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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藏 明春雪 42794 字 2天前

她眼眸湿濡地望着他,他额间似乎有细密的汗。

“别这么看我。”边野的声音像是在滚烫的沙漠里滚过,喉咙里卡着砾子,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针,在昏暗的卧室里与浮漫着的沉闷气息交织融合。

她锁骨与脖颈连接出优美的线条,秀发此时早已散地落在身后。

边野指骨分明,插.进她柔软乌黑的发丝里,缓缓收力,拧沉的眉头像被平整铺开的纸张舒展而开。

先前快要烧毁他的不甘与不得,一下子没了尖锐的利刺,不再扎得他四处泛痛、血肉分离。

那些难熬的过去,囚困压抑他许久的精神枷锁终于从某处切断,让他能有余力去挣脱,去窥见一丝曙光。

外面夜色沉浓如墨,卧室里一片寂静。

和男人的硬朗骨感不同,她像柔软丝滑的绸缎,没有骨头似的。

边野沉敛地低着眉眼,瞳眸像汹涌过后的海面,平静安宁。和在饭桌上对她的冷厉不同,有种可以接近的错觉。

他此刻离她这样近,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如今含混着几分热意在鼻间流窜。

虽然还是没什么情绪,可她隐约能感觉到一点那种笼罩在他周身的阴冷大雾在缓慢散去。

“等着。”他声音低沉,这种时候有着难言的好听。

姜栀愣了一下,回神才发现他已经起身,她真就乖乖坐在原地。

周遭安静,一股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道门隐约传来,落进耳鼓,姜栀原本褪去了大半红意的面颊突然就烧起来,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莫名的羞窘在胸腔里四窜,她慌乱地眨了眨眼,鸵鸟似的跑了-

回到家,姜栀脱力似的靠在墙边。

低眸望着自己的手,想到他侵略性的吻和发了疯似的占有,还有那无法直视的场面与他长吁的气息。

羞窘的同时,还有些出神。

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是该像正常的成年人那样,忘掉今晚的一切,心照不宣的让它过去吗。

手机忽然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她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一瞬间,她想起贺为京那张脸,但这串号码似曾相识。

屏了呼吸,姜栀犹豫着接通,随时保持着警惕。

她没说话,只等着对面出声。

“记得洗手。”

低沉熟悉的嗓音隔着电波传来,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边野。竖起的警戒心在悄然褪去。

明白他在提什么,姜栀稍作平静的心绪再次羞窘地波动起来,耳尖和脸颊一瞬蹿红,她很低很低地应了声。

气氛沉静。

对面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边野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沉淡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景光,“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譬如为什么要在高中时期和白司裴演那样一场戏,那个吻到底是真的假的。又譬如今天怎么会突然跟他说起关于白司裴的事。

那晚不是已经在他面前默认了吗。

姜栀愣了两秒,她垂眸看着鞋尖,知道他在问什么。

“觉得应该告诉你。”告诉你我并不想看你这样受折磨。

哪怕晚了很久,哪怕只能弥补一点。

“还有呢?”

他紧追着问。

还有……

姜栀想起苏明歆找她说的那些暗含威胁的话,还有那场让他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好几天的车祸。

可这些都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说,苏明歆还在边家一天,还是边叔叔的秘书。而边野,他现在的事业很好,只要不和苏明歆对上,就不会出事。

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即便地位不比边野,她也还是会担心他受伤。

她没办法再看一次他进重症监护室。

姜栀很轻地眨动眼睛。

她声音温软起来有种吴侬软语感,“晚上不要吃药了吧,或者隔得久一点。早点休息。”

边野握着手机,隔着电波感受她的温度。

还是不肯说。

他眸底幽暗,脸色淡淡。

最后什么也没应,挂断了电话。

从阳台走进去,地灯朦胧地映着他的影子。

边野走到床边,看着一旁柜子上的那几粒被捡起来整齐摆放着的药,他指尖拨动了下,悉数进了垃圾桶。

那只药瓶也被他丢回了抽屉里。

他转头看着被挤压得乱七八糟的软被,那样激烈疯狂的画面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指尖拂过她压过的地方,边野喉结滑动了下。

这么多年清心寡欲,逼着自己不去想她念她,竟也熬过来。

可现在,他尝过最美的滋味,会上瘾,会想要在浴室、客厅、厨房,每一个地方都留下她的痕迹-

姜栀周一去上班时,像往常那样和大家打招呼,但他们都回应得很敷衍,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蕴含着什么,令人奇怪不安。

她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在公司里唯一不对付的只有叶霜乔。

短暂的疑惑了下,她便没放在心上。

走到工位上,姜栀刚放下背包,就见叶霜乔啃着个苹果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她时笑得十分幸灾乐祸。

“还以为我们的大美女只是在搞业绩的时候出卖出卖色相,没想到学生时代就水性杨花,还搞劈腿这套,脚踩两只船,你可真能耐啊。”

姜栀眉头轻蹙,眼底透着不解。

“你说什么?”

叶霜乔戏谑勾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那些业绩全都是靠身体换来的。”

她眼底浮出点钦佩来,“为了这点工资牺牲到这种程度,还带着团队一起拿奖金,我说姜栀,你图什么?你当自己是活菩萨拯救众生啊?”

“你看看他们,钱一分不少拿,有人出来替你说一句好话吗?”

姜栀脸色冷下去,不想跟她多纠缠。

这种编排的话从她嘴里出来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要是这么闲,不如让主管——”

她话还没说完,上次那个收了紫玫瑰的实习生忽然惴惴地喊她,然后把手机递了过去,“知知姐,要不你先看看这个……”

姜栀接过,低眸看了眼,神色微微凝住。

视频里轮播着数张照片,前面都是她高中时和边野待在一起的画面,眉眼交流间举动暧昧,甚至有很亲密的姿态。

而后面一小部分是拍的是她和白司裴,看起来依旧亲密无间。

这条视频的发布时间是半夜,标题取得更是泼满了脏水,明指她同时玩弄两个男生,道德败坏,人品低劣。

视频点赞近百万,已经上了视频平台的热搜。

她眉头皱紧,点开评论区。

无数难听肮脏不择口的话像倾泻的瀑布朝她汹涌袭来,大有将她淹死之势。

[姐妹们,扒出来了,她本来就是个小康家庭,父母车祸去世,就她自己活下来了,然后寄养在边家,不知道的人我给你们科普一下边家和白家的权势,请看下图。这个女的贪慕虚荣,小小年纪勾引恩人的儿子不够,还要勾引白家的独子,真是逼脸不要。她爹妈要是知道,估计都后悔给她生出来。]

[卧槽,亏我之前刷到那个听讲座的视频还夸她漂亮,心居然这么黑。知人知面不知心,跟我一个性别,我都觉得恶心!]

[听说还是圣嘉的学霸,学霸就是懂得多,高中勾引同学,上班勾引合作的甲方,这他妈千人枕万人骑了吧!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让我们这些老老实实求上进的人显得可笑呆板,努力几年还不如人家睡一觉,真他妈绝!]

……

太多了。

她根本翻不过来。

这些人隔着网络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不惮于最恶毒的话来揣测她攻击她,甚至已经有人把她父母叫什么,她现在在哪个公司工作都扒了出来。

就差公布她的身份证了。

姜栀紧握着手机,心底凉意和恐慌一层层漫上来。

围剿她的呼吸。

顺着这条视频,还有另一条仅次于这个热度的。

她点开。

是个问答形式的采访,看不到采访人的脸,却能看到被采访者——她曾经谈过合作的甲方文总。

她记得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在她第一次去谈合作的时候就看上了她这张脸,各种威逼利诱的话语只为了让她做他婚外的情人。在她婉拒后,还试图揩油,忍无可忍泼了他一杯水,合作自然也没谈成。

姜栀没想过还会再有机会看到这张令她倒胃口的脸。

视频的油腻男正在惋惜:“我都说了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就算她再年轻漂亮我也要守住我的底线,再说了,如果人人都想走这种捷径,那真正干实事的人谁还看得见?”

“合作就是合作,公是公私是私,怎么能混为一谈。”

视频末尾,他一脸过来的人神色看着镜头,语重心长道:“小姑娘,想赚钱是好事,但不能用错了方法,你还年轻,一定要自重自爱,我也有个女儿,如果有一天她像你这样,我会很难过。”

无数恶寒与讽刺在胸口盘旋,姜栀盯着手机久久没动。

视频已经在播放不知道第几遍了。

叶霜乔还在火上浇油,“刚不还嘴硬呢吗,非得证据砸脸上,现在疼不疼啊。”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招惹一身腥,最好别祸害到公司。”

有同事拉了拉她,示意她别说了。

她冷哼一声,见姜栀这丢了魂的样子也懒得再说。

实习生有点担心她,试探着轻轻出声:“知知姐,你还好吗?”

姜栀一动没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知知姐?”实习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她总算回神,眼睫动了动,把手机还回去,扯了扯嘴角反过来安抚她,“我没事,你做自己的事去吧。”

实习生面露担忧地回到自己工位上。

姜栀努力让自己去忽略那些难听的话,逼着自己从里面剥离出来。

她只是个素人,并不是万人关注的明星。

先不说这些不是真的,她的私生活怎么可能会引起路人这么大兴趣,即便当时临姚讲座的那条视频有些热度,也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

凌晨发布,天一亮就已经传播得这么广。

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她身上有什么可取的利益?

姜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除了上班的这些价值,别的都没有,如此大费周章,就好像……

她脑子里糊住了片刻才通透过来。

就好像有人想通过她做点什么,这件事看起来很像个挡箭牌。

姜栀内心逐渐肯定这个想法。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推波助澜的原因。

她得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要这么做。

林主管来时,正巧看到她低垂着眼睫,一脸凝重的模样。她消息快,这些事在来的路上都已经知道了,但她无条件信任姜栀。

姜栀是她招进来的人,两年多,她看得明白,绝不是这种肤浅不自重的人。

怕她被伤害到,林主管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眼底是肯定,“你好好工作,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有我在呢。”

姜栀眼眶一热,笑得有些酸涩,“谢谢主管。”

不实的传言下,她先行报了警,做了线上记录,又像平台申请索要发布不实信息的这些视频号与扒她信息泼脏水的网友的真实身份信息。

她不疾不徐地做着每一件事。

做完这些,姜栀翻出文总的电话,但人早就给她拉黑了,她打不出去。

只能等下班,她亲自去一趟他的公司,问问事情原委。

然而还没等到下班,公司就传出消息,月前谈好的一家甲方公司现在临时撤回合作,打电话也不愿意接。

紧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

群众的呼声太高,事态发展的速度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网上都在叫嚣着让智启开除姜栀,扬言这样的人不配拿工资,不配有工作。

那些人气势汹汹,像个正义使者,把她鞭挞在十字架下。

老板实在焦头烂额,但也没一口开除她,只让她先回家休息,等风波过去了再回来上班。

姜栀理解他的做法,也没抗拒。

她不能一直拖累公司。

但既然一时间不用工作,那就去想办法见见文总,她会在感情上退缩,可却不会在事业上任人欺负。

只要见到了人,这件事就有破解的机会-

芯耀科技高层办公室里,边野看着这些视频与发言时,脸色阴沉得如乌云密布,一双眼黑得能挤出墨来,浑身透着戾气。

阴骘的怒意含混在四周,他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周然规规矩矩站着,半口气都不敢喘。

“让技术部一小时内破解这些视频号的背后人。”许久,他从视频里抬起冷沉摄人的视线,看得人背后只发凉。

“另外,把这些乌七八糟的营销全都消了。”

周然赶紧汇报:“来找您之前我已经让技术部去破解了,但对方加密了,可能需要点时间,其余的我会尽快去办的。”

她拿过手机,匆促地走出去。

手心汗湿一片,周然半点不敢耽误。

一门之隔。

边野紧锁的眉头仍旧收拢着,脸色阴沉难看。

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知道来找他寻求帮助,是准备自己硬扛吗?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她骨头就那么硬吗,向他求助就那么不愿意吗?

