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命如线(二十九) 大乐/透

爆/炸/物处理班。

同事们战战兢兢、躲躲闪闪、哆哆嗦嗦、嘀嘀咕咕, 在他们的松田组长工位前五米处面面相觑。

“你的工作急吗,桥本君?让我看看——”最先发起攻势的警官不怀好意地靠过去,顺便将身边的同事向前挤了挤, “天哪, 是结案报告?这很重要, 快交给松田组长审批吧!”

桥本都还没听全对方的话, 已经开始下意识摇头,“我不急,我又不是你们组的, 万一萩原组长过两天就回来了呢?你的案子比我的还靠前, 山上,你怎么不先去?”

姓山上的警察倒抽一口冷气, 又开始在人群里找下一个替身,“哦,云居君!云居你还是刚调上来的新人, 正需要表现的机会啊!快去向松田组长汇报吧!”

“我、我还没弄清楚这个构造图的细节呢,但是我不服输!”云居四下看看,朝着自己的工位就跑了过去, “我要再研究一下, 各位先上, 各位先上!”

山上:“……云居君,你在炸弹构造图上写‘解’也是得不到分数的。”

“小岛君,不如你先来?”桥本四下看看,从队伍最后拖出来一个人, “你从履历上还能算松田组长的前辈呢,你总没问题了吧?”

小岛扬了扬手里的马克杯,下巴也快抬得和杯子一样高了,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来接个水。”

“你骄傲个什么劲啊?!”

大家抱怨着,还是让出一条路,让小岛迈着胜利的步伐走向了饮水机。

这是萩原警官请病假的第四天,也是萩原、松田各自率领的机动小队文件处理进度积压的第四天。按既定流程,所有的文件都应该暂时交到松田手里审阅;按实际情况——

“松田警官又在冷笑了,”山上拎着文件夹就是一个向后转,“各位随意,我反正是不敢去触霉头。谁行谁上吧。”

伟大的小岛警官无愧前辈之名。在他接满水杯、从前方折返的那一刻,他向着松田的工位探头,问出了一句——

“松田警官啊,”他说,“萩原警官什么时候回来?”

松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他的脸两秒。就在小岛快要抬手护住脸的时候,他挺平淡地回答了。

“不知道,”松田问,“还有什么事吗?”

全体警官作鸟兽散、落荒而逃。只剩下个被挤在中间、身体半路卡进档案架而没能跑掉的桥本,被松田莫名其妙地看着,艰难地举起一只手臂,一个音节卡半天,“那个,马、马马马——马自达警官!”

跑来机动队找松田确认新手机里没有监听的高木:他怎么在喊妈妈?-

“松田警官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高木涉向人拍胸脯保证,“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凶,但其实完——全不用担心!”

白鸟警官像是见了鬼一样看他,“你说哪个松田?你是不是把松本警官的姓氏给记错了?”

“松本警官也不和蔼啊……”佐藤警官无奈地摇头,“高木,你说的是伊达警官的那位同期,机动队的松田阵平巡查部长?”

高木用力点头,“对的对的,就是他!”

“重修一下心理侧写,”佐藤美和子冰冷无情地道,“今年警局的例行体检我会帮你申请裸眼视力检测加项。”

高木涉:“啊?”

“不是!你们听我说,他真的很和蔼的!”高木警官有点着急了,“之前我去他家里找他帮忙,他还会找糖果招待我!然后这次我又去机动队给他添麻烦——”

想着要帮松田警官澄清留言,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眼一闭,高高扬起了和松田警官轮廓很像的下巴,“我还听到他的同事喊他妈妈呢!”

“噗——!!”

白鸟警官一脸惊恐地回头,看到伊达航把一大口三得利乌龙茶全喷在了办公桌上。

“唔、咳咳……真的假的啊,高木?!”伊达警官满脸的不可置信,细看还有那么一整个图层的幸灾乐祸在下面叠底,“你说机动队的人喊松田妈妈?!”

高木涉没什么自信地点头,“对、对啊……”

“什么情况?”伊达航拼命忍着笑摸出手机,准备问候一下自己喜得贵子的同期,“是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对情况茫然无知的高木只是学着记忆中的话,“不知道。那位警官开口之前,是一位年纪更大的刑警在问——”

“萩原警官什么时候回来?”

太好了,这下伊达航手里剩下的乌龙茶也泼在地上了-

“你确定,安室小姐的歌唱水平足以支撑起七天后的现场演出?”莱伊结结实实地皱紧了眉,“苏格兰,我可还没忘记之前的录音版本呢。哪个live house会愿意接纳这样的主唱,听了demo就会哭吧?”

[吴哥窟吧,]系统积极抢答,[因为无歌哭。]

萩原:“……”

“我确定,莱伊,”苏格兰一脸认真地担保,“小遥已经不是昨天的小遥了。他们中国有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系统立刻大声抗议,[宿主!凭什么诸伏警官说中文你接受,本系统说中文就不行?]

“你们说的真的是同一种中文吗……”萩原在心底进行微弱反抗,“算了。不过,小遥的腿现在这个情况,真的能够在七天后直立行走吗?”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组织总有办法吧。宿主你放心,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给小遥用什么奇怪的药物来加速身体康复,本系统也一定能完成药物数据的全记录。]

萩原很想问一问上次糖果中药物的数据有没有被记录,但现在他也分不出心思来——他还忙着听莱伊和苏格兰的对话。

这位代号为莱伊的犯罪分子……似乎对吉他上那个“AT”的刻字很感兴趣呢。这会是巧合吗?还是……

“我当然没意见,”莱伊挑眉,“毕竟如果观众听了她的歌声往台上扔菜叶子,我可以躲在键盘底下。”

苏格兰:莱伊你之前见到的都是什么观众什么礼仪,我感觉不太对劲。

[那当然不对劲了,]电子音播放起了大慈大悲加/特/林扫射音效,[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

“那么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用贝斯挡一下,”苏格兰想了想,笑眯眯地接话,“真是贝斯最有用的一次。波本也可以用吉他挡脸。”

——看来似乎不是巧合呢。听到用吉他来挡……莱伊的反应可不是很开心。

[宿主,严谨点,]系统说得很绕,[也许莱伊不是想要保护吉他,只是不想保护波本的脸呢?]

