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客厅落地窗前拉紧的白纱堪堪透出深蓝的微光。
闻确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盖了层薄被,怀里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他“噌”地一下坐起来,沙发被重重地晃了一下,应忻闻声,从洗手间探出一颗头来。
闻确看过去,应忻正穿着件宽松的白半袖,柔软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眼睛,没戴眼镜的眼睛因视线模糊而眯起来。
应忻很少展露出这样一面。
闻确刚搬进来时,应忻给了闻确一件和他自己一样的睡衣,灰色的真丝睡衣,穿在身上又暗又凉。
其实真正算下来,这些天来,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每天早饭的十分钟,晚饭的三十分钟,然后就各回各屋,绝没有诸如一起在沙发上观看晚间黄金档这种亲密时刻。
每天吃饭时,餐厅的射灯从头顶直直地打下来,闻确总是看着对面着暗色睡衣,高耸的鼻梁架着个沉重的镜片,瘦得已经不能再瘦的人。
然后尽力回想,十年前的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惜记忆里没有太多印象,像水遇浮萍,短暂交汇,不再留印。
也不怪应忻总阴阳怪气地说自己高中不起眼,他都不记得人家。
实话,他的确记不起什么。
唯一有印象的事还是高中时候,他不怎么了来上学,偶尔来上学也是坐在最后一排,下课就和程星言他们一帮哥们出去打球。
应忻坐在离他最远的第一排,隔着遥远的七排。
他们班主任老邓上完数学课,拍拍手掌上的灰,踩着下课铃对着第一排的应忻说:“应忻,下课把你笔记都借给闻确抄一下。”
说完又抬起头,朝着后排喊:“闻确你多跟人家应忻学学,取取经,怎么人家学得就这么好……诶,算了,你跟我出来吧。”
待到闻确一脸懵逼地站在教室外面,老邓搓着手走出来,语重心长地拍了闻确一肩膀灰,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成绩呢,我也不指望了,反正你走体育,真拿个什么世界冠军回来,也用不着高考了,是吧。学习呢,你就随便学学。”
“但是啊。”老邓语气忽然加重,声音也放小了,搞得神秘兮兮的,“让应忻帮你也是要麻烦你,你不常在学校不知道,应忻就是学习根本不用操心,但是体育太差!小高考都容易不合格,这样就算上了大学也没有高中毕业证,多叫人可惜!”
小高考是高中结业水平考试的俗称。因为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而且是在高考前不久考的,所以大家这么多年就叫这个考试小高考了。
不过闻确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小高考体育不合格,他觉得这个难度,比他数学考一百五十分、比程星言一周不迟到、甚至比津巴布韦拿冬奥短道速滑金牌的难度还大。
小高考体育水到爆炸,如果说高考一点水也不放,那小高考就是在水里考试了。
他真想象不出,体育得差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过不了小高考。
但是既然老邓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了,他也很乐意帮这个忙。
“那他就辛苦点呗,跟着我们训练的强度练,嘿嘿,我保证小高考前能练成。”说完闻确嬉皮笑脸地举起三根手指,一脸不靠谱的朝着老邓咧嘴笑着。
老邓忍不住笑了,手指隔空戳了戳闻确的脑门,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啊……”
记忆到这就戛然而止了,余下的事情,就像当年以为能刻在脑子里一辈子的数学十字相乘法和化学方程式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有没有帮应忻练体育,就像他不再记得立体几何题要从哪一步做起一样。
原来那些他曾经认为珍贵的、不珍贵的,都能被一并忘记,不分主次先后。
但他更倾向于他根本没有帮应忻,因为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段记忆,他为什么没有在十八岁就爱上应忻呢。
他每每想到十年前,他和应忻曾经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十年前就会朝着他眨啊眨,模糊的记忆里,也许十年前的应忻要更年轻、更白净一点,他的心里某处总是会变得更柔软一些。
模糊的、清晰的身影重叠,眼前还是应忻叼着牙刷朝他笑。
这样看上去,和十年前也许更像一点。
闻确起身朝洗手间走去,刚才露出的脑袋缩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
双臂从纤瘦的腰的环过,后背胸膛相贴,闻确把头埋在应忻的颈窝里。
“应忻。”闻确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脖颈处传来,痒痒的,“你有小名吗?”
应忻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颈窝的气息,还有腰部的轻轻摩挲的大掌上。
“哎,别闹。”应忻笑起来,头玩闹地挣扎着要离开,又被闻确扣了回去。
“问你呢,有吗?”这次说完,闻确用脸颊蹭了蹭应忻。
应忻笑了笑,“没有。”
闻确有点遗憾,“这么好听的名字还没有啊。”
“好听吗?”应忻神色有些黯然,“我妈起的,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