边野漆黑的瞳孔深得像不见底的汪洋,充斥着危险,像要将人溺毙。

胸腔里溢起躁意。

他拿过手机找到她的号码,却最终没有点下去,掐灭,丢在一边,心底却依旧不爽。

不久。

周然忽然急匆匆地冲进来,连门都忘记敲。

边野面色本就不好,这会儿被突然打扰,心情更差。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赶紧把手机扬起来给他看。

“边总,姜小姐有危险!”

边野凝眸看向手机,是一张照片。

天江大桥上,姜栀坐在高处,模样悲伤。

下面绵长流动的江水,人掉下去很难存活。

“她、她该不会是要轻生吧?”周然脸都白了。

边野呼吸有一瞬间的不畅,脑子空白一秒,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如果她死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他起身急速地奔出去,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一路超车,高速疾驰。

原本近一小时的路程,他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疯了一样、不要命般地开。

她不能死。

还欠他那么多,凭什么死。

桥上不能停车,他把车甩在桥下公路牙子上便使足了力气冲上桥。十月底的傍晚已经有些凉意,劲风争先恐后的灌进他鼻腔和脖子里。

跑得太急太凶,胸腔有些缺氧,肺部阵阵的疼。

直到看到她轻柔的模样,边野才猛地停下来。

气息疯狂乱窜,他胸口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喉间袭来丝丝缕缕的腥甜。他咬着发酸的牙关,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姜栀就坐在高处,纤细笔直的双腿腾空着,轻轻晃动。

风吹起来她耳边发丝,拂过眉眼。

远处的晚霞染红了天际,像泼上去的橘色油彩,漂亮得像一幅画。

她去文总的公司没见到人,即便后来有幸见到他从外面进来,也没能说上话。他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她,保安直接把她强行架了出去。

姜栀明白,文总这条路算是断了。

那就回家吧,回家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办法。

她路过这里,正好太阳往西落下,晚霞美不胜收。

天桥上的位置正好可以坐着放放心情,因此也不知道有好几个人在远处拍她,都以为她想不开,要跳江。

“姜栀。”

吹拂而来的凉风里,一道磁沉微哑的嗓音含混着,隐匿着一丝颤意。

她愣了下,循声回头。

不远处,沈亮高挺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那儿,眉目深邃,黑眸紧紧盯着她。暮光落在他周围,削去他身上的几分戾气。

看到他,姜栀有些惊讶。

边野迎着她的视线往前了一步,那双琥珀色眼睛干净纯粹,可也染了几分悲凉。她斜侧的天际铺洒着晚霞,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

心脏收紧了点,他喉头艰涩,却不敢再靠近一步。

“过来。”

他声音低哑,像滚过了砂砾。

呼吸发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颤。

姜栀以为他找自己有什么急事,想了想还是从侧面下去,意外扫到几个对着她举手机的人,敛起了视线。

她起身的那一瞬间,边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掐的掌心生疼,神经紧绷。

姜栀从上面小心地爬下来,刚落地还没怎么站稳,手臂就被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力道狠狠一拉。

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跌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第57章 第 57 章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冷松气息。

姜栀脸颊压在肌肉结实的胸膛上, 隔着衣服清晰地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

像急风骤雨震着她的耳鼓。

边野力道很大,单手压着她脊骨,腕骨几乎硌在她骨头上, 硬生生的疼。

他黑长的睫毛垂落, 瞳眸浓稠。被压抑的恐慌在此时像水草一样缠了上来, 每一寸肌肤都被裹覆, 呼吸艰涩。

耳旁是吹拂而过的凉风, 姜栀被他这种几乎要融入骨血的抱法压得难受, “能、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没说话, 也没动。

但几秒后,那股蛮力忽然松了。

得以喘息,她舒服了许多。往后退了两步,手腕又被他突然攥住。

很紧。

“就在这儿。”边野目光晦涩,声音冷沉,视线像无形的笼网困着她。

姜栀眨动了下眼睛, 露出一点迷茫, 没太听懂他这话。

“我能去哪儿?我不走。”她试图去抽手,但没抽动。

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气氛沉寂。

唯有他的目光一直拢着她。

“你怎么了?”姜栀眼神微张,奇怪地看着他,这个点不应该在公司吗,怎么会在这。

“你——”

“你就这么容易被打倒吗?”边野脸色沉沉地打断她,黑得能挤出墨来。

姜栀眼底浮出疑惑,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事,互联网时代果然很快,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公司。

她眼睫轻垂下去,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今天可能想不出来。”明天再努力应该也可以吧。

文总不见她, 她现在没有头绪,不知道背后的触手是谁。

“所以就要跳江?”边野眉头拧起,怒意在胸口燃烧。

开口找他求助很难吗?

“啊……?”这会儿她真愣住了,抬眼呆呆看着他,有种天然的萌感。

在他愠怒的神色里,姜栀突然明白过来,没忍住轻笑出声,“所以你出现在这儿是以为我不想活了吗?”

边野没说话,目光冷硬。

她抿了抿唇瓣,有股外来的暖意将她丝丝缕缕地包裹起来,手腕上那股原本攥得她有些疼的力道此刻好像也没那么明显了。

“我没有不想活。”重生回来这一遭,她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好好活着,在最好的年纪可以看这个世界。

“我只是暂时想不到办法,又正好路过这儿,风景很好,我就想好好看看风景。”

“求我很难吗?”边野逼近一步,幽沉的眼神在她脸上一寸寸逡巡着,像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他曾经拿命护着的人,就愿意这样被人欺负拿捏吗?知道跟他反抗,跟别人就成了哑巴?

“我……不想麻烦你。”也没资格和立场。

不管幕后推手冲谁来的,都确确实实牵连到了他,如果不是她,或许他并不会被卷进来。

一道冷嗤从喉咙里溢出来,边野松了攥她的手,眼底流动着讥诮,“成年人,不就该互惠互利吗?”

姜栀瞳眸颤了下,脑子一时间有些空白。

所以那天晚上在他看来,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吗。

指尖微蜷,她声音很低,“给我一点时间。”就算是互利互惠她也想自己先试试。

边野垂眸睨着她,有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

都不说话,耳边只有风声。

又陷入了僵持。

“我买了——”

“跟我回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姜栀愣了下,抬头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

“哦……”

她轻轻应了声,想起来自己的话还没说完,“那个——”

姜栀犹豫了下,还是从包里拿出那份礼物,“明天是你的生日,我私自买了这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话还没说完,手里忽的一轻。

她眨巴了下眼,见他已经当着面拆开了。

里面是一条领带,黑白格的。

倒是跟他衣柜里的衣服很搭。

边野浓稠冷沉的眸子添了一丝温度。

的一种久违的熨帖从四面八方徐徐而来,缓慢的包裹着他的心脏。

姜栀没想到他拆得这样快。

有点惊讶,又有点羞涩。

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看,她有点拿不准,“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

“买之前也不问我合不合适?”

又一次,他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礼物不就讲究个惊喜吗。

姜栀唇瓣蠕动了下,到底没说出来。瞳眸里有失落划过。

“还愣着干什么?”边野眉头轻蹙,把盒子递过去点,“等着我自己试吗?”

她错愕了一瞬,明白过来,从里面将领带取出来。

圆润饱满的指尖覆在领带上,肌肤被衬得更加雪白。

他黑眸暗下去,想起那晚的触感。

柔弱无骨,软滑纤嫩。

边野个高腿长,比她多出一个头。

“你低头。”

他顺从照做。

男人松针似的额发在落在眼底,头顶有些蓬松,令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姜栀伸手去翻他衬衫的领口。纤细的手臂环在他脖子两侧。

离得近,边野能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的绒毛,还有漂亮的锁骨。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姜栀把领带绕过他脑袋,贴在衣领下,再翻折过去。

他直起身体,垂眸看着她。

纤长微卷的睫毛轻轻扇动,面颊皙白如剥了壳的鸡蛋,唇瓣柔嫩饱满。

耳边碎发不时随着风扫过嘴角。

领口一颗扣子解开着,她手法很轻地给扣上,无意识摩擦到肌肤。

边野感觉到一丝痒意,喉结滚动了下。

他惯常穿黑色衬衫,这条领带很完美的和衣服融在一起。

“好了。”

姜栀温声开口,一抬眼就撞上他幽沉的眼神。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着男人本身就有的浓烈荷尔蒙,朝她铺散过来。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声,她眼睫颤动了下。

然后,很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一连串的动作,很快。

边野尽收眼底,但并没有冷脸。只是也没有显现出波动的情绪。

“回家。”

他嗓音低磁,在夕阳里顺着凉风灌入耳里。

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姜栀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之间难得如此平和-

姜栀回到家后,胸腔里有丝丝缕缕的甜意冒上来,像拉丝的麦芽糖。

这一天很疲惫,她洗了澡就窝进了床上。

舆论还在热烈地烧着,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想到了贺为京。

一个许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恶鬼。

但在盐城,她想不到还有谁要这么对付她。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去试试,哪怕可能会再次折在他手里。

事态紧急,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至少不要把边野牵扯得越来越深。

电话接通后,对面像是不知道是她,但又似乎守株待兔似的等她出声。

姜栀暗自吸了口气,“贺少,是我。”

即便在这种冷静的时刻,她声音绷直,没什么温情,但落在贺为京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享受地闭着眼,像是浑身都被滋养了。

片刻,才勾起唇,故作不解,“你是?”

“姜栀。”

“哦——”

他调子故意拉长,“不是给我拉黑了吗,怎么还纡尊降贵地找上门了?”

姜栀忍耐着恶心,“那些东西是贺少放出去的对吗。”

“照片、文总、视频。”

贺为京把玩着紫檀木珠,并不直接应她的话,“你想说什么?”

姜栀听出来他的警惕,淡淡道:“如果是您我想见您一面,这件事一出我才知道,边野根本不值得我去喜欢,他连为我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没有。”

“这样无能的人,不值得我去依靠。”

贺为京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嘴角笑意渐浓。

好在他按捺住了。

他不会告诉她,其实边野的人已经查得很深,这件事不过是他找准了时机,苏明歆又提供了些人力技术支持罢了,所以才撑到现在。

要是再晚一天,这些视频恐怕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再晚点,就要换他去威逼利诱她了。

可见,时机是最重要的。

贺为京心里爽快得厉害,嘴上却吊儿郎当的,“看上我了?”

姜栀闭了闭眼,暗自呼出一口气,“我想见您。”

贺为京没有不愿意的。

刚挂断电话,地址就发给她了。

姜栀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去衣柜,找到一件及膝连衣裙。

酒红色丝绒质地。

贺为京给的地址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会所与酒店一体的格局。

姜栀到的时候,握着包的手不由收紧。

那种无形的恐惧像爬虫一样密密麻麻地从脚底板蔓延过来,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心脏快速跳动,手心发冷。

不要怕。

如果真出不来,那条定时短信会发给池念和林主管,有她们在,也许也还会有转机。

深吸了口气,她走了进去。

和上次见到边野待的会所不同,这里面纸醉金迷、酒池肉林,淫.靡的氛围浓重,所见之处都是不安分的男男女女,有些甚至没法直视。

她本就样貌惊绝,一身酒红短裙衬得肌肤胜雪,反着白光,清纯的一张脸带着媚欲,一双腿纤长笔直,这样的打扮露在人前更是吸引无数关注。

在陌生男人搭讪之前,姜栀已经快速上楼。

她平时不会这样穿,也更喜欢穿衣裤。

但这次不同。

她要见的人是贺为京。

如她所料,贺为京看到她时,一双丹凤眼瞬间亮堂起来,几乎泛着光,带着某种渴望紧紧盯着她。

“姜小姐来的倒是准时。”

这房间里除了贺为京,还有几个陪酒女,此刻看见她,也没说让这些人离开。

迎着他不怀好意的、赤裸.裸.的眼神,姜栀捏紧了掌心,努力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如果贺少这么不待见我来,我不如回去。”

她刚要转身,贺为京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让这些人全都滚。

房间里很快就剩下她跟贺为京两个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没想到姜小姐有一天也会主动来找我。”他从沙发上起来,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姜栀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用力震颤的声音。

她直直看着这个逐渐靠近的危险源,掐的掌心生疼才勉强忍住没有转头就跑。

“我自然是要来找能让我——”

她扯出一抹笑意,红唇勾起带着不自知的媚意。但话还没说完贺为京忽然扯了她背的包,她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来。

他把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稀稀拉拉地掉出来,砸落一地。

包括手机。

贺为京捡起她的手机,姜栀心脏高悬,嗓子眼发紧。

下一秒,她的手机被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一道弧线,越过窗户。

姜栀眼睫颤了下,脸色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腕就被贺为京快速握住,他埋头在她颈边深深吸了口气,血液迅速沸腾。

她浑身汗毛竖起,前世被他逼死的恨意与愤怒如尖锐的利刺不断扎进心脏。

“贺少不就是想得到我吗?”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功亏一篑,“我是个女人,也需要倚靠男人,贺少地位高,长得又好看,很少有人会不喜,我也不例外。”

贺为京本就肖想了她许久,直接把人搂进怀里。

“你想跟我谈条件?”

