完,三人却是谁也没动。

犹豫了半晌,花不衍说道:“明天我回一趟闲月城。”

“嗯。”

霆阆并无意见,他本身也是这样想的。

吴管事最后说的那些话在刚刚一遍遍地在他的脑子里倒来倒去,就是想找出些线索来。

但是霆阆却偷偷地打量了一番叶渐尘的反应。

叶渐尘神色平淡,向火盆里添了把柴-

夜晚,霆阆一个人悄悄地敲了敲花不衍的房门。

果然,花不衍还未睡。

门一开从屋子里传来一股很浓的药味,床上被褥整整齐齐,桌上摆着越骨笛。

花不衍见霆阆来找他,有几分惊讶,倚着门框,故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说话带着几分熟悉的调调,“前辈半夜来房中寻我,很容易让晚辈误会的。”

“最主要,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晚辈可真是斗不过你身边的那一位,这点自知之明晚辈还是有的。”

霆阆笑了笑。

花不衍还有心思跟他说玩笑话,想来状态是渐渐好转了。

虽然闭着眼睛都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在刻意掩饰,不过这总好过一直消沉。

霆阆明白,花不衍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更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

“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前辈指教,不衍听着就是。”

“明天去闲月城里,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最好避着我还有叶渐尘去做。”

这话说得奇怪。

“前辈这话的意思……”花不衍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前辈这是……信不过叶宗主?”

“不光是我,你也信不过不是吗。”

刚刚在楼下三人围坐在炭火旁的,花不衍讲述一路发生的事情之时,什么都说得清楚,唯独隐去了吴管事话中的“灵珠”二字。

事关灵珠,而叶渐尘此前是唯一一个能接触到灵珠的人,这事情绝对不可能跟他一点关系也无。

花不衍或许相信霆阆,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完全相信叶渐尘。

不过这话从霆阆的口中说出,倒真出乎了花不衍的预料。

“我还以为,叶宗主和前辈之间……”

“不是你想的那般,不过也不是你想的那般。”

霆阆这两个“那般”的语气不同。

这意思在说,霆阆与叶渐尘之间并不是花不衍想象的那种关系,但是也并不是相互猜忌相互提防。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前辈会找叶宗主问个清楚。”

的确,正如叶渐尘一直回避着和霆阆的过往一样,霆阆也一直回避着所有有关于灵珠的事情。

他同叶渐尘讲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在“那件事”之后的。

“有些事情,我问,他一定会告诉我,但是却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答案。”

花不衍借着些许的烛光仔细地打量着霆阆的那张脸,霆阆天生眼角就带着笑,暧昧的暖光打在他的脸上,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风情。

那种感觉,让花不衍有些看不透。

“前辈说的这话,不衍有些不太明白。”

“没什么不明白的,关于灵珠的一切事情我都不会去问他,或许我查到一半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看到的那样,我就不查了,随便找一个什么别人不能找到我的地方,种种田养些什么猫啊狗啊,一被子安安分分再也不折腾。”

霆阆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他怕自己说多了,自己也绕不回来。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之前还在跟山葵说,他绝不能辜负无情崖的人,如今又说自己或许坚持不下去。

这话听起来自己都觉得恨。

恨自己摇摆。

恨自己患得患失。

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他想把将一切查得清楚明白。

他想要曾今欺他辱他的人,都尝尝那被人欺辱的滋味。

他想让那些曾经负他的人,都尝尝那被人排斥的滋味。

可是他又害怕,他顺着这条线走啊爬啊,折腾的浑身都是伤,终于拽到了这条线的这一头,可是一抬头却发现,拽着这一头的人,居然是叶渐尘。

那他可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大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或许明日又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呢。

又或许,明日他就把一切都想起来,也就不再有这些烦恼了。

当年霆阆并没有盗走灵珠。

这世上有两颗灵珠,一颗在玄鉴宗,一颗在无情崖。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玄鉴宗的那颗灵珠蕴含的灵力却在日益衰退。

灵珠乃洞天仙府的立根之本,没有灵珠,灵界千万座灵山就会在一夜之间化为荒芜。

终于在某一日,灵界的修士们踏上了极北的土地-

这世上就是有事情这样的巧,他霆阆纠结摇摆的时候,叶渐尘同他遇见的是一样的事情。

入定时心绪不宁极易走火入魔,所以今晚叶渐尘一直躺在床上。

霆阆没有问起多年前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再提。

世上的感情本不应该存在隐瞒与欺骗。

他知道,只要他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霆阆,无论怎样,霆阆都还会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是有些事情总会在暗处生下根来。

