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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无泪对他的惊骇视而不见,笑盈盈地举起辉寒剑。

“灭我薛氏一族时,你们五大宗得到的东西太多,无尽珍宝,云砚山的永世灵脉,手中染满我薛氏鲜血,又怎么还得清呢……”

岛主彻底慌神,提着青黛的衣领将她甩楷开,“快去点香!”

青黛落地,对上父亲急切的眼睛,沉默地提裙往外赶。

她最初还能大步向前,可渐渐脚步放缓。

听着身后父亲的惨叫,她睫毛震颤。

前行的脚步不断放慢。

最终停了下来。

沧澜岛主还有意识,恨铁不成钢地喊她:“青黛——”

青黛回头,却是看向眸光森寒的薛无折。

薛无折无视了她的注视,轻飘飘地挑去了岛主的手筋。

惨叫声太难听,薛无折歪头看着岛主血泪纵横的脸,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再挥剑时,剑芒直指聚灵丹田。

先于长剑落下的是急切的声音。

“请住手!”

反身回来的青衣女修半跪在地,对薛无折恭顺地行了一个大礼。

“无折公子,欠您的东西,沧澜岛愿尽数归还。你的要求,我们都尽数听从,只求你饶岛主一命。”

血泊中的沧澜岛主还在怒喝,跪地的女子满面平静,看人的目光诚挚又恳切。

微风轻拂,吹干树头最后一丝水汽。

在漫长的烟雨后,乌云散尽。

——太阳出来了。

郁安被丢到整座沧澜岛唯一的铸清灵池边时,还处于状况之外。

白衣染血的薛无折俯身脱他衣服,郁安捉住他的手,“青黛真的同意要将铸清池给你?”

“不然?”

杀了太多魔修,薛无折眸中是麻木的冷意,一边就着郁安的手剥他外衣,一边冷嗤道:“留她父亲一条残命就该千恩万谢,何况只是要个池子。”

这个池子可是沧澜岛数百年来视若珍宝的无竭仙泉。

即使是其他灵泉尽数干涸,这里也是如临春月,水润天泽。

若是给了薛无折,沧澜岛此后治病救人未有奇效,威名只会大打折扣。

郁安漫无边际想着,回神时已被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他推开薛无折,“够了。”

手掌摸到一片濡湿的温热,郁安动作一顿,“薛无折,你受伤了?”

薛无折不答,将他丢进了铸清池里。

一入池水,铺天盖地的灵息穿过肌肤,将本就勉力支撑的经脉狠力净洗。

先清污浊,再补残破,清净根骨,后塑灵体。

唯一要做的,便是忍耐。

郁安忍着全身的刺痛,搭着池边的岩石,“……你伤得很重?”

薛无折冷漠地睨着他隐忍的脸,“师尊还是先担忧自己吧。”

关心被堵了回来,郁安自讨没趣。

在岸边的石头上靠了一会,他熬不住延绵不断的痛楚,只好撑在池沿,竭力适应池水的效力。

修补经脉的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

铸清灵池水汽漫天,水中却冰冷刺骨,毫无温度可言。

郁安忍了一阵,觉得漫过胸膛的池水宛如冰焰,连咽喉都灼得发疼。

他仰头艰难地呼吸了几下,被身体百骸接连不断的剧痛弄得心烦意乱。

痛意太深刻,早就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其他。

身体脱力,不可避免在池水中下沉几分,更多的池水灵息灌入躯壳,又是新一轮的灼痛。

岸边湿滑,郁安疼得意识模糊,手臂无力,又往池水里滑了一点。

在他彻底沉入水中之前,一具温热的身体接住了他。

“别咬。”

手指轻柔地按开了紧咬的下唇,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咬痕。

下一刻,温润的呼吸贴了过来。

清寒水波震荡,落在唇上的吻是滚烫的。

不再是所谓的灵力交换,而是货真价实的吻。

郁安勉强挣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薛无折。

对方眼帘半垂,眸色无波,看不出一点趁人之危的心虚。

郁安气得吐血,舌根被吮得发疼之际,凝出气力发狠咬他。

但薛无折却似早已猜到,提前掰着他的下颌卸去对方力道,而后将人吻得更深。

郁安头晕眼花,池水的灼痛远不如薛无折闹这一出的冲击。

下颌受制咬不了人,他便直接动手,势必要叫这人知难而退。

可或掐或打,薛无折都雷打不动,只在郁安挣扎得要逃出怀抱时,掐着他的大腿将深吻进行到底。

左手自盈润的大腿上抚,一路摸到细韧的腰间,顿了顿,指尖探进了衣料里。

早前薛无折只隔着衣料触碰过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而今灵池疗愈下,那遍体的陈伤似乎有所好转。

薛无折没确认太多,被郁安盛满怒火的双眸盯得想笑,又慢条斯理尝了一点津甜。

察觉到怀中人的气力正在恢复,薛无折又勾了一下那柔软的舌,这才松开对方。

一抹银丝转瞬即断。

紧贴的身体拉开距离,郁安胸膛剧烈起伏着,毫不犹豫给了薛无折一巴掌。

充盈灵息修补残破经脉带来的酸涨感未褪,他却已经忍无可忍,推开薛无折就要往岸上走。

薛无折将郁安捞了回来,好言相劝:“身体要紧,莫要前功尽弃。”

郁安冷着脸不说话。

薛无折就将头枕上郁安的肩,贴着对方的耳朵哑声开口:“打得我好疼啊,郁安仙君。”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位通关沧澜岛,接下来请继续复仇之旅~

沙华门地图加载中……

166 溯流而上

◎你对他有情◎

从最初的惊怒情绪中抽离过后,郁安勉强猜到了一点薛无折吻他的原因。

大概是看他忍耐的模样太狼狈,想帮他转移注意。

因为转移注意的方法太蠢,所以即使是难得做了件好事,也没收获到受助者的感激。

薛无折打趣似的抱怨没得到回应,长睫如扇轻动,启唇对着郁安呵了口气。

“仙君身体好冷,我为你暖暖。”

说着,长臂就缠上郁安的腰,要将他抱进怀里。

郁安避开了薛无折的动作,转身往灵池的另一边走去。

“身上有伤就运功调息,别再做多余的事。”

修补灵体的痛感同初入池水时不相上下,郁安走得很慢,但划清界限的意思却很明显。

痛意再深刻也用不着靠亲吻来缓解。

何况薛无折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亲密举止背后的含义。

仇恨加身的人,做什么都不该细究。

背对着薛无折的青年脊背笔直,只是偶尔还是会因为痛楚不自觉颤抖一下。

薄怒带来的红晕已经消失了,颈脖纤弱而苍白,像块易碎的玉。

好在薛无折也算识趣,知道惹恼了郁安,就不再凑上来胡搅蛮缠。

他在原处静了几秒,由着灵池水修补自己的伤处。

皮肉残损到新生带来的疼痛尚可忍耐,可薛无折仍觉烦躁。

他幽幽地盯着郁安的背影看了半晌,见对方确实没有转回身的意思,这才低敛眉目,依言开始调息疗伤。

奋战留下的大小剑痕、连同受过雷劫的暗伤被一起清理,皮肉骨骼飞速愈合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一直到疗伤结束,铸清灵池内都没再出现话音。