姜栀忍着心底的恶寒和恐惧,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软软的笑起来。

那双眼莹润摄人。

“我被网上那群键盘侠骂成这样,换谁也不会开心吧?我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贺少现在才认识我,根本不会得到我学生时代的照片,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利用您来攻击我。”

姜栀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眼底露出轻浮的笑。

见他不说,她只能逼着自己离他更近一些,吐气如兰,“只要贺少愿意告诉我,我愿意永远追随您,随叫随到。”

贺为京挑眉,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嘴唇。

姜栀眼睫轻颤,差点躲开。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不妨告诉你,给我这些照片的人是——”

他吊胃口般停下来,笑得得意,话头一转:“只要你今天给我伺候高兴了,别说幕后推手,网上那些流言蜚语我可以让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去凑近她的唇,姜栀指甲都掐得泛白。

“贺少如果这么想得到我,不如直说,何必让我落到这样的地步,最后还要来麻烦您?”

贺为京眉眼里露出戏谑,“你要知道,贺家的势力呼风唤雨还是没问题的。那些蠢货给点什么信息他们就信什么,我就是要让你主动来找我,求我……上你。”

她气息止不住发颤。

贺为京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丢到了床上。

急促地去解自己衣服。

姜栀脸色惨白,前世的噩梦不断在眼前闪现,恐惧几乎要淹没她。

他猴急地压了上来,要强吻她。

姜栀怕出了冷汗,一边挣扎一边却又努力控制自己,“等、等等!”

“贺少身上酒味和香水味太重,我闻着犯恶心,您可不可以先洗个澡,我就在这等您,还、还有惊喜要给您看!”

姜栀呼吸急促,胸口不断地起伏。

贺为京几乎扯开了她半个肩膀,却在听到她这话时,硬生生忍住了,“什么惊喜?”

她紧绷的神经有一瞬松软,故意笑得饶有意味“我了解过贺少喜欢什么,但现在说就没有惊喜了,正好你去洗个澡,出来就能看见。”

他掐住她下巴,眯起眼半是调侃半是威胁,“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一定。”

贺为京挑了下眉,从她身上起来。

但进浴室之前,给她递了杯水,“润润。”

刚得以喘息的姜栀眼皮子猛地一跳,不可抑制地想起上辈子的那杯果汁,她后来的所有噩梦都来源于此。

她掐紧了掌心,笑道:“您先去洗,我一会儿就喝。”

贺为京目光审视着她,也不说话。

气氛僵持。

姜栀心脏收紧,知道是非喝不可,指尖发颤地接过。

惧意、冷意一瞬间席卷全身。

她看着手里的水,闭着眼仰头一口喝尽。

“好了。”她脸色白得厉害,却仍扯出笑意。

贺为京不置可否一笑,转身进了浴室。

姜栀立即抠嗓,却根本吐出来,眼底被生理性泪水浸满,红了一圈。

药效很快,她隐隐能感受到一点眩晕。

桌上有把水果刀,她拿过毫不犹豫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来,剧烈的痛意刺激着神经,姜栀下床直奔门口,差点踉跄跌倒。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住了,无论怎么掰都打不开。

巨大的惊慌和无助像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罩住。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来的时候很轻易的就开了,为什么现在打不开。

她急出了眼泪,后背全是冷汗。

手臂还在流血。

头又开始晕了。

“咔哒——”

浴室门忽然推开。

贺为京裹着浴巾出来,看到本该在床上等他的人早已没了影子。

脸色一冷。

“人呢?”

他四处去看,没见到人影,但地上有血滴,一路到门边。

“操!”

他直奔房间门,迅速打开朝外看。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明明锁了门,她怎么出去的?

怒火烧起来,贺为京转身就回去准备拿手机让人调监控。

刚进门,门都还没关上,一道黑影猝然袭来。

速度极快,他根本没时间反应。

“啪”的一声,姜栀手里的花瓶重重朝他脸砸过去。

碎瓷撒了一地。

贺为京被冲击到,痛得往墙上一撞,捂着头眼睛都睁不开。

姜栀第一次砸人,她怕得手都在颤,可比这更令人恐惧的,是贺为京。她不敢迟疑,拼了命地跑出去,远远又听到他的骂声。

电梯危险性大,一路奔向逃生的安全通道。逃之前,她把一只鞋丢在电梯附近。

头好晕。

哪怕胳膊依旧刺痛,但好像不那么管用了。

她踉跄一下,差点没站稳。

坚持住。

逃出去就好了。

少了只鞋,另一只脚一路踩着地下去,没多久全是灰渍。脚底传来急促逃生带来的痛意,她强忍着,却还是在下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被涌上来的晕感袭击。

没及时扶住,直接滚了下来。

痛。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身上全是灰,她想爬起来,可好像快没力气了。

咬牙拉扯手臂的伤口,刺痛带来几分清醒。

她忍着扭伤的脚,避着人从后门逃出去。

却还是不敢停。

过于狼狈的姿态惹来不少路人侧目。

姜栀掌心都掐破了。

她快不行了。

跌跌撞撞地闯进一家苍蝇馆,她腿软地倒在地上,刚端菜上来的老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去扶她,“姑娘你咋了?”

店里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她穿的少,模样又惨,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赶紧拿过一件衣服搭在她身上。

“可不可以……”姜栀已经很虚弱,药效似乎已经发作到全身了,“借我打个电话……”

“好好,没问题,你撑住啊!”

老板连忙跑到收银台后拿自己手机给她,“姑娘,你打。”

“谢谢。”

姜栀已经没了起来的劲,只能这么趴着,她身上手上全是灰,颤抖着去输入记在心里无数遍的号码。

电话很快通了。

“哪位?”低磁熟悉的声音传来,姜栀扯了下唇角,眼泪啪嗒一下掉在屏幕上。

眩晕像狠狠冲击礁石的浪潮,一阵一阵涌来,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才道:“是我……”

哪怕是气音,也已经极其虚弱。

边野正在开会,原本淡漠的脸色立时绷紧,鲜明的不对劲扑面而来,他拧着眉,“你怎么了?”

周遭高层纷纷看着他,没人敢出声。

她又掉下来一颗泪,嘴角却挂着自心底发出来的笑,“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救——”

话还没说完,她彻底晕了过去。

“姜栀?”

“姜栀!”

边野猛地从椅子上起来,脸色难看。

老板吓了一跳,赶紧去探她的鼻息,发现人还有气儿松了口气,赶紧拿过手机,“喂您好啊,她现在晕过去了,你是她朋友吧,赶紧过来一趟吧!”

得知了具体地点,边野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高层们面面相觑。

这老板怕人有什么事,转头又打了120。

边野比120来得还快。

他一路疾驰,几乎在和时间比速度。

一进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身上盖着件男士外套,露出的红色裙摆沾满了灰渍,腿上有磕到似的青紫痕迹,一处脚踝红肿,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露在外面,全是灰土不说,脚底早已磨破,一道又一道的划痕,还有几颗小石子嵌在皮肤里。

边野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毫不犹豫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她头发凌乱不堪,整个人像是在灰尘里滚了一遭。

到这时候,他才看见她手臂上的伤口。

沾染着灰,虽不再流血,但依旧触目惊心。

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

哪怕是难熬的六年半也不敌此刻,他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困难。

即便怨她,他也希望她好好的,而不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我刚从后厨出来就看见她跑进来,跟逃命似的。一进来站都站不住就倒在我跟前了,给我吓得。”

老板在那嘀嘀咕咕,边野却如同听不见似的,眼底只有她的模样。

“谢谢。”

他没带现金,就把手表摘下来送老板。

老板又吓一跳,“哎!我不是跟你要钱的,你这表快带走——”

他追出去,人已经开着车疾驰离开。

只给他一个影子。

老板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哦。

姜栀被迅速送到医院,医生安排了病房给她输液,还给她处理了几处伤口。

边野坐在病床前,目光扫过那一滴一滴的液体,落在她苍白到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闭着眼安安静静的,像雕花白瓷,一碰就碎。

他脸色始终紧绷着。

无数杂乱的情绪在胸腔里窜动。

每一个都无法平息,难以平息。

许久。

久到他觉得自己成了石塑,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边野眼眸动了下。

比看到他来得更快的,是鼻间流窜的消毒水气味。

但姜栀还没有缓过来,有意识的瞬间,脑子里全是贺为京压着她过来的场景,还有被药物支配的恐惧与无助。

在安静的病房里无限放大。

她猛地睁开眼。

胸口气息紊乱,浑身都传来痛意。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低沉的嗓音传来,姜栀愣了下,缓缓扭头看他,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这儿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没事了,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眼酸。

只是眨了下眼,眼尾就有泪滑落,她眼睫颤了下,垂下去。

边野眸色暗了几分,心口酸软。

“不舒服吗?”

“没……”

她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点哽咽的哭腔。

像脆弱的陶瓷。

边野搭在膝盖上的手掌收紧了些。

等她情绪好一些后,他才问:“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姜栀抬起眼皮,唇瓣动了动还是没有选择骗他,“我去见了贺为京。”

这个名字如同逆鳞,几乎一瞬间点起他心底的火,但他依旧克制着情绪,只是声音明显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自己去找他?”

“我没告诉过你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眼底氤氲着怒意,姜栀看得见。

“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会选择独自去。

“你知道?”边野险些气笑,眼底冷意急速加剧,他脸色紧绷,“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上一次被骗到包厢里差点出事,这一次居然还敢去。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吗?

舆论的事是,这次私自去找贺为京也是。

姜栀喉口动了动,有涩意漫上来,充斥进鼻子眼睛。

她眼眸湿润,却还是看着他,“也许你已经在为我解决这件事,但他们有准备,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发酵持续多久,我不想就这么连累你。”

不借助边叔叔的帮助横跨另一个行业,与白手起家无异,有多辛苦她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她不想因为她起的这把火把他也饿烧毁了。

声音颤了下,她忍了忍才勉强稳住声线,“我也想……站出来为你做些什么。”

我也想站出来为你做些什么。

如扣心门般,他胸腔里淤积的怒意被打散了大半,指骨收紧,他喉结滑动,“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为我挡风遮雨。”

他脸色依旧很冷,“你以为你是谁?”

“你去找他,自以为为我,问过我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

比刚才还要冷漠。

他无法想象,如果那时候冲去苍蝇馆,她已经没有气息,他会怎么办。

大概是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缕阳光彻底熄灭,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亮光,有的只是无尽深渊,不管他去到哪里,都会像激不起半点风浪一潭死水。

她可以不要他,可以离开他,无论怎样都可以。

唯独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姜栀眼睫缓慢眨动了下。

她知道他这么生气是为什么,哪怕冲着她发脾气,她也不会说什么。

归根究底,是她错了。

天江大桥上,他说过她可以去找他。

但她还是没有,自私地做了这个决定。

也许是觉得太过亏欠他,这么多年来他过得太苦,她应该付出些什么,哪怕只有几成把握,她也应该去。

这是她弥补他的方式,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

“对不起……”

姜栀一开口,眼泪又滚落下来,漫入乌发里。她眼睫垂着,眼底一片红意。

她握住被子,情绪淅淅沥沥地涌上来,好像快要控制不住了。

边野眉头拧起,覆在膝盖上的指骨攥得发白。

他眸色暗了暗,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在胸腔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寻找落地之处。

第58章 第 58 章

姜栀想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但最后也只是侧过脑袋背着他。

还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脆弱无力的样子。

气氛沉静。

她忍得很好,半点抽噎声都没有。

边野就这么看着她,默不作声了许久。

最后, 还是他先开口。

或许他确实没办法短时间内释然当初被决绝的抛弃, 也埋怨过她很多次, 但不代表他愿意看见她被别人欺负成这样。

尤其是贺为京那种人渣。

“电话里不是说有办法了, 不跟我说说吗?”