他会说,但不是现在-

玄鉴宗内。

风吹开了窗户,一只箱子瞬间出现在了顾秋允的桌上。

顾秋允没有抬头,甚至手下的动作也为停下。

“你又放肆了,星儿。”

“这是陆岛主送来的,陆岛主问,他的夫人何时能醒过来。”

“我说了,这件事急不得。”

星儿从暗处中走出,将刚刚被风吹开的窗户轻轻合上。

“属下是这般打发他的。”

“还有别的事情么。”

“有,闲月城清理干净了,可是姓花的那个私生子的命灯却没有灭。”

顾秋允拿笔的手顿了一下。

“那个……我记得,是叫花不衍吧。”

“是。”

“不必理睬,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小毛孩罢了,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倒是宗主那边到现在也没寻到一点消息吗。”

“没,属下能力有限,打探不到宗主的一丝踪迹。”

顾秋允挥挥手,“算了,最该担忧的不是他,不过话说回来,宗主这位置可不好当,他一个人一抗就是几百年,当真是不容易了。”

说完顾秋允收起了笔。

在他的面前是一副画,画上的是一个青衣男子,男子持剑临风,风姿斐然,倜傥风流。

“你看我这画儿,还好看吗?”

“属下看不懂。”星儿的回复很平淡。

“霆阆啊霆阆,这么久不见你我是真的想你了。”顾秋允这话是对着画中人说的。

可是还未等那画上的笔墨全干,顾秋允又将画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星儿躬身问道:“主子这些年一直喜欢画画,可是为何每画一幅,都要烧掉,一幅都不留下来。”

星儿顿了顿,又道:“如今宗主可不在山上。”

顾秋允勾了勾嘴角,“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着,画得不好看,或者说没那一张好看。”

“可是属下却瞧着,都差不多。”

顾秋允寻了张新的纸出来,在砚台中添了水。

“你自己刚刚都说了,你看不懂,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看懂我的画了。”

星儿毕恭毕敬。

“那是属下多嘴了。”

“在这世上不被理解无人关怀是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越是这样就越是能烘托出有个知心人儿的好处来。”

星儿知道顾秋允这又是自个跟自个说话了,于是便没有再说话。

末了,顾秋允叹了口气,说道:“让陆岛主有些准备吧,时间不多了,不要出岔子。”

“是。”

第49章 糖葫芦

清晨起了场大雾。

林间茫茫的一片看不大清, 从酒楼门前远眺,崇山只剩笔下藏青的一抹。

霆阆走之前申了个懒腰,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儿, 说道:“今儿这天倒是好,暖和, 怕是这个冬天要过去了。”

花不衍立在一旁,“前辈倒是有兴致。”

“春天嘛,谁不喜欢春天,有花有草有山有树。”

然而霆阆说完就瞧见了叶渐尘走了出来。

倒也是, 叶渐尘不喜欢春天, 他喜欢雪,雪跟他的性子最像,冷冰冰的。若不是把雪一点点拂去, 谁也不知道, 那雪的下面会藏着些什么。

雪的下面可能是秋日藏下的果子, 也可能是杀人的刀, 又或许雪的下面还是雪。

“少阁主喜欢什么花儿?”

花不衍想也没想就答道:“木芙蓉。”

霆阆觉着有趣, “为何是木芙蓉。”

花不衍指了指一旁的芙蓉树说道:“看到了,就随口一说, 也没别的理由。”

看起来花不衍心思在别的地方,着急上路, 并不想在这里与霆阆闲聊。

可是霆阆似乎是对这个话题格外的有兴趣, 又去问叶渐尘。

“师弟呢,最喜欢什么花儿。”

不过问完又觉着这话有些多余。

“不必回答了, 我知道了, 师弟肯定是喜欢梅花。”

叶渐尘的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裹挟着风雪气息的梅花香味,若不是对梅花格外的偏爱, 又怎么能在身上沾染上那般浓郁的香味。

可是叶渐尘却喃喃道:“不是梅花,是桃花。”

