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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桑父在时,他们就在冬至吃碗热腾腾的饺子。

时隔三年多,他们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充满暖意的冬至。

桑晚补充一句:“那我还想吃肉丸子汤!”

罗胥君回头笑她:“天啊,吃这么多,新郎官要笑你吧?”

她低头笑,等阿娘也出了门,她掏出常渊要她做给他的剑穗。

桑晚纤长的手指用丝线打着穗子,又解开,再次打着。反反复复,没个停歇。

自他开口以后,桑晚就开始准备了。

常渊那剑外头通体雪白,里头却玄黑骇人,光是这颜色她都纠结了许久,最后择了黑白二色,简单又明了,一看就是为这剑而准备的。

但这穗子打得总是不好看。

桑晚手没那么巧,却又不想假手他人,便拆了打,打了再拆,直到今时今日坐在房里,盖头顶在脑袋上,仍旧没打出让她满意的花样。

她想在看见常渊时,便将其赠予他。

常渊一定会温和地笑,伸手接过,或许还会意外地碰一碰她的指尖、掌心,两只手触碰到一起,一同挂在他的剑上。

桑晚揉了揉酸胀的眼,动了动脖子。

得了,要想完成她的美好愿景,还得先做出来再说。

过了些时辰,和桐花一道用了些糕点,家中宴请的亲朋也来了,在院中站或坐着,热闹得很。

村中人有刁蛮的,自也有良善的。桑家人性格都好,在村中也与人为善,自有不少看着桑晚长大的乡亲们早早过了来。有的送了些贺礼拿了些自家有的东西,有的两手空空,但提了一副鞭炮,说是等接亲的时候点上。

桑晚笑,掩上窗,继续打她的络子。

她在屋中自不知时间流逝,只觉过了许久,桐花跑进来道:“桑晚姐饿了没?我娘说时辰差不多了,让你把盖头盖上,咱们几个还要给你堵门呢。”

手中的络子大致成了形,桑晚收起来,放下盖头。

这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光透过红布照进来,给天地都染成了喜庆的红色。

“来了吗?”

视线被剥夺的感觉并不好,桑晚短暂勉强地体会了一下常渊平日的感受,还是忍不住掀开盖头往外瞧。

外头一直都有人声,热闹得很,却不知为何,仍旧不曾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

按理说,这个时辰,常渊应当骑着租来的马,从城里一路听着唢呐锣钹声往此处来。

门动了动,桑晚立即放下盖头,仔细听着声音。

桐花开门,笑了笑:“桑晚姐,应当是路上耽搁了,还没过来。今天可冷的很呢。”

“嗯,”桑晚应声,“今天确实冷的很。”

门掩了上,隐约听到骆素娥的声音:“莫不是新郎官后悔了,不来了吧?”

“说什么呢你!”桐花脾气暴,声音大了几分,“若是娶你才会后悔。但你也不看看娶的是谁,我们桑晚温柔貌美,谁能娶她,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就说说,你急什么呀?又不是你成婚。”

骆素娥轻嗤了一声,应当是转身走了。

桑晚坐在榻上,手攥着络子,给细嫩的指尖按出了深深的红。

时辰已经到了,人却没来。她听到外头喧闹的人声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异样之处,除了些已然玩得起劲的孩童,整个院内再无声响。

她听到罗胥君的声音。

桑晚看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恍惚之中却好似瞧见了自己当年急得不行却没人帮的场面。

然后,她一日又一日的在屋子里面急得转,春秋四季,日夜不停,院子里面的蔷薇花开了又败,历经廊外夏日蝉鸣,冬日霜降,而后才终于在这座小屋子里面安静的坐下来理事。

她长舒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静静坐下来,将桌子上剩下的花花草草整理干净,突然间又低头笑了起来。

——她接住过一次的。

她做得其实还不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

瞧,她已经能平静的坐在这里看他团团转了。她不会被他的怒火吓着了,也不会为自己不会而羞愧了。

这是她努力多年的结果。

她很感谢在这座小院里转了十五年的自己。

她和和气气的替十五年前的自己对刕鹤春说,“那怎么办呢?我是个庶女,并没有按照嫡女那般细心教导,我不会,便需要慢慢学——”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决定娶她的时候,不是早就知晓此事吗?

白梦也陡然明白,为什么先前珠月说,桑晚尚未册封,不必唤她娘娘。

她咬唇,主动覆上桑晚的手:“陛下待您很好,我昨日……看得出。”

桑晚冲她真诚笑笑,像是安慰自己。

“我不在乎流言,只要别舞弄到陛下面前,叫他为难就行。”

刚说完,就听对面包间的门猛然打开。

紧接着,桌子便被掀翻,碟碗砸地的清脆声刺耳,夹杂着方才那几人的呻吟。

不知是被谁被打翻在地,正痛苦蜷缩。

第 66 章 第 66 章

其中一人,扶着板凳从地上半爬起来,捂着痛处叫嚣:“放肆!你可知——”

还没说完,就被身旁另一人匆忙拽住,战战兢兢地说:“大人恕罪,将军恕罪。”

刚才那人这才看到,包间内闪身出来的人,正是凌元洲,顿时哑口。

柯沭大多时候都跟在帝王身侧,身为天子近卫,不必上朝。

他们官位较低,并不认得,但凌元洲身为凌老将军嫡子,也封了镇国公世子的爵位,在京中名望响亮。

店小二吓得缩到墙角,溜去楼下请酒肆掌柜。

谁知掌柜并不惊讶,“别上去掺和,大人自有分寸,算一下损坏的桌椅盘子,让那些人,照价赔偿。”

刕鹤春恼怒,“我去跟母亲说。”

阿琰却拦着他,“算啦,我的难处你知晓就行。你瞧着吧,等过几个月盘账,把一切都交接好了,事事周全,母亲又要接过去的。”

果然,阿琰怀胎六月的时候,母亲又让她休息,将管家权给了三弟妹。

刕鹤春不敢置喙母亲,却着实讨厌起了三弟妹。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可能跟一个弟媳置气,只能平日里冷淡待之。

他将七巧板放进川哥儿的怀里,脸色很不好。于妈妈就知晓事情成了。

果然,大少爷去跟国公夫人说了让桑晚掌中馈的事情。于妈妈对唐妈妈道:“你瞧着吧,谁想从三少夫人手里拿走中馈,谁都要脱一层皮。”

唐妈妈:“那最后能拿回来吗?”