“那应该不会吧,”萩原怀疑道,“小降谷的脸不是挺可爱的吗?不过如果莱伊是美国人的话,不喜欢长得黑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系统:[……]

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先吐槽宿主的亲爹滤镜,还是该先吐槽美国人的问题。

“鼓手也可以躲在鼓后面,”波本别别扭扭地开口,就像提到鼓手让他全身都不太舒服似的,“所以,主唱怎么办?”

主唱……你们就打算让柔弱的主唱上台收菜吗!人家还是一个小女孩啊!萩原在心底大肆摇头,感慨这群人的心真是坏透了。

“没关系,”安室遥理直气壮地一耸肩,“你们各司其职,我只是一个门面。”

波本:“……”

“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太棒了,”他恨恨开口,“她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的。”

莱伊见缝插针地问,“听起来你还遇到过其他脸皮很厚的大明星。”

“我可没有这样说,”波本瞪他,“我遇见过脸皮最厚的人目前还没有出道的打算。”

苏格兰清了清嗓子。

“暂时休战,好吗,先生们?”他问,“我们还能不能继续选曲了?不能的话,至少先把乐队名定下来吧。”

生活不易,莱伊叹气。

“如果不是不能暴露代号,”他挺遗憾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发尾,“直接叫威士忌就好。”

[是啊,]系统也跟着感慨,[本来都是好酒,这下好酒不见了。要不然叫小酒窝?小酒窝长睫毛,迷人得无法忘掉~]

萩原根本懒得理它。而安室遥向前伸出手,“莱伊?”

“你只能叫我诸星大,”突然被一个小女孩叫了代号,诸星大大吃一惊,随后是大言不惭,“代号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叫。”

[凶我们小遥做什么!]萩原还没什么反应,电子音先就急了,[难怪你这人运气不好,对小女孩态度都这么糟。哎不过,要是诸星大的人设是和安室透关系好,你们可以组合成“大乐/透”出道……]

萩原:“……系统亲,可以安静一下吗?研二酱被你搞得很乱。”

等到系统闭嘴后,安室遥理解地对莱伊点点头,“哦。那,诸星大?”

“嗯?”

“我能摸一下你的头发吗?”她问,“看起来手感很好。”

波本的眼神瞬间变得堪称惊悚。苏格兰倒还是很放松。而莱伊看着少女蓬松的发顶思考了一下,挺庄重地把头发递给她。

“摸吧,”他慷慨地说,“喜欢更直一点的头发?”

小遥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丝质感比她想象中柔软顺滑一些,真是很不错的一头长发。

“嗯……”认真思考后,小遥回答,“我还是更喜欢卷发。”

没办法,谁让中之人萩原警官很羡慕另一位中之人的卷发。

[本系统也支持您从头开始卷。]电子音相当平静。

“所以,”诸星大像是超级英雄收起披风那样收起自己的长发,表情庄严地问,“你对乐队名有什么意见?”

安室遥有些犯难地托着脸。

“嗯……”她选择了抄答案,“大乐/透怎么样?”

诸星大:“啊?”-

下班时间到了,但松田还留在工位上。并不是他不打算离开,毕竟他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床;但他打算多等一些时候,等到大家离开工位再站起身来到他们的办公桌翻找一番,对那些没有递到他手上的文件进行回收。

他当然不是没有看见大家的躲闪,也理解他们的躲闪。他只是……不适应。所以也不打算回应。

——无论如何,工作做完就好了。松田有点闷闷地想。

萩。我们小队的人也就算了,你带出来的人怎么也是这个样子?不太像你呢。

……在你叙述的、原本的结局之中,那一支小队的人都会死去吗?

这样的话,就更不适应了啊。

办公室中的人都走空了。人是会走的,是会先一步离开的。

松田站起身来。阴影投在办公桌上,他对此习以为常——然后,另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阴影好似人间太岁神般投下来,把他的影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松田,”伊达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的语气相当危险,“萩原去哪儿了?”

第102章 命如线(三十) 音乐发烧友

安室遥的声音相当平静, 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快……啊不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超脱,“我累了。我要休息。”

“累了?”苏格兰抬起头来看她, 神情里甚至有点担忧, “开始练习以来, 完全没有听到过你说累。今天才开始半个小时, 怎么突然累了?”

当然没有说过累了,毕竟系统造出来的身体相当耐用,已经和“人累”这两个字不沾边了。

[胡说八道, ]系统难得反驳宿主的话, [小遥就是百分百如假包换的人类身体,顶多就是身体素质比较优秀。]

好好好。萩原根本顾不上自己到底说没说过、说过什么, 只是在心底疲惫地附和,已经顾不上思考更多了:毕竟,他现在忙着找个借口让小遥去休息, 然后——

然后他得赶紧转移回去应付班长的查岗啊!要是班长到的时候他还没醒,他估计就要完蛋了!

“我不知道,”小遥反手把手背按在自己额头上, “现在看来, 可能是腿部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 全身乏力,合并口干舌燥,无法歌唱,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

苏格兰:……小朋友, 这样谁都知道你是在装病了!

波本板着脸走过去,也把手搭在小遥额头上,小遥一瞬间印堂发黑, 整张脸黑白分明。他确认般停了半天才移开手,慢条斯理地宣布,“你绝对没有发热,体温正常。为什么要说自己发烧?”

“呃——”小遥作出一副挺惊慌的神态,语气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因为我是音乐发烧友,所以正在发烧?”