花不衍先插了嘴,“桃花,没想到叶宗主这般人物,竟喜欢这样烂漫的花儿来。”

“我喜欢什么,不必得到少阁主的允许吧。”

叶渐尘对花不衍的态度仍旧带着敌意。

“叶阁主不必如此针对在下吧。”

花不衍回身笑着看向叶渐尘,可是眼神却丝毫不客气。

这二人凑在一起,想安安稳稳一些确实有些困难。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嘛,我最喜欢的就是莲花,你看,这莲花吧有这么几个好处,长得好看不说,莲子还能吃,熬成粥能清火,不光莲子能吃,冬天了还能挖藕炖汤喝,多好。”

霆阆想要把话题岔开,然而二人之间的气氛仍旧剑拔弩张,紧张得很。

“其实向日葵也不错,瓜子炒炒吃可香了。”

“叶宗主,我是曾经是想杀了你,可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灵界的事情,踏月阁开山立派这么些年,门下弟子数万,全靠这忠诚二字,背叛祖宗的事情,我干不来。”

“忠诚,”叶渐尘轻笑一声,“说白了不过是靠毒药的狠毒手段罢了。”

“叶宗主说我手段卑劣,我无话可说,毕竟您是灵界首尊,从来都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是么?”

叶渐尘侧过身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叶宗主怕是清楚得很,这些年叶宗主为何不肯透露出一丝有关灵珠的消息来。”

“这个问题还轮不到你来问我。”

“好,轮不到我过问,那还有另一件事我要向叶宗主讨教,闲月城出事,为何偏偏不见玄鉴宗的人前来。”

“你怀疑是我暗中谋划。”

“我怎么敢怀疑叶宗主,”说完花不衍唤来了郁儿和浩儿,花不衍翻身攀上,“在下心急如焚,就不给叶宗主一路添堵了,先行一步。”

霆阆这才反应过来,花不衍这是故意和叶渐尘呛起来的。

等花不衍的身影消失在林间,霆阆才顺顺山葵头顶上的毛,缓缓朝林子里走去。

长长的路。

虫鸣窸窸窣窣。

再回闲月城,霆阆本以为会瞧见一座死城,谁知还未进城,就有十几辆精致的带有南海风情的马车缓缓驶入城内,倒数第三辆马车上,还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衣袂翩翩,正反弹琵琶,丝竹贯耳,还不热闹,城门前人人驻足围观。

霆阆看着眼前的景象,征了半刻。

“这是,怎么了。”

就过了一日。

一日前,鲜血流过长街,将整条护城河染成红色,在夕阳下,格外刺目。

然而仅过半日,闲月城却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恍惚间霆阆撞到了一个正在路边买菜的男子。

“诶,你这个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往哪儿撞啊。”

霆阆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诶呦,这不是原公子嘛,”那男子瞧清了霆阆的面容,赔着笑脸说道:“是小的眼拙,是小的冲撞了原公子。”

霆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面前这买菜的男子,竟是大利赌馆里,那个接待的小厮。

这小厮,不是该一日前就死在了霆阆的面前,怎的今日还完完整整地站在了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霆阆不由得问出了声,虽说之前从吴管事的话中窥见些端倪,可是真正见到,却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小的这是在采购今日的菜,城门前的摊贩要比天桥边儿上的便宜两个铜板。”

站在霆阆身后的叶渐尘也是皱了眉头。

霆阆指着缓行的车队问道:“那这是……”

“这个嘛……”小厮又朝霆阆使了使动作,“原公子,这个消息倒不是谁都能知道的,您看您,是不是……”

这人活得莫名奇妙的,可是这性子倒是没改。

霆阆掏出几颗从叶渐尘那框来的灵珠,放在小厮的掌心。

那小厮看见,眼睛都直了。

“爷,您大气!”

“废话少说。”

“这是打南边来的商队,来觐见城主的。不过可不是普通的商队,据说车队的随行就有几十名金丹修士,一般人根本进不了身,车上压得根本就不可能是凡物。”

“城主?你们城主可是姓花啊?”

就听得那小厮“啧”了一声。

“我说公子啊,您来闲月城怎么也不多找人打听打听,像您这样,万一在城里头说错了话,被人听见了可要怎么办呐。我看在您今出手大方的份上,多给您说上一说。”

“咱们这城主姓陆,那可是蓬莱仙岛陆岛主的亲弟弟,掌管这闲月城都几百年了,陆岛主祖上平了场大瘟,几代人又将这周围的妖物除了个干干净净,大兴商贸,这闲月城才成了中原最繁华的所在。”

“几百年了?”