于妈妈:“能!你不懂,这事情大少爷也在意得很,是多年的矛盾了。国公夫人不可能一直拂大少爷的面子。”

“中馈确实要拿在咱们大房的,但桑晚脱一层皮,三少夫人也恨上了她,在家里给她下绊子,奴仆们不从,在外跟那群贵夫人们一起孤立她,无人可亲。你便看着吧——她的脸皮能有多厚才能不惧怕这些流言蜚语和鄙夷欺凌!”

“她必定只能回去找咱们夫人了,再让李姨娘过去哭一哭闹一闹,她能不听话?”

唐妈妈听得连连点头,“老姐姐,还是你的法子好,也得亏你懂得国公府里这些弯弯绕绕。”

于妈妈叹息,“都是大姑娘用命搏来的,咱们得给她守好了。”

结果桑晚竟然没有接!只要了一个花草房。

于妈妈知道的时候就傻眼了,唐妈妈去劝去威逼也被桑晚无视。

她气得哆嗦,“她就算是不怕得罪我们,难道不怕得罪大少爷吗?”

大少爷是要她接中馈的。

一个那么胆小的怯弱之人,怎么还敢违背自己丈夫的意愿?初晨。

带着朦胧的雾气,旭日初升。

如同被天地之间最纯粹的雪水精粹过一般,剑身破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剑影,剑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剑鸣铮然,直到常渊面色平静地按住了嗡声作响的剑身,如玄夜一般的利刃收回了冰雪似的剑鞘。收剑之时,仍有飒飒入鞘之响。

“这是什么招式,”桑晚奇道:“瞧着厉害得很。”

常渊方练罢一招,此刻气息未定,立于院中缓缓调息。

他摇摇头。

“不太记得。”

“不是说近来想起不少从前的往事么?”

过去几月,桑晚的腿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如下地行走了。常渊身上的伤也恢复如常,看不见当初满身伤痕。从夏到冬,一身骇人血痕早已愈合,变成了身上可见的疤,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浅淡,直至消失。

常渊微微凝神,站在院中,额角带着几分细汗。

即便入了冬,他穿得也不厚,为着行动方便,练功到位衣衫薄得很。见他出汗,桑晚皱了皱眉,拿了外衫来给他披上,又递来帕子擦汗。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又不指着你那记忆做什么。”

她道:“早就跟你说过千百回,要你练完功赶紧擦了汗穿上衣裳,你还是每回都要我说。”

桑晚给他披上,站开了些,双手叉着腰:“怎么回事,还没成婚,我怎就像那唠唠叨叨的老婆婆了?”

常渊接过帕子擦汗,闻言闷笑几声。纠正道:“哪有千百回,加上今日,也不过二十又一回而已。”

“就你记性好。”

桑晚给帕子拽了来,“还不是心疼你。你夜里头疼也不告诉我,平日里有什么从不见动静,哑巴也没你这么当的,我不只能自己多瞧瞧,多上心?”

“知道错了。”

常渊低下头,积极认错。

桑晚看着他那把剑就发怵。

一瞧便是习武之人用惯了的,上头没有剑坠,光秃秃地一把剑,其貌不扬,却沉得很。她捡来常渊时,他身上连一分银钱都无,只有一枚玉佩和这样一把剑。

她力气不小,却也只能堪堪拖着剑,真不知常渊是如何能将这样的剑舞起来的。

“知道错了就行,”桑晚脾气很好,见好就收,“阿娘说想吃豆花,我一会儿买些去,你想吃什么?”

“豆花就可以。”

常渊收起剑,眉头仍旧紧皱,“我同你一起去吧。”

他最近确实想起了不少事。

譬如他的家里似乎总在吵嚷着什么,蒙着沉重的死气;又好像他有着什么必须要赶紧记起来的事,有万分紧急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可一旦他想要深思,便头脑发痛,整个人都要眩晕过去。

只有桑晚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勉强定住心神,知晓自己究竟在何处。

只要那股茉莉气息萦绕着他,他便不会在灰暗中迷路。

“好,你换身衣裳,咱们早些去,还能买刚出锅的油条和煎包。”

桑晚应声很脆,打了盆水往罗胥君屋里去了。

罗胥君的身子不见好,反倒有些越来越差的意思。事实上,她这种自小身子就弱几分的,在那年滑胎之后,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能撑到现在,全靠桑晚悉心照料,佐以孙大夫以及桑父生前留下的方子才苟延残喘着。到了今时今日,用她的话说,就剩那么一口气吊着,要亲眼看着女儿成婚有了着落才敢合眼。

她便是用这样的身子,亲自上山为女儿求了婚期。

原是定在次年春日的。合八字的老和尚算了又算,一脸高深莫测,说二人八字并不算合,只能在此后成婚,若早了,只怕有变。

但罗胥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桑晚某日从她房中出来,抹了泪同常渊道:“咱们早些成婚吧。”

常渊不曾多问,只点头:“听你的。”

罗胥君劝了几回,但也知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轻易改动不了心思,便不再多劝,只是又流了几夜的泪,到如今种种,自是不提。

桑晚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人终究是这个人,早或晚有什么关系?八字不合又如何,多少人打打闹闹地,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村中这样多农户,看顺眼了便在一起,不顺眼了和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更何况,常渊此人并不像会始乱终弃的人。

桑晚拉着常渊,出了门。

“我记得路。”

常渊轻声提醒道。

他记性好,桑晚都感叹几回,那路线好似在他脑中有图一般,走过便不会错。

便是健全之人也不一定有这个本事呀。

桑晚没松手。

她迎着刚升起不久的日光,初冬的暖阳照着二人不约而同有些汗津津的手。

“我知道呀。”