波本:“……”

“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他硬邦邦地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讲,但至少不要说谎。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要做,可以直接告诉我。”

萩原在心里大声叹气。这要怎么直接告诉你啊!小降谷你好,请给我放假,因为我打算去做你爸爸……

[宿主,你不是要回你自己的身体吗……]

半长发青年的心理活动是相当清爽的三个字,“你别管。”

小初伤痛地闭嘴了。

“总之,我真的在发烧!”小遥按着自己的额头,肃穆道,“真的,要相信我!只是我平时体温比较低,然后我的脑子进水了,所以比热容比较高,导致温度变化不明显。但我绝对发烧了!”

莱伊的口气听起来体温也比较低,完全是冷血动物般的冷酷无情,“我们都看过你的病历。入院的时候你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低体温症状。”

以萩原的敏锐,当然知道这里没有人在认真地批评小女孩。他们其实也只是和小遥开一会儿玩笑,但——他现在是真的有急事啊!

“可是我真的累了……”小遥一击不中又开始转变攻势,可怜巴巴地摇头,“我真的不能休息一下吗?”

苏格兰叹了口气,在另两个人那种写满了“这是你学生!”的眼神注视下走上前去,安抚地单手搭上女孩的肩——他特地没有用双手搭肩,担心给女孩带来压迫感,“……小遥。”

安室遥抬头,可怜巴巴地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眼神有点熟悉,熟悉之中还有种货不对板的违和——就像这种眼神应该属于另一张脸、另一个人似的。

“你应该知道,”他语气平平地陈述事实,因为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无视事实的孩子,“你是逃不掉的,对吧?”

……好像明白小阵平为什么会喊小诸伏“景老板”了。这不是黑气已经冒出来了吗!

“我当然知道啊,”安室遥回报以同等程度的冷静,“我没有想要让原本的安排提前结束,然后钻空子提前逃掉。就算是趁你们不注意从窗口、走廊之类的地方溜出去,也会很快被抓到吧?到处都是监控,我知道我跑不掉。”

她就像是在描述什么实验动物一样,事不关己般地描述着自己的处境,“所以,我也没有想逃。”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捕兽夹抓住了猎物,那么被占据时间、被剥夺自由的其实不止是被捕获的动物,捕兽夹也不可能再轻易移动、或是重新回到原来隐蔽的状态了,不是吗?”

小遥提起自己的裙摆,让小腿上的疤痕暴露出来。

“嗯,恭喜,你们夹住我了,”她说,“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我没打算砍断我的腿,从里面挣脱出来:因为我很珍惜我的腿,也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再去抓别的女孩。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连少女演员海选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那么与其是她们,不如是我。”

安室遥像是宣战那样微微抬起手臂,甚至是笑着在说,“你们抓住我了。可是你们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全程都特别配合吧?”

“我累了,”看着面前神色各异——肤色也各异——的三张脸,她相当满意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累了,我要休息的权利。我要休息,要吃东西,要呼吸新鲜的空气,我甚至还想要一步步要到自由。”

“现在你们手上只有我一个了。所以,你们给不给我?”

猎物吗?明明是猎豹,却变成了猎物啊。

真是勇敢的猎物。明明已经被关在铁丝网里,还敢冒着流血的风险试探活动的边界,还敢用生命为筹码砸向铁丝网、开拓自己的边界。

“可以,”片刻后,是莱伊最先接话,“我们允许。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你可以去休息。”

安室遥对他笑。而莱伊明明知道接下来会有麻烦,但却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期待。

——让我们看看吧。你会用什么姿态撕碎这个牢笼……或是被它绞碎?-

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页还有温度,油墨也未能完全冷却,落在手里有种半凝固血液般的黏腻感。当然,上面的内容也和它给人的感受差不多。伊达航盯着那张报告纸,眉头皱得能吓死两个高木涉。

……考虑到面容查重百分比,也能勉勉强强吓死四分之一个松田阵平就是了。

松田难得有些心虚地落后半步,站在班长身边。他本来也打算领班长到医院,让他看到萩原现在的样子,以便他能放下心来;但他实在没想到,班长会这么做。五分钟前,当他们踏进医院大门,伊达航就从外套内侧摸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警察,”伊达航彬彬有礼地说,“请配合我的工作。我要查询名为‘萩原研二’的患者的全部资料。”

卷发青年产生了些微的倒错感,他总感觉这话应该是别人来提醒他,横竖轮不到他提醒伊达,“……班长,滥用调查权限是要交检讨的。”

“那就交,”伊达航平静道,“先欠着,等萩原出院,让他替我写。”

松田:“……”

[没关系,松田警官,你可以放心答应,]一直在紧锣密鼓给自家宿主播报这边进度的系统插嘴道,[到时候就交给本系统写嘛。这种价值不大的重复性内容才是我们人工智能应该做的工作。]

“那……”还处在恍惚中的松田下意识回它,“谢谢你?”

伊达航一愣,“谢谢我?谢我做什么?”

“……班长,我谢谢你全家,”松田闭眼,还真的把班长全家谢了一遍,“谢谢更年长的那位伊达警官、谢谢伊达夫人,也谢谢娜塔莉小姐。”

鬼冢班的班长丝毫不为他所惑,直接拆穿,“松田,别以为你把娜塔莉算进我的家人列表里,我就会放你和萩原一马。”

“你放不放过萩倒是无所谓……”松田嘀咕。

伊达航:这就是幼驯染之间的情谊吗,果然就算是看得再多,我也不太能懂。

他换上一副要教训人的神气,开始查看靠警察证从医生那里拿来的病历。不看还心情尚可,一旦仔细看了,简直让他从心底燃起一把火——

“胃出血约达五百毫升?!”伊达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看着安静的住院部走廊,又硬生生压下去,“距离消化道大出血的标准就差一点了!怎么会弄成这样?萩原,他的身体到底——之前不是说只是头痛吗?!”