他压下那些不痛快, 声音温沉。

姜栀眨巴了下眼, 被泪打湿的睫毛一绺一绺的。

眼眶还红着, 但情绪因为这句话缓和许多。

她松了紧抓着被子的手,转过头去。

湿漉漉的眼睛像莹润的玻璃球,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带点没有完全抹去的委屈,“我拿到了录像。”

姜栀带着鼻音出声。

“什么录像?”

边野看她,模样楚楚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他欺负狠了。

她唇瓣蠕动, 想说又有点担心他会不高兴。

沉默了片刻, 从裙子上解下一颗纽扣递过去,“这是一个微型摄像头,没有被他发现。他对我所做的那些,还有承认是谣言的推手这件事都记录进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不知道背后帮贺为京的另一个人是谁。

边野看着那颗纽扣式样的摄像头,眉目顿时沉下去。

没接。

姜栀抿了抿唇,“虽然没办法作为证据,但至少可以让不明真相的人知道, 能洗去这一身脏水。”

他呼吸重了点,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放出去, 你也会受到伤害?”

贺为京的那些心思昭然若揭,他太过清楚。

即便他今天没在场也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从没想过让她去承担外界的审视。贺为京这一次是做了周密的计划,以至于没能及时查出来,害她去冒险。

姜栀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仍旧执着。

“也许你很快就可以让这些不实的流言蜚语消失,时间长了人们也会逐渐遗忘这件事,但贺为京,他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

“这一次不成,再有下一次怎么办?”

她不想再有一次,让自己、让他处于风口浪尖,任人批判。

真正有罪的是贺为京。

“历尽千辛才拿到的东西,就让它保护你一次吧。”她眼底有渴望。

边野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揭过。

“以后——”

他嗓音低沉,但很肃穆,“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自己偷偷做决定,至少让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姜栀心口酸软,弯了弯唇角,眼底残留的泪渍闪着细碎的光。

“好。”

边野的动作很快,比去彻查时来得凶猛。

运转操作之下,热度急速攀升,不过几小时就已经覆盖了那些不实的流言。

群情激愤。

“果然符合我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玩女人,就因为人家漂亮就要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哪怕毁了她现在的生活也不足惜。我请问富二代眼里,大街上行走的女人都是玩物?”

“B市的贺家也算是响当当的世家吧,居然养出这种儿子,一天天的表面上做慈善,背地里尽干些下贱的勾当!今天这事儿是被爆出来了,没爆出来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被强行欺负,这种人就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听说以前还有女孩子被他玩死,但是因为背景厉害,没翻出半点水花,那女孩是独生女,父母眼睛都哭瞎了,最后赔了点钱就把人打发了,简直一手遮天。”

“我为我是B市人感到羞耻,杀人就该偿命,这种社会渣宰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必须严查贺家的所有企业,贪污贿赂杀人埋尸一个都不该放过!”

“……”

短短一下午,舆论迅速反转。

原本受尽攻击谩骂的姜栀现在成了网友可怜的对象,一个个冲锋陷阵地为她发声,而起作壁上观的贺为京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再加上边野幕后添火,爆出贺家家风不正的丑闻与财报有疑的消息,让这件事的热度空前之高。

已经从舆论性质变成了社会性事件。

不光是贺为京的社交平台被冲,就连他投资的店面也被正义网友怒冲。

他看着那些无休止的谩骂怒火中烧,一把掀了桌子,瓶瓶罐罐的酒水瞬间砸碎在地,哗啦啦地令人胆寒,不敢出声。

“操!”

他咬牙切齿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把姜栀撕碎了。

打电话给公关,贺为京怒不可遏不地骂:“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都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连个新闻都压不下去吗!”

对面唯唯诺诺,“三少,已经在公关了,但是这件事有人背后运作,我们尽力在搞了,最快……最快也要到明天。”明天能不能压得下去还不知道呢,但他们不敢说。

“明天?”贺为京气得一脚踹翻花瓶,啪的碎了。

“今天要是压不下去,你们都给我滚蛋!”

他两只眼睛都在冒火,青筋凸起,一把摔了手机。

“废物!”

“都是废物!”

贺为京粗喘着气,怎么发泄都不够。

他想起来一个人。

把手机重新捡起来,他找到那个号码拨出去。

一遍两遍……

一直被挂断。

他脸色难看至极,铁了心继续打。

第三十二通时,对面终于接了。

“你他妈敢不接老子电话?”贺为京生在贺家,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还没人敢这么晾着他。

冲天的怒火隔着电波传进苏明歆耳里,她心情也不好。

这电话她本来是不想接的,但后来意识到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我刚在开会,现在才有空。”她信口胡诌,面不改色,“网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给你想办法,你别急。”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稳住他。

贺为京冷笑,压根不信。

“你给我听好了,这事儿是你出的主意,现在矛头全对着我了,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弄不好,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那天是怎么利用我为你做事的。”

“你我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倒了,你也别想好过。”

电话被猛地掐断。

苏明歆脸色铁青,力道大到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居然敢背着她留下证据。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二世祖。

咬着牙吸了口气,她逼迫自己迅速冷静。

贺为京这种人阴晴不定,要是真把人惹不痛快了,对她的威胁很大,没法解决贺为京,那就要从别人下手。

当下,苏明歆请了假,直接飞去了盐城。

姜栀在医院里输完液就办理出院了。

她身上虽然很多磕碰,看着唬人,但实际并不严重。

当晚,她接到了苏明歆的电话。

一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近七年的人,像诈尸一样突然就闯入了她的生活。

姜栀很冷静,也答应了她见面的要求。

地址在她家附近的面馆。

她还没吃饭,就先过去。

苏明歆在来的路上,她给自己点了碗青椒肉丝面。肚子有点饿,她捞了一筷子面刚塞嘴里,电话就响了。

以为是苏明歆找不到路,她没在意就接了,温吞吞道:“这家店很好找,小区往东走几步就能看见,招牌上写着李姐面店。”

电话那边没出声,姜栀还没发现。

“你听到我给你指的路了吗?”

对面依旧沉默。

姜栀嚼着嚼着觉出不对来,拿下来看了眼,屏幕上是边野的名字。

她面色僵了下,咀嚼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见谁?”

隔着电波,终于传来磁沉的嗓音,带着点儿质问。

姜栀缓慢地嚼着嘴里的面,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面条。

“不能告诉我,还是不愿意说。”

边野声音低沉,但没有逼迫她的意思,就像是在单纯就这个问题问她。

“没……”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眼睫眨了下,沉默了几秒钟,低低出声:“是苏秘书。”

“苏明歆?”边野眉头顿时拧起。

她不该在宿城吗,怎么会不远千里来这儿?

“嗯。”多余的姜栀也就没说了。

边野觉出她不想再说,沿着路边走,停在了李姐面店对面。

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举着手机隔着柏油马路望向店里的姜栀。她正埋着脑袋在一根根的吃面。

他沉静着没说话,两个人默契般的陷入一片安宁。

面馆老板李姐正给客人送面,路过她的时候,笑呵呵道:“要不要再添点面,够吃哇?”

她是面馆的常客,跟李姐也很熟,李姐知道她一个人在这儿打拼,经常会给她弄一大碗,生怕她饿着。

她也时常会带些爷爷奶奶寄过来的食物分给李姐,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成了好朋友。

姜栀温柔一笑,眉眼如弯起的月牙,“够吃的,谢谢您。”

“客气什么,小女娃子能吃多少,又吃不空我。”老板笑眯眯的,“那我先去忙了。”

她笑着点点头。

收回视线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绸缎般丝滑的香槟色衬衫,搭着一条黑色鱼尾裙,脚下一双银色高跟。波浪卷发垂在胸前,精致的都市丽人模样。但或许是年纪上来了,透着遮掩不住的疲态。

姜栀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苏明歆。

太久没见,以至于在这儿看到这张脸,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没来由地回想起那个暑假的尾巴。

那时候和边野刚在一起不久,她在雀跃里赶回来,却在走出车站前被浇了一身的冷水,像刺猬一样竖起硬刺。

一个只要出现就会引起他情绪的人。

她实在没法笑脸相迎。

苏明歆进来前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几平米的小面馆,顶上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摆着四五张小方桌,里面还有别的客人吸溜的吃面声。

她下意识蹙了下眉,忍着不适走进去。

姜栀所坐的那张方桌上,她一眼看出因为时间而堆积在桌面上的油腻感。抽过几张很薄的纸张堆在凳子上,她小心坐下去。

新买的高跟鞋都似乎无处落下。

“怎么选在这里?”

哪怕她面上已经极力隐忍,但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嫌弃还是挡不住。

姜栀一碗面下去,胃被填满,舒服许多。

拿过纸巾擦嘴,跟她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来一碗?”

苏明歆皱眉,“我吃过了。”

她看着如今的姜栀,许多年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早已经成熟,眼神通透,周身沉淀着历练过的从容。

再没有曾经在车站见到她时的高度警惕。

打量的视线扫过姜栀的衣服,她穿了件长袖,但手腕上的磕痕还是挡不住。

看过那份录像,苏明歆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

能从贺为京这种人手里逃出来,还带出了证据,不是一般人,她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小瞧她了。

“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苏明歆懒得浪费时间,开门见山。

这事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早就熟练了。

“我知道。”姜栀配合地点头。

只是和上一次在车站不一样,高姿态的掩盖下,还是可以看出她那份不耐和焦躁。

“你来是为贺为京的事,想让我撤掉那些,我没猜错吧?”

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找她,姜栀想不出别的原因。

但到底惊讶于,这样萍水都不相逢的两个人,居然会有交集。

贺为京的意图很好猜,至于苏明歆,她还想要边家的什么,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想着利用自己去中伤边野。

苏明歆望着她,红唇勾起,“几年不见,你果然更聪明了。”

站在马路对面的边野眉头微拧了下。

这通电话也许是被她遗忘,才让他有机会听到这些。

背着他单独去找姜栀,会是什么好事?

他眸色凝沉地望着店里的苏明歆,眼底有寒意溢出。

苏明歆也不惧她现在这种变化,姜栀在她看来就是个惯来听话、善良、又为别人着想的人,跟她不一样。

“你知道我的,我要做一件事,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多烂我都不在意。”

不择手段。

姜栀岂能不清楚。

“但这次不一样,我没办法再答应你了。”姜栀很平静地望着她,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曾经用自以为保护边野的方式把他狠狠推开,可却让他这么多年来都活在煎熬与痛苦中,她不可以再让他重新坠入深渊。

世人都向往光明。

而光明也该落在他身上,照亮他的一方天地。

苏明歆勾唇,还在威胁,“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你要为了自己害死别人吗?”

“你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把视频全部撤了,我会让你重新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但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让你痛失所爱。”

姜栀没忍住,一杯水直接对准她的脸泼下去。

速度很快,苏明歆都没来得及躲。

水珠打湿了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八字刘海被水黏成几绺,顺着脸上水渍往下滚,眼睫被水浸的差点睁不开。

动静不大,却引来了周遭看热闹的顾客们。

苏明歆明显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以至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被定了身的雕塑。

片刻后才腾起怒意来,“你疯了?”

姜栀放下杯子,直视着她那双精明的眼。

从没有哪一刻她觉得自己应该如此英勇激进,或许是那一张又一张的诊断书,又或许是周然说的那些话。

“我早就应该这样对你。”

她这样温和的一个人,此时脸上尽是冷意,“晚了七年。”

姜栀觉得自己今天愿意见她,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让她得以出一口气。

她淡漠着脸起身,拿过手机就走。

“你给我站住!”