她没再说话,常渊也不曾动弹。“阿娘,”桑晚快步进屋,面上挂着笑,放下背篓,打开了屋中紧闭的窗透气,“阿娘醒多久了,这会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罗胥君没什么力气,只是无奈地笑笑。窗户大开,和煦的日光映在女儿脸上,晚白的肌肤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宛如世间最无暇的美玉。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时辰尚早,日头还不毒,透过木窗,有些许微风吹拂进来,女儿的发丝衣摆也随着微风轻动,无比鲜活轻盈。

她体弱多年,缠绵病榻许久,丈夫去后,家中便是桑晚一人支撑着。

罗胥君看着女儿,身量已高,面容恬静,整个人嫩得如同刚冒芽的新柳,几乎能掐出水来。

寻常女儿家还在同父母亲撒娇胡闹的年纪,她早早便沉稳了起来,知道报喜不报忧,什么都瞒着她了。

母亲长久的沉默让桑晚有了些许不安——又怕阿娘伤心担忧,又怕她生自己隐瞒的气。

“阿娘……”

她主动开口。

罗胥君动了动身子,欲语泪先流。

“何苦、何苦要瞒我。”

泪水刺痛了桑晚的双眼,她喉头哽咽,鼻头酸胀,叫了声:“阿娘。”

这一声,好似把这段时日来的酸楚都叫了出来,她心中憋闷了那样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罗胥君伸出手抱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好像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儿,需要母亲的哺育。

泪水粘湿了胸前的衣衫,桑晚咬着唇流泪,大有种要将这样久的泪都流个尽的模样。

罗胥君自是心痛不已,昨日知晓此事,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只怕女儿又是惊又是怕,不得安宁。今晨醒来,便听院外嘈杂,从微敞的木门瞧见外头那等乱象,阿晚自小好面子,若不是救回来的常家郎君出手,且不知今日如何收场。

她拍着女儿纤瘦的背脊,边落泪边抚慰着:“不哭不哭,阿娘在呢,阿娘抱会儿就好了……”

桑晚狠狠哭了一场,硬将双眼哭成了肿桃才罢。罗胥君身上有着独属于母亲的、柔和的香气,好像只要闻到着香气,就能回到母亲的怀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哭够了,罗胥君掏出帕子为她擦脸。

“还道你长大了呢,”罗胥君扯出笑来,“都哭成小花猫了,看来还没长大,还要娘抱着哄呢。”

桑晚收了泪,低声撒娇:“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

“你小的时候,你爹便同我道咱们阿晚生得好,定要配个顶顶好的儿郎,”罗胥君声音轻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大了,如实同娘说,可有心仪的儿郎?”

桑晚摇摇头,没说话。

“若是没有……那你对那张家,是如何想的?”

罗胥君年少时家中殷实,谈吐温雅,气质柔和。桐花不止一次羡艳地对桑晚说很想要她娘也能这么温柔。

桑晚却宁愿她阿娘没有这么温和,哪怕同蔡氏那般泼辣些,身子健壮,一口气能走十里地。

对着阿娘,她心中只有悲戚。

“阿娘,”她说:“你知晓的,我最厌恶那等富贵人家,怎会对张家有想法。”

罗胥君忍不住眼热,拭着泪痕,“你自小就要强,要体面。可我一个做娘的,女儿连遇到麻烦都不愿告知娘亲……到底是阿娘无用。”

“阿娘生病,我怎好让阿娘再操心?”桑晚不想让阿娘为她担忧,却不想到了如今,还是让阿娘伤心了。

“你是我生的,何种性子阿娘怎会不知?”

罗胥君擦过泪,哀道:“你心里想的,无非是就算告诉了阿娘,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罢了。对不对?”

桑晚摇着头,任谁听着慈母说出这番话来,应当都无人不为此动容。她低头拭泪,“阿娘身子不好,若为了女儿的事气急了可怎么办……女儿如今,只有一个阿娘了。”

“我知晓你心里有主意,我只问你,”罗胥君看着女儿的面容,不忍落泪,“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桑晚擦了泪,眼底映着母亲鬓边微白的发丝,唇角直直地绷成了一条线。

“一切祸端,不过都起源于女儿这张脸。”

她的指尖隐隐颤抖,闭上双眼,听着自己的话语从口中而出。

“我这便将脸划了去,日后一切,同女儿便再不相干。”

“冬至快到了,”常渊忽地开口:“你的嫁衣缝好了吗?”

于妈妈看不懂,但她此时还有点自顾不暇。川哥儿开始亲近赵氏派来的那几个婆子了。

于妈妈把川哥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唐妈妈看在眼里,便也想为于妈妈解忧。她最近一直去山海院里面阴阳怪气的怼赵氏派来的几个妈妈,想帮着于妈妈出口气,于妈妈也没拒绝。

她心里也是有气的。她自己做不来此事,但唐妈妈来做正好。

今日也是如此。虽说被大少爷撞破了谎言,但大少爷没说什么,唐妈妈担忧了一会之后又抛开了。

素膳见她早早的就吹了灯,回来悄悄跟桑晚道:“姑娘,你还没说她为什么要被赶走了呢。”

桑晚就笑着道:“她看着我长大的,最是看不上我,即便我现在不服管教,张牙舞爪了一会,她也看不上我,认为我不是什么心腹大患,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抱的大腿是于妈妈。”

素膳了然,“她之前就是于妈妈手底下的人嘛。”

桑晚:“所以她就去山海院帮于妈妈了嘛。”

她拆开自己的发髻,“她才来英国公府,又不是极为聪慧的人,看不懂形势,以为只要自己抱住于妈妈和母亲的大腿,便能保住了地位,她这是习惯性的去巴结人。可这毕竟不是折家了,这里是赵氏做主的,她巴结于妈妈没用。”

“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衅,赵氏会不恼怒?”

素膳一听就懂了,“这个道理简单得很,为什么唐妈妈不懂呢?她蠢了?”

