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着她黑白分明无垢的眸子,晏空玄眉梢轻扬,伸出手,那包裹自动飞入他手中。
“既然我买的东西重要,那就带上吧,走了。”
他手下滑,熟稔地揽上她细腰,从窗口一跃而出。
砰——
客栈内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有黑影从他二人的反方向快速飞掠而出,前来的清天城巡逻当下飞身追上。
“那是伐竹,在帮咱们引开那些人。”
“他孤身一人如何脱身?”
“放心,那小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还没有一次被抓住过。”
玉纤凝稍稍安心,看着在脚下飞退的景色,仍有不少清天城的人在紧锣密鼓地搜查,还有不少御剑的在朝这边靠近。
“人太多了,咱们迟早会被发现……”她反捉住晏空玄手臂,“现在离开清天域吧。”
“离开?”风迎面而来,清冷月光照亮男人眉眼,偏头看她,额前碎发被风得左右轻颤,“心心念念的藏书阁还没去,圣女甘心就这么离去?”
“可情况不大对。”总不能明知有危险还让他往里面跳。
“银货两讫,这是我惯来行事风格,”他说,“既答应了圣女,那我一定会做到。”
“那边——”
前方有人大喝一声,四面八方在空中巡逻之人当下朝这头围拢而来。
金光闪烁,一张灵力编织的大网从高空朝二人兜头罩下。
晏空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飞扬,黑眸透出几分不羁野性:“圣女,抓稳了。”
第46章 第 46 章
“不必, 看顾好你便是。”
圈着她腰身的手松开,玉纤凝便与他稍稍拉开距离,玄机伞冒着灵光旋转在身侧。
“险些忘了圣女也不是什么弱女子。”
他单手掐诀, 周身凝起无数剑光, 如若漫天星辰, 汇聚周身, 兀地朝上空激射。
与灵力网相撞的刹那, 轰隆声炸裂, 坠落无数火树银花。
剑光不止, 咻咻声撕裂夜空,轻而易举穿透那些人身上轻铠,血腥气随风在空中蔓延。
玉纤凝玄机伞趁势力旋飞而出,掀起狂风飞沙,将地面赶来的人阻截。
风沙缭绕,待到被风徐徐吹散, 空中早已不见玉纤凝二人身影。
*
风在耳畔呼呼的吹, 玉纤凝二人已飞掠出几丈开外,眼前景色已然换了一遍。
头一次出手,心头振奋渐渐消下,看着越来越近的清天城,玉纤凝轻蹙娥眉。
“那些人应当是冲你而来,现在这节骨眼,你还与我去清天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正想说不若告诉她藏书阁位置, 她自己前往, 毕竟如今已经破体,灵力通汇, 不是从前那个如若凡人的她了,就听到耳畔男人浑不在意地轻笑。
“那又何妨?刀尖上的路我走多了,不差这一回。”
玉纤凝定定看他侧脸,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怎么说?”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候又……”
“又如何?”
她默了片刻,晏空玄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风中又送来她低柔的嗓音:“……还不错。”
“不错?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形容我。”
“那说明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另一面,不是吗?”
素来话多不着调的男人这会儿不知为何再未说话,玉纤凝尝试回头看他,但天色昏暗,只瞧见他被风吹乱的发丝,瞧不见他面上神情。
夜里的清天域灯火迷离,热闹仍旧,似发酵的酒,比白日更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晏空玄带着她缓缓落地。
环顾四周,盘亘整座山脉的清天城就在头顶,巍峨恢弘,黑瓦白墙肃穆压抑,镇的人心头发闷。
看着进进出出巡逻的守卫,玉纤凝不禁也绷紧几分神经。
身侧男人却一如既往,牵起她的手,直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等等,可用玄机伞……”
“不必那么麻烦,圣女只管跟着我就是了。”
他对此地分外熟悉。计算着每一处巡逻交替的时辰,每一处法阵死角位置,牵着玉纤凝似出游逛街般如入无人之境。
有几次险些跟清天城的人对上,他都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
他好似天生就在危机四伏的杀伐场中打滚,无论什么险境他都如鱼得水,自由肆意地穿梭其中。
反倒是玉纤凝,头一次出合欢宗干潜入其他宗门的事,害怕倒是不曾有,紧张却是有的。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浑身血流加速,在瓷白的面庞上映出淡淡的粉。
前方脚步声靠近,晏空玄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拐入另一旁死角。
