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说完,崔冬梅佯装生气,“怎的,替刀四打抱不平么。”
杨恭含笑不语。
崔冬梅看着他的侧颜,剑眉上扬,沾染星光,一时窗外的景色远去,她的眼中,只瞧得见这近在咫尺的眉眼。
她想,他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愿意让她操办太子侧妃之事,那她是否可以再放肆一些,生个儿子,彻彻底底保住自己未来的生活。
这个念头堪堪起来,崔冬梅想到阿娘送来的方子。哎,不能,不能,艰难艰难。
畏畏缩缩,困顿不前可不是崔二的作风。此前寻来刀四和龙翼卫,仅能解燃眉之急罢了。最要紧的,还是要治好陛下的病症,生个儿子。
崔冬梅端详陛下的侧脸许久之后,缓缓说道:
“陛下,生个儿子好不好?”
话音落下,杨恭轻声咳嗽,崔冬梅害怕刺激到他,替人抚背,想要说话找补,又见杨恭面色几度变幻。
崔冬梅心中一惊,糟糕,赶紧找补,“陛下,没事,没事,我阿娘送了方子来,咱们照方抓药,吃上几副就好。就在正阳宫小厨房做,对外说是我受不住劳累,病了……”
小娘子的话还在继续,杨恭的咳嗽越发大声。
她吓着了,以为自己明了陛下的秘密,惹他不快,“陛下,我……我不是刻意探听的,我……”我什么好呢,“哎呀……”
她的手立时被杨恭反手握住,听他徐徐道来,“我知道你前几日寻刀四入宫,也唤来龙翼卫吩咐了好些事。你避开我,不愿与我说,我也知道。你和太子妃的素日恩怨,我更是知道。这些,足以使你不安。你想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有个依靠,人之常情。我年长你许多,早年沙场,伤病不少,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说到此处,杨恭的言语,变得虚弱起来,好似不堪承受,深深喟叹,
“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安稳的未来。莫要担心,好好地,开开心心的……”
“不是……不是这样……我……”该如何辩解呢,崔冬梅脑子混沌,想不明白,她想要个儿子,想要个安稳的未来,却不是这般未来。
素日里能说会道的嘴皮子,目下像是粘连在一块,只会不断重复,“不是这样。”
“好好地,清河崔二娘子,最是肆意张扬,你瞧,又哭了。”
杨恭说话间,替崔冬梅拭去眼角泪水,看着她笑,略带几分凄惨。
崔冬梅抬手,猛地抓住他落在自己面颊的手,福至心灵般明白杨恭为何这般说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更没有替自己寻一个未来的想法。”
第29章 微风几许
杨恭像是被崔冬梅的认真感染, 散去几分凄凉,“当真?”
崔冬梅连忙确认,“千真万确。难不成陛下忘了, 从前我说过,九死不悔。”
“没忘。”他低头看向交握的双手,笑出声来。
万万没有料到这人这般好哄, 崔冬梅几分雀跃涌上心头, 想要将这事儿敲定。
“既然陛下记得, 那千万不要忘了才好, 要好好记住,我待陛下是真心的。”
“好。”
小娘子动动手,欢喜得有些过头, “那就将照方抓药给定下来, 如何?”
“你因何觉得我病了?”
本已很是肯定,被他如此反问,崔冬梅一时没明白,“嗯, 不是么?”眼珠子转动,陡然醒悟, 只当他觉得丢了脸面, 换上一副规劝神色, “这等事情, 虽伤及颜面, 可也不能忌讳行医啊, 好好吃药, 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总会好的。”
杨恭的眼中, 一股子说不明白的光亮,亮得骇人。
“忌讳行医?好好吃药?”像是遇见可笑之事,唇角带笑,“罢了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得这话,崔冬梅只当他是害病许久,不抱任何希望。
“慢慢来,积年顽疾,哪里能是一时半会儿就好了的。”
见杨恭脸上尚有莫名其妙的笑意,她当即凑过去,在他侧脸轻轻放上个唇印。来得突然,离开得也是突然。小娘子一鼓作气罢了,猛地退下来,稳在蒲团上不再动作。
然,她的眼神,从始至终落在杨恭脸上。见他受了惊吓般定住,小娘子突然心跳得厉害,好似要从胸腔中飞出来一般。
她缓缓摸上自己心口,双手颤抖,一点也不能稳稳放好。
意识到自己突然之下的举动委实荒唐,霎时面若彤云,双眼不敢再看杨恭。
她这是怎么了,要死了么,怎会如此冲动,如此胡闹。
昏昏沉沉之间,见杨恭嘴角几番抽动,说不出话,好半晌方才说道:“你当真么?”