苏明歆迅速抽过几张纸,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水渍。她心脏悬空得厉害,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像浮出水面的鱼,逐渐令她难以控制。

姜栀在门口停下。

她回头看向苏明歆,无疑是狼狈的,但却并没有让她心底多痛快,“这是我答应见你的最后一次,今后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奉陪。”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录像我不会撤掉,即便是丢掉工作,我也会陪你耗着。如果你还想伤害他,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不得善终。”

姜栀毅然决然离去,留下苏明歆站在原地,怒火中烧。

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牙齿都要咬碎了。

真是什么人都敢威胁她了。

行啊,等着瞧吧,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从面馆里走出去,道旁昏黄的路灯光线罩在她身上。

柔缓朦胧。

不想现在就回去。

她握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胸口里像是塞了一团潮湿的棉花,湿湿重重的,一点点拉着她下坠。

姜栀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低垂的视线里,一道被光线倒映在青石砖上的影子忽然闯入,紧接着一双黑色皮鞋不偏不倚地停在她跟前几步路的地方。

“为什么不告诉我?”

头顶传来低沉冷淡的嗓音,带着经年的沉重和不被信任的嘲弄。

姜栀愣了一下,掀起眼皮。

边野那张带着些攻击性的俊气脸庞映入眼底,太过突然的出现和令人毫无头绪的问题同时摆在眼前,她“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暖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他冷硬的轮廓柔和几分。

只是那双瞳眸依旧浓稠如墨,像是要将她吞噬。

他盯着她茫然的模样看了会儿,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她握着的手机上面。

姜栀顺着他看过去,脑子里有根弦“锃”的一下断开。

她那会儿是不是……忘记挂电话了?

姜栀连忙拿起手机打开,通话界面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

通话计时的秒数位还在一点一点的增加。

近乎慌乱地按断这通打了如此长久的电话,姜栀舔了下干涩的唇,眼睫连着眨动了好几下,才堪堪出声:“我、我只是……”

她想说她和苏明歆只是简单的见了一面,但他无疑都听见了。

“只是不想麻烦我。”

他语气很淡,眼底带着嘲意,“我说的对吗?”

姜栀眼睫颤动了下,捏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哪怕我刚说过,你可以麻烦我,可以开口向我寻求帮助,你也从不记得这些,自顾自地去面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这已经是第三次,凡事不过三。

边野漆黑的眸子冰冷得能冻死人,语调沉了又沉,用尽了最后的耐心。

“姜栀——”

“这一刻开始,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哪怕再放不下,再痛苦,他都只能斩断。

心脏抽痛,他压着呼吸,决绝转身。

和六年半前不一样,和她不得已去推开他不一样。

他这一次该是恨她恨极了。

就像他说的,从今以后,他们不会再见了,如同两条平行线,即便蔓延到生命尽头,也不可能再相交。

灯光下,他的影子越来越远。

姜栀眼眶止不住地泛热,瞬间红了一圈,唇瓣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滚下来,一颗接一颗,哽咽声越来越明显。

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在洪流中。

边野默不作声地走到车边。

不快、压抑、苦楚、戾气、躁意、自嘲,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在胸腔里翻滚,他眉眼间锋利尽显,无处发泄。

摸出手机,他沉着脸翻到姜栀的号码。

指尖在上面停留了数秒,随后删除。

从中控拿过烟,他敲出一根,摸了摸口袋。

从衣服到裤子,都没有打火机。

边野咬着烟,那股躁意达到了顶峰。

颌骨磨了几下,他取了烟放回去,拉开主驾的车门,冷着脸坐上去。关门的时候,一股力道忽然阻住了。

不重,但令人忽略不了。

他手劲一松,目光侧过去,看到白皙纤细的手指。

顺着那只手往上,那张巴掌大的脸上,秀气的鼻头泛着红,琥珀色眸子湿漉漉的像被水洗过,在光线下似清透的玻璃弹珠。

眼尾很红,残余着哭过的痕迹。

边野松了手,撇过脸,语气沉冷不耐,“你还来干什么?”

虽透着点凶意,但她听得心口酸楚难忍。

姜栀没说话,重新拉开车门,朝他靠近。

他眉头微拧了下。

但这回没了开口的机会。

柔软微热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他怔在原地,眉头下意识蹙了下。

如此近的距离里,他看见她轻颤不止的睫毛,带着被泪浸过的湿润,眼底有没干透的泪痕。

清浅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他想起那晚激烈的吻。

喉结滑动,眸色暗了暗,边野没有继续,伸手去推她。

但很快被她按住。

她手很小却很软,只是稍微用了点力道去按压,他就没了反抗的劲。

甘愿臣服。

姜栀从小到大也只跟他谈过一次恋爱,分别的这些年里,她从未跟别的男人有过任何亲近之举,对这方面实在是生涩。

她怕他再推开自己,只能学着他那晚的方式去咬他。

笨拙,但有用。

只是轻轻咬了下,他的呼吸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发重。

“姜栀……”

他气息不稳,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她铁了心不让他开口似的,双臂环住他脖颈,踮着一一点脚尖,努力去触碰。

是个男人这时候都不该忍了。

更何况,他其实渴望她许久。

久到只要她轻轻一碰,那股压抑着火就汹涌地四处蔓延,烧得心肺都难受。

主驾驶空间小,边野抱起她去开了后车的门。

不比家里卧室,依旧窄密。

两道紊乱的气息剪不断理还乱地互相纠缠,越来越紧,激素和荷尔蒙像疯涨的潮水,两个人几乎要将彼此融进骨血里。

这样仓促突然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姜栀多少有些羞窘,却并没阻止,只是任由他去探索,探索那些未知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像被拨动的琴弦,又像意外坠海的小舟,沉浮中意识都在散去。

关键时候,那根琴弦断裂。

她理智缓缓回笼,湿漉漉的眼看得人心动,“没、没——”

那三个字始终说不出。

边野嗓音粗哑,眼眸浓稠。

“车里有。”

她耳根滚烫,眼睫颤动偏过脑袋。

“不会后悔吗?”

他凝视着她因此而潮红的面颊,实在是动人,比最甜的水蜜桃还要惹人。她额角有碎发被汗湿,边野替她抚开。

“不会。”

姜栀声音很轻,也不稳,但却坚定。

她那个时候才彻底感受到他愤懑自嘲又无助的心绪,也是那个时候她发现即便这么多年不见,这段被刻意压下的感情依旧能燃烧起熊熊大火,将她整个人都焚烧干净。

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漫无边际的艰涩和害怕就都笼罩了下来。

不可以。

只要余生想到都会悔恨不已的结局。

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不管是把她从贺为京手里救出来,还是送仓惶逃出魔窟的她到医院,亦或者扩大录像的影响,他一直在付出,哪怕嘴里总是说着一些刺耳的话。

该换她勇敢一次,而不是总在这段几乎破碎的感情里做缩头乌龟。

“如果今天不来,我才会后悔。”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底溢出酸楚的水光,汇聚成晶莹的泪珠,从眼尾一点点滑下去,滑到看不见的地方。

边野冷硬的心像被泡在暖融融的水里,他眉眼温和起来,用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泪渍。

沙哑中,他问:“所以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姜栀躺在座椅上,乌黑的头发铺陈着。

以为他是在问当时电话里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见苏明歆的目的,她望着那双漆黑的眼,“因为不管她找我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那么恨她,没必要脏了你的眼睛。”

他视线逡巡着她的脸,每一寸都看得细致。

“嗯。”

边野从车里拿过掌心大的包装袋,用嘴咬开,然后递给她,“能吗?”

姜栀眸子轻颤了下,面颊耳根瞬间红了个透,近乎滴血的状态。她没好意思看他,很轻地应了声,声若蚊讷。

车里没开灯,车窗又贴了膜,只能依靠着路灯的光线辨别,到底昏暗。

好几次,她才成功。

指尖的温度比把她放在热锅上蒸还要烫。

没有哪一刻,边野有这样的归属感。

不论是在宿城还是国外,亦或者在盐城,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漂泊不定的扁舟。

而现在,扁舟终于归港。

港湾温暖,他终于不用再独自舔伤。

“姜栀。”声音粗哑得像是含了沙子。

紊乱的吸气里,她很轻地应了声。

“我说的是高三那年,为什么要推开我。”那通她和苏明歆的电话他听过后,其实大抵能猜出来些,但还是想听她说。

听她亲自告诉自己。

姜栀脑袋微仰着,抓着他肌肉精壮的小臂。

那些过往在脑子里过电影似的一幕幕闪过,最终停留在医院里。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但只要想起,就如锥针一样扎在心口上。

她时断时续的声线里夹了一丝无力,“还记得家具城那场车祸吗?”

怎么会不记得。

边野眼眸晦涩。

那场他拿命护着她出的车祸,几乎成了生命里的烙印。只要想起,就会连带着记起她是怎样在他还没出院的时候,就残忍地和别的男生站在一起。

然后看着他,告诉他,她不喜欢他了。

在国外无数个睡不着的日夜里,只要记起,那种窒息感就会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有了丧生的倾向。

这种眼神刺痛了姜栀,她喉咙里像卡了尖锐的刺,扎在血肉里,痛却拔不出来。

“对不起啊。”

她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有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时候的我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听苏明歆的话,远离你。不管用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看你在我面前再一次出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所以我请了白司裴帮忙。”但没想到她用了最蠢的办法。

“活着。”

她哽咽地难以自抑,快要碎了一般,“19岁的姜栀只想让边野活着,好好活着。”

边野掌心缓缓攥紧,胸口坠重。

她如今已经成长,却在面对苏明歆时依旧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无法想象那个还在念高二的姜栀,面对这样的威胁,她有多无助,多害怕。

却还是要逼着自己顺从苏明歆的意愿,自顾自地保护他。

只为了保护他。

他曾经那样怨恨她移情别恋,现在却感觉连呼吸都艰涩无比。

无数刀子倒豆般朝他落下来。

“姜栀。”

边野嗓音沙哑苦涩,手指钻进她的指缝中,然后一点点收紧。

好像这样就能隔空去拥抱七年前那个稚嫩无助的少女。

“姜栀、姜栀……”

他一遍遍地去念她的名字,可怎么都不够,怎么都不够。

第59章 第 59 章

夜色深浓, 暖黄的路灯光线被衬得更亮了几分,远处的天际有零碎的星星。

两道交缠了许久的气息终于停下,车里昏昧, 空气中透着些许旖旎。

姜栀神色涣散, 腰肢酸软。

背后有薄汗湿在衣服上。

皮带的金属卡扣声音落下, 边野的气息稍作平稳, 抽出湿纸巾看向她, 嗓音低缓:“坐过来。”

姜栀脸上的潮红还未散去, 眼底依旧迷离。

虽然先前已经亲密到无距离, 但她还是有些羞窘,此刻连他的眼睛都不敢去直视。原本被发绳绑住的头发在过程中早已松散,垂落在脸颊边的长发很好的挡住他半边身子。

她抿了抿唇,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低垂颤动的眼睫和滚烫的耳朵无不在昭示着她的羞涩。

像做贼似的不敢见人。

边野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胸腔里升腾起愉悦, 倒也没为难她, 把湿纸巾放在她手心,末了细心问:“够吗?”

姜栀浑身发烫,“……够、够了。”

她接过湿纸巾捏住,犹豫着想问他能不能先出去,对侧的车门忽然一开,边野已经下了车。

车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姜栀愣了下,那种想要钻到地底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些。

车外。

边野走去对面买了个打火机。

烟咬在嘴里,雾气散开, 他望着隔着条马路的车, 幽黑的眸子水沉沉的,喉结滑动。

从主驾的那个吻到结束, 真他妈像个梦。

他被人安放在梦里,竟有些分不清现实。

两根烟结束,边野朝着车走回去。

敲了敲后车门,他等在外面。

车窗降下,露出那张残余着红晕的脸,琥珀色眼眸在亮堂的光线下水润清透,“我、我好了。”

姜栀视线有些漂移。

看不到的地方,她两只手都快搅烂了。

“坐前面。”

边野唇角勾起一分,怎么看她怎么像小猫儿。

姜栀“哦”了一声乖乖去了副驾。

车门关上,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带着点儿雪松清香,并不呛鼻。

“舒服吗?”

车里安静,边野边打转方向盘边问。

“什么?”