修整过后,两人继续启程。

离开沧澜岛时,晚霞铺展千里。

青黛携几位心腹,亲自为二人送行,礼节备至以至于到了夸张的程度。

是出于得知了父亲所作所为而生出的愧疚。

这位女修奉上灵稀草药,对郁安拱手道:“仙君伤重体弱,即使有灵池温养,也还需多多保重。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些灵药仙草,当做我们对您的赔礼。”

面对薛无折时,她则精神紧绷几分,可依旧语调温和:“多谢无折公子手下留情。沧澜岛有愧于您,您以后若有要求,我们绝不推辞。”

青黛最后行了一个沧澜岛的礼节,对他们道:“祝两位一路顺风,所愿皆偿。”

夕阳下,薛无折眸光冷淡,手中重剑玉石莹亮。

“再会了,青黛岛主。”

青黛愣了一下,旋即无声一笑,“保重,二位。”

竟是没有否认岛主的称呼。

这次跨越南海是用的飞行法器。

于高空中看着绿意不再、大半陆地淹没进海中的沧澜岛,郁安的思绪有一瞬飘飞。

好不容易等到权势和享乐都要兼得的父亲倒台,青黛面临实力大减的岛屿,要重振士气恐怕不会轻松。

贯穿全岛的移灵大阵被除尽,地底的支撑结界也受了重创。

少了辉清剑的震慑,海中凶兽难保不会上岛作恶。

就算没有外敌,束手不作为,一寸寸上涨的海水迟早也会将这座翡翠岛屿吞尽。

岛中医修们能应付吗?

薛无折随手甩了道灵力,让这法器顺着方向前行,自己则缓步来到了郁安身边。

撑着栏杆,他顺着郁安的目光下视,又索然无味地撤回视线,盯着郁安的侧脸看。

“命数有定,他们偷来的气运,终会反噬自身。”

郁安的目光仍放在那越来越小的岛屿上,“沧澜岛会就此消失吗?”

如果不是在父亲咎由自取结界四毁的情况下,青黛要做好岛主不会如此波折,可如今存亡都是问题了,落在新任岛主肩上的负担只会更重。

薛无折的做法无可指摘,若是沧澜岛被薛家后人寻仇的消息传开,修真界恐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郁安有感而发的问题被风吹散,薛无折始终不语。

一直到沧澜岛消失在视野尽头,郁安才听见对方淡淡回答:“不会。”

郁安看了过去,对上薛无折秋月般的眼睛。

“辉寒重剑是薛家某代家主的遗世神兵,承载上古剑意,所以能震慑百兽,蕴藏无尽灵气。”

他点了点栏杆,一道支撑飞行法器前行的赤色灵力流入指尖,又飞快钻入辉寒剑中。

见郁安洗耳恭听的模样,本欲卖关子的薛无折顿了顿,又继续道:“阁地青剑与之共生数年,已生剑灵,威力虽逊辉寒,可不至于连个岛都护不住。”

所以他早就知道。

知道地底结界还有存息,知道沧澜岛没有伤及根本。

在震开结界时,薛无折手中的辉寒剑凌然如风,与岛主交战时姿态无情。

可若是真被恨意蒙蔽,就不会不伤及无辜弟子分毫,不会留给沧澜岛一线生机。

分明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可薛无折也在青黛的跪地请求里退让。

甚至作为赔偿的铸清灵池也只取用七八,留下一汪小池,于天地雾气中再汇灵气。

所以寻仇到最后,也只是冤债有主,失物复得而已。

郁安与那双凤眸对视半晌,忽然释怀地笑了起来。

“薛无折,你其实……”并没有你展现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话未说完,薛无折已经靠近在他唇瓣含了一下。

“师尊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

郁安敛了笑,揪住了薛无折的衣襟。

薛无折受制于人,也仍然笑个不停。

他弯起眼睛笑时,精明狡黠得像是偷香狐狸。

可在红紫晚霞的映照下,那狭长的眼眸显得清澈又温柔,叫人想起了春日化冰的河水。

沧澜岛大阵被毁,罗盘指针重新运转,遥遥指出一个方向。

如今两人已经看清了愈渐明朗的真相,脱出南海后没有过多犹豫就西行北上。

下个目标是,沙华门。

赶路途中,郁安问及薛无折成功拔剑的契机。

薛无折擦拭着辉寒剑剑身的手一停,没有回答。

郁安也不是非要个答案,见他不语也就作罢了,毕竟细究气运之子的机缘本就是多余的事。

拔剑的始末,其实薛无折本人也觉得荒谬。

初探无功而返,留下个神识傀儡后,薛无折每日里大多时候都连接着那缕神识,尝试着与结界中的辉寒剑沟通。

插在乱石中的无主神剑剑光冷冽,对薛无折的神识牵引不予理会。

久而久之,神剑传达出一个青涩的声音:“主人已踏碎虚空,你虽是薛家人,契约已毁,我亦不会效忠。”

薛无折解释自己只为取回神器,为家族报仇,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被你取出来重新束之高阁?无趣无趣。”

薛无折说明了当下处境,郑重请求道:“逃亡者惶惶,寡义者享乐,实在不公。求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神剑还是无动于衷:“薛家小儿,你的所求就是复仇?”

薛无折长久以来的目标都是复仇,但这个理由打动不了神剑,一时陷入沉默。

再三请求都被拒后,他开始思考用自身修为打穿沧澜岛的可能。

久雨初歇的那日,薛无折陪着郁安走了趟逸海居,一边听着屋内两人虚以委蛇,一面调动神识用最后的一缕耐心与神剑沟通,

此番再败,就直接用剑抵着老岛主逼他说出移灵阵法的事好了。

薛无折称得上心平气和,倚树同神剑有来有回说了几句话。

神剑对他的坚持感到无奈:“还是那句话,我对寻仇报怨没兴趣。薛家小辈,你请便吧。”

屋内有一瞬寂静,薛无折抬眸过去,见着老岛主笑眯眯握上了郁安的手腕。

他眼神一压,语调平稳地问神剑:“前辈是执意不愿相助了?”

“薛家后辈的恩怨,与我主契约无甚干系。我缘何要帮你?你给出个理由,若是让我满意,我便考虑一二。”

神剑主人飞升上界时将它遗散世间,无主之剑的剑灵不可能以德报怨。

纵然见证后世薛家被灭族,神剑也不会出手相扶。

让神剑合心意的理由么?

薛无折慢慢思索,提出修缮剑身、稳固剑灵的换取条件都被神剑否决。

神剑要薛无折再想想,可他目之所及已是满屋符文亮起的幽光。

门边的郁安似乎面色不佳。

逼迫他的人正以势在必得的姿态将猎物围困,

以薛无折如今的修为,即使不去留神也能轻易听清二人的对话。

郁安仙君,正被自己从前毫不放在眼底的人肆意威胁啊……

瞧瞧那冷得掉渣的眉眼,脸白成这样,还有心思逞强。

薛无折是乐意见郁安走投无路的,可为何期待的场景真的出现眼前,他却只有躁郁呢?

神剑敏锐察觉了薛无折的变化:“薛家小辈,你心绪乱了,这是为何?”

薛无折淡漠道:“与你无关。”

神剑情绪被调动起来:“分明对我有所求,却只留一缕神识在此与我联系,自己回了地上。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薛无折没理会它的提问,目光落在屋内二人身上。

老岛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威胁之语,对面的青年眸中已有不耐。

要生气了吗?

薛无折好整以暇地看着,遗憾地发现郁安紧抿唇瓣,竟然忍了下来。

蠢货,符咒对他无效,为何还要耐着性子受制于人?