崔冬梅耳聋眼瞎,听不真切,糊涂道:“什么?”
“你说,要生个儿子,是真的么?”
他问得认真,问得谨慎,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崔冬梅脑子糊涂,可脾气还在,登时三分邪火窜到脑门,“陛下这是什么糊涂话,难不成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陛下都没听进去。现如今,还来问我!我崔二娘子,什么时候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自然是作数,永远都作数。”
话音落下,又是良久不见杨恭回话,崔冬梅几分羞涩,几分后悔,一掌拍在矮几上,“既陛下不愿,那我也不强求。小娘子最是要脸,这等求人又求人的事,做不出来。”话犹未了,蓦地起身。
她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若是等陛下醒过神来,问责她方才举动,那才是大事不好。
儿子没要到,反惹一身骚。
谁曾想,堪堪走了两步,人还未走过杨恭身后的竖屏,就被人一手拉着,断了去路。
崔冬梅:死亡来得这快么?
她不敢说话,不知为何,也不见杨恭说话,就这么由杨恭拉着她衣袖,将她定在屏风前。脑海中八百个主意来回转动,却碍于自己冲动在前,这人又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崔冬梅险些将手心抠碎,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法子。
“你,你要说我不好,便说我不好,你要罚我,便责罚于我。没得这般堵人,不让人离开的。你是陛下,也不能如此为难人。”
说到最后,小娘子破罐子破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过来,坐坐。”杨恭依旧不放手,另一手指向他身旁蒲团。
那蒲团不正是她适才坐过的蒲团么,只是不知为何,换了个地方,离陛下的位置,更靠近了。
“你松手,我过来坐。”
杨恭不松手。
“你松手!”崔冬梅急了。
“你说,你不走。”杨恭缓缓说道。
崔冬梅没明白为何多此一言,“我能到哪里去,正阳宫再大,都是皇城的地界。”
终于,杨恭松开手,崔冬梅带上三分小心,坐在蒲团上。不知为何,坐下之后,觉得哪哪都不适,分明此前坐得好好的,很是舒坦。
她扭捏半晌,听杨恭再次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饶是他的目光从侧面投来,也使人不能忽视,更何况,还有那微弱到似有似无的呼吸,热气萦绕四周,喘不过气来。
崔冬梅低声,“什么真的假的。”
“你说,”杨恭仿若舌头打结,顿了顿,“要生个儿子,是真是假?”
怎么还是这事儿,崔冬梅急眼了,“二哥哥也不好好想想,我崔二娘子这多年来,什么时候说过胡话,当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杨恭徐徐笑开,那看向崔冬梅侧颜的神色,灼热异常。
慎重道一声,“我没病,好好的。”
崔冬梅:“不要忌讳行医,才与你说过,还藏着掖着做什么。”白他一眼,很是嫌弃。
深夜,杨恭并未如往常一般离开,亦或是去到东侧间就寝,二人大被同眠。自从那夜小娘子见过他胸前的伤口,戚戚哭嚎半夜之后,他们便不再分床而眠。两床锦被,一个朝南,一个朝北,隔着银河。
朦胧夜色,微风几许,吹皱一池春水。
莹莹烛火之光,透过纱帐投来,仅能看见小娘子如火娇颜。她一向睡得踏实,若非生个意外,或者夜半惊雷,她从不醒来。杨恭悄无声息侧身,放肆盯着她看。
只有在这般寂静的夜晚,他方才敢如此放肆。
从不曾被人顾念之人,偶尔得了一丝天光,还如此耀眼。不敢置信,一来不信有人顾念自己,二来不信这顾念可以长久。
亲缘淡漠,战场为伴。这多年来,他连做梦都不敢如此想。
突然,小娘子睡梦中动动嘴角,杨恭见状一笑,缩回半个身子,怕被人发现。片刻之后,确信她不会再动,当真不会醒来,他方朝前靠了靠。
瑟瑟缩缩伸手,到得半空,眼看就要靠近小娘子脸颊,一时顿住,继而缩了回来。不敢再往前,猛地转身,朝外睡去。