他勾唇睨她一眼,“刚刚。”

一瞬间,姜栀脸颊上原本快褪去的红晕迅速烧起来,烧得她哪哪儿都烫人。她眉头蹙了下,眼睫眨动了好几次,唇瓣蠕动着,最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流程吗?

别人也会这样吗?

她想问,又觉得问不出口。

捏着安全带,坐立难安。

“不舒服?”

边野被她这些小表情逗得心情很好,见她垂着眼不说话又追问了句。

姜栀张了张嘴,偷瞄了他一眼,看他好像见怪不怪,一副很正经的模样,忽然就有些郁闷。

“……没。”

是不是因为熟练,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一股失落缓缓升起来。

“不舒服可以告诉我,我下次会注意。”

他说得毫无羞涩感,甚至有种在谈公事的感觉。

姜栀抬着眼睛这么看他,心底的失落堆积得更多了。

“嗯。”她移开视线,去看窗外的匀速倒退的夜景。

车里寂静。

边野开了舒缓的音乐。

许久,她才很轻地问出声:“你对这方面很熟练吗?”

如果再轻点,就要埋没在音乐的律动中。

边野低笑一声。

她眨巴了下眼,一脸莫名地看他,带着一点不满,“你笑什么?”

“笑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声音温沉,有种酒酿的醇厚感,“以为是我让你不舒服了所以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

红灯前减速踩刹,边野偏头看她,笑里透着认真,“我还没那么饥渴。”

“不是什么人我都看得上的。”

姜栀定定望着他,心里刚刚淤积的那些酸涩与失落瞬间被打散。

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只是——”

“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

边野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眼底也只够容纳她一个人,“第一次是突然了点,但并不想带给你不好的体验。”

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朝着心口汇聚。姜栀轻抿了下唇,一时卡壳,瞟了眼前方的指示灯,“绿灯了。”

而后,她侧过脸,唇角缓缓弯起。

看到车窗外逐渐陌生的环境,姜栀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车上坐了有十几分钟了,比她走回去的时间还长。

“我们这是去哪?”

他没明说,“到了就知道了。”

车一路开往盐城中心圈。

最后开进了地价最高的小区里。

姜栀以为他住在这儿,倒也没有多想。

直到门打开,明亮的灯光照亮客厅,奶白色双层窗帘落入眼底,她愣了一下。

这不像他喜欢的风格。

米白的布绒沙发前是一张咖色木桌,圆形淡绿色的地毯铺在下面,桌椅皆是白色,却并不死板。阳台上摆着盆吊兰,还有个秋千椅,上面铺着米白的软垫。

一种久远的熟悉感从记忆深处袭来。

姜栀静静地看着每一处地方,每一份布置,几乎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没人住却干净又整洁。

她想起来那个阴天的早晨。

——[现在的没人气,想换点有温度的。]

——[给不给参谋啊?]

……

姜栀眼眶有些热。

原来并不是为了换软装,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在计划着这些。

回头去看,边野形容慵懒地靠在墙边,嘴角噙着点笑,“不喜欢?”

她摇头,“没。”

他走过来,拿过她的手,把钥匙放在她手心里。

“按计划,这个会在你大学的时候送给你,但……”

边野眸色晦暗了几分,“现在也不晚。”

冰凉的钥匙落在掌心里,她握着只觉得硌手,“不后悔吗。”

她眼睫颤了下,“如果早知道会这样。”

他应当是很高兴地为她准备了这个惊喜,为了让她喜欢带着她亲自去选家具。可就在那天,她做出了彻底离开他的决定。

他那时候甚至还没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

“后悔什么?”

边野低声扬眉,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指骨抬起她下巴,让她迎着自己的视线。

“如果一定要说后悔,也该是我没早早发现苏明歆的狼子野心。”害你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一次,他不会任由姓苏的再蹦跶,她也该尝尝作茧自缚的苦。

他眼瞳漆黑,却像一股暖泉将人包裹。

姜栀眼尾泛起红意,胸腔里一片潮湿,连呼吸都泛起涩意。

她微微垫脚搂住他,眼睫有轻微的湿润,但忍着没落泪。

边野瞳眸动了动,缓缓抬手抚着她纤薄的后背。

“边野。”她很轻地叫他,声音有点哑。

“嗯。”温温的一应。

“我好像亏欠你许多……”

边野抚着她脊背的动作顿了下,稍稍用力把人带进怀里,“嗯,所以要用一辈子补偿,知不知道?”

“知道……”

低低软软的声音,听起来就很好欺负。

边野心口塌陷。

姜栀敛起情绪,松开他,“我们晚上要住这里吗?”

“不是我们。”

她眨巴下眼,有点疑惑。

“是你。”他牵着她的手,缓缓摩挲圆润的指尖,“这里没有我的东西,只为你置办了日常用品,还有衣服鞋子。”

姜栀看了眼手表,有点迟疑,“可是好晚了……”

边野稍稍眯眼,逗她,“真留下我,就不怕我晚上对你做点什么?”

“啊?”她愣了下,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颊一瞬蹿红,“……不、怕。”

但是这个年纪的男人需求度这么高吗,不是不久前才在车上过吗。

看她逞强,边野忍住了笑,“嗯,你先去洗澡,我让人送点用品过来。”

“哦、好。”

洗澡的时候,热水冲下来,姜栀才发觉到,似乎是有点痛,但比较轻微,以至于先前都没感觉到。

也许水温刺激到了。

姜栀没在浴室里多待,冲了澡就出来。

桌上的袋子敞开着,她随意瞥了眼,除了衣物和洗漱用品,居然还有几盒计生用品。

“这么快就出来了?”

边野刚挂断电话,从阳台回来就看到她从浴室里出来。周然送来的袋子就随意放着,他还没来得及看。

“嗯。”姜栀低声应他。

想到刚刚洗澡时候传来的轻痛,纠结了下还是红着脸道:“今晚、今晚能不能不——”

最后一个字她始终说不出口,耳朵红得厉害。

“什么?”边野把手机放在桌上。

“就……”她低垂着眼睫只能实话实说,“有一点点痛,但是不严重,只是可能晚上不能、不能跟你……”

她说着,别过脸指了指那几盒计生用品。

边野顺着看过去,眉头忽然一蹙。

让送点正常用品都送点什么东西?

还一次性送这么多。

“我没让送这个。”他脸色微沉,把袋子往里扯了扯,他轻咳了一声,想起她刚说的,转头道:“你先上床休息吧。”

姜栀暗暗松了口气。

床上铺着松软的被子,她窝进去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梦幻。

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就在三小时之前,他们差点走向两个世界,但是现在却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即将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她侧目看着卧室床头柜上摆着的台灯出神,边野什么时候洗漱完进来都没注意到。

直到他走到另一边,闯入她的视线中,姜栀才回过神。

被子掀开一角,男性荷尔蒙带着清透的水汽感扑面而来,她莫名有点紧张,握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

边野坐在床边,拿了一盒药拆开。

“过来点。”他低声开口。

“啊?”她一时没理解。

边野看她,眉眼温和,“不是有点不舒服吗,擦点药。”他说着从袋子里取出棉签。

意识到他在指什么,姜栀脸上浮起红晕,耳朵轻轻烧起来,“不、不用的,睡一觉就好了。”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只顾着自己舒服,可以随意对待你,并且让你自愈?”

姜栀愣了下,“……”

僵持了两分钟后,她败下阵来,“我自己来吧,也可以的。”

“嫌弃我?”他挑眉。

“……没。”

拗不过他,姜栀红着脸掀开被子。

但此刻和在车上那会儿不一样,她实在有点没法面对,就干脆把脸别到一边,直接埋进了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

清清凉凉的感觉传来,她羞窘地咬着唇瓣,浑身的神经都绷住了。

“这个力道还疼吗?”

姜栀恨不得捂住耳朵,这也要问吗?

“看来是我的服务不够好——”

“可以。”她闷闷出声。

边野看她鸵鸟一般的行为忍不住勾唇,几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药涂完,他转个身放东西的工夫,姜栀已经把人都埋在了被子里。

心脏怦怦直跳。

边野关了灯,只留了昏暗的地灯。

他在一旁躺下,伸手去拉她盖住脑袋的被子。

一下没能拉动。

“以后也不见人了?”他嗓音低磁,有种醇酿的好听。

姜栀闷闷“嗯”了一声,几秒后还是松了劲,任由他把被子从脑袋上拉下去。

碎发散在脸上,边野伸手温柔拨开。

这是第一次枕边有她的身影,不再是空荡荡的,要靠着吃药熬过漆黑的夜晚。她小脸素净,因为羞涩带来的红晕显得很是可爱,他没忍住捏了捏。

“脸皮这么薄,以后怎么办?”

姜栀很认真地思考了下,“那……你下次轻点。”

他笑起来,五官就柔和起来,没那么有攻击性,“好。”

“过来点,让我抱会儿。”

边野把一只手落到她脑袋上方。

姜栀这回没再羞涩犹豫。

男人胸膛结实,身上都是精壮的肌肉,她被他的手臂搂着,只能看到他凸起的性感喉结。

眼眸微动,她伸手去搭他的腰,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火热的体温。

脑袋往他胸前蹭了蹭,像小猫似的。

“边野。”她轻轻叫他,明明抱着他抱得这样结实,可那种不真实感却比之前更重了,就好像明天早上醒来,身边空荡荡的,她也只是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嗯?”男人指腹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

“等明天醒来,你还会在的吧?”

她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边野摩挲的动作一顿,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她也一样,像漂泊的猫,突然有了温馨的家,好吃的食物,都会怀疑大梦一场。

“会的。”

他微微低头,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落下一吻。

姜栀缓缓弯起唇角,眼眸垂着。

“今晚不用吃药吗?”

边野神色温温,“你在的话,也许可以试着不去吃。”

“那些日子没有你所以难熬,但现在你在身边,我甚至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

姜栀眼睫颤了下,心口酸酸的。

她缓缓抬头,往后挪了点,去看他的脸,看他幽黑的眼睛。

“我还没有追过你呢。”

姜栀的眼睛带了点湿意,水洗一般清透纯净,令人看着忍不住沉溺其中,“这一次让我来追你好不好?”

边野看着吧,心口软得一塌糊涂,哪怕只能做个人偶也甘愿被她牵着走,无论去哪。

“好。”他声音很低,透着点哑意。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又纯又甜,“还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他扬眉。

姜栀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那双眼黑沉得像一望无际的深海,闪着星星点点的波光,令人沉醉。她一字一句,“我从未有一刻,动摇过对你的喜欢。”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一直、一直、喜欢着那个叫边野的男生,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

边野气息凝住,眼睫微动。

定定望着她,胸腔里的愉悦和涩楚交织缠绕。

他喉结滑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浓烈的激流堵在身体里四处乱窜,找寻着出口。他眸色暗了一瞬,翻身轻柔地吻住她,吻住那些破碎的曾经。

第60章 第 60 章

在边野的强烈要求下, 姜栀退掉了现在在租的那套房子。

好在她东西不是很多,找了个小面包货拉拉过来搬家。

她原本打算自己收拾,但边野说正好周末, 闲着不如陪她。

东西大多都收拾好了, 姜栀负责搬一些轻快的东西下楼, 边野替她打包剩余几个小箱子。连着大纸箱搬起来时, 一个没注意碰到了架子边的铁盒子, “哐当”一声掉下来。

边野把箱子放在一边, 去捡。

那个铁盒子不大, 里面没什么东西,只装了几封信,每一封上都写了他的名字。

指尖顿了下,他把信拿起来重新放进去。

只是在盒子关起来的一瞬,动作还是迟疑了下。

这些不曾寄出的信,会不会能窥见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过往。

那些她一个人度过的岁月。

垂落的视线盯了好一会, 他放弃了挣扎, 转身靠在了背后的书桌边沿,重新揭开盒盖。

里面一共有七封信。

信纸上字迹娟秀,清晰漂亮。

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

按照时间顺序,边野打开了第一封。

纸张被展开的轻窣声落下。

[展信佳。

今年是第一个没有陪你过生日的年,虽然已经没法在学校看到你了,但听说你现在和从前一样,吃喝玩乐过着每一天。

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我只是有点想你。就在这里祝愿你一切都好吧。]