答案太简单了,是怕暴露身份。

二人来历不明,在岛中只是最“无能”的一对道侣,若是被发现是玄光宗人人喊打的逃犯,事情就会麻烦起来。

就因为这个理由一忍再忍,郁安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薛无折如是想着,本欲作壁上观,目光却始终黏在那颗灵丹上。

好艳俗的气息。

“哎呀呀,怎么气得傀儡都裂了?与我无关,那便是为了旁人了?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废物仙君?他是谁?”

薛无折烦躁地打断:“这是我的私事。”

“这么急做什么?真是为了他?眼下气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为什么?”

薛无折扯扯嘴角,“他、是、我、师、尊。”

这是想用师徒关系堵住神剑的嘴,但对方显然开明得过分——

“所以你对他有情?”

“……”

“他体弱气虚,与你蛰伏岛中,恐怕受了委屈吧?现任岛主可是个酒色之徒,当心你的师尊不保。”

薛无折不语,在岛主又一次贴近郁安时,冷然一笑。

藏于地底的那缕神识突然躁动起来。

开裂的小傀儡经不起猛烈的灵力波动,很快就四分五裂。

猩红乱石中,那缕如云神识立在结界中心,伸手握上了辉寒剑柄。

“你……”

“抢回来。”

“什么?”

“把我的东西,都抢回来。”

“这就是你的所求?”

失去承载容器的神识虚弱得几近透明,但握住剑柄的力道却骤然加大。

“是。”

神剑森然的剑意将神识烫化,薛无折像是毫无所觉,用尽力气要将它从封印中拔出。

稳立的剑身寸寸与阵心碎土分离,神剑发出大笑。

“行尸走肉太没意思,敢爱敢恨才是人生快事!”

“若这是你的所求,我应允了!”

“薛无折,我会助你守护情衷,待万事皆定风平海静,要放我来去自由。”

【作者有话说】

饭来了饭来了,算是补充的过渡章吧

167 溯流而上

◎入城◎

拔剑的经过同薛无折预想的有偏差,辉寒剑对他和郁安的关系有一点误会。

沧澜岛之事已了,薛无折无意再拘着神剑不放,谢过对方好意,就让它山海自在遨游。

但无论薛无折静下心和辉寒剑说多少次,剑灵都对自己的猜测笃定万分,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护这对有情人仙途顺遂。

薛无折见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的话本情节里不愿脱身,就懒得再提放它离去的事了。

而郁安也隐隐觉出辉寒剑对自己的友善态度。

某次他无意碰到了这剑,不仅没被剑气反噬,反而被喂了口灵力。

神剑都这样亲人?

郁安归因于气运之子的殊荣,自己和薛无折绑定在一起,神剑多了几分偏爱罢了。

他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看了看降了三分之一的位面异变值,觉得任重道远。

薛无折一心复仇,未来修真界的惊涛骇浪只多不少。

无论多难,郁安都会奉陪到底。

在海岸的湿气尽褪后,两人到了荒漠地带。

沙华门在大漠拓城中,在五大宗中防御之用突出,可这个宗派多是法修,凭着御兽凶名立足于世。

漠北沙兽皮坚肉厚,烈性难驯。

早年民众叫苦不迭,沙华门以残暴手段镇压百兽,庇护了一方百姓,所以即使后来行事作风偶尔为人诟病,也在修真界中美名远扬。

行至荒漠边界,薛无折最后看了一次罗盘,指针毫无悬念指向拓城的方向。

这是早已预料的事实。

薛无折转眸看向郁安,唇边笑意清浅:“走吧师尊,去沙华门。”

郁安没有异议。

步入荒漠的两人一路无言,并肩向着目的地行去。

黄沙漫漫,渐渐掩去了旅人的踪迹。

进入拓城时,两人受到了盘查。

虽然二人都是漠北人特有的装束,又戴了头巾,但身形气度总与常人有异。

赶在薛无折乱说之前,郁安将他拉至背后,对着守卫按胸行礼,“我兄弟二人并无恶意,来此是寻亲访故,不日就离开,还望大哥放行。”

听着他熟稔的漠北腔,薛无折眉头一动,目光落在郁安牵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轻得像雪。

守卫又将二人打量一番,没瞧出舞刀弄枪的模样,最终在郁安恳切的眼神里,挥手让他们进城。

城门之上,符法浮动,是查验入城者气息之用。

若是查出了异样的灵力,则法文生效,放出禁制,要沙华门的人来了才能脱身。

守卫向他们解释了缘由,漠北异兽中也有能修出人身的,有了沙华门设下的禁制,就能避免伪装成人的凶兽入城作怪。

当然,也能拦下一些居心叵测的邪魔歪道。

至于郁安和薛无折,一个是空有灵力却修为尽失的孱弱之人,一个是已能熟练压制修为的高阶修士,并不属于邪魔歪道的范畴。

所以两人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轻松通过了入城查验。

拓城是这片荒漠中最大的城池,此处有沙华门驻守,镇压百兽,于百姓而言是北界最安全的居所。

一进城就听见热闹乐声,琴笛悠扬,布告处围着人群。

薛无折随意地扫视着城内环境,见郁安的视线也停在新贴的告示上,于是散漫地靠了过去。

“棘蜃沙狐?在找这个逃狱的高阶凶兽呀?”

郁安正留神听着百姓对那张悬赏令的议论,耳边倏然扑来气息,带着一阵热痒。

郁安瞥了薛无折一眼,将毫无自觉的人撞开,兀自往前走。

薛无折笑着追了上去。

两人寻了处客栈落脚,决定观望几日探探情况,再寻机进沙华门。

铸清灵池再塑经脉后,郁安旧伤痊愈大半,虽用不出修为和灵力,但好歹暂时性命无忧了。

丹田内的吞星珠未取,体内灵力流通偶有滞涩,都被薛无折以强硬的姿态疏通了。

这人随性所欲到了放肆的地步,即使被郁安用灵刃抵住脖子,也都不退分毫,美名其曰是为师尊效劳。

郁安看不出他含笑的眼睛里是真情还是假意,百般抗拒无果,干脆就放弃挣扎了。

在郁安分不清疏导灵气和接吻的界限时,薛无折又会慢悠悠吸一口灵力,看过来的眼神很无辜。

装模作样得可以。

郁安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薛无折笑意盈盈对他对视,“为师尊分忧。”

分忧分忧,亲到最后才假模假样吸一口灵气,真是这个速度早被涨死了!

郁安气笑了,在薛无折重新靠过来的时候将他一推。

“滚开。”

隔三差五在芥子空间里泡池水,经脉已修复无碍,若要吸收体内灵力也是可行的,根本没必要再借助薛无折。

因而到拓城之前的半月里,郁安以此为由拒绝了薛无折的靠近,也不管对方是喜是忧。

薛无折倒没有特别的情绪。

又一次被推开后,他盯着郁安看了一阵,在对方以为他要发作时,低声抱怨:“卸磨杀驴,师尊好过分。”

可真要听话就不是薛无折了。

纵使郁安拒绝亲近,他也总有各种理由靠过来。

落脚客栈后,郁安前脚走进厢房,薛无折后脚就挤了进来。

郁安客气提醒:“我们订了两间上房。”

薛无折施了个防护结界,面不改色道:“人生地不熟,师尊安全为重。”

强词夺理。

郁安不想与他争论,进屋后就往窗边一坐,摆明了要划清界限。

薛无折察言观色的水平实在太差,行至郁安身边,又柔声喊他:“师尊,仙君……”

郁安正垂眸观察着楼下行人,听他叫个没完,不由皱眉看过来。

西域风沙太大,两人罩了层薄布头巾。

薛无折自己倒不觉什么,唯有那褐色头巾披在郁安身上,忽然觉出别致来。

薄布遮面,唯露出一双眼。

郁安的眼睛上抬时有些圆,那眸光本如檐下融雪,平白显出几分柔软。

宛如薄霜新柳,立梢春燕。

久久没等到薛无折的后文,郁安将眉一皱,“有话就说。”

薛无折微微一笑,伸手去摘郁安的头巾,被对方避开后,声音温柔:“师尊……”

郁安想从坐榻上下去,却被按住肩膀推到了窗沿。

楼下乐音润亮,郁安有点烦:“又要干嘛?”

