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已经过了,但装饰彩灯还凌乱地挂在树上没拆。五彩的柔光绘出了雪花的轮廓,混着夕阳的余晖,将傍晚装点得浪漫。
公园门口正举办慈善活动,穿着红色围裙的工作人员在给孩子分发红色的气球。陈萱拉着林湛的手,挤过人群,穿过气球海,目的地是公园正门口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树。
树干粗枝的雪堆得厚实,积雪下挂满五颜六色的礼物盒,仿佛下一秒圣诞老人就又会从树洞里钻出来,为每一个期待的孩子分发礼物。
陈萱用力朝着老树的方向用力挥手,眼睛亮亮的,脸蛋也涌着健康的红。
树下站了个孩子,埋没在人堆里,个头不及成年人的腰线。灯火映着他略微浮肿的脸蛋,在看见陈萱的一刻,下意识地用力揪住他脑袋上的棕色粗脚毛线帽,一下一下地拽着毛球,手腕上的住院环带也跟着蹦跳,像是不安分的心跳。
林湛下意识地皱了眉,想把那个逃房的臭小子领回医院,可就在这时,一声轻笑从斜前方传来。
“把手宇未岩放下来。这么紧张,丢不丢人?”
声音裹着碎雪,轻飘飘地落在了林湛耳畔。
他转头,看见谢辞正坐在几步外的长凳上。那人穿着青竹灰的大衣,坐在黄昏线左右,夕阳将那双眼睛映得柔和。
林湛下意识地顿了脚步,而谢辞正巧起身,走向李立。他半蹲着帮小男孩戴正了帽子,又将红色的气球绑在了浮肿的手腕上。
李立着急地想要解开缚手的绳结,却越解越紧,他又气又紧张,看着逐渐走近的陈萱,气喘如牛:“喂!你这样,我怎么把气球给她啊?!”
“这么冷的天,你不会想让她一直拿着气球吧?”
正说着,谢辞又在李立的手上缠了一圈,气球是彻底解不下来了。但李立顿觉醍醐灌顶,认真点头:“对哦!我是老大,当然要罩着她。我,我让她牵我的手,她的手就不会冷了!”
“聪明。牵之前问她,要不要一起玩。记得绅士一点,别做流氓。”
谢辞替他翻出了卫衣兜帽,把破洞的秋衣藏在拉链下,认真地传授着没什么用的撩人经验。
李立用力点头,越过谢辞的肩,看见两人牵着手走来,身体又是一僵。他本想立刻去找陈萱,帽子却被谢辞一拽。
“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李立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走向林湛,拉着他的手,小声道歉,“对不起哦,林湛。我早上不该发脾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一向颇有野性的熊孩子此刻极度温顺,正乖巧地吸鼻涕;至于谢辞,悠闲地坐在一旁,真像个叼住幼兽弱点的狼王,把不受教的小孩驯得服服帖帖的。
陈萱向着李立跑去,弯着眼睛笑。
“厉害哥哥,我来啦。”
“厉害……厉害哥哥,你是,是在,是在叫,叫我吗?”
谢辞的考前突击辅导完全没用,李立抖得像个筛子,风度漏了一地。
“对呀。”陈萱踩着红色兔子鞋,望着手腕上系着的红气球,眼睛亮了亮,“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
“玩,玩!”
李立紧紧地抿着嘴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牵住陈萱。小男孩像是濒临破碎的积木,摇摇晃晃的,无比僵硬。场外教练谢辞单臂搭在长凳靠背悠闲看戏,忍不住低声笑。
“他还不到十岁,教这些小心机是不是太早了点?”
林湛的话悠悠地落下,显然是不赞同。谢辞却半挑了眉,对此持不同意见:“学习要趁早。再说了,如果我不出手,真怕他被你教成一根不会开花的木头。”
“那也比随时随地开屏的孔雀强。”
“孔雀开屏?你觉得我很有魅力?”
“那你绝对是误会了。”
“哦,这次改我误会你了是吧。”
谢辞笑。
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随意交叠在膝上。夕阳落在他肩上,像是一块自然斑驳的围巾,映出右肩若有若无的纱布厚度。
林湛的右手虚虚地涌起一股热流,那晚谢辞伤口的热度一直烙在那里,一周都没能消退。
“你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
“胃病呢?”
“某人没再气我,所以再没犯过病。”
“睡眠呢?咖啡摄入……”
“如果林医生真这么好奇,不如在我家装个监控?”谢辞瞟他一眼,懒洋洋的,“放心,洗澡的时候,我会避开摄像头。”
“……”
林湛决定止损,立刻闭嘴。
他在谢辞身后不远处的长椅坐下,斜对角相背对。他稍微侧头,便能看见在雪里玩成一团的两个孩子。
见惯了李立横眉竖目的顽皮,此刻完全笑开的男孩才终于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童真。林湛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刚才病房里的事,是我……”
“林湛。”
谢辞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
林湛愣了愣:“怎么了?”
“你小时候打过雪仗吗?总觉得下雪天很衬你。”谢辞上下打量着小冰块,十指交合比了个拍照的动作,“你就这么往雪里一站,到来年开春也不会化。”
“……哈,很好笑。”
这次林湛很容易听懂了谢辞话里的调侃。
他环胸坐着,视线落向李立铲雪的背影,神思恍惚。八岁,当年他搬来阜苍时,也左右不过是这样的年纪。
“我家在南方,也是个沿海城市,区别是那里冬天不怎么下雪。后来,爸妈他们……我搬到了这里以后,冬天就变得很冷,雪一场又一场的下。至于玩雪……”林湛低头笑了,“没人愿意跟一个一碰雪就会发烧咳嗽胸口痛的病秧子玩吧。”
这是谢辞第一次听见林湛亲口坦诚自己的曾经。关于破碎的过去,那人从来都守口如瓶,谢辞甚至以为这辈子只能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才能将它拼凑完整。
“你的身体那么弱,但我记得,你高中一共只请过两次假。”
“嗯。因为他们不想花钱带我去医院,又觉得我是在装病逃课。所以,除非病得直接晕倒,我不会请假。”
林湛说得坦然,已经毫不在意。
“……原来如此。”
所以谢辞才总是看见林湛抱着热水杯趴在座位上颤抖着熬着时间、等待放学;
所以林湛才那样痛恨别人说谎,因为他曾无数次深受其害。
被关在黑暗里的孤独年少岁月,就那样撞碎了林湛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他刻意将自己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茧,这辈子都没有破茧成蝶的打算。比起成功,他更害怕失败;比起被爱,他更怕受伤。
他不是不想窥见天光,而是不敢向往未来。
谢辞安静地望着林湛的侧脸,眼神比黄昏还要悠长。就在此时,孩子们的嬉闹声慢慢地靠近,陈萱拉着李立的小肿手,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跑得太久了,两人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