这一封是高三那年写的。

明明请了白司裴帮忙来推开他, 却还是在偷偷关心他。

[展信佳。

又一年秋天, 不知道你在国外过得好吗,吃得习惯睡得如何, 叔叔说你过年不会回来,也好,这里应该让你伤透了心。

学校里的生活很丰富,我也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就当我是做梦吧,如果能有一天可以再相遇,一定要说说话,哪怕就一句。]

这是大一那一年。

……

[展信佳。

今年是我工作的第一年,算起来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你了,不知道你在国外会做些什么工作。

同事们让我多认识一些异性,不要那么排斥,至少从朋友开始做起,我说好。这也许会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过了今天就真的要放下你了。

愿你安宁幸福,遇见更好的人。]

七封信。

每一封都写在他生日那天。

透过信纸上娟秀的字迹,他好像能看见她在桌前伏笔书写的模样。

虽然相隔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但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对彼此的思念穿过时间与海岸,同时落在对方身上。

姜栀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正巧瞥见他拿着那些信,粉色的铁盒就搁在旁边的纸箱上,他垂着眼睫,看起来很专注。

那些她曾经写过的信,在去年尘封在盒子里的时候,其实没想过还有重新被拿出来的一天。

她一直记得他的生日,但分开以后,已经没资格也不被允许再去打扰他。毕竟她做得那样狠,没留余地。

这会儿看见他翻看这些信,姜栀有种淡淡的恍惚感。

她在门口停了会儿才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边野从信纸上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心底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下一秒把信纸塞回去,“抱歉,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掉出来了。没有要窥探你的隐私,只是看到写了我的名字。”

姜栀没介意,眉眼温和地拿过铁盒打开,把他看过的信一一放进去。

“本来也是写给你的,不算隐私。”

她眼睫轻垂着,把盒盖盖上,然后翻出一个稍大的纸箱。

里面有个礼物包装盒。

拆开,七个大小不一的小盒子躺在里面。

“这些是之前准备给你的生日礼物,每过一年我就会往里面放一个,原来是真的以为不会再见天日了,”姜栀抬头看他,眼底有柔软的笑意,“但命运很神奇,让它们找到主人了,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拆开看看。”

边野低眸看着这些摆放整齐的盒子,心口塌陷下去,有什么东西空了,但很快又被填满,满到他找不到一处空隙。

漆黑的瞳眸里有细碎的光在流动。

那些睡不着的暗夜里,他曾无数次想到她,却又无数次自嘲只有自己旧情难忘,她根本不会念及自己。最后任由负面情绪越来越重,将他牢牢套住。

“姜栀。”

他声音低哑。

“……嗯?”

“有想过给我打电话吗?哪怕只有一次。”他直视着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从里面看见自己的身影。

姜栀把放信的盒子一并放进礼物箱里,片刻,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这七年里任一时刻的自己听,“但我不能。”

边野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沉,“以后呢。”

“什么?”姜栀没懂。

“以后还有这个荣幸收到姜女士的信吗?”边野黑眸浓稠,眼底余光都是她。

她眨了下眼,和缓又温柔地笑起来,眸光透着莹润的色泽,“嗯。以后一定让你亲自收到。”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货拉拉来的时候,边野正好抱着最后一个箱子下楼,姜栀检查了下,把门锁好,按照房东的要求把钥匙放在消防栓里。

跟在他身边一起下楼时,她忽然想起来,“你呢,要搬来一起住吗?”

边野力气大,搬着也不吃力,还有空逗她,“不是要追我,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看来我确实服务得很到位。”

姜栀嗔了他一眼,“大白天呢,不许白日宣.淫。”

“好。”他把尾音拖得很长。

“你很难追吗?”

边野勾唇,“试都不试就开始盘问了?”

她抿嘴轻轻笑起来,“那……我要好好想想怎么追你。”

货拉拉速度很快,一整个下午边野都在帮着她收拾东西,本来是要叫个家政过来,但她觉得正好有时间,就拉着他一起了。

新家比租的房子大很多,两个人收拾完,边野接到个电话,就回公司处理公事去了。姜栀也没闲着,开始打扫卫生。

中途,她接到林主管的电话。

“小姜,明天你就可以回来上班了,这件事已经影响不到公司了,甚至还带来了合作,公司现在很需要你。”

林主管声音温柔,她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顿,事情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谢谢林主管。”

“谢我做什么。”林主管语气有点心疼,“那个录像拿得很不容易吧,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商量,你一个女孩子,还算运气好,运气再差点……”

她心底软软,“都过去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林主管叹息了几句,到底也不再提。

“前两天我从老板那意外听到,芯耀的边总也出手了。”她忍不住八卦起来,“你们……是不是有新进展了?”

姜栀到底年轻,还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话题,“谢谢林主管关心,我明天会准时报道的。”

林主管也没为难她,叮嘱她几句后挂了电话。

新房离公司更近了些,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姜栀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都一个个过来恭喜她,实习的小朋友更是夸张,拿了柳条来给她去晦气。

唯独叶霜乔坐在工位上,脸色不是很好看。

姜栀笑得越开心,她心里越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才把人盼走,居然这么容易就回来了,命也太好了点。

尤其是周五开会的时候,她被林主管指着鼻子训,还拿姜栀给她做例子。姜栀姜栀,怎么处处都是姜栀,靠着美色骗来的业绩,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她不服,训斥她一百遍她也不服。

姜栀不是没注意到她幽怨的脸色,但也并不准备跟她打招呼。

工作而已,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至于同事关系,尽她所能,多余的不强求。

刚回来,事情比较多,这两天总是加班到最后一个才走,好在边野似乎也很忙,没有来找她。

忙过了开头,周四那天,姜栀终于能准时下班。

好几天没见,她打算去芯耀接他下班。

地铁过去四十多分钟,姜栀刷手机的时候页面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新闻。

[边氏秘书泄露商业机密究竟为何?]

边氏秘书?

是她知道的那个吗?

姜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顺手点进去,大标题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一行行看过去,神色逐渐凝重。

文章大意为边氏秘书借着职务之变与对手公司私下见面,以商业机密作为筹码获取不义之财。

用词慷慨激昂,指责秘书既不遵守行业规矩,更对不起边氏的栽培,就差明着说人家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了。

如果一开始还不确定,那这些看下来已经无疑是苏明歆了。

思索了片刻,姜栀取了关键词去其余搜索软件上查,不出意外,底下近十条各式各样标题的新闻弹出来,传播的都是这件事。

她从软件里默默退出来,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几天边野只在睡前给她打个简短的电话,其余时间就跟消失了一样。

他没有告诉她,他要做什么。

私自用着自己的方式在保护她。

曾经愤怒时会动用拳脚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大人,有了担当,遇事也会冷静处理。

但依旧雷厉风行,依旧让人觉得安心。

这些天忙到连给她打电话都只能简单的说几句,他一定很辛苦。

可从未跟她说过只言片语。

心口一时间有些酸软,姜栀轻吸了口气。

她掐灭手机屏幕,从地铁里出去。

过马路的时候,有婆婆在卖花,满脸慈祥地问她要不要买一枝花送给爱的人,姜栀停下了脚步,选了一束白玫瑰。

她还没有送过他花。

和上次来不同,这回来她还没说要干嘛就被芯耀的人带进了电梯。上到总裁办,得知边野还没下班,姜栀打算在休息室里待一会。

但周然阻止了,她看了眼那束白玫瑰,笑得意味深长,“老板说了,姜小姐要是来,就直接去办公室。”

她愣了下,刚想说休息室也没关系,就听周然星星眼道:“老板一定很期待看见你。”

姜栀没再拒绝,冲她微微一笑,走过拐角,朝走廊里面过去。

临进门前,她隐约听到些声音,不是很清楚,但还是敲了敲。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随着里面的光线同时闯入眼底的,是边野那张刀削斧凿、雕刻般精致的脸庞,和上次分别时不一样,那双漆黑的眼里透着些疲倦与不耐,唇周的胡茬也长出来些,有点儿潦草。

看到她的一瞬,那些负面的、不爽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也不顾及旁边还站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和苏明歆,眼底透出宠溺的笑,“来之前怎么不给我说一声,都没收拾。”

姜栀扫了眼他身后的边政和苏明歆,还是决定先回答他的问题。她眉眼弯弯,纯粹干净,似乎能扫除一切阴霾,“你什么样我都接受。”

而后才去礼貌问候边政,略有歉意道:“你们先聊,我去外面等你。”

她刚准备走,手腕就被边野拉住。

男人嗓音温和,与刚刚面对边政时判若两人,“不用,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边政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又看到她手里的花,再笨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原本还在为他的态度恼怒,此刻哼笑一声,“你小子,看不出来这么痴情。”

怪不得回国就来盐城发展,愣是在短短几年内做出了成绩,还以为他终于有了事业心,原来还是为了女人。

以前真以为他们是小打小闹,到现在他竟然还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边叔叔,我和边野——”

姜栀有些尴尬地解释,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犯不着跟他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他神色淡漠,似乎都没把边政放在眼里。

边政倒也没生气,反而有些欣慰,目光在两人之间扫动,最后停留在他身上,“既然又在一起了,这一次就好好的,你们都老大不小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边野面色冷淡,瞥了眼模样楚楚可怜的苏明歆,眼底泛着恶寒,“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边政眉头一皱,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苏明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黑了脸,“你瞎说什么,我跟苏秘书清清白白!你别给老子泼脏水!”

姜栀看了眼苏明歆,一副小女人的模样躲在边叔叔身后,红着眼眶,眼底的泪要落不落,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可就在上周,她还在面馆里副趾高气昂地威胁自己。

“我是不是泼脏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之前我不说是给你最后一点面子,你为了这么个手段下三滥的女人不远千里找来,让我撤销对她的上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边野神色冷冽,毫不客气。

边政拧着眉,一脸不可置信,又气又无奈,“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过你妈!”

他咬牙,“苏秘书是小镇闯出来的,家里条件不好,我当初让她做秘书就是看中她这股向上的拼劲,但我们从来没有不正当行为,我要是有半个字说谎,让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对峙里,气氛凝固。

空气里似有无形的硝烟。

边野眸光暗下去几分,定定望着他,审判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穿透。

姜栀的视线从边政身上扫过,看向苏明歆。

如果边叔叔说的是真的,那撒谎的就是她了。

高二暑假回宿城的车站旁,苏明歆胸有成竹给出的那些照片、那些不清不楚的言语仍历历在目,现在却像个笑话一样砸在她头上。

“那孩子呢?”姜栀紧紧望着她,心底的怒意与不甘交织,“孩子是谁的?”

像个在黑暗里看到了光明不顾一切追寻的囚徒,哪怕已经知道那束光是假象。

边野偏头看她,双眼几不可察地眯了下。

她脾气很好,很少对人露出这种神情。

只迟疑了一瞬,他就明白了原因,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与苦楚。

边政眼底露出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也会知道这事。

苏明歆眼见瞒不住了,往地上一跪,膝盖就磕在地板上,闷重的一声。

比起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她不如自己先把苦诉上。

“孩子是我前男友的,跟边总没有任何关系。”她眼眶通红,眼底全是泪,“是我拜托边总不要说出去的,我前男友吃喝嫖赌,为了钱甚至还想杀我灭口,都是边总帮的我,我跟边总从来就没有不正当关系!是我、都是我贪心,是我不甘于做秘书想上位,这些年一直在故意模糊我们之间的关系。”

听到最后一句,边政的脸色也变了,眼底是不可置信。

这个在他面前百般悲惨的秘书,竟然从头到尾都打着这个心思。

难怪……难怪小野这么多年只要提到他对家里的付出,只要提到小黎,就满目讽刺,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父子关系摇摇欲坠,几乎在破裂边缘。

他一直以为小野只是单纯地怨恨他。

“你、你真是糊涂!”