薛无折不答,隔着布料摩挲了一下郁安的侧脸。

郁安看明白他眼底的深意,立即撇开脸。

薛无折将郁安的脸掰回来,俯下身低低叫他:“师尊。”

郁安推了一把他的肩,见对方无动于衷,不由强调一遍:“用不着你。”

正常状态下的吞星珠凝聚出的灵力身体自己就能消化,这一点郁安这些日子也试过,所以拒绝薛无折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冷漠的回绝令薛无折笑了一下。

手下一挑,面巾散开,露出那张白皙漂亮的脸。

猜到这人接下来的意图,郁安语气烦躁:“听不懂我说话?”

“听懂了。”薛无折认真答复。

他的指腹压在郁安下唇上,缓缓搓弄着那片绯色,像是觉得有趣。

郁安扯开薛无折的手,却被这人顺势牵住手,俯身贴得更近。

温热掌心相扣,墨发勾缠。

“你……”

薛无折看着郁安近在咫尺的眼睛,眸色淡然,“弟子一片丹心,师尊还是不要拒绝为好。”

郁安笑了,“如果我一定要拒绝呢?”

薛无折也轻轻弯起眼睛,贴近的呼吸就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得寸进尺也该有个限度。

郁安暗自凝力,闲手化出了灵匕,准备给薛无折一个彻底的教训。

鼻尖相抵后,薛无折侧了侧脸,搭住郁安的下颚。

唇齿交接的那一刻,比灵匕更快的一道闷响。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瞄准右肩的匕首消散如烟,郁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薛无折则淡淡看了郁安一眼,而后撤开距离,起身的瞬间,辉寒剑意布满整个房间。

强大的灵压下,杀意森然。

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自桌底滚出来,颤声高喊:“饶、饶命!”

薛无折长臂一伸,辉寒重剑已在手中。

那东西抖得更凶,滚到了抱臂不语的郁安身边,抬起短脸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仙君哥哥,饶命啊!”

看清了这只半大的长腿狐狸,郁安挪开视线,“好丑。”

那狐狸不敢反驳,胆怯地望了一眼薛无折手中的重剑,下一刻就化作一个十二三岁眉目妖艳的小少年。

少年扑到郁安脚边,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仙君哥哥,求您饶我一命。”

郁安避开他抓过来的手,扬了扬手里的匕首,“你求错人了。”

“仙君哥哥……”

后语戛然而止,薛无折将剑抵在少年颈侧,面无表情道:“聒噪。”

那少年本在簌簌发抖,被利刃一抵却一动不敢动了。

“仙、仙长,两位仙长,小修只是避难所迫栖居于此,无意打扰二位,求仙长们放我一条生路……”

“在此避难?”郁安手里的灵刃转了一圈,抓住了重点。

薛无折也是垂眸一笑,将剑又往那少年脖间压了几分。

“所以你是那只沙华门重金悬赏的沙狐?”

他们入城时,被人们议论纷纷的榜文上带着沙华门的印记,甚至比一旁城主拟定的章程还惹眼。

重金悬赏的逃狱凶兽,就是眼前这只丑狐狸?

【作者有话说】

饭来饭来,后面再捉虫吧,最近太卡了

168 溯流而上

◎少门主◎

少年没料到这么快就被猜出身份,眼珠一转,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薛无折温声开口——

“想清楚再说。”

抵在颈侧的长剑一动,少年“哎哟”一声,想去捂渗血的脖子,被执剑人眼神一压,又不敢妄动了。

“小妖修为低微,逃难至此小心度日,是万万不敢招惹仙门的。悬赏令所记虽是同族,小妖实在不识……”

郁安的目光从匕首的尖端上移过来,“是吗?”

他生得漂亮纯良,少年被他宁和的目光看得一喜,正欲攀向郁安求他心软,身后垂地的尾巴被长靴踩住。

“拓城是沙华门的地界,你说你是无名妖族,那是怎么入城的?”

“还有,既是逃难,又怎么会缩到客栈无人的厢房来,莫不是想寻机伤人?”

“我二人未曾说要将你捉去换那上万灵石,你倒是急着撇清关系。悬赏令上的,究竟是你同族还是你?”

问话之时两人心中已有定论,一齐看向少年。

那少年一默,倏然身形一晃,化作残影袭向郁安。

郁安及时挥刃抵开它袭向自己胸口的利爪,刀尖一转又挡过另一道杀招。

正要将匕首刺进皮肉,那狐影却速度极快自郁安手中滑开,直接蹿去了窗口。

然后就被薛无折一道灵诀捉住了。

结界收拢,缚妖索将灰褐狐狸捆得严严实实。

被五花大绑的狐狸挣扎不休,滚到郁安脚边时连声叫唤:“仙君!仙君哥哥,求您高抬贵手,我们本无仇怨啊……”

薛无折将沙狐踩在脚下,“谁是你哥哥?”

看着他笑意融融的脸,沙狐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立即改口:“仙长,两位仙长大人,我们有话好说嘛。”

郁安没理会它的求饶,将它看了又看,问道:“你品相一般,修为又低,缘何沙华门会用上万灵石换你回去?”

说得一无是处,沙狐也不敢反驳,耳朵动了动装听不不懂。

薛无折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那狐狸立即松开紧闭的嘴巴:“……自是、有我的道理。”

郁安蹲身下来,将匕首在狐狸眼前晃了晃,“你的什么道理?”

狐狸打了个颤,褐色的眼睛却眯起来打量着这两位外乡人。

“两位对沙华门的事感兴趣?”

气质出众又一身华贵,捉住了逃狱凶兽没急着拿去换灵石,倒是有闲心旁敲侧击其他事。

在二人回答之前,它又津津有味地分析起来:“沙华门独据漠北,二人来此是想拜会?还是找事?”

“这与你无关,”薛无折将沙狐踢进角落,声音不紧不慢,“用你一样可以换得沙华门的优待。”

他俯身要将郁安扶起来,后者拂开他的手先一步站起了身。

那沙狐已经从角落里爬出来,尾巴甩得很勤,像是沾了泥的扫帚。

“还望两位大人三思,留下我必有大用!灵石算什么?我族多得是!无止无尽,只求二位放我生路。”

薛无折手指一勾,缚妖索一亮,下一秒被捆住的沙狐就回到脚边。

将沙狐提起抖了抖灰尘,他漫不经心道:“我们更想知道你被追杀的原因。”

出人意料的,胆小的棘蜃沙狐嘴严得可以,再怎么威胁都没有说出原因。

最后郁安看着那团抖若筛糠的丑东西,眉头一皱,“算了。”

这句“算了”是什么意思?