桑晚手顿了顿,道:“她才不蠢。就跟蝉月她们几个在你跟前骂唐妈妈一般,唐妈妈也是一样的,也是投名状。”

“陛下?”

桑晚见他站在殿门,就要掀开毯子起身,被他先一步过来按住。

“朕才回来,身上凉。”

苏若和珠月悄然退下,元德清送来热茶,也贴心地将殿门关上。

从营帐回了雍华宫,桑晚只觉更安心了。

手里还拿着绣样,在想给帝王的寝衣到底绣什么才好。

萧衍之褪去外袍,在围炉那转了两圈,才过来隔着案几,坐在桑晚另一旁的矮榻上。

撑着手,安静看着她。

这一刻,圆月高悬,岁月静好。

桑晚抬头,帝王若有所思,安静看着她的脸直直撞入视线。

她有一瞬的懵懂:“陛下作何总这样看着我?”

第 67 章 第 67 章

“正殿烛火通明,朕一回来,就透过窗棂看到阿晚的背影,笑声四溢。”

萧衍之浅笑着收起视线,眼底柔软,“今年的冬日,定会比往年好过许多。”

——再没有那般孤寂难捱了。

桑晚被他看的心中一怔,伸手逗弄一旁笼子里的雪狐崽,转移话题。

“陛下受伤后,看的奏疏也不少,昨儿怎就忙了半夜,还直接宿在宣和殿了?”

那些日子,她怕帝王右臂使力,还代笔朱批了些奏疏,但大多都是臣子间扯头花的鸡零狗碎。

桑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不成,那会儿看的奏疏都是闹着玩的,并不着急?”

唐妈妈被罚跪了。

桑晚也被叫了过去,赵氏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是存心派她来气我的吧!”

三少夫人也在,正在隔岸观火,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桑晚规规矩矩的坐着,脸色都没变一变,只轻轻摇了摇头,“儿媳并不知晓此事。”

赵氏:“她是你的人,你会不知道?”没好气打发了人,知晓此事要紧,赶紧追了上去。

桐花跑了一身汗,才堪堪赶上桑晚。

“还、还是那张家郎君那事儿呢?”

桐花喘着粗气,正好瞧见桑晚拦下了抬着箱子的几人。

这几个都是村子里游手好闲的懒汉,平日里东游西荡,没少偷鸡摸狗,骚扰小娘子也是常有的事。因着兄弟几个关系好,还学着话本中拉帮结派,给取了个“猛虎帮”的名。

为首那个敞着衣衫混不吝的两人都认识,正是猛虎帮所谓的老大邱二。

桐花气都没喘匀,便听那人道:“哟,这不是桑娘子嘛!情郎来给你送东西,就这么等不及?”

身后几个抬着箱子的都调笑起来,应和着:“那可不。邱哥,银子到位了都好说,瞧这箱子多气派。”

“谁让你们来的?”

日头正大,桑晚面上泛起了红润,夹杂着鬓边的细汗,眸中却隐有愠色,显然气的不轻:“说话。”

“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这么凶作甚,”邱二被她瞪得有些恼,“人张郎君心好,托我们猛虎帮给你送来东西,还让我传句话来给你:亲亲娘子何时愿意进门,这亲事他都要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身后那几个笑得几乎弯了腰,满脸的戏谑与调笑。

桐花性子急,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去与他们打一架,“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在这里污姑娘家清白,桑娘子同那张郎君素不相识,谈何进门不进门!”

几人在村中吵嚷,动静不小,又是大中午的饭点,邻里乡亲的纷纷出了来看热闹。

桑晚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只是道:“东西不必送了,从何处来便送回何处去……”

“不是哥哥说你,”邱二声音粗里粗气,“就从了张家郎君,日后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桑晚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听了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话,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闻言也得皱了眉头。

“或者你要是不喜欢张家的,”邱二歪歪斜斜地站着,朝她伸出手,眼看着便要摸上她的脸颊,“哥哥也不是不疼你……”

他靠近了些,身上令人作呕的气息同那不知何时才会洗一次的脸凑了上来。

“让哥哥亲一口,说不定还能帮……”

“啪”地一声,周围的空气莫名都静了几分。

桑晚胸腔剧烈起伏着,刚放下的巴掌还隐隐作痛,在日头下胀得滚烫。

“他娘的……”邱二被打得骂了声,“给你脸不要脸了!”

他下意识一巴掌抬起要打回去,却被桑晚那冰冷的眸子一瞪,莫名怯了几分。高抬的手讪讪放下,低骂几句。

“这样一个箱子,不明不白地送来,是什么意思还不一定。若真要有什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桑晚攥着指尖,周围围了不少乡亲,她声音也大了些,“回去转告那位郎君,若真上心,便按照议程请媒人来同我母亲商谈。我家虽不富裕,却也是清白人家,做不得这样私相授受的事。”

“就是啊,”刚用完午饭,邻里一个大婶搭了话,“这么不明不白的是要做什么?还叫你们几个送来……”

猛虎帮几人在村里可算是毒瘤,时不时还去县里晃荡,臭名昭著。能让他们几人送来,那所谓县里的郎君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要想送东西,张家高门大户的连几个仆从都无?”

“就是,早些回去罢!”

有了第一声应和,帮桑晚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娘说话也是正常的事。

不少人开了口,邱二有些挂不住脸,他本想回去拿些赏钱,如今却被堵在村中,连桑晚的家门都没进。

甚至还挨了一巴掌!

邱二没发话,他身后一个小弟憋不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什么情况谁不清楚?张郎君心好,他说了,你嫁过去,你娘的病就包在他身上,小事一桩。”

几人流里流气环绕过来,“莫要不知好歹,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桑晚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怎么,你们是在眼红么?”