树影沙沙,夜色撩人,这等光景之下,如何睡得着。
不过是一炷香功夫之后,杨恭又转过身来,一只手徐徐伸出被褥,珍重地落到她碎发,替人敛起碎发,轻轻挂在脑后。
为庆贺大年特制的宫灯,在屋檐下摇曳。
终于,在穗帏停下不再摇摆的那一刻,杨恭凑上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似微风轻抚,似羽毛划过。无人在意的寻常夜晚,说着最是动人心肠的故事。
……
翌日起身,崔冬梅神清气爽,一面吩咐丫鬟悄悄抓药,一面准备太子侧妃事宜。至于杨恭那句,他好好的,她权当没听过。答应了要生个儿子,那自然要按照她的路子来,任凭是谁。
是以,大年初四,崔冬梅送来他的第一碗补汤。
是日,杨恭领着崔冬梅,以及一众小丫头子,从封丘门出发,赶最末一日的关扑。封丘门外那远远看不到尽头的长街,各色彩棚,满是瓜果点心,刀枪剑戟,柴火木炭,凡世人所有,皆可得见。游人上前关扑,赢了,摊主送上几个小物件,输了,送上一句“新春吉祥”。
杨恭陪伴崔冬梅左右,一直玩到宵禁时分方回。
开心了一天也累了一天的小娘子,前脚踏入正阳宫大门,后脚就招呼小厨房女官,“可是准备好了?”
杨恭跟在身后,满心的欢喜,以为是今日小娘子开怀的回馈,哪知,女官兴匆匆入内,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黑乎乎的药汁,可见星星点点药渣。
陛下头疼,“这,我好歹也是君王,这……”指了指药渣,“成何体统。”
崔冬梅连忙上来看看,“陛下在意这个做甚,听我阿爹说起,早几年在外,吸风饮露的时候都有。这是药引子,方子上写得真真的,碾碎成个药渣子即可,万万不能滤了去。”说着,一径将碗碟端在自己手上,递到陛下跟前。
“来,喝了它,喝了就好了。前儿个,我已然放出风去,说是我操劳坏了,需要补补,放心,不会有人疑心到陛下身上,依旧是那个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陛下。”
杨恭动不了手,静默许久,看着眼前殷勤的姑娘,再看看她手中的碗碟,几许热气。没病,治个什么治。
这话,该如何说去。
说了好些次,她根本不信。
等待,最是漫长的等待,到头来,苦了自己。
“喝了它,赶紧的。陛下,莫不是怕苦。”崔冬梅开始激将。
将她的小心思看得再是明白不过,可那又如何呢,小娘子的话,只能听,半个字也不能反驳。遂从她手中夺过碗碟,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喝了。”
崔冬梅欢喜,“喝了就好,喝了就好。方子上说两日一次,最多三月就好。”
杨恭:三月!!得补出个毛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标题预告:嘿嘿,有效果诶
第30章 侧妃入门
初五迎财神, 初六送穷神。这夜,杨恭如约迎来第二碗汤药。依旧是黑乎乎的药汁,其上飘洒零星几点药渣。
因还未开衙, 杨恭除开带领百官祭祀,宗亲宴席等一干事务,全然歇在正阳宫, 当真是一点子逃避的可能也无。只能在崔冬梅明亮的眸色当中, 一饮而尽。
喝下之后并未有任何不适, 他和崔冬梅在那翘头案旁, 论起迎娶太子侧妃的吉日,顺带说道郭府尹。
郭府尹这人,京都人士, 并非世家大族, 为官多年,一身清正。几句赞誉,杨恭说若郭六娘子是个好的,寻个合适时候, 给郭府尹升官。
崔冬梅暗道:果然,在陛下心中, 还是他那儿子最为重要。罢了罢了, 她已经找到去路, 还是个异常稳妥的去路。况且, 这阵子, 杨琮的疯病像是好了, 一点子异样也无。暂且不去管他, 由得刀四细细看顾。
听杨恭说会儿话, 崔冬梅突然问道:“既然陛下觉得宗正寺选的这几个日子, 都不太妥当,那陛下亲自定个日子如何,也好彰显对太子的疼爱不是。”
杨恭毫不掩饰笑话她,“数你小气。”
崔冬梅当仁不让,“我就小气了,如何。再说了,陛下事先知道,没得到这等时候,转过头来说我拿捏她们的,没那个闲工夫。”
“也是,你的功夫都用在熬药上了。”
知道他喝得不情不愿,崔冬梅道:“那初八那副,别喝了就是。”
“说你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
她当即辩驳,“这才一句!”