缩成一团的沙狐飞快看了一眼薛无折的脸色,摸不准二人的意思,悄悄往角落里挪。

挪到一半就被发现,然后身上多了层缚妖索,一道屏蔽视线的结界兜头罩了下来。

彻底对外界失去感知的沙狐:“……”

问不出结果,将狐狸留下做个敲门砖也就罢了。

两人外出打探情报时,也会顺手将它带上。

这狐狸狡猾至极,一不留神就想逃走。

郁安对这团东西表露出嫌弃,看守狐狸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薛无折身上。

狐狸被施了灵诀,凡人是看不见,难保不会碰上沙华门的修行之人。

故而遮掩也成了问题。

好在外袍宽大,底下藏只狐狸不算突兀。

缚妖索的一端束在手指上,这妖兽若有异动就会被重新捆做一团。

因为常年风沙和各类凶兽,拓城民众不喜出城,常在街道上听曲耍武。

这日有些不同,民众们聚集在一起,立在街边兴致盎然地说着什么,依稀听见“缉拿凶兽”“回城”等字眼。

薛无折衣袍下安分的沙狐听了一耳朵,立即想往街尾蹿去。

缚妖索骤然束紧,薛无折将它拉了回来。

逃跑失败的沙狐焦躁地磨了磨爪子,“不妙不妙,快走。”

薛无折将缚妖索绕了一圈,“走什么?”

沙狐咬住缚妖索,拖着薛无折往另一个方向去。

“快走快走,今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耳边是越发嘈杂的人声,郁安看向步伐微顿的薛无折,“怎么了?”

他隐约听见一点狐狸压低的声音,又听不真切。

周遭挤满了热闹的百姓,郁安没等到薛无折的回音,就被捉住手腕。

彼此对视一眼,郁安挣开了薛无折的手。

前方的人群发出一阵高呼。

欢呼赞喝浪涛般卷来,郁安还没细听,就被重新拉住。

“到底怎么了?”

薛无折一言不发,牵着郁安往人群之外走。

欢呼声更高,一重又一重,夹杂着巨兽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什么荒诞的宴会。

“少门主!”

“少门主!!!”

“恭迎少门主归城!”

与此同时,沙狐的尖叫传入耳畔——

“是沙华门的笑面煞星,快逃!”

郁安脑中调动着关于此人的记忆,还没理出思绪,巨兽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

高呼声震耳,拥挤人潮攒动,此时逆着人流回撤,未免突兀。

于是薛无折停下动作,眸如寒星,“别动。”

郁安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对那人的麻烦程度有清晰的认知。

前方人头众多,恐怕整个拓城的百姓都被惊动了。

可人头虽多,却不约而同为入城队伍留出一条通道,叫围观者清楚地看见中央的场景。

一只狰狞雄壮的沙兽领头,身上覆盖着红黄夹杂的粗糙毛发,布满鳞片的四肢踩在地上,发出震地的沉重声音。

在巨兽的脊背上,一道朱红身影悠然而坐,身上传出阵阵铃声。

铃声叮铃,引着身后一众刻了灵印的妖兽麻木前行。

百姓的欢呼声更大了。

郁安没去看那浩荡的队伍,等着那些人彻底过去。

拥挤环境里所有人喊声高昂,唯有身边那人安静得不同寻常。

他心中一奇,正要转向对方的方向,却听周围突然喊声骤停。

一时针落可闻。

很快,铜铃声靠近。

人群为来人让出一条路,郁安垂下眼去,顺着周围人回退。

还没走出几步,一片朱色衣角就挡在身前。

“仙君……是你吗?”

声音朗润如同枝头清风,怀着几分忐忑。

郁安慢慢抬眼,看向眼前高挑的少年。

对方的目光锁在他身上,清秀的面容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见郁安回看,那少年眼含惊喜,又欢喜地喊了一声:“仙君!”

这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郁安一句“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卡在喉咙里,又默默咽下去。

余光里薛无折像是一抹寂静的影子,唯有袖下传出一点虚弱的叫声:“哎呦——”

被吓得拱进薛无折怀里的沙狐被捏得两眼翻白,挣扎半天没挣开,那禁锢自己的手仿佛钢筋铁骨,落入其中就毫无挣扎之力。

郁安没顾上那点奇怪的声音,只对少年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少门主,别来无恙。”

原身上次同这人见面,还将人家打了一顿丢出玄光宗山头。

为何这人还能不计前嫌笑面相迎?

郁安有回应,少年双眸瞪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仙君怎会来拓城?”

郁安斟酌道:“此事,说来话长。”

红衣少年立即接道:“那么仙君可愿移步一叙?云磷会为仙君备好雅居,必定不辱仙君身份。”

郁安婉言拒绝:“我并非孤身——”

“我知道,”云磷红着脸打断他,目光点过一边神色莫测的薛无折,“几个人都好,只要仙君愿意屈尊赏光,云磷都扫榻相迎。”

话都说到这份上,盯着周围百姓火辣辣的视线,郁安自然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云磷欢天喜地将二人带去了名下雅筑,说要亲自为郁安接风洗尘。

一路上,腰间铜铃响个不停,传达出主人的好心情。

对于造访拓城的缘由,郁安说得真假掺半。

早前冥霜谷闹那一场,早就被打上叛离宗门的师徒二人在修真界更加风评不佳。

肆意妄为的郁安仙君受罚也就罢了,竟教唆无折公子助他逃狱,要挟也好,策反也罢,将对方收入麾下。

二人在正道为非作歹,郁安仙君实在可恨,无折公子也令人叹惋。

纵使有青黛的遮掩,沧澜岛的变故也已传入几大宗门的耳中。

郁、薛二人逃过了两派弟子的目光,在南海兴风作浪,究竟意欲何为?

一时间,正派对此事众说纷纭,而玄光、冥霜两派仍在四处搜寻二人踪迹。

三言两语将处境说清楚,郁安最后饮了口灵茶,起身道:“追兵太多,我们东奔西走,这才辗转至拓城。不必麻烦,我们很快就离去。”

云磷跟着起身,急切道:“仙君不必急着离开,云磷并无恶意。被那些粗人追了一路,你可有伤到?”

郁安摇头道:“我无碍。”

云磷认真道:“外间凶险,沙原辽阔,也不失为一道屏障。我沙华门在此处颇有威望,无人敢对你不敬,仙君不妨再住些时日,避避风头也好。”

郁安缓声问:“你不怕我们别有用心?”

“不怕,”云磷挠头,看了看腰间的铃铛,又强调一遍,“真的不怕。”

见他几乎要立指起誓,郁安眸光稍融,带着一层极淡笑意。

“那么,多谢你的好意了,少门主。”

彼时,薛无折怀里的狐狸已经被掐得快断气了,“叽……”

【作者有话说】

吃醋薛狗

169 溯流而上

◎沙华门◎

郁安仙君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好脸色?