松田无奈地拍了拍班长的肩膀。

“你问这么多,一时之间让我怎么说得完……”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从诱因说起,“总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萩的情绪波动很大。所以,对身体产生了一些影响。应该也只有这一次,之后都不会有问题了。至于头疼——”

卷发青年的笑容逐渐危险起来。

“其实,”他慢悠悠地说,“班长,我们在这件事上的立场还是差不多的。萩承诺要告诉我,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呢。”

伊达航几乎被他们气笑了。

“真搞不懂,”他说,“什么话都不肯说,倒是什么事都敢做。真怕哪天听到你们捡到奥特曼变身器、就此开始准备拯救世界的消息。”

松田早听过无数人对他说这种话,此刻仗着眼前的是已经消了气的伊达,眼皮都不抬地敷衍他,“是是,到时候班长就做奥特之父,娜塔莉小姐做奥特之母……”

伊达航:“……”

他露出一个狞笑,缓缓地提起了拳头,“松田阵平!!”

“班长——要揍我的话也麻烦再下一层!”松田一边灵活闪躲,一边大声说,“外科病房住院部在下一层!”-

另一座医院里、下一层的病房中,安室遥一脸神圣地在病床上躺平,把被子严严实实拉到下巴,紧紧闭上眼睛。

病房外的窗口处,她的三位队友像是三个来挑水的和尚那样,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她睡了。”莱伊口气平淡地说。

苏格兰的眼神里无喜无悲,充满了大彻大悟感,“果然,她只是累了。”

“所以她和我们说了那么多大话,”只有卷王波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心底撕碎了一万份紧急预案,“就是为了回来补觉?!”

[宿主,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系统平静道,[降谷警官现在就是有点不适应,不过他早晚要适应同期长眠在他前面的。]

萩原:“小初,研二酱真想打你一顿。”

他堪称安详地闭上眼睛,请系统开始意识转换。而另一边,苏格兰也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医院,向着另一所医院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种竞速游戏的热血感!]系统兴奋道,[燃起来了!让本系统看看,到底是读条快,还是诸伏警官跑得比较快!]

第103章 命如线(三十一) Hi——ro……

莱伊觉得波本真是离谱得出奇。

眼前的情况显然已经相当明朗, 小遥只是想要回去睡觉。然而,波本蔼然看着苏格兰离场后,立刻就换过了一副面孔。

“莱伊, ”他一脸严肃地说, “我觉得还是要多观察这个女孩子的情况, 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当酒当上瘾了吗?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天天躲起来酝酿自己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莱伊转过头去。

太好了莱伊, 你今天也在忍气吞声地与犯罪分子虚与委蛇!快夸夸自己!

“我认为,”波本露出了危险的讥笑,“我们必须要盯紧她。既然她会发现并毁掉窃听器, 我也不介意完成对应的行为升级。”

莱伊微微皱起眉, 语气中仍然听不出情绪,“说具体的。要怎么做。”

“我们应该在这里盯着, ”波本用最阴冷的语气说最无聊的做法,“看看她有什么鬼点子。”

莱伊: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必须要在病房的窗外守门吗!

“完全没有这种必要。”莱伊缓缓后退半步,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举措,门窗也会随之报警的。”

波本余光瞥向苏格兰离开的方向,决定加大力度, “莱伊啊, 其实苏格兰临走之前, 嘱咐了我特别的话。”

“我看着苏格兰走的,”莱伊进行了一些放在原本时间线也能用的预言,“我可以肯定他没有说任何的话。”

而可恶的犯罪分子不为所动,波本只是满嘴跑火车, “他说了!他告诉我,古老的中国有一个传说,关于狼的智慧。你听说过‘前狼假寐, 盖以诱敌’吗?简单来说,安室遥现在很有可能是在装睡,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就算阴谋是空气,也需要供它流动的门窗,”莱伊忍无可忍,“我想问一问,你认为安室遥应该怎样绕开报警器?”

波本的手伸向窗户。莱伊微微挑起眉毛看着。

……接下来,他眼睁睁看着波本快速拉开窗子,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把发尾夹在了窗框里。

“关于门窗会报警这件事,请你证明给我看,”波本的语气神圣庄严得像在开展什么重要的行为学实验,“在此之前,我无法信任窗户这种Windows系统。”

莱伊用想把他揍进楼下骨科病房的眼神看他。但他还是忍了忍,换出一副想把波本哄骗进楼上精神科病房的和善表情。他默默把头发拉出窗框,“如果安室遥小姐能瘦到纳米级别,确实可以不触发警报。”

“什么?这样啊。那太安全了,”波本阴阳怪气地说着,转过身,“既然很安全,那我也先走了。你随意吧。”

组织果然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莱伊特地等这家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才转身下楼,伤痛地讲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我从来没觉得组乐队开心过。”键盘手诸星大,悲愤地说-

“系统亲,”萩原不安地询问,“班长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挺开心的啊,]电子音迅速回答,[他正带着笑容往上走。您不用着急,马上就到门口。]

能不急吗!萩原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先把氧气面罩从脸上揪下来,连着氧气管一起团一团,迅猛地藏在仪器后,又重新夹上血氧监控防止仪器报警,“嗯……研二酱还能做什么提升气色的事吗?”

[嗯——这里没有化装道具啊,]系统阴阳怪气他,[不过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您可以吐口血出来润润嘴唇嘛。]

萩原:“……”

“对不起嘛,研二酱之前也是受了一点——点刺激,之后不会了,”他可怜巴巴且动作熟练地双手合十,“系统亲,你应该很清楚研二酱的身体状况吧?”

[本系统是很清楚,]电子音相当冷酷,[清楚地知道您把自己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受了一点点刺激就能吐出来一杯一点点那么多的血吗?那还真是蛮厉害的。]

半长发青年有点茫然,“一点点是什么?”