此话一出,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们,俱是笑了起来。崔冬梅觉得失言,闷头不说话,仅拿眼睛瞄向杨恭。
见他毫不在意,崔冬梅再问,“侧妃,陛下给挑个好日子么?”
杨恭思索道:“按常理,五六月合适。可,太后这几日不利索,太医说多年顽疾,再等等。”
话说太后身体,许是早年战乱不断,来去匆匆,未能好生调理,一直汤药不断。近年来,操心几个孩子亲事,悔恨当年,更是不好。崔冬梅去宁安殿问陛下往事之后,听闻宁安殿的药味儿,更为浓郁。
她不时去看看,不知杨恭心中所想,不敢在他跟前表露。而今听他说来,到显得自己小气,陛下还是关心太后的。
“陛下心中念着,去看看也成。听说那次陛下离开之后,宁安殿当即就宣了太医。这几日张院判来报,说过了这春日就好。”
春日时节,冷一阵热一阵,最难将养。
杨恭沉吟半晌,“既如此,就定在二月。送去郭府尹府上的赐礼,添上几分。”
他只说道这事,对于见不见太后,一个字也没,崔冬梅不好再说话。命香香过来,寻个旧历,添补侧妃聘礼。
夜间,崔冬梅照旧甚心思也没,倒头就睡,这可是苦了杨恭。一连两幅补药下去,本就充盈,目下当真有些喷涌。怕吓着小娘子,他稳稳当当侧躺,佯装睡着。到得夜半,如前日那般翻身过来,面对崔冬梅。
或许皇城喜事将至,暗夜荧光微弱,今夜的小娘子睡得格外香甜。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①
见眼前美景,一向以半个武将自居的杨恭,突然想到这话。大被同眠,不欲使旁人得见。
情不自禁之下,他缓缓朝小娘子靠近,屏气凝神,生怕吵醒了她。顺着那日的路子,在她额间亲吻。此间美人,独一无二,怎能不使人心乱。
心乱了,气息也乱了。
沙场悍匪,竟在一睡梦中的小娘子跟前,乱了气息。灼灼吐出的热气,一阵接着一阵朝她飞去,搅乱额间碎发,搅乱胸腔颤动。
他分明告诫过自己,仅此一次,就这一遭。可,临到头来,谁又是个圣人呢。
迷蒙视线,连她面庞也瞧不真切。他只知道,渴得厉害,眼前之人便是清泉,便是汪洋大海。他不能自主地靠近,在眼角落下另一个吻。下一瞬,小娘子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杨恭面皮上留下一阵阵瘙痒。
他登时一惊,以为她要醒来,像是个偷香窃玉的恶贼,瞬间离开。躲在床榻边沿,轻轻等候。半晌,一点子响动也没,他再次侧身过来。崔冬梅不过是睡得不舒坦,挪了个地方而已。
余光瞄见小娘子被褥散落开一片,半个后背在她适才的挪动之下露出,他抬手整理被褥。
不过是略微一点靠近,小娘子像是得了汤婆子一般,欢喜地主动靠过来。
杨恭心中一突,惊讶地一手僵住,抓着被褥停在半空。
她脑袋蹭了蹭,极为自觉地在胸前找个合适位置,停下来,那不安分的双手,在他前胸侧背,好几处来回晃动之后,终于找到位置,稳当当拽住前襟安眠。
被人一通折腾,胸闷气短,险些要闭过气去。杨恭使出看家本邻,默默调息小半个时辰才好。
终于,那散落在外许久的被褥,落在小娘子后背。
温香软玉在怀,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当个枕头,杨恭二十余年的日子当中,从未有这等日子。
他盯着纱帐发呆,数星星,数月亮……委实无事可做,想起从前,小时候的二丫头,是个什么模样来着。
她喜欢放风筝,喜欢糖葫芦,喜欢荡秋千……