看来被宗门追捕之时,对方实在吃了很多苦。

云磷有些失神望着那双笑意清浅的眼睛,下意识向对方走近一步。

“郁安仙君,你放心……”

郁安立在原地还未动,薛无折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师尊。”声音柔似春水。

宽阔的肩膀微微贴着脊背,彼此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达。

郁安没有回头,只对云磷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

云磷看了薛无折一眼,只觉此人言行虽端正持重,可看人的眼神莫名不善。

尤其俯身低眉以保护的姿态贴着郁安时,眸底却是沉冷的。

云磷没理会这位阴晴不定的无折公子,将目光放回郁安身上,小心地露出了一个笑。

“……仙君放心,云磷绝无加害之意。世道凶险,若是暂无去处,不妨在拓城歇脚。在我这里,仙君不必担心其他的事,安心修养即可。”

郁安怔然道:“少门主与人为善,在下不胜感激……”

云磷没反驳,含蓄地笑了一下:“能为仙君解忧,是云磷之幸。”

与郁安对视几秒后,少年脸颊又泛了红,如同温润朱玉。

“仙君不必觉得负累,都是云磷自愿的。沙华门愿为仙君庇护,不求回报。”

他话音一顿,又瞥向郁安身后。

“当然,对薛道友也是如此。”

因为撞上了捕兽归城的云磷,两人去沙华门的时候比预期还早。

沙华门如今的门主是位杀伐果决的女子,在仙家盟试时原身曾和这位见过几面,都不过是点到为止的问候。

但后来原身因为被纠缠得烦了将人家外甥狠狠打了一通,这位门主丢下一句“郁安仙君心高气傲,沙华门受教了”,就带着云磷回了漠北,自此没再与原身有过来往。

应该被记恨上了。

郁安想到此处,叽叽喳喳了一路的云磷也恰好说到这一茬:“姨母那边,我会去说的。仙君不必忧心,轻松住下就好。”

前方是一方平顶小筑,院落雅致,装饰得格外用心。

见郁安打量着小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方太小,委屈仙君了。”

郁安摇头:“少门主说笑了。”

云磷与那露在头巾外的双眸对视几息,轻咳道:“仙君不必见外。”

云磷还想带着郁安在院里四处逛逛,无奈被沙华门的侍从催得急,又听闻是门主召令,不得不立即就走。

离开之前,他抽空看向沉默已久的薛无折。

“哦对了,薛道友养的灵宠最好看好,沙华门捕兽阵法很多,届时丢了爱宠,云磷也是爱莫能助。”

施了匿息术的沙狐一直缩在怀里,唯有一点尾巴尖落在外面,修为不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位少宗主境界虽低,对妖兽气息的感知倒是敏锐。

薛无折低眸一笑,“路上捡的小东西,谢少门主提醒。”

云磷回了一个笑,又再次提醒郁安好好修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铃声渐远。

薛无折将缩在臂中的恹恹狐狸随手往地上一丢,手中净洗诀掐了几遍。

他掐诀的时候,那沙狐就一瘸一拐往院外挪,爪子还没跨过院门,像是想起了方才云磷的叮嘱,又畏缩地挪了回来。

郁安:“……”

只隔了半日功夫,这狐狸怎么无精打采气若游丝了?

毛皱成一团,看上去更丑了。

他觉得奇怪,但没多深究,转身就往屋内走去。

薛无折眉目一压,抬步跟上郁安。

指尖一动,勾住郁安的面巾,青年嗓音如蜜:“郁安仙君走这么快做什么?和故人叙旧时满目柔情,对我就冷若冰霜,好不公平……”

郁安无视了他的废话,观察完无甚异样的屋子,冲黏过来的人摊手道:“罗盘。”

薛无折右手一摊,召出古朴罗盘,又顺手将缩到角落的沙狐关进储物戒,全程对沙狐的吱哇乱叫充耳不闻。

郁安要去拿罗盘,薛无折将罗盘高举,垂眸看着他。

“分明我才是仙君的弟子,仙君没有心。”

郁安停住动作,“你不是没把我当师尊么?”

薛无折不明意味笑了一声:“倒也是。”

他将郁安的头巾摘下,五指摩挲着那层薄纱巾,嘲弄道:“仙君能屈能伸,在下实在佩服。”

郁安不为所动道:“逢场作戏而已。”

那位少门主偏爱容颜俊美之人,天赋好根骨佳,被宗派保护得很好,所求无有不应。

他一见到曾经傲然凌世的郁安就大胆展现仰慕,即使被心上人无情拒绝,也初心不改。

事实上郁安也未料再见之时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埋怨或是仇视,以德报怨热情之至。

可既然借着对方的心软顺势进了沙华门,郁安只能速战速决。

“罗盘。”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薛无折没为难他,将手中罗盘放低,灵力注入后,散着金光的指针不住转圈。

指针转动不止,半晌才指向了一个方位。

有了方向,事情便好办多了。

薛无折去探探虚实,郁安则留在布好结界的住处与那只沙狐为伴。

待薛无折离开,被缚妖索捆在案尾的沙狐又可怜巴巴地喊冤:“……求仙长明鉴,放小妖一条生路。”

郁安撑在窗边,“这是在沙华门,若我们放了你,你确定自己能逃掉?”

沙狐沉默片刻,将尖尖的下巴往灰褐色的毛里拱。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气馁的沙狐听见那冷冰冰的仙君开口:“你修炼不精,当初是如何逃出兽狱的?”

沙狐将头埋在皮毛里不语。

“你妖力紊乱,是力竭之相,内丹凝实却人身不稳,只能灰头土脸藏在客栈里。若说是逃狱凶兽,可又无害人之心,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沙狐。”

郁安将目光从窗外移过来,“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找你?”

沙狐拍了一下尾巴,奚落道:“那仙长呢?他们叫你什么仙君,什么师尊,听着像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为什么也东躲西藏?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

郁安淡淡道:“不过是寻仇。怎么,你一只小沙狐也是沙华门的仇家?”

沙狐哼笑:“仇家算不上,他们要灭口。”

郁安:“哦?”

看他一脸不信,沙狐的尾巴一甩,“我就是抓住了他们把柄,怎么样!”

郁安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什么把柄?”

沙狐眼珠一转,抬了抬短下巴,“既然又回了这里,在你们手里和在沙华门手里都是一死,我守口如瓶也没什么好处。你们要想知道也不难,但能给我什么好处?”

郁安自椅子上起身,见它吓得一缩,不由勾唇。

“那就要看看你口中所言价值多少了。”

沙狐老神在在:“是顶级密辛,说出来要惊掉仙长的下巴。”

郁安淡然一笑:“哪方面的?”

沙狐哼哼唧唧不想说,看着郁安蹲身下来,慢慢拨弄着它身上的缚妖索。

下一瞬,沙狐被收紧灵索挤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这一对怪师徒真是如出一辙!

它挣扎时声线都在打颤:“我说我说,是神器!神器——”

心中的猜测被坐实,郁安眸光一动。

后话还未道出,一道温和的声音已经插话进来:“什么神器?”

那狐狸傲然道:“自然是足以搅弄风云的东西。”

答话之后,它眯起眼睛往声音的来处看,沙狐毛立即就炸成一团。

“仙、仙、仙长大人!”

薛无折将辉寒剑放在桌上,对一人一兽轻柔一笑:“两位似乎相谈甚欢?”

郁安起身,“随便聊聊。”

压住胆战心惊,沙狐梗着脖子望着两人,“总之,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们若想知道更多,就要用等价的东西交换。”

薛无折一脸认真:“用你的命来换,怎么样?”

在沙狐目露警惕之时,他又温声道:“说笑的。”

郁安看向沙狐,安抚道:“此番逃难,你妖力大损,若无数年修行难以弥补。我们可以给你修行灵力,只要你说的东西于我们而言有用。”

他说话时,薛无折很自然地靠了过来,听到要给灵力那一段,眼睫动了动。

妖修修行需要的天地灵力只多不少,这两人都是修士,会甘愿取出修为?