“那可不,”小厮又左右望了望,见周围没人看向这边,压低了声音,对霆阆说道:“原公子,小弟再奉劝您一句,这城内管辖极严,若是说错了话,被旁的什么人听去,容易招至杀身之祸,所以可千万要小心慎言啊。”

霆阆听完躬了身准备行礼,“谢过兄台了。”

小厮不敢受这个礼,“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小子还指望着公子照顾小子生意呢。”

待小厮走远霆阆才叹了口气。

这闲月城虽是活了,可这城主怎么却换作了他人。

小厮所说的,是闲月城的历史没错,故事间却将踏月阁的故事安插在了他人身上。

这个所谓的蓬莱陆程渊的弟弟,霆阆听说过。

此人名叫陆程酬,数十年前,与合欢宗的大师姐结为道侣,可谁知没过几年,合欢宗的这位大师姐却不知怎么身陨道消了,为此,合欢宗还和蓬莱岛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自这件事之后,这个陆程酬就很少出岛了。

怎么如今出现在了这里。

叶渐尘望着高大的城墙,沉声道:“看起来过几日,我们得去趟蓬莱岛了。”

霆阆耸耸肩,“挺好,也不知蓬莱有没有清补凉。”

叶渐尘:“师兄所说的清补凉是何物,我怎么未曾听闻过。”

“就是在椰奶中加入各种水果,红豆,芋圆一类做成的小吃。”霆阆说起吃的,兴趣就盛,“我啊,馋很久了。”

“那现下我们去哪里,去找那姓陆的问个明白吗。”

霆阆一边朝着城里走着,一边头也不回的摆手,注意都被街道两边的商贩吸引了去。

“不急,陆岛主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把十几辆扯运进城,那可不得瞧瞧是什么东西嘛,等他们先进城了再说。”

“诶,师弟,你敲这木马竟还会自己动起来,做得可真是巧妙。”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其实两人像这样闲聊的时候着实不多。

大多数的情况下,还都是霆阆一个人在那里叭叭叭。

说吃的,说玩的,见到什么新奇的都要说上两句。

霆阆忙着在那里看商贩摆出来的新鲜玩具,身旁走过一个卖糖葫芦的都未发现。

倒是叶渐尘突然将卖糖葫芦的商人拦下。

闲月城靠南,这里的人不喜食糖葫芦,再加上天气转暖,糖衣易化,更是少见有人卖。

“怎么客观,您要来根糖葫芦?”

叶渐尘也不与商贩多说,递过几腚银两,便结果了商贩手上整垛的糖来。

待到霆阆回过头来,就见叶渐尘皱着眉头,手中未拿剑,反倒是拿了个插满糖葫芦的草垛,糖葫芦上的糖衣化成了浆,淋在衣袖上。

霆阆一愣,“你这是”

叶渐尘看着直往下流糖浆的糖葫芦,抱怨了声,“这糖葫芦怎么这般……”

霆阆笑了笑,摘下一串儿来。

“今日天气暖,是这样的。”

糖衣一化,确实是少了些风味,不过还是甜滋滋的。

但是叶渐尘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霆阆打趣道:“你傻站着做什么,我可吃不了这样许多,你不是也最爱这零食么。”

叶渐尘一下子有些慌乱,“师兄是如何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霆阆一拍脑袋。

这是他趁着叶渐尘醉酒时候问出来的。

可不能让叶渐尘知道他趁着叶渐尘喝醉,让他干出那些丢脸的事情,于是随口折了个幌子。

“我是你师兄,当然了解你,你想什么我不都清楚得很。”

叶渐尘有一种秘密被发现的无措感。

“其实我没吃过,不过凡是师兄最喜欢的,都是我最喜欢的。”

霆阆又是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这孩子竟比我还要会扯谎来,我又不怕你跟我抢吃的。”

“你早上还说最喜欢的花儿是桃花儿呢,我可不喜欢桃花儿。”