“羡慕就自己嫁过去,没得来扰我清净,”她强忍着自己的颤抖,“早些回去告诉张郎君,让他断了这心思罢,莫要白费力气。”

“你他娘的听不懂好赖话是吧!知不知道张家是什么身份,若真惹了人张家发怒,当心你一条小命都不够……”

邱二声音一出,几个围观的村民都缩了脑袋站回了自己的院子,不是不想帮桑晚出头,主要是这种赖皮沾上了,只怕就甩不脱。

隐隐能听到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桑晚满身的血似乎都集中在了头颅,几乎有些眩晕。

“——青天白日,我看谁敢要谁的小命。”

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从人群中传来,“且看看我这刀能不能先割掉你的烂舌头!”

邱二的脸色变了变,眼见着不知道那桐花何时叫来的爹,曾经被追着打的记忆涌上心头,背后隐隐发凉。

桑晚转头,低声叫了声“刘叔”,换来对方沉稳的应答,高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去,对去而折返满头大汗的桐花回以一个勉强的笑。

刘叔手上拿着杀猪刀,身上还带着未洗净的血腥气,显然是刚被闺女叫来还未收拾的。

他这样五大三粗的挺着个肚子往前一站,体格比那几个混混高大不少,一拳能打飞三个的气场让邱二身后跟着的小弟都忍不住软了腿。

“邱哥,”一人咽了咽口水,“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本来就是送个东西……不值当闹大。”

“……对,送个东西,同我们有什么干系。”

邱二转了转眼睛,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好容易找到了借口,示意让人将东西放下,立时道:“老子东西就放这儿了,谁要谁拿走!到时候张家怪罪下来,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她自个儿不要。”

刘叔的杀猪刀上反射着寒光,惊得那几人汗毛直立,曾经骚扰桐花桑晚时被暴打的记忆历历在目,几人又放了几句狠话,倒也没再纠缠,悻悻离去。

桑晚轻声解释:“确实是儿媳的人,但儿媳一直忙着其他的事情,她惯常不在苍云阁,便没管她。”

赵氏冷笑连连,“你倒是撇得干净。”

桑晚知晓怎么噎住她,她抬起头,真挚的道:“我确实没有做此事,还望母亲信我。母亲若是不信,便将人打发走吧。按照母亲说的,她得罪了母亲,确实是错了,既然错了,遣去庄子里就好。”

赵氏果然被噎住了。

她难道心里不明白这事跟桑晚没有太大关系?但她也不可能直接将唐妈妈真打发走了。这毕竟是折夫人派来的人。

不看折夫人的面子,还要看死去折琰的面子。赵氏并不喜欢折琰,但折琰去世之后,儿子还因为当初她怀着身孕管家的事情跟自己闹了好久的别扭——他认为这是折琰死因其一。

这些年他对折琰留下来的人都很恩待,对折家也很亲近。若是唐妈妈这次因为别的也就算了,但她是来山海院里面奉承川哥儿的。

自己要是因此赶走唐妈妈,鹤春会不会对自己心存埋怨?他们母子之间是不能再有隔阂了。

赵氏想起就这个心里就烦。她无数次对三少夫人道:“我就是太在乎他怎么想了,所以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不然我将于妈妈换走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不敢赶走于妈妈,只能往川哥儿身边加派婆子,结果被个狗屁唐妈妈气到了!

她将手里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三少夫人已经过去安慰了,“母亲,你别跟个奴才计较,她算个什么东西?”

赵氏闻言心里缓了缓,正要说话,就听桑晚也跟着道:“对啊,母亲,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母亲不喜欢,那就罚一罚。”

赵氏那口戾气又提了上来,脸色阴沉了几分。桑晚瞧见之后晃了晃神。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赵氏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偏见。明明她对三少夫人和其他几个妯娌庶女们都还不错。

她微微垂头,温和道:“母亲想要怎么罚她呢?”

赵氏却理智回来了,冷冷道:“你先回去替我想一想怎么罚再说。”

她很清楚待会桑晚还会回来求情。

桑晚笑着站起来,“是。”

看来赵氏此时也很清楚她的处境。桑晚醒来的时候,桐花就在身畔,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

她喉咙干痛,身上酸软使不上力,方一抬手,连带着身上动了动,脚腕处的刺痛便传入脑中,疼得人一抽。

“……桑晚姐,你醒啦?”

桐花睡眼惺忪,听见响动站起身来。

“我我我、我给你倒水,”她大抵是没怎么照顾过人,慌忙转身,在屋里踱步找寻杯子,好容易找到了,发现壶中水冰凉,“啊呀,桑晚姐你稍等等,我马上去倒些热水来。”

桑晚眼睁睁瞧着人风风火火地出了去,眨了眨眼。

片刻,门帘轻响。

“醒了?”

桑晚耳尖稍动,转过头,看着门侧探出叩门的修长指尖。

“进来吧,”她扯了扯发痛的嗓子,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桐花呢?”

“烧水去了。”

常渊手中端着药碗,“先喝些药吧,孙大夫来开过的。”

桑晚喝着药抬眸,看向他。

“孙叔也来过了……”

她微微低头,看着薄被之下,脚腕所在的地方。

“已经正了骨,说是精细养着便不会出岔子,”常渊缓声安抚:“养一养便好了。”

桑晚头脑胀痛,勉强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面色发红。

她昨夜……昨夜怕是烧糊涂了,没脸没皮说了那么些话,此刻依稀记得些许。没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立时便觉得手中的药太过烫手,连带着人的存在都有些扎眼。

一口饮尽,苦得她面上一皱,咂巴着唇想将那苦意逼出去。

长指送来块被糖纸包好,方方正正的糖。

桑晚低垂着眉眼接过糖块,“多谢。”

剥开糖衣,放入口中,甜滋滋的味道盖住了药的苦,心头熨帖,那股尴尬的气氛也减轻了不少。

她开口:“昨晚……”

“桑晚姐,我来啦!”

桐花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老远咋咋呼呼地冲过来,见常渊在,自然道:“好了好了常大哥,我来照顾。你一夜没合眼,歇会儿去吧。”

“你还未休息?”