[就是……]系统播放电视剧配音,[有没有,一点点……算了,有您也不能喝。那是一种奶茶,您现在只能吃流食。]

“奶茶不算是流食吗?”从来没有生过这种大病的萩原真情实感地发问。

系统:[……]

[不算,]电子音和蔼道,[看来本系统是时候对您的饮食进行一些建议了。顺便,本系统要对您的电脑硬盘进行搜查!不仅要侵入您的地盘,还要侵入您的D盘!]

“不要啊——”半长发青年大惊,他艰难地摇起自己的护理床,“饮食也就算了,小初可不要碰研二酱的精神食粮!”

[放心,本系统只是会去除一些让人胃疼的内容啦,]它听起来相当善解人意,[把那些什么《魔法少女小○》啊、《进□的巨人》啊、《新世纪福音博士》啊之类的,全都一个不少地从硬盘里驱逐出去,把宿主从胃疼中解放出来。]

“先不提那些……最后一个是盗版吧?!”

[都一样。读博士和做战士年限差不多的。]

萩原:“……”

他虚弱地侧过脸埋在枕头里。

“你看出来了?”他问。

[嗯,]系统回,[宿主紧张得都要语无伦次了。要不是本系统说些没用的话来帮您冷静,等下您会不会在病床上做平板支撑来向伊达警官证明您还撑得住?]

萩原再是紧张,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是忘不了平板支撑……”

[毕竟那是本系统第一次完成来自您的任务,]难得正经的小初问,[您还会给我很多很多的任务,对吧?]

“研二酱可不会那样使用朋友,”半长发青年笑笑,“比起很多很多的任务,我更想承诺小初很多很多的相处哦?”-

伊达航进门的时候诡异地沉默了半晌。萩原一脸无辜地转过头看他,仗着自己现在看起来足够可怜,打定了主意没有先讲话。

片刻后,伊达航深呼吸了一下,像是火山爆发前喷气那样开口。

“……萩原,”他问,“你要不要把你的氧气面罩戴上?”

萩原货真价实地愣住了。纵然他从没有怀疑过班长的推理能力,但也实在不知道班长是怎么发现的。最后,还是像背后灵一样贴在班长背后站着的松田给出了答案。

“你脸上还有压痕呢,萩,”他说得直皱眉,就像讲出这个事实也让他很别扭,“戴上吧。”

半长发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捞起面罩,难得有点手忙脚乱地扣回脸上,弹力绳把发尾卡得乱七八糟,翘得像是刚被风吹雨打过,“抱歉……班长你进来坐呀,进来说!”

伊达航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松田在他身后配合默契地关门,两人的动作流畅娴熟,让萩原看得简直有点恍惚。小阵平这样跟在班长身边,就好像——像什么来着?

哦,像他在搜查一课的时候。那时候他同佐藤警官搭档。警视厅就爱玩这种好警察与坏警察的把戏。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胃疼。哎呀,胃果然是情绪器官吗?

“萩原?”伊达航伸手在他眼前晃,“想什么呢?”

班长,你也多少体谅一下研二酱。这……根本没有办法明说嘛。

“没什么,”萩原微笑,“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想起两个警察,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想起高兴的事情,]系统阴沉沉道,[宿主,真的想点高兴的事情吧。你的状态不好。]

半长发青年侧身过去,抓住伊达航的手腕。

“班长,”他看起来还想拉着对方摇一摇,“你怎么跑过来啦?”

伊达航瞪着他直叹气。

“你别一直看松田,不是他告诉我的。你们两个混蛋真是瞒得严严实实,要不是高木……”他说,“高木去了一趟机动队,才听说你不在。然后我就直接去问松田了。真的是,明明之前有在医院治疗过,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还要另换一家。你就不能为你自己的治疗效果想想吗,萩原?”

萩原态度良好地低头。

“我错了,班长。”

伊达航却完全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萩原,你的身体也不算差——对了,吸烟好像很容易引发胃溃疡。你考虑过戒烟没有?要不然戒烟吧。我可以借你牙签或者棒棒糖,培养个别的习惯也不错。”

萩原越听越不对,“班长——”

“算了,糖也很危险,”伊达航说着又瞪了松田一眼,把后者瞪得满脸不可置信,“总之,你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走的。”

他求助的眼神都快把幼驯染的墨镜烧穿了。而松田只是耸肩。

“爱莫能助,萩,”卷发青年相当有风度地一摊手,“必须得说,我也没那么清楚你经历过的事。”

这话听起来可真刺激。我也……在那之前,我也没那么清楚你经历过的事。

“班长,”萩原叹气,“把窗帘拉上吧。然后我什么都会说。”

伊达航坐着没动,“真的?”

“真的,你还怕我把你从窗口丢出去吗……”萩原摇头,“医院特护病房的窗户可是有加装报警器的。”

[宿主你清醒点!]系统大声提醒,[进特护病房的是小遥,不是你!]

啊,完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晚了——

果然,伊达航几乎是一字一顿,“你、你这家伙,你还进过特护病房?”

“真的没……”

萩原说了一半,话又卡在唇边。氧气面罩还在执着地对着他的脸不断供氧,给他一种站在风中呼吸的奇怪感触,他有些找不到呼吸的节奏。说实话,有点累。

“算了,”他说,“先拉窗帘,好吗?”

伊达航走到窗边。他拉起一半窗帘,然后表情奇怪地转过头来。

“第一件事,”他说,“这里确实是普通病房,也真的没有报警器。”

“至于第二件事……”

诸伏景光搭着伊达航的手,从窗口跳进来。

“第二件事,”他堪称轻松愉快地说,“是我帮班长确认了,这里真的没有报警器。”

“别那么惊讶嘛。和我打个招呼?”