那狐狸半信半疑,“真的?”

薛无泪指尖一寸一寸按着郁安的脊骨,看向沙狐的眼神纯善至极,“若你能帮我们,我们必会鼎力相助。”

两方达成一致后,沙狐将被追杀的原因说了出来。

沙华门御兽凶名在灵兽间传得很广,灵兽妖修都有意不与这些人正面撞上。

漠北一带未开灵智的异兽也很多,早年被沙华门被抓入大狱的不在少数,绕是如此,仍有诸多高阶凶兽在外逞凶。

当时的沙华门虽有威望,却也不像如今这般百战无败,直到现任门主横空出世,一力镇压了千百恶兽,沙华门的声名才流传更广。

在无灵智的作恶凶怪被抓得差不多之后,沙华门没有就此停手,开始有意追捕妖修与灵兽。

作恶的被抓也算咎由自取,但直到从来专注修炼的沙狐被捕,它终于意识到沙华门并不如凡人称道那样秉公持正。

被捕的妖修灵兽被按品级分给门内弟子,做灵宠或是其他,刻上兽契法印,听命主人,不得有反心。

沙狐与其他高阶妖修被单独留了出来,听说是要供少门主回城挑选。

这两年,这位少门主的凶名可比他的姨母门主更盛,出城猎兽平定一方的事都是这位在做。

这人手段也狠,但凡遇上作恶凶兽绝不手软,生了一张清秀脸,杀孽却太重,侥幸从他手中逃脱的妖兽少之又少。

一想到要做这位的灵宠,沙狐连夜就逃了。

它的能力是幻影移形,逃出兽狱只能说是有惊无险,临近结界大门时还是附在弟子身上才侥幸逃掉。

但沙华门内灵禁众多,沙狐辗转许久,竟转悠到了门主院里,想要夹着尾巴离开,但突然感知到一阵悍然灵波,便缩着脖子留下来了。

“待磷儿归来,这东西就能托付与他了。”

黑夜中,褐色的狐狸眼往屋内瞧去,只见那不施粉黛的门主微微侧身,手中握着一团光晕,而后光晕银光一闪,化作一串山水纹银铃。

山水流淌栩栩如生,银铃分明未动,散发的威压已叫妖兽们两股战战。

门主身后影影绰绰立着的那位女子开口道:“云磷向来懂事,定不会辜负门主的好意。”

沙华门主握紧银铃,还要说些什么,倏然将目光如刀看向窗外——

“谁!”

偷窥被发现,沙狐闪身就逃。

它自诩移形最佳,即使沙华门主有御兽银铃在手也追赶不及,却不想对方手中银铃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成了自天而下的银笼。

沙狐眼睁睁看着那银笼兜头而下,闪避之时差点被压断尾巴。

沙华门内居然藏有可以任意改易功用的神器,妖修们简直没有活路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170 溯流而上

◎师尊分明最明白◎

心中惊异,沙狐逃命的速度半点也敢不慢,堪堪耗去十年修行,才从那银笼下逃出生天。

清脆铃声于数丈外遥遥传入耳中,它拼命遏制自己油然而发的听令本能,附身换形一路逃窜,却还是出不去沙华门只手遮天的拓城。

这狐狸被悬赏令和无尽的搜捕逼得太紧,在城内东躲西藏,以为总能想到办法混过城墙的搜查结界,却最终栽在了郁、薛两人手里。

听完了沙狐的遭遇,薛无折低眉不语,把玩着不知何时勾缠入手的纤长手指。

指腹揉到指根,握剑的薄茧刮过皮肤,带来轻微的痒。

郁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问道:“你怎么看?”

薛无折撩起眼皮,淡淡道:“沙华门法宝万千,御兽铃作为镇派之宝,威力大些也无可指摘。可改易外观化作其他法器,倒是闻所未闻……”

郁安与他对视一眼,“那便眼见为实。”

疑点太多,只听他人所言,终究于事无补,总要亲自去探。

除了要查狐狸口中的“神器”,还要找到沙华门的阵法所在。

罗盘指引的方向为西,深入了沙华门腹地。

这几炷香里薛无折避开了几处结界封印,往前看过了理事阁,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再往深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顾念着小院里战力不够的郁安,薛无折很快就回返。

原因无他,相较于前两次遮掩身份,这次他们是云磷亲自领回来的,虽没言明身份,但聪明人完全猜得到。

曾经毫不留情将少门主拒之门外的高傲仙君,如今沦为人人喊打的宗门逃犯,由云入泥,难免要被一些人寻机报复。

故而薛无折更多时候都守在郁安身边,为了震慑别有用心的人,以防他的“师尊”和这群宵小手闹得两败俱伤。

可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善心多余。

沙华门的少门主来得太勤,根本没有给其他人留滋事的机会。

少年人朱衣灼灼,颊染桃色,声似甘泉。

“担心仙君被冒犯,所以常来看看。住在此处仙君可习惯?云磷很担心您。”

“仙君不必烦心,门主处我已禀明情由,姨母深明大义,必不会为难。仙君诸事自便,切莫见外,云磷只想你畅意宽心。”

“仙君,这是飞花城的灵植,长成后会带来雨雾,刚好消去拓城太重风沙,希望仙君喜欢。”

“听闻仙君喜好读书,阅典无数,又涉猎颇多。沙华门虽久处西陆,但也藏书颇丰,这些是我寻来的孤本,还望仙君笑纳——不不不,没有破费!仙君不要也没关系的,云磷只是怕您觉得无趣。”

“仙君你瞧,这是我这次捕到的小宠,很讨喜,是不是?它身上的灵印是我亲手所绘,你觉得漂亮吗?嗯?您喜欢,云磷也很喜欢……不,我的意思是……”

“仙君仙君——”

院中又是一派欢声笑语,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少门主,在这个姓郁的仙君面前怎么就成了个呆子?

终究是藏不住事的年轻人啊。

数日的旁观让沙狐心中惊惧骤降。

平静之余,它悠哉哉舔着毛,脖子上的缚妖索流着暗光,时不时刺痛皮肉。

沙狐舔完毛,伸长下巴往窗口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背身靠在墙边的青年,眼眸低垂,衣白如雪。

秋日斜阳自琉璃窗扇轻撒屋内,落在青年身侧的木台上。

光影似幻,却暖不了一室冷清。

青年倚在阴暗处,眉目沉沉,沉默如冰。

又来了。

这位薛仙长每次脸色比锅底还黑,说下一刻就要提剑砍人都不觉得奇怪。

砍院内那两位不太可能,重剑落到自己的身上可能性要大一点。

沙狐不敢多瞄,连呼吸都放轻了。

正悄悄往角落里缩,缚妖索灵力骤然加大,狐狸重新被捆成了粽子。

它颤颤巍巍往窗口望,对上薛无折阴恻恻的目光。

对方微微一笑,良善得像是春日山风,唯有指尖灵光幽微。

狐狸怀疑自己要被杀掉泄愤了。

可院中郁安发出的一声轻咳解救了它。

云磷急忙问:“仙君,您受冻了?”