桑晚抬眼,面露惊色,“手伸过来我瞧瞧,你身上有伤怎能如此折腾……”

她刚醒不曾细瞧,这会儿好好看了看,只见常渊脸色淡淡,细嗅着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你伤口裂开了?”

常渊当时身有重伤,疤痕自也不少,好容易养了一月,这会儿裂开,只怕日后又不好恢复。

桑晚沉了脸,“快去休息,这么热的天伤口反复,疡了可怎生好。”

桐花帮着腔,“常大哥你放心吧,我和桑晚姐可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会照顾好的。”

气氛骤然一松。

桑晚含着糖,笑她:“就你话本子看多了,什么过命的交情。”

“好吧,我们不是,”桐花坐在榻边,委屈巴巴地托着脸,“但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是了。”

过命的交情。

听起来还有那么些趣味。

桑晚咬碎了糖,咽下了这甜腻腻的味道。

桐花嘿嘿笑几声,“还吃吗桑晚姐,这会儿嘴里甜……还是心里更甜呀?”

常渊背过身去,听着小姐妹二人笑闹,转身出了屋子。

“哎呀——”

“怎么了怎么了?”

“……你压我腿了,疼呀!”

常渊勾唇,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就回去了。静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点一点的喝,果然又等到了于妈妈派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也是长姐留下来的人,但年岁小,待人还没有长势利眼,担忧的道:“于妈妈说,她侄儿媳妇今日进府给她送东西,跟她说在折府看见李姨娘病了,吃药也不好,还说要见姑娘呢。”

桑晚给她塞了一捧果子,柔声道:“是吗?我知晓了,多谢你来跟我说一声。”

小丫鬟没能拒绝一个美人主子的温柔,脸一红,结结巴巴的道:“这是奴婢的福分,少夫人言重了。”

等她走了,素膳着急的道:“这可怎么办啊,姨娘的身子会不会真不好了啊?”

桑晚却安慰她,“好着呢,咱们不是回门的时候就看过她了?这是母亲用她来要挟我救唐妈妈。可咱们就是不救,除了苛待几分,母亲还能做什么呢?还有父亲在,她不敢太放肆的。”

“世家大族,彼此之间留着脸面,做事情不能太绝的。”

她说的刻意,是在提醒桑晚。

桑晚收到暗示,顿时明白薛瑶是何意思。

先帝指婚,王府老人,萧衍之登基后,位份却只在贵人,那在王府也只是侍妾罢了。

她笑容有礼:“郑姐姐好。”

“桑姑娘当真绝色,难怪陛下爱不释手。”

郑怡看起来比她们稍稍年长,笑盈盈上前。

“真论资历,想必我们都比不过桑姑娘,就算在王府,本宫也不曾侍奉,何来资历之说,薛贵人言重了。”

第 68 章 第 68 章

薛瑶还拉着桑晚的手没放开,回眸对郑怡浅笑,气定神闲。

“桑妹妹得陛下爱重,性子又温吞,不争不抢,于后宫而言,是好事。”

“薛贵人秋狝伴驾随行,却未得召见,难道不会心有不甘吗?”

郑怡当着桑晚的面直接将话挑明。

“既是沾了桑姑娘的光,得以伴驾同去,也该抓住机会,桑姑娘更要明白,若薛贵人入了圣上的眼,日后万一失宠,也有人可依,不至于被欺凌了去。”

她说的语重心长,看不出有恶意,却将世家大族固宠的手段说的直白。

薛瑶无所谓的笑了下,“郑姐姐知道的,我志不在此,无心争宠。”

素膳还没经历过后来的事情,现在正是念着李姨娘的时候,还是急得不行,“苛待也不行啊。”

桑晚:“没事的,你放心,姨娘也不是吃素的啊。比起咱们,她更有法子。我向你保证。”

素膳半信半疑,“真的?”

桑晚:“真的。”

素膳依旧忧心如焚。但也没有逼着桑晚去救唐妈妈。她不舍得逼她家姑娘一点,也生怕自己逼着姑娘去反而闯祸。

等到天黑了,小丫鬟又过来道:“于妈妈说,李姨娘病得很严重,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桑晚却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上回我看过她了,母亲也说她被照顾得很好,你跟于妈妈说,我很感激母亲帮我照顾姨娘,但我忙着不好回去,等有空的时候再回吧。”

小丫鬟照旧红着脸,“哎,奴婢回去跟于妈妈说。”

等人走了,素膳似有察觉一般看向桑晚,“姑娘,你和姨娘是不是吵架了?”

姑娘从前最是紧张姨娘的,不可能听闻她病了还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桑晚神色一愣,而后笑着哄她道:“真没事。上回归家姨娘也跟我说不要担心她,她有保住自己的本事。”

素膳怀疑,“可你说起她的神情都变了。”

桑晚坚定的道:“你看错了。”

素膳叹息,也不去纠结,嘀嘀咕咕道:“哎,这真是苦了姨娘。咱们现在是好了,姨娘还受苦呢。等咱们买了宅子,能不能接姨娘出来住啊?”

桑晚不愿意素膳对李姨娘这么好!一点儿好也不愿意!

她马上打断素膳的话,闷着声音:“还是先说唐妈妈的事情吧。”

这确实是最着急的事情。素膳的心思转回来,“咱们就这样不去求情可以吗?唐妈妈就会被赶走吗?”

桑晚笑了笑,“还不行,还得等刕鹤春回来。”

但刕鹤春今日没有回来。他去庆国公府吃酒去了。桑晚也没有等他,也没有去山海院里面,只早早熄灯之后就睡了。

她睡得好,素膳是一晚上没睡的,桑晚揪了揪她的脸,“这真是小事,你都睡不着,往后真有大事你可怎么办?”

素膳很不好意思,“我慢慢来练嘛。”

蝉月进来笑着道:“少夫人,昨晚上唐妈妈跪晕过去了。”

桑晚:“夫人那边怎么说?”

蝉月:“夫人也没下令免了她的跪,她现在还跪着呢。”

桑晚:“于妈妈过去求情了吗?”