第104章 命如线(三十二) 0K

萩原直勾勾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觉得他完全听不见同期们的声音了:视野被最大限度地收窄,就像是自动开启了屏蔽和专注模式,全放在诸伏一个人身上。

——不, 那也许不是错觉。他好像……进入了某种比较奇怪的状态。

诸伏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萩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但他还是忍不住近乎偏执地这样想。出现在这里的人越少越好。他怎么在这里呢?不安全的暴露越少越好。

你是卧底啊, 小诸伏。你应该把自己包裹在夜色里, 隐藏在黑暗里。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你看这满眼纯白的医院,你看这整整齐齐的同期。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他害怕了。明明他现在看见黑色就会有某种应激:那种颜色标志着某次失去、某份缺位,那种颜色代表了某种危险、某个组织。但他现在恨不能把诸伏景光严严实实用黑色裹起来, 塞回到那个组织里去。

[算是本系统的工作失误。因为看了那四年、而且知道了未来的危险吧, 宿主……]小初对着他叹气,[看到了之后就会想, 哪怕看不到、只要过得好,就好了,是不是?生怕会有危险降临在交点, 所以宁愿做两条平行线。]

“嗯。”

[宿主,别担心,]系统平静道, [什么坏事也不会有, 不会发生任何事。这只是一次见面, 你能够应对的,是不是?你是最擅长社交的人了。推演显示,这次见面不会引发任何后果。现在本系统可以送你回到真实的世界中了吗?]

——你能面对真实的世界了吗,萩原研二?

萩原急促地呼吸着。现实涌入脑海先于氧气涌入肺部。不需要用到胃, 不会给那个脆弱的器官增加任何的负担。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没有任何需要消化的事。

“……我感觉好多了,”半长发青年堪称郑重地回答, “谢谢你,小初。”

[不必道谢,宿主。是本系统的错。]

其实是生活的错。生活总是这样倾泻而下。

系统忍不住又推演了一遍这次会面。并不是对运算结果不自信,只是想再多看一看那纠缠在一起的生命线。

生活倾泻而下……而你们淋着同一场雨。

“嗯——”半长发青年笑眯眯地抬起手,招财猫一样挥了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诸伏景光回以一个嘴角弧度完全相同的微笑,“英俊的先生啊,原来您忘记我了吗?”

“……小诸伏,”萩原的表情瞬间垮下来了,“干嘛这么讲话?”

那双猫眼仍然笑盈盈地弯着,“我是想着在联谊上与萩原你见过一面的人,模拟着他们可能会说的话,用这种心情讲出来的。”

“我怎么感觉,”看着同期打机锋,伊达航不自觉地拼命搓起了手臂,“怪冷的……”

松田也跟着猛拍了两下手背,“我有同感。”

“好了。总之因为零他放心不下,就由我来探望一下萩原,”诸伏像是玩够了逗猫棒的猫扑向纸箱那样,转过来看向另两位同期,“好久不见了,班长,松田。”

毕竟他们都曾借用过小遥的眼睛。说实话,这里真正意义上称得上好久不见的,就只有……

伊达航带点怀疑地看看诸伏景光的脸,又让视线在萩原和松田的脸上绕过一圈。见没人打算开口,他只能自己一脸牙疼地摸着下巴发言,“没人……对那个……有意见?”

“什么啊,班长?”诸伏睁大眼睛看他。

“胡子啊!”房间里唯二有胡子的男人就此进行了庄重的对话,伊达航茫然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当了一回神笔马良的松田:“……还好吧。问题不大。”

已经作为小遥被剧透过标准答案的萩原:“这样很成熟嘛。研二酱也支持尝试一下。”

伊达航:“……”

“算了,”他摇头,“当我没问。所以,诸伏你现在过得——”

“还不错!”诸伏景光真情实意地说,“还有余裕来关心一下大家。不过,我也确实有点忙就是了。所以,萩原——”

他单手撑在床头柜上,靠上病床的栏杆。那东西被他倚靠得发出细微的响动,像是传说中的妖怪鸣屋在从墙角一只一只跳出来。而妖怪中最大的那只其实才修炼了区区三年,长了一双上挑的蓝色猫眼。

“说点什么吧,”诸伏站在病床旁也如同站在讲桌前,一副鼓励小朋友踊跃发言的诱骗姿态,“我也好回去向零交差。”

萩原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要拜托你们清场了。确保这里没有窃听设备,绝对安全。然后……我什么都会说的。”-

说实话,这画面真的有些滑稽:病房并不算窄小,但三个人凑在病床前,让空间显得很拥挤。萩原想起那四年里看到的扫墓画面,有些忍不住地想笑。

“萩?”松田一眼看见,疑惑道,“你笑什么?”

半长发青年托住脸,“没什么,研二酱这是见到大家后发自内心的微笑。”

“……随便你吧,”松田被他说得别过脸去,“所以,要从哪里开始说?”

小阵平怎么好像也有点紧张?他看起来好像打算替研二酱播报前情提要似的。萩原有点好笑地想着,还从床头拿了点慰问品分给大家,“帮研二酱分担一下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吃这些东西。”

“我不要,”松田却第一个拒绝了,甚至还对其余两人也摆摆手,“班长、景老板,我建议你们也别吃。”

伊达航一愣,“为什么?”

“因为机动队的同事害怕到这里来会碰见我,”松田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反省,“他们的慰问品都直接送到我们公寓那边,让房东统一签收了。所以这边的慰问品都是警视厅的各位送来的,而这其中——”

班长瞬间明白过来了,“以女同事为主,是不是?”

“对,”松田肃穆地把“OK”的手势比在伊达航脸上,“基本上都是些花里胡哨的零食,这其中甜食足足占了三成,又以巧克力为主。”

[三分甜注定,]系统喃喃道,[七分靠打拼……宿主,你这一波吐血也算是让自己嗑到血糖了。]

萩原:“……”

“虽然很感谢大家,”半长发青年难得有些难办地看着床头的礼物堆,“但研二酱不想这么夸张地摄入糖分。好高的热量!”