郁安摆手,“无碍。”

他自椅上起身,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少门主事务繁忙,不必陪着我在此枯坐。”

绮丽日光下,他的眼眸是宁和的海潮。

云磷对上郁安的视线,有些局促:“不是枯坐,云磷自愿为仙君解闷。”

但郁安已经下了逐客令,云磷也不好再多留,只得顺势告辞,说之后再来看他。

郁安颔首:“少门主有心挂念,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少门主以自身事务为重。”

云磷表现得很坚持:“仙君不必同我客气,门中清闲,我会来的。”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云磷,郁安折身往房内去。

方才感知到一阵灵力波动,想来又是薛无折在作弄那只丑狐狸。

屋内闹出太大动静会惹云磷起疑,薛无折脾性上来了学不会收敛,而郁安正巧也疲于应付过分热情的云磷,干脆将对方打发走了。

踏进屋内,映入眼帘就是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梁上的灰褐狐狸。

一见郁安,沙狐就“吱吱”叫起来,泪眼汪汪,看得出情绪激动。

显然是被封了喉口,难吐人言。

郁安不明缘由,视线四下一扫,正欲问薛无折去向,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语。

“师尊怎么进来了?”

话音落下,一只臂膀也环上腰身,带着热度的躯体贴上脊背。

郁安指了指梁上的狐狸,“将它挂起来做什么?”

薛无折将下巴放在他肩上,偏着脑袋看向郁安,“少门主走了?”

郁安平静回视,“现在是我在问你。”

薛无折牵着唇角,“这东西吵得人心烦,弟子便略加惩戒。师尊会怪我吗?”

闻言,吱吱乱叫的沙狐叫得更大声了,像是在反驳,但被薛无折轻飘飘一瞥就立即收声,像个听话的鹌鹑。

缚妖索不动如山,显得那吊在空中的褐毛狐狸格外可怜。

薛无折对此视而不见,圈着郁安不放,食指在人家侧腰上点了几下。

郁安:“放开。”

薛无折动作一顿,“嗯?”

郁安的目光落在沙狐身上,“放开它。”

薛无折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意舒展,从善如流地吐出一句“弟子遵命”。

语毕,倒吊狐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身上的缚妖索不翼而飞,唯有乱毛扎眼。

薛无折淡淡看了它一眼,“若是乱跑,我们也救不了你。”

“吱吱!”

先前沙狐已将经历言明,郁安如约渡给它灵力,但出于某些原因,给灵力的人换成了薛无折,灵力也只给了一半。

“师尊的灵力暂且留着,若我灵力不够,再向你取用。至于约定中剩下的一半灵力,要待这小东西带我们找到门主银铃后再提。”

灵力谁给都一样,郁安没有异议,见沙狐唯唯诺诺答应了,便也将事情搁下,没自找麻烦去问薛无折话中其他的意味。

而沙狐从二人身上得了好处,连夜将到手的灵力纳入妖丹吸收了,还没找借口逃掉就被薛无折拍上了一道绿竹灵印,这下是彻底逃不掉了。

灵印有追踪效用,所以即使如今薛无折收了缚妖索,重获自由的沙狐也不再想着逃跑了。

认命地甩了甩脑袋,它夹着尾巴跑进了柜子底下。

没了旁观者,薛无折将郁安抱得更紧了,嗓音柔和:“师尊……”

他这样叫人时往往只有一个目的,郁安对上这人秋水远星般的眼睛,面不改色地移开了脸。

“我不需要。”

“是么?”

郁安不和他多说,掰开他的手兀自往里间行去。

“趁云磷不在,多在沙华门走走吧。”

这话说得不假,少门主来得太勤,确实很难找到探查的时机。

但云磷每次前来都围着郁安打转,目光落在薛无折身上的时间寥寥无几。

绕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最稳妥的做法还是避人耳目地行动,这需要一个最不起眼的身份。

薛无折尽职尽责扮演着愚忠的徒弟,在云磷来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让偷窥的沙狐胆战心惊。

云磷隔几日便来,心思也从不遮掩,不仅关心郁安的衣食起居,变着花样将寻来的奇珍异宝捧到他面前,到后面还提起了学剑。

“云磷虽是法修,却也向往剑术,无奈天资愚钝,始终不得要领。仙君年少成名,造诣颇丰,但求仙君指点。”

“已成往事,而今不过残躯一具,修为不复,恐怕不能抵过少门主一剑。”

“仙君说笑了,修为不复,剑意仍在,云磷只求仙君不吝赐教。”

郁安提剑施完一套玄光剑法,起势如涛瀚海,收势轻若绒羽,剑意撼木,叶散如雨。

云磷眼眸晶亮,拍手称奇。

“仙君风采依旧,云磷好佩服。”

借着学剑的由头,云磷几乎日日都来。

他修的是法道,对舞剑弄枪之事不甚在意,但借此机会与郁安相处也乐此不疲。

郁安见他并不是诚心想学,便只指导基础剑法的招式,不细讲剑道,亲自演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到后面,云磷得了趣,倒真学了起来,请教的姿态认真了许多。

郁安也用心教他,凡有疑惑皆会解答。

薛无折的反应很奇怪,不去找线索,只一个劲地盯着二人相处。

在郁安又一次束发之时,这人终于挡在了他身前。

“这么认真做什么?难道师尊是想假戏真做了?”

郁安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将头发束好便提剑往院子里走。

才走出两步,就被薛无折追上来。

“师尊言传身教,剑术教得真细致,难道真把未来的沙华门主当做门下之徒了?”

这人说话一贯夹枪带棒,郁安全当听不见,兀自往外走。

近来云磷送来的灵植长势不错,枝繁叶茂洗去了干燥北沙,灵气氤氲,清雅脱俗。

郁安的目光没在灵植上停留,加快脚步要走却被薛无折执住手腕。

“师尊今日也要教他学剑?”

郁安转身回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明知故问。

薛无折摩挲着他的手腕,语气幽微:“郁安仙君,我才是你的徒弟。仙君厚此薄彼,实在不公平。”

“比起公平,我想你该清楚一件事。”

郁安挣了挣手腕,意料之中没成功挣脱束缚,心平气和起来。

“眼下所为不过是形势所迫,我没心思与你玩笑。且自拜师以来,我教你的东西很少,你心中也从没将我当做师父。我们的师徒关系从来都有名无实,所以你要求的公平,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

薛无折笑了,霜雪般的目光由郁安轻蹙的眉头,移到他透澈的眼睛,五指抚上那莹白的侧脸,轻慢地刮蹭着。

“怎么会不明白?师尊分明最明白……”

郁安眉头皱得更紧,正细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忽觉唇上一痒。

是薛无折指腹在按。

郁安去捉他的手,被轻易避开。

薛无折又蹭了一下郁安的侧脸,亲呢地叫他:“师尊。”

郁安想偏开脸,但却被牢牢捉住下颚不能移动分毫。

“够了——”他说。

薛无折没有回应,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直白至极。

没有任何试探,而是长驱直入,唇舌交缠。

湿滑软绵的触感引来了郁安的反抗。

但他很快感知到体内灵力向外的流动,挣扎的幅度渐小,本来推搡肩身的手慢慢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不是亲吻,只是疏通灵力。

他如是告诫自己,然后感到薛无折揉着他的后颈,吻得更深。

呼吸被侵占,属于另一个的气息填满口腔。

雪落空山,水满池塘,亦复如是。

灵力吸到最后,郁安身体绵软,将薛无折一推,示意他适可而止。

薛无折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将无力支撑的人抱进怀里后,这才漫不经心抬起眼睛,隔着掩映灵植,看向了不远处僵成木头的云磷。

唇角一扯,绽出了一个恶劣又肆意的笑。

【作者有话说】

吃醋吃醋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