蝉月:“没有,昨日里一个人都没有去过。”

桑晚就笑起来,“看来于妈妈还是很知晓明哲保身的。”

她洗漱梳头完又去山海院里面请安,赵氏这回总算是用正眼看她了,似乎是很惊讶她昨日的决定。她问,“你怎么想的?”

桑晚依旧恭恭敬敬的,“母亲,她虽然是我的人,但进了英国公府,也是英国公府的人。她得罪了母亲,自然是母亲做主。母亲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赵氏诧异:这是投名状?这是要撇清了娘家来巴结她?

萧衍之手心滚热,他怕桑晚听见言论会多想。

安抚道:“还记得法华寺的慧明方丈吗?他是朕为你留的后手,届时会由他扭转局面,他既已骗过一次佛祖,要向朕恕罪,也不差这一回了。”

“陛下说过,慧明方丈在晋国德高望重,所言犹如半个神仙,神乎传神,一签难求。”

桑晚回忆了那日许多,难怪让她去求签。

萧衍之手指渐渐收紧:“阿晚,相信朕,好吗?”常渊闭上双眼,依稀听着山中风声送来的轻响。

何处花香,何处稻草香,何处水流潺潺,何处树叶被风拂落。

双眼仍在时,他从未在意过身旁这样多的声音气味。却不想视线被剥夺后,脑海里竟也显现出自己的一番世界。

哪怕他不知全貌究竟如何,却能依稀辨认出路的方向,人声从何处传来,鸡鸣狗叫又在何方。

风声,是他如今最得力的帮手。

“咚、咚——”

桐花家的木门被敲开,蔡氏瞧见是他一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将来意说明,蔡氏怪道:“桐花早就回了,说是和骆家闺女吵嘴,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她回来的时候,说是桑晚都还没过去。”

常渊皱眉,“可否让我见见刘娘子?”

蔡氏被他那模样唬着了,将桐花叫了出来。

桐花刚哭完,双眼红肿肿的,瞧见常渊,一口气没提上来,声音带着气恼。

“桑晚姐怎么不和你一起来!难不成她和骆素娥好了么,”她抹眼泪,“气死我了,我再也不理桑晚姐了,她肯定知道我和骆素娥吵架,还不来哄我。”

“吵架?”

桐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和骆素娥本身就不怎么对付,但面子上也算是过得去。七夕节拜七姐,全村就素娥家院子最大,这些未婚的年轻小娘子们便年年结伴,到她家摆上瓜果,一道玩乐。

她先过了去,没玩上一会儿,骆素娥就明里暗里讽她笨手笨脚,丝线都理不好。

原是小事,但小娘子都年轻稚嫩,话赶着话,一人说家里杀猪日后也是杀猪婆,若不是有个能读书的哥哥肯定没人要;一人说你哥还没成亲就弄大了烟花女子的肚子,被人从花楼里打出来的事可传遍了全村,你才没人要。

二人俱都吵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

桐花直接就跑了回来,连桑晚面都没见着。

起初哭是因为吵架,这会儿哭是眼见天色越来越晚,桑晚姐不会留在骆素娥家同她们一道,对自己不管不顾了吧?

常渊听完始末,耐着性子:“桑晚不是这样的人,定是被什么别的事拖住了,我去寻她。”

桐花哭完,揉着眼睛,“那我同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远天边传来雷声,轰隆隆的,像是要震破半边天。

她瑟缩了下,常渊道:“不用了,我去便是。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归家了。”

“要下雨了,”桐花蔡氏二人反应过来,去给他拿了雨披,同他手中的伞一道遮雨,“若有事尽管来寻我们,你一人瞧不见,莫要忙乱了。”

常渊颔首,并未再多停留。

先回了家一趟,桑晚还未归,罗胥君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黑压压一片的乌云。

风声更甚,常渊照着桐花所指的路,伞撑于地当个拐杖探着,又逮着避雨归家的村民多次询问,终于到了骆素娥家。

“……桑晚?”

骆素娥语气也并不太好,“她不是和桐花感情最好么,那桐花都和我吵成这样了,咋可能过来。”

“她今晚没来?”

常渊语气凝重,一手扶着门框,“骆娘子可知晓她会去何处?”

院内的小娘子们看完一场闹剧,气氛沉寂。瞧着天色阴沉瞧不见夜色,便也都没了作乐的心思,没一会儿都各自归家,这会儿只怕都歇了。

骆素娥刚和桐花吵完,连带着对桑晚也没有什么好态度,“她的事你问她呀,问我作甚。”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砰”地一声,雨声同门闩关上的声音一道落在耳畔。

雨水由小及大,一点点砸在肩头。

常渊站在雨里,调转了方向,抿着淡白的唇一步步走远。

她下午离开时还言笑晏晏,罗胥君也在家,不可能无故出走。但桐花骆素娥都不曾见过她……这样长的时间,她究竟去了何处。

桑晚半低下头,故作放松地笑了下,委婉地问:

“我这两日也听了许多,陛下绕这么大一圈,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让慧明方丈出面,是不是因为……我是异国血脉,不能做皇后?”

第 69 章 第 69 章

桑晚眼底生涩,萧衍之却直言:“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朕的皇后只能是阿晚。”

他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最后,慧明没能扭转言论,朕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风风光光的给你封后,再多流言和反对的声音,都会止于朕的刀刃。”

桑晚担心道:“若真如此,我岂不顺应传言,成了祸世妖女。”

帝王捏着她的手渐渐用力,情绪不稳。

“那朕就做个昏君,这皇位朕是被推上来的,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连后位都无法自己决定,还要被那些不明所以的言论左右,未免也太窝囊。”

“那些人,死有余辜,朕可以不顾一切,除了你。”

桑晚晦涩,“陛下……”

赵氏看不懂她了。说她投靠自己吧,她却半死不活的整天闷不吭声,半句好听的话也不说,也不来巴结讨好。说她不投靠自己吧,她却没有来给唐妈妈求情,把娘家的路给堵死了。

她这是想做什么?