[没事的宿主,您看您幼驯染比了OK,所以就是0K,零卡。]电子音诱哄他。

“算了,感谢招待,但萩原你也不用堵我们的嘴,”伊达航严肃道,“你还是赶紧说吧。就从你的头疼说起,到底为什么突然搞成这样?”

——面对亲朋好友关心的时候,你有必须要隐瞒的事。可你要让敏锐的他们相信、让爱着你的他们放心,那么应该怎样做?

以下是研二酱的教学课堂。

“班长,你应该也记得……”萩原露出一点犹豫的样子,“之前——嗯,那可真是很久以前了,都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小阵平有托你关注过浅井公寓的事,后来我们也确实在那里发现了可疑的保险箱,对不对?”

——作出诚恳的样子,让他们相信你正在努力坦白;但又要拿出犹豫的态度,他们在探究的时候就会顺着你的思路走。提起很久以前、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用回忆和互相的交流来分走他们的注意力,让大家察觉不到破绽;同时,提起很久以前的事能增加大家心头的信任感。

“嗯,我记得,”伊达航皱眉,“说起来,当时你一个人上楼去开保险箱的时候,我看你状态就不太对……你还非要让我们下楼。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毫不躲闪地迎向班长的眼睛,萩原缓缓点头。

“是,那可以说是一切的开始……”半长发青年轻声说,“通过一些渠道,我得知了那里会发生危险,要有炸弹犯在那里作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说。所以我提前关注起了那里,却发现有人具备和我同样的信息渠道。而且……那个人要抢先一步。”

松田皱眉,他接得很快,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那个人留下信息,是在挑衅你?所以留下的保险箱轮盘才会和我们有关系?”

“没错,”萩原心中暗喜:幼驯染果然不愧是跟着自己走过四分之三以上人生的人,就算是自己带着人往坑里走,他也会第一个顺着路跳进去,“就是这样。那个人……似乎和我有些什么关系,我不确定,但他留下的信息不会影响小阵平。也许只是和我有关系。”

——特地提及幼驯染的名字,暗示他这里有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让他联想到系统,接下来他就会自己用想象和推理来补全、合理化缺失的部分。他甚至还会帮忙遮掩不合理的部分,因为系统的存在确实不能暴露。

“总之,我在追查那家伙,但那些内容会对我造成一定的刺激,头痛也是这个原因。”

——坦诚且苦恼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好,看小诸伏的表情像是已经松动了。最后再加一把火。

“我……”半长发青年垂下眼睛,露出一副既悲伤又后怕的神情,“我确实很紧张、很手足无措,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可能不紧张,甚至连普拉米亚的直升机出动的那次,都有那家伙的影子。”

好,现在动一动脸上的氧气面罩。让那种模糊的白气挡住自己的神情。

“研二酱过得也算是里忧外患……所以才弄成这样。”萩原的声音里浸满了悲凉,“这次住院……算是长久以来刺激的结果吧。不过也没什么,现在好得多了。就是这样,研二酱有一个需要追查的家伙,也不介意大家一起来查。”

诸伏没什么表情地看他。萩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专程赶过来,只问你一个问题,萩原,”他说,“只是受刺激导致的胃出血吗?”

萩原有些发愣。小诸伏的关注点……?

他隐隐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点头。

“只是胃出血和头疼?”

“嗯……是的。”

“那我没有问题了,”诸伏景光轻松愉快地走向窗口,竟然像是要就此离开的意思,“你说你没事,那么你的话我已经听完了。”

半长发青年睁大了眼睛,“小诸伏——”

“不过,好像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窗口搭上另一只手。诸伏景光早有准备地拉住了他。

“因为有不同的答案,因为看见了不同的情况……所以,零也有话要说。”

降谷零动作敏捷地攀进病房,反手关闭窗子。

“需要我仔细说说吗,萩原?”他和房间内的各位挥挥手算是打招呼,“说说你当时精神恍惚、创伤性应激、幻听幻视的情况?”

第105章 命如线(三十三) 浓墨重彩

降谷零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诸伏景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开口。

“好了,零。”

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就像是降谷零入场给他带来了什么限定增益效果似的。诸伏景光轻声说, “你在这里, 萩原就明白了, 是不是?”

……抱歉了,小诸伏。说实话,我没太明白。难得成为没能理解言外之意的那一个, 萩原茫然地抬起头来, 看向他的同期们。

此刻,病房里黑乎乎的, 窗帘像幕布一样垂着。他半躺在房间的正中央,而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 承担了他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岁月——嗯,没错,小降谷负责浓墨, 其他几位负责重彩。

什么嘛。萩原带点好笑地想:如果说人生如戏, 窗帘是幕布、窗帘外的世界是舞台, 那么他们现在也算是在人生的后台一起候场了吧?

“萩原,”诸伏景光直接坐在了他的病床边上,像是坐着秋千板一样挺放松地晃了晃小腿,“你知道, 零为什么要来吗?”

当然是因为研二酱魅力四射,让小降谷很担心我——如果是平时,萩原差不多就会这么说。但现在……

“因为我让你们担心了, ”萩原转过头,“是这样吗?”