叶渐尘垂了眼眸,勾了勾嘴角,也不解释。

第50章 害!我回来了

说起了桃花的事情, 叶渐尘就像是失了魂儿一般。

因为这世上最美的桃花都是开在沧浪涯下的,桃林绵延十里,似血一般红。

那天刚入三月, 正是桃花开得最旺的季节,花开灼灼, 可是沧浪涯高耸入云,涯上却还有未化的雪。

他站在涯上,风像刀子一般地割在脸上。

他本不怕疼。

可是那一天,他却觉得那风能往骨子里钻, 拿着太上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霆阆那一天穿着鲜艳的衣裳。

玄鉴宗的弟子们都喜爱素色的衣裳。其实玄鉴宗并没有对弟子服装的规定, 只是所有人都觉得,道法高深,遗世独立的仙人们就该是那个模样, 就像叶渐尘那样。

只有霆阆说过, 他不太喜欢玄鉴宗的衣裳, 所以那天他穿得鲜艳, 就和山下的桃花一样-

车队行得缓慢, 一路丝竹不绝,极为热闹, 好似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来了到了这城中一般。

二人跟在车队后, 入了城。

商车后有几队随行的侍女, 着各色襦裙,面容若花, 细腰如柳, 引得路边的男子们一阵阵的呼喊。

忽而一个以玉扇掩面的姑娘向霆阆投来了目光,虽然扇面遮住了女子的面容, 但是露出的眼睛却极为勾人,碧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动,好似要拉人进入奇妙的世界。

女子伸出手来,白皙的臂弯上的一串金饰“丁玲叮铃”的就开始响动起来。

霆阆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接。

可是还未碰到,那姑娘就将手缩了回去,接着就笑了起来,掩面的羽扇,一颤一颤的,玉制的扇穗也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见公子相貌朗俊,可没想到和别的男人竟没半点分别。”

说完那碧色的眸子里又似有秋波荡漾。

霆阆尴尬地将举起的手,顺势摸了摸脑袋,还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在街上被漂亮的小姐姐撩了吗。

几千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谁知,姑娘见了霆阆渐渐泛红的双脸,又是一笑,发冠上的珠玉流苏碰撞。

“就说上一句话,公子怎的还害羞了。”

那姑娘说完便要朝霆阆走来。

虽然霆阆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他话本看过不少啊。

按照传统桥段,这个姑娘会走到一半假装摔倒,然后霆阆上前搀扶,姑娘顺势倒在霆阆的怀中,长裙曳地,乌发散开,两人视线相对,气氛逐渐开始向奇怪的方向发展,这还没有结束,周围的群众势必会围上前来,对这一番情景开始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而后,事情开始不得不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男子愧疚,姑娘娇羞。

一段佳话就此拉开序幕。

按照狗血剧情的尿性,他会和这个姑娘经历,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上你你又不爱我了的剧情,说不定还有什么我不爱你就是因我我太爱你云云的作精言论。

这可太符合这本书的风格了。

虽然霆阆对套路反应极快,但是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就见得那姑娘身形一歪,就要朝着霆阆的身上倚去,叶渐尘突然伸手拽住了那姑娘的胳膊,让姑娘在原地打了个圈儿。

衣摆晃动,如同一朵曼丽的花儿在面前盛放。

推搡间,姑娘移开了扇子,众人才发现这姑娘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精致得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才子佳人相遇的剧情被打扰了,姑娘的漂亮脸蛋上瞬间就带了几分怒意。

不过漂亮的姑娘生气的模样,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在撒娇。

还未等姑娘生气发话,叶渐尘先说到:“姑娘不必客气。”

姑娘被堵得没话可说,如今再去埋怨叶渐尘多管闲事,倒是显得她别有心思了。

不过这姑娘倒也直接,朝着霆阆盈盈一笑,“多谢两位公子搭救,小女子还不知要怎么谢才好。”

霆阆想回绝,可还没等他开口,叶渐尘又是抢在了前面。

“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叶渐尘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脸色却不大好。

那股熟悉的冷冰冰的气息又一次席卷了霆阆的周围,让霆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一般来说,情敌之间最为敏感。

这姑娘只看了叶渐尘一眼,便瞬间明了了。

“这位公子这样说,小女子可真就惶恐了。”

这句话一说,倒是让叶渐尘刚刚的话中多了几分苦苦相逼的意味,有几个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路人,此刻注意力已移到了霆阆叶渐尘身上。