好容易熬到开衙的日子,杨恭说什么也不再和崔冬梅大被而眠,逃窜去立政殿。无他,小娘子夜夜睡得安稳不说,还各种作乱,一时揪他衣衫,一时掀起被褥一脚,一时喃喃说太热,一时靠着胸膛睡觉。
这般模样,他委实受不住。
好生说上两句自己甚事也无,好的不能再好,却迎来她当头棒喝,
“这才几日,有些见好实属正常,可陛下切莫忘了,顽疾顽疾,何谓顽疾,那便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当下觉得向好,那仅是个兆头,并非真的好了,还要补补,三个月且是早着呢。”
杨恭无奈,只能应承下来。
大年十六开衙,杨恭领太子,携百官贺新年,迎新岁,祈求风调雨顺。
当夜,杨恭前往正阳宫的脚步,在半道上停了下来。正犹豫不决之间,见前方走来一正阳宫小丫头。这人笑盈盈走到跟前,“陛下,这是娘娘命奴婢送来的,说趁热喝了好。”
毕恭毕敬,双手向上。宫婢们这幅面貌,杨恭见得多了。唯独她手上的那食盒,有些碍眼,很是碍眼。
命李申收拾好几日的补药之后,终于到得太子纳侧妃这一日。
二月初三,春日阳光明媚,百花初放。
太子侧妃的仪仗,从明辉坊出发,绕内城一周,敲锣打鼓从神鹰门入东宫。郭娘子稳坐花车,手心微汗,频频看向帘外。花车四周沙帐半遮半掩,她逆着夕阳看去,整个东宫,光彩夺目,气势恢宏。到得宜春殿,因仅是侧妃,没三拜的议程,郭娘子稳坐卧榻,等落日余晖消散。
及至最后一丝光亮快要落下,杨琮身着喜服,火红亮丽,伴彩霞而来。
郭娘子不过是被团扇遮住半张面庞,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眼中的柔情,像是化开的春水,波澜起伏。
太子殿下,竟然身着喜服而来,这分明是太子妃才有的礼仪。
她一个妃妾,哪里能如此。于理不合,却不由得心生欢喜。
她往后,想必是这东宫当中,最为得太子心意之人。
欢喜得嗓音颤抖,郭娘子柔声道:“殿下。”
杨琮端着一副甚为深情的君子之态,却扇。残阳落日,格外迷人。小娘子面皮羞红,像是经受不住,微微偏头别开他视线,惹得杨琮轻笑,“我送你的兔子灯,还好?”
以为他是在为元宵灯会的缺席而致歉,娘子点头,“带来了,放在宜春殿百宝阁。”
眼波流转,柔性似水中夹杂几分娇媚。
男子盯着她低头模样,看了许久,“你那日来给娘娘请安,我见你笑得开怀,今个儿怎不笑了呢。”
郭娘子不明白。
他解释道:“传闻中的六娘子,娇俏可爱,惹人心动。尤其是那跺脚娇喝模样,更为使人欢喜。”
六娘子吓得喘不过气来,这是在说她脾气不好么。
男子抬手抚摸她秀发,笑着解释道:“那日,左相夫人品香雅集,你随一众小娘子攀上假山,途中被人挤着了,我瞧你就是如此说话的。”
他的话,仿佛在说道一见钟情,满目柔情,珍之重之,半丝不见轻视。
这般境况,六娘子的心,翻来覆去,上下起伏。末了,都归于一声,“太子殿下。”
在杨琮哈哈大笑中,暗夜来临,霞光尽数落入天际之下。
翌日一早,太子亲自陪伴六娘子去立政殿,拜见陛下,去正阳宫,拜见崔冬梅,末了,再去宁安殿,给太后请安。一整套仪程下来,他耐心细心,一星半点儿的忽视也不见。及至午膳前后,方才回到东宫,又在宜春殿陪娘子午膳。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东宫众人,不免在宜春殿和承恩殿之间来回。
这风向,恐怕是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宋玉《神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