但现在他感到抱歉。为浪费朋友们珍贵的时间、为增加卧底警察面临的危险……虽然只要说出口,一定会得到两句斩钉截铁的“没关系”,但他还是不可能不为此感到抱歉。甚至,因为不想听到朋友们说“没关系”,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是,”降谷零摇头,“是因为你让我们觉得……你需要帮助。”

他似乎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靠着墙,挺轻松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你暂时不愿意说你经历的事也没关系,萩原,”他顺手转了转鸭舌帽的帽檐,似乎在那次与父亲的见面之后,他就变得很喜欢戴帽子了,“我和景的经历也并不能对大家说。不过,我可以分享一点能说的——”

“我和我的父亲重逢了,并且现在也在保持着联系。甚至,我们还会互相为彼此提供援助。普拉米亚出现那一次,我就是在他的邀请下赶到那里的。”

他笑起来。相当纯粹的笑容,相当安定的神情。毕竟,他要分享的是作为孩子笃定自己被父母爱着的感觉:那就像是孩童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花朵上,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必挥动捕虫网,因为自己拥有一整片花园,蝴蝶每一天都会来的。

童年时的降谷零不曾拥有过那种感觉,但现在,他有了。

“会有点莫名其妙吧,突然听到这种话?”降谷零一耸肩,“抱歉啊,我现在的分享欲比警校时期好像还强一些。你们知道的,在认识你们之前,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就只有景一个。”

他的语气很轻松,一杯温开水倒下来冲开蜷缩的茶叶那样,让余韵缓缓舒展,细品下来简直有种与己无关的漠然,“我没有那种向家长分享学校发生的故事、聊起自己心头的疑惑的体验。至于景,我的全部生活他几乎都有参与,我的心理活动他也基本上都能理解。我……没有分享和向人开口求助的习惯。”

“所以,在最开始,我的父亲为我提供帮助、提出要给我什么战斗直升机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似挑衅的不适,几乎可以说是异物感,”降谷零垂着眼睛,“他凭什么自顾自地补偿我?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单方面和我继续建立那种普通的亲子关系?他凭什么认为,我会认可他?”

“……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在害怕他不认可我。”

迎着萩原有些惊异的眼神,降谷零继续说了下去,“我没办法具体介绍他的身份,但确实他在某条路上走得比我远一些。我希望他认可我,认可我是与他同样的战士,因此有时候会把他的帮助看成是轻视……更重要的是,也希望他能安全。”

“不过,在他又向我请求了几次帮助之后,我才发现,事情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降谷零抿紧双唇。在他的面容更平静严肃的时候,他看起来会和降谷先生更加相似。

萩原旁观着这一切,心底升起了某种他不愿承认的欣慰感。

……都能听到小降谷对大家讲这样的话了。虽然研二酱一开始很抗拒扮演“降谷正晃”这一身份……但其实,我们还是做到了很多事的,对吧?

[当然。]

“是我把对卧底生活的焦虑、对安全的担心投射到了他身上,以至于我会抗拒援助甚至是联系。我单方面地、近乎偏执地把他推得更远一点,认为只要是这样我们就能安全。为了安全,大家可以不见面。”

他看向身旁的幼驯染,“意识到我会这样想之后,我第一次庆幸,还好我和景在同一个地方潜伏。不然……也许即使遇上的是景,我也会躲避他的目光的。”

“但后来我发现,成为卧底、成为潜伏者,甚至是……成为犯罪分子,”他说得有点艰涩,但还是讲了下去,“都不意味着完全封闭自己的心。会求助、会倾诉,会出现在彼此面前,这都并不会把我们变得更危险。甚至,我们都有切实地将对方变得更安全。”

[宿主,你忍一忍,]系统无情道,[萩原研二被降谷家的父子情感动哭了这种事,真发生了会有点不太好解释。]

“看着我,萩原,看着我们,”降谷零指指自己,又指指景光,“我们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逼问你,或者和你对质什么。我们是担心你,是想让你依靠我们,所以站在这里,向你证明我们有被你依靠的资格。”

他向前迈出一步,“我们能抽出时间、能来找你,不是在故意逞强。我们的潜伏情况现在确实还很乐观,没有暴露的危险。我们甚至能帮得上别人,还不止一次。”

“所以,萩原……”

“能说出来吗?给我们一个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你也知道的,做犯罪分子……对我这种性格来说,不可能有多舒服,”降谷零甚至开了自己的玩笑,“如果卧底期间还能帮到朋友,我也会好过很多。”

诸伏安抚地拍拍幼驯染的手背,又转过身来,“是啊,萩原。‘懂得向人求援是大人的标志’——如果是你劝我们的话,就会这么说吧?当时你劝我的话,我也都还记得呢……让我们也做点什么,好不好?”

萩原止不住地想叹气。但先浮上来的却不是扑在氧气面罩上的柔和白气,而是眼底的水汽。他突然感觉有点委屈。

——小降谷说得全都对。把担心过度投射在身边人身上的也不止是在卧底的两位,也有他一份。

因为看过了那四年、因为知道了原本血色的未来,他……他真的很害怕。所以他才会说不出口。但是现在……

“好吧,”半长发青年苦笑着举起手,没有再压抑声音中的哽咽,“我会告诉你们,我会全都告诉大家。不过,还是先坐下来吧?这个故事会很长。”

“要从两年前说起……”萩原深吸一口气,“要从研二酱本来会在浅井公寓迎来的那一场死亡开始。”

伊达航才刚刚坐下,就忍不住跳起身来,“你说什么?!”

“是啊,班长,”萩原本来有些难过,见他那样反而笑了出来,“就在我们发现保险柜的那个地方。”

叙述本身对萩原研二来说不可能成为一件难事。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地流淌了出来。除去隐瞒系统的存在、隐去身体切换的问题之外,他几乎对同期们完成了彻底的坦白。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萩原微微皱着眉,忍耐着说出那份苦痛的未来,“在……原本的发展中,研二酱会死。小阵平会在同一个犯人的报复之下,选择牺牲自己。并且,从我得到的情报来看,班长和娜塔莉小姐似乎也并没能获得一场美满的婚礼——”

在他开口之前,诸伏景光像是接收到什么一样,先点了点头。

“我也会遇到危险,对吗?”他问,“萩原你这么在意,恐怕与卧底的身份有关……”

萩原苦笑着点点头,“是。我不了解细节,不过,恭喜你,你的幼驯染没事。”

诸伏景光:“……那,谢谢?”

半长发青年苦中作乐地摇摇头,“别客气。”

“喂,金发混蛋,”松田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两个是在比我们两个谁命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