说来也奇怪,霆阆没出现之前,叶渐尘是玄鉴宗宗主,灵界第一人。但是自从霆阆出现了,叶渐尘的身上就开始依次背负了灵界叛徒,凶残的恶徒,现在又在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边缘来回试探。

这姑娘又拿起扇子掩住半张面容,朝着霆阆问道:“小女子小字月容,有幸请教公子姓名。”

既然姑娘家都已经问出了口,自然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就在霆阆正打算介绍自己的时候,叶渐尘将太上怀抱在胸前。

“这位是我家原少爷。”

月容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太上之后顿了半刻,大抵也是发现了这把剑并非凡品,“原来是原公子,小女子愚笨,给公子添了这些许麻烦,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哪里哪里。”霆阆终于是找着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月容看了霆阆一番,行了个礼,留下了个别有意味的眼神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可是临走之时,这脚下又是不稳。

故技重施。

虽然没什么新意,可倒是真的好用。

只是这一次仍旧是未能顺了月容的心意。

霆阆确实下意识上前搀扶,不过让一旁的路人抢了先。

“姑娘可小……”那路人的关心之词还未说完,月容瞧见这钓起的鱼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条,于是那细腰又是一扭,如花瓣一般的裙摆在原地打了个转,站住了。

回头掠过路人,朝着霆阆看了一眼,然后便走了。

车队一直缓缓地在行走在闲月城最中央的大街上,招惹着整座城的热闹,最终在一间酒楼前停下,便是当时霆阆听评书的那家。

此刻那说书的老头仍旧是坐在红木桌前,连拍惊堂木的姿势的没变。

只不过这一次说得是蓬莱岛岛主陆程渊带着门下弟子平顶蓬莱二十八仙岛的故事了。

霆阆找小二要了壶茶要了碟瓜子便在厅内坐下了,大堂内小厮们忙前忙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共有上百人,将这些人安置妥当且让贵客满意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下午换了四五次茶水,待到入夜,大堂内才算歇停下来。

正当二人听完小曲儿准备去后院打探打探的时候,月容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了霆阆的对面。

“原公子是喜欢这首曲子?”

南海特产的鲛纱有意无意的撩过霆阆的掌心。

鲛纱冰冰凉凉的,冷得霆阆打了个哆嗦,这个天气,面前的女子却穿得格外轻薄,再加上那不似人间的面容,这倒是让霆阆有几分恍惚,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人。

霆阆数着叶渐尘出去买零嘴的时间还有些时候。

“是啊,这曲子确实不错。”

然而月容却笑了笑。

“我还当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却不料竟也是这样满嘴谎话的臭男人。”

霆阆还是第一次被安上这样名号。

“我如何就成了满嘴谎话的臭男人了。”

“唱着曲子的工夫,公子朝二楼一共看了四次,若不是这曲子太难听,就是这二楼有些什么让公子格外放心不下的东西。”

霆阆立刻警觉起来。

看起来他倒是小瞧了面前的这个姑娘,原来这心思也不光只用在撩人心神上。

霆阆为说话,月容倒是把弄着玉扇。

“虽然月容自知容貌不佳,可是我坐在公子的面前,公子却第一反应确实向门口望去,这究竟是烦厌月容呢,还是,在等些什么人呢。”

还未等霆阆想好说辞,叶渐尘便从门口走了进来,捧着一盒映月斋的酥饼,嘴角还沾了点酥饼渣。

一进门便瞧见霆阆和之前在街上偶遇的女子坐在临窗的桌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之前吃下的醋还未消化完,这下一瓶新醋就又倒了出来,也不知怎的,这屋子里凭空就多出一股酸味出来。

霆阆瞧见叶渐尘回来了,下意识就将放在桌上的双手收了回去,宛如一个上课淘气被发现了的孩子,可是转而目光又被叶渐尘嘴边上的酥饼渣吸引了注意去。

这下两人的心里竟同时都生成了“好啊,背着我偷吃”这般的心态,只不过两个偷吃的意味不太一样罢了。

霆阆有些气恼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边,暗示着叶渐尘。

只不过这一指,倒是让叶渐尘会错了意思,环视着周围,虽然厅内不如下午那会儿热闹,不过还是坐着不少的客人,眸子里带着些别样的意味说道。

“在这里,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