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郁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视线正了回去。
过了片刻,又看了他一眼。
嵇临奚神情僵住,
难道是自己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于是他连忙跟着众人做出悲悯的神情。
皇帝还未离开,在场的众人都有预感,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
“太子。”
“儿臣在。”楚郁站了出去,拱起手来。
皇弟让沈闻致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咳嗽声后,他继续道:“朕承祖宗之业,君临天下,今精力渐衰。深思国祚绵延,社稷为重,兹决定传位于太子楚郁,太子天性仁孝,聪慧过人,且久习经史,深谙治国之道。朕深信其必能承继大统,弘扬祖宗之德,保我江山社稷永固,万民安居乐业。自即日起,太子即皇帝位,望诸臣民同心辅佐,共襄盛业——”
这是真的传位了。
楚郁掀开衣摆,跪地领旨,“儿臣接旨。”
他接过旨意,站了起来,转身面朝众人。
朝臣百官、将军兵士,还有谁能比嵇临奚跪得更快?
“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倒在地,山呼吾皇。
烈烈璨阳已经洒了下来,寒风吹散血腥气息,跪地的嵇临奚如殿试初见抬起头来,那时他伏低,短暂的对视,而后注视到的是从发冠里垂下的墨发,细又柔韧的腰线,腰线下凸起起伏的线条。
他为太子的美貌与尊崇身姿神魂颠倒。
眼下,他依旧为太子美貌尊崇心摇神曳,只这份心思却不再是最能控制的存在,他看着那映着天光的琥珀色眼珠,看着沐浴在金色光影下的颀长身影,看着那抓握着圣旨的皓白玉色、修长骨指。
满心爱怜,满心祝愿。
唯愿君如天上月,月月年年不沾埃。
咕咚。
嵇临奚喉结吞咽了下下。
祝愿完了,那偷偷肖想自己舔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他悄悄探出舌尖。
楚郁微微笑着,视线扫了他一眼。
探出去的舌尖,飞快缩回到口腔中。
跪得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了。
……
太子第一日领传位诏书,第二日便要经过礼部章程登基上朝。
金銮殿外,文武百官跪地等候。
细细的十二玉旒垂落,正露出红唇,两侧红带抵着脸颊垂至胸膛,显出瘦削面容,笼在修长眉宇上的是昭昭威仪,黑红祭服在身,玉带勾腰,丝涤飘飘,褪去脸上的温柔微笑,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瞳孔也从柔色转为淡漠,尊崇与威仪并存。
嵇临奚与沈闻致一左一右跟在身侧,在后面的,是燕淮和云生。
撞钟敲响,礼部吟词。
嵇临奚恨不得亲自去铺面前年轻天子走过的地毯。
吟声毕,楚郁过了长阶,步入金銮殿中,走向龙椅。
嵇临奚停在第二列的位置,冷冷看了眼沈闻致,察觉到他目光的沈闻致,也神色冷淡看了一眼他,二人对视片刻,又各自收回目光。
“哼。”一声冷笑,嵇临奚挺胸昂首。
燕淮停在沈闻致身后。
文武百官陆续而入,再次跪地行礼。
山呼的万岁后,众臣在平静的“请起”中起身。
“今朕即位,当大赦天下,以此为庆。”
“只如今江山不稳,若罪无轻重,尽数除之,将令社稷动荡。”
“流刑、死刑,若非翻案,拒不赦免,徒刑免之,再犯者加罪,钦此。”
众臣心神一凝,跪地谢恩。
接下来便是论功封赏。
封云生为中郎将,兼皇城司使,封燕淮为昭武校尉,封沈闻致为吏部尚书。
“原吏部侍郎嵇临奚……”楚郁顿了顿,继续道,“救驾有功、辅佐有功,特封工部尚书,领全国工程建设事务。”
虽与沈闻致平起平坐,但论权力层级,在这之前,工部是远不如吏部的。
封赏完毕,便是最初的政策改革。
“从朕伊始,废丞相一职,之后再设立相关替代机构,此决不可有异议。”
“先定于此,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起身,有官员忍不住站出请奏。
“如今圣上也已登基,朝纲稳当,社稷平和,虽大部分军队已经回去,但还有几万大军耽搁在京城外,难免令百姓胆寒,不敢随意出入城门,此外大军驻留城外还消耗大量粮食,还请圣上下令,让诸位将军领各自军队回去,安定民心啊。”
楚郁神色淡漠,轻描淡写回道:“待到他们该回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去的。”
该回去的时候?
如今王相抓获,王家与薛家尽入牢狱,造反事败,他们还不该回去吗?
嗅觉敏锐的朝臣,已经面色惊变,险些摔在地上了。
……
这一夜,本该是为新帝登基庆贺的日子,可不少朝臣却收拾金银财宝,收刮库房,准备携款跑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是抓捕王相令其生,罪名未定,再是军队依旧新任天子一举一动已经透露出要秋后算账的意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快些!快些——”
“还有这个也装上。”
“全都给本官装上!”
喝令声中,收拾好东西的官员准备跑路,打开后门,迎接的却是立在外面的士兵将军,还有一人。
“大人,您这是打哪里去呢?”笑意盈盈的询问声,除了嵇临奚那个笑面狐,还会有谁?
哗啦——
金银珠宝落了一地。
官员忙朝嵇临奚磕头,捧起散落的金银献上,“嵇大人,嵇大人!这些金银财宝下官都给您!求您放我一马吧!!!”
嵇临奚是朝心上人要来这个立功的机会,虽对金银偶有心动,却也只看了一眼,“带走吧。”
都是他对殿下讨赏的功呢。
楚郁让嵇临奚随便抓几个回去休息,嵇临奚却是铁了心的要比燕淮抓得多,他各处奔波,直到快到凌晨,才带着密密麻麻的文书去了天子寝殿。
快要迈进天子寝殿时,他从怀中掏出一抹香丸,低头一嗅后,止住喉咙咳意,散去满身疲惫,这才精神奕奕走进去,献媚道:“陛下,抓获的人的名单都在这里了——”
楚郁也还未眠,褪下冕服只着寝衣,疲色不掩地看着面前堆满的文书,抬头见到他到来,眉头微蹙。
“你还不去休息吗?”
“小臣不累,小臣很精神,暂且还不用休息。”嵇临奚忙答应着。
楚郁接了他手中的名单,略略看过一眼。
嵇临奚微微躬身,就趁这个时候去看那纤密眼睫,散了胭脂的淡唇,又满心爱怜对方这么辛苦,只恨不得自己多做几样,心上人就能轻松一些。
楚郁看完,将名单压在一旁,抬眼看他脸色。
“……嵇临奚。”
“小臣在。”
楚郁轻轻一叹,让他弯腰。
嵇临奚不知其所以然地弯下去。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的唇瓣上。
“去休息罢。”
“你该休息了。”
“走到现在,你已经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