边政脸色铁青,面上皱纹都变重了,“我看在你困难的份上给你一个向上的台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父子俩冰冻似的关系,怒火就在心底盘旋直上。

边野面色冷冽,眼底有嘲色露出,像个旁观人似的看着这戏剧的一幕。

不知是笑这事儿过于荒谬还是讽刺沉浮了商海几十年的边政糊涂。

“所以照片是合成的。”姜栀低眸看她,已经没有半分疑问。

她竟然曾被这些虚假的照片震慑到,甚至怀疑过边叔叔会不会有了和苏明歆的孩子后会更加不爱边野。

如果她当初再勇敢点去求证……

“什么照片?”边政疑惑不解。

姜栀唇瓣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苏明歆哭着打断,“是合成的,都是合成的,是我拿来骗人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如果不这么做,我根本保不住我的孩子!这事是我的错,但我已经知道错了。”

她说得含混不清,毫无重点,除了姜栀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苏明歆跪着去拉边野的裤脚,“求您大人大量,绕过我这一次,我不能去坐牢,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成功转移了边政的注意力。

他没再问照片的事,看向边野,“苏秘书虽然泄露了公司机密,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给边氏造成损失,现在这么一出也算是在这个行业里除名了,以后只要是正规点的公司都不会录用,她最多只能去做做餐饮服务行业或者辛苦的体力活。”

边政语气沉沉,心里诚然很生气她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但到底存了一丝仁善,“这个教训已经足够了,苏秘书跟了我十几年,看在她还有个孩子的份上,就撤诉吧。”

也许是年纪大了,少了些从前的狠辣。

边野轻嗤一声,抽开腿,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他看向边政的目光犀利锋锐,“您是来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这么喜欢做慈善家去别人那儿做去,我今天让她身败名裂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为了姜栀。”

站在他身侧的姜栀心脏漏跳一拍,抬眸去看他的脸,眉眼丰骏,轮廓凌厉,周身都透着冷意,但握着她的手却有温度。

只要他在,每一次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面前保护她。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而她的男孩,也该有被保护的资格。

姜栀敛眸看向边政,神色认真。

“边叔叔知不知道,边野第一次骨折是谁做的?高二那年暑假差点要了他命的那场车祸,又是谁做的?”

“您知不知道,是谁拿着跟您的合成亲密照逼着我离开他,只为了让他重新堕落?

“那些他熬夜研究的试卷您看过吗,您知道他曾经为了学习有多努力吗?

“他也曾想做一个优秀的人,凭什么要被别人因为自己的利益轻易剥夺。异国他乡的这么多年,他有多辛苦,您了解过吗?

“他患上重症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吃了多少药才熬到今天,边叔叔,您真的有一刻认真关心过他吗?”

字字句句,敲入肺腑。

边政眉头蹙起,她每说一句面色便凝重一分,到最后心理防线几乎被击垮。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如今成长为令他骄傲、有面子的儿子,眼底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浪潮一样将他淹没。

这些过往他竟一点都不知道,他以为他的儿子不学无术,但至少过得快活,整天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能有什么烦恼,他从来不知道小野一个人咽下过这么多委屈。

五十多岁的老总,眼眶红了。

边野却没看他一眼,温和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脑袋上,毛茸茸的,明明就是个温和的兔子,现在也学着会挠人的野猫,为他辩护。

边政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苏明歆,怒意翻滚着在四肢百骸里乱窜,“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做的?边氏对你不薄,你竟然想害死我唯一的儿子!”

苏明歆背后一凉,哭着摇头,“不!不是的!”

“那场车祸我可以解释的,我没有让人撞小边总,那是个意外!”

边野冷嗤,瞳眸冰寒,“当然是个意外,如果我没有挡住,那躺在医院的就会是姜栀,你明知道她对我多重要,还要这么做,你该庆幸她没事。”

“否则——”

他面上戾气毕露,像能把人撕碎的虎豹豺狼,“我当时就会弄死你。”

姜栀眼睫颤了下。

熨帖与酸涩细细密密地从心底蔓延上来,最后团在胸口,上下不得。

“你最好是现在就滚。”

他声音冰冷无温,不给半分余地,“不然我连带着你曾经做过的事一起上诉。”

苏明歆彻底慌了,哭着去拉边政的裤脚,“边总,您救救我!都是我以前鬼迷心窍,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了!”

“您救救我,我不能坐牢,我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她这会儿是真怕了,哭得毫无形象,撕心裂肺。

边政扯开她的手,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牙根紧咬。

要不是看在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和还没长大的孩子份上,他现在就会报警把她送进去。

她没办法,又去求边野和姜栀,哭着悔过,甚至给他们磕头。

可曾经做过的恶事不是几滴眼泪几句诉苦几个响头就能抵消的。

边野看得心烦,让保安把人拉走。

办公室里终于清净下来。

边野看着边政,毫不客气地赶人,“您要是没事,也可以走了。”

边政看着他,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够去弥补他这些年来受的苦,胸口闷得难受。

“是我对不住你。”

如果他及时察觉到苏明歆的狼子野心,不至于让小野误会,如果他愿意多给这个孩子一点信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僵硬。

边政想起这些年,但凡提到这件事他便横眉冷目的样子,就觉得心底沉甸甸的。

在被模糊的真相里,他误解自己的父亲对家庭不忠对母亲不贞,可每次迎来的都是自己的训斥与指责。

他呼吸发重,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父亲当的,太过失败。

“现在说这话,您不觉得晚了吗?”

他不是没有渴望过亲情,但在被无数次打碎重塑后,已经不抱任何期待。没再费口舌,他牵着姜栀错身而过,径直走出去。

没几步,身后传来沉迈的声音。

“以后要是有空……回宿城看看。”

透着疲惫闷重,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边野脚步没停,一路带着她去地库。

一声没吭。

安静得过分。

直到停在车前,姜栀拉了拉他的手。

边野偏眸看她。

“我来开吧。”她温声开口,朝他伸出手掌。

柔软的笑意挂在嘴角,似和煦的春风拂过面庞,让他在满是泥泞的冷意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姜栀故作不满嗔他,“该不会是不相信我的技术吧?”

边野笑着把钥匙放在她掌心里,“嗯,我的命可就交在你手里了。”

“遵命。”

她眉眼弯弯去了主驾。

关了门,姜栀把那束白玫瑰递给他,“不知道边总喜欢什么,聊表心意。”

他低眸看着,唇角轻勾着接过,“还算新鲜。”

“但是光这个可追不到我。”

“是。”

姜栀边系安全带边拉长尾音,像在哄小孩,“我们边总这么优秀,当然要好好享受下被追的过程。”

边野握着那束白玫瑰,周身因这场闹剧而起的负面情绪像散去的雾霾逐渐消去踪迹。

姜栀这一次开得很稳。

他疲惫地靠在副驾上,双眼缓缓阖上。

开出地库,暮色夹着路灯光线洒在车上。

姜栀选了轻缓的音乐播放。

车内安静。

边野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下来,却并没有倦意。

原本空荡的脑海里浮起黎女士放在满园主卧里的信件,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内容像气泡一样接连冒出来。

姜远。

他记起这个名字。

“你父母是彼此的初恋吗?”

边野忽然出声,嗓音低淡。

姜栀愣了下,瞥了他一眼摇头,“我妈是,我爸不是。”

“听我爸说,他在认识我妈前有过一任,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和平分手了,后来他们就各自结婚了。”

“你见过你爸的前任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问出这种问题。

“没。”

她回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边野神色平静,“好奇吧。”

好奇她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能让黎女士在婚后还念念不忘。

他原以为老东西婚内出轨,黎女士旧情难忘,从而造成了家庭的破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边政并没有做对不起黎女士和这个家的事。

边野重新闭上眼,心口缓缓沉下去。

这些到底和姜栀没有关系,他们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分开,她都还没出生。他似乎还要感谢这个叫姜远的男人,教出这样一个优秀可爱的女孩儿。

他因为儿时的不幸福,把自己困了十三年。

怨恨、痛苦、憎恶。

这些东西差点毁了他。

雾霾弥漫的泥沼里,姜栀像一束明亮又温暖的光,执着且不懈地照亮他的一方天地,让他得以从里面挣脱出来。

这就够了。

到了家门口,姜栀轻轻推他。

边野缓缓睁眼,精神好了许多,笑着调侃:“技术越来越好了,又幸运地活了一天。”

她被逗笑,拉着他进去。

原本想去给他做顿饭,但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姜栀把人拉到了卫生间。

“怎么了?”他扬眉。

“给你收拾呀。”姜栀看到洗手台上剃胡须的用品,端详了片刻后拿过剃须泡沫,把人按靠在一边。

“会?”他眼里浮着笑,漆黑的瞳孔像星空。

姜栀摇摇头,“但我在电视剧里看过女主角给男主角用,我试试。”

边野也不阻止她,就这么安然靠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距离很近,他闻到她身上一点清甜的香气。

和上次比不太一样。

姜栀挤出泡沫,轻柔地涂抹在他唇周,神色认真又仔细。

涂完最后一点,她整体观赏的时候没忍住轻笑出声,面对他疑问的目光,一本正经地咳了下。

“有这么好笑?”边野神色宠溺。

她抿抿嘴,还是没忍住,“好像个白胡子老头……”

姜栀笑起来,肩膀都在轻颤。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臂,稍微使了点力就把人往跟前带了点,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在她脸颊上轻蹭了下。

软软凉凉,她愣了一秒,皱着小脸嗔他,“你耍赖。”

“嗯。”边野大方承认,眼底含笑,“就耍赖。”

姜栀眼巴巴看着他,忽然伸手在他腰窝处挠了下。

“嘶——”

他怕痒,没来得及躲,被她得逞,“人身攻击啊?”

姜栀还有点小骄傲,“这叫声东击西,兵不厌诈知道吗?”

边野点点头,笑着把剃须刀递给她。

“帮你未来的男朋友好好清理。”

姜栀还是第一次给人刮胡子,一边刮还要一边问他力道可不可以,细致得可爱。

最后用了毛巾替他擦拭了下巴后,她满意地欣赏了下,“我果然学什么都快,很完美。”

把毛巾放到一边,她洗了洗手,“你晚上想吃什么吗,我可以给你做。”

“有。”他偏眸看着她。

“什么?”姜栀单纯地抬眼。

还没反应过来,腰际忽然一股重力传来,整个人倏地腾空。她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下意识抓住他结实精壮的手臂。

直到稳稳坐在洗手台上,还有些惊魂未定。

“你这是——”

她不解地垂眸看他,眼睫纤长卷翘,一脸懵懂。

“不是问我吃什么吗?”

他微微仰头看她,眼底有几缕情绪涌动,很是浓稠。

姜栀眨巴着眼,眉心跳了下。

“你。”

他说完,喉结滑动了下,握着她一只手扣在整洁干净的镜子上,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去。

不由分说、不可抗拒。

她像柔软的云朵,又带着抹清甜。

只是碰到,他便缴械投降。

安静的氛围里,两道气息浓烈地交缠着。

姜栀觉得自己像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的野花,花瓣一片一片被打落。

“知知。”他抽空喊她,颗粒感的蛊惑嗓音。

“……嗯。”

“喊我的名字。”

姜栀蹙了下眉,一时没应。

“乖,喊我的名字。”像海浪触礁,每一次都要掀起更高的浪花,在夜幕里透出绝色。

她被磨的没办法,时断时续地去喊,一声接一声,破碎得快要连不起来。

窗外的天际里似乎响起闷雷,边野摩挲着她的耳廓,声音沙哑得厉害,“跟我结婚好不好?”

她像喝了醇厚浓烈的酒,晕乎乎的,像藤蔓似的挂在他身上,“可是……我还没追到你呢。”

边野在她眼上落下一吻,抱她下来,让她看着镜子。

“姜栀——”

他从背后拥住她,沙哑沉醉的嗓音磨着她的耳鼓,“你只要招招手,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朝你奔来。”

热烈高涨的氛围里,她心脏重重地跳了下。

耳边是沉重低闷的气息,一遍遍拨动着她的心弦。

“我很想——”

他下巴搁在她肩窝里,浑身筋脉都在兴奋地颤动,“很想和你结婚,这些年里想了无数次。”

姜栀被温烫掌心控住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细密的汗从额角渗出来。

胸腔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填满,像越过万重山的轻舟,有一瞬间她很想哭。

“如果你不愿意,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边野眉眼低垂,眼底情愫涌动,“这辈子都用来爱你,唯恐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