但她现在没有来求情,赵氏还是高兴的,难得给了一个笑脸,“毕竟是你的人,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若是让桑晚来做此事,儿子就不会埋怨她了吧?

于是等到晚间刕鹤春大步流星一般进屋时,桑晚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唐妈妈不听话,惹了母亲不高兴,做事情也总做不好,我想派她去长姐的庄子上守着,那里的活计轻巧,也适合养老。苍云阁的管事妈妈我自己相中一个,是花草房的,我明日就想调了来。”

刕鹤春两天不在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唐妈妈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从第一天起,桑晚就跟他直言过,这个妈妈不听她的话,前日他也直接碰见她私自去山海院里面而不跟着去花草房,并不是忠仆,于是点了头,“随你。”

他没当回事。他还忙着朝堂的事情呢,只道:“但她毕竟是岳母给你的,你还要跟母亲说清楚。”

桑晚点点头,“我写信回去说说,母亲不会反对的。”

刕鹤春拔腿走了。

第二天,桑晚就去跟赵氏说了安排。赵氏挑眉,“你跟鹤春说了?”

桑晚点头,“是啊。”

赵氏:“鹤春怎么说的?”

桑晚:“没说什么,只说随意。”

赵氏就怔怔一瞬,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而后啧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你就这般做吧。”

桑晚的动作很快,很快就把花草房的茗妈妈叫了来,道:“我就喜欢你的爽快劲,以后你就是我房里的管事妈妈了。”

上辈子茗妈妈就帮了她不少。

茗妈妈本是采买花草的普通婆子,跟桑晚也不过是见了一两面而已,当时就被惊喜弄得半天没回过神来,但她很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立马就带着四个月字的丫鬟去帮唐妈妈收拾包袱,格外细心的“扶着”她上了马车。

唐妈妈“走”得太急了,甚至都没有见到桑晚一面。素膳直到晚上还没有回过神,“这就行了?”

桑晚正在看做生意的书,闻言放下书笑着道:“为什么不行?”

素膳也说不好,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了很久才道:“既然如此简单,为什么国公夫人不直接做呢?”

桑晚就想起了自己跟川哥儿和李姨娘。她喃喃道:“投鼠忌器吧。”

父母对儿女,儿女对父母,大多是一样的。

但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她心肠硬起来,又拿起书,小声跟素膳抱怨道:“我从前总是觉得很难。”

她夹在英国公府和折府中间,得罪谁都难做。但是……

“但是,我为什么只看见难处而没有看见好处呢?”

她也可以利用两府的矛盾和利益为自己谋利啊。

她忍不住笑起来。

当年太小了,做什么都只看见了难处,如今大了,便又看见了好处。

年岁增长,真是奇妙。

当年该死之人,能杀的都杀了。

康明还被太后护得很好。

他上了年纪,一般差事都是徒弟王庚年来办,上次请桑晚去菊园就是那人。

今日祭祀大典,他却出现,只能证明宁王不在。

果然行至殿门,康明行动迟缓,冲萧衍之弯腰行礼。

“见过陛下,宁王殿下身体抱恙,祭祀大典无法过来,奴才特来通传。”

第 70 章 第 70 章

“听太后说已寻到医者,为宁王医治沉疴?”

萧衍之并未正眼看他,也没叫起,康明仍弓着腰,看不见神色:“江湖游医罢了,能否医好还未可知。”

“天寒地冻,康公公可要护好身子。”看似关心的话,萧衍之却说的深意十足。

康明眼看着他从稚子到如今帝王,不等他说,便缓慢直起腰:“奴才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记挂,奴才告退。”

帝王身后跟着孟涞,一道儿姗姗来迟。

深深瞥了眼后退着离开的康明,眼眶深陷,眼球略有些灰白,宫中鲜少有太监能活到这般年岁,属实算得上高寿了。

刕鹤春这次倒是想错了三少夫人。她如今哪里还是从前幼稚的模样。她也是成长了的。她认为比炫耀更加厉害一点的手段是无视。

于是这次回娘家吃席面,她就不愿意请桑晚过去。

但是阿娘和嫂嫂却写了信和拜贴来,点明要请桑晚做客。

阿娘在信中道:“你的脾气和性子,定然是已经得罪人了,我们只好帮你善后,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要为自己结一门仇。”

三少夫人觉得阿娘实在是过虑了。她跟桑晚话都没说过几句呢,哪里就欺负人家。

何况人家也没有想着跟她说话!

但帖子都送了来,桑晚一直安安静静的在花草房里面做事,没有来抢她的中馈,她也愿意妥协去跟赵氏道:“母亲,我阿娘和嫂嫂怕怠慢了您,特意送了帖子来请您和全家人一块过去吃酒呢。”

赵氏慰贴得很,拍拍她的手,“你阿娘和嫂嫂念着我,那便一块去吧。”

又笑起来,“哪家吃席要带全家去的?没的要人家笑话。”

三少夫人:“阿娘写信来骂我啦。说我做事不动脑子,咱们两家还能是外人能比的?自然是要全家去,全家人吃上三天三夜才算好呢。”

赵氏很满意亲家的态度,道:“那就全家去。”

等到了那天,刕鹤春还特意过来了一趟,“桑晚不懂事,还望母亲顾着她一点。”

待桑晚拿着寝衣出来时,薛瑶紧张的神色已恢复如初,看不出端倪。

若无其事地接过,随口问道:“天色不早了,陛下一般何时回来?”

“这个时辰还没人来通传,应该不会在宣和殿用膳,那便快回来了。”

桑晚看了看薛瑶,抿唇道:“姐姐若怕和陛下碰见,我也不好多留,也是怪我,昨夜饮了果酒,午憩睡得太沉了,让姐姐等那许久。”

“没事,难得来一趟,帮你看看也是好的。”

薛瑶藏在那件明黄寝衣下的手都在轻抖,并不敢和桑晚满是真诚的眼睛对视,慌乱低头,看向手中她绣了一半的祥云。

桑晚看出她的异常,担心问道:“薛姐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