角落狭窄,晏空玄从身后拥着她刚好藏匿其中。只是空间实在逼仄,两具身子紧紧贴着,双目不得视物,触感更加敏感,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体曲线,包括某些地方细节,但都被紧张的情形占据,无人在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本圈着她腰身的手不安分的悄然朝上,停留在她胸口。
男人稍微俯下身凑在她耳畔,用极低的气音在她耳畔说:“圣女心跳的好快……”
眼前漆黑,冰冷铠甲碰撞的脚步声还在靠近,玉纤凝本就紧张,耳畔又吹拂来温热滚烫的气息,似绒羽撩拨她心尖,心骤然跳停一拍,紧跟着浑身血流加速,被他气息呵过的地方开始滚烫。
“怎么跳的更快了?”男人话音噙笑,分明知晓缘由,故意在她耳畔又送了口热气。
与她磨合多次,晏空玄基本知道她身子何处敏感,耳垂算一个。
玉纤凝贝齿咬着下唇压抑着,这空间不够让她转身,只能抬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以防这疯子更加放肆,嘴里低声警告:“不许乱来。”
“不许怎么个乱来法?我实在愚笨,猜想不出……”
手被她按着不能乱动,他就在她耳垂更加放肆,呵气不够,索性吮住,舌尖轻轻扫过。
如电流迅速传遍四肢百骸,玉纤凝几乎将下唇咬破才没发出声音,身子紧绷似是拉满的弓弦,扣着他大掌的手也沁出汗丝。
“你……”
玉纤凝咬牙切齿,偏侧回头要斥他两句,谁知圈着她腰身的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抵着她下颌让她维持偏侧的姿势,晏空玄顺势吻了上去。
二人距离极近,玉纤凝能看到他在黑暗中闪烁狡黠光芒的眼,惬意得逞地眯起,与她在暗色中四目相对,尖尖的犬齿轻咬过她的唇瓣,竭力挑.弄着。
脚步声就在旁侧,那些巡逻的声音清晰无比,玉纤凝甚至能听到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声。
但这疯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隔着并不厚的一堵墙,试图撬开她的齿关,与她唇津交融。
玉纤凝只想应付他,等守卫走远,暂时乖乖配合。
谁知黑暗中那双眼逐渐深沉,他吻得越来越放肆,被她按住的手也开始挣扎,轻而易举从她掌下溜走,试图挑进衣服边缘……
先前说了,他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
便是这般发疯的时候……
在晏空玄失控边缘要再进一步时,那些守卫终于走远,玉纤凝张口用力咬过他攻势愈猛的唇。
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蔓延,让逐渐失控的兽渐渐恢复清明。
玉纤凝转身将他推开,蹙眉低声斥了一句:“忘了这儿是何处?”
虽说她如今修为不低,但术法不精,还是未打磨的钝刀,有杀伤力,却并不骇人。
如今在清天域的地头蛇地盘下,还需多加注意。
“忘了,”男人从角落一步踏出,整理了下凌乱衣袖,回的理直气壮,“还是熟悉的环境,在哪儿对于我来说都一样。”
他抬手将唇上的血珠擦拭,薄唇染上嫣红,衬的他俊美无俦的脸有些妖冶:“圣女下口可真狠……”
“那都是轻的。”玉纤凝轻哼一声。
看她越发生动的神情,晏空玄笑笑,朝她伸出手,看她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藏书阁,不去了?”
被他捏着脉门,玉纤凝漫吸口气压下怒火,重重搭上他掌心。
“请在外务、必、自重。”玉纤凝刻意咬重那几个字。
“在内就可以吗?”
玉纤凝:“……”
*
藏书阁相对清幽,巡逻来往的人没有前半程路那般密集,玉纤凝紧绷的神经稍松,旁边晏空玄还是一如既往,走路步伐姿态还是原先的松弛模样。
“前面就是藏书阁了,跟合欢宗的藏书阁大不相同,此地网罗了各类功法书籍,传闻还有上古秘法,但能否得到全看本人气运,还有跟秘法的缘分。”这会儿他倒是正色几分。
“缘分?”
“圣女待会儿进去就知道了。”
藏书阁门厚重无匹,上面镌刻着繁复的纹路,被烛光照出深沉的金属光泽。
守门的人起身戒备看着二人,将要出声高呼,就被晏空玄一掌劈晕,顺势蹲下身在他身上摸索出一把六边形的钥匙。
钥匙嵌入大门,晏空玄又注入灵力在某处接连按了三下,指尖灵光闪烁,画出个法阵,紧接着只听咔咔几声响,大门缓缓开启。
柔和金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不见罗列书架,只瞧见上空飞舞着各种色彩斑斓的游鱼。
“那些就是秘法书籍,单靠蛮力抓是抓不住的,圣女献出灵力,有合适的秘法会主动降落,不一定只降落一本,”晏空玄退至门前,半观望外头风声,“圣女慢慢选,不着急。”
玉纤凝踏上前一步,看着头顶交错游过的鱼群,双手结印,精纯的灵力从指尖源源不断溢出,漂浮至虚空。
鱼群不为所动,还在按照原有的轨迹懒散地游着。
以为是灵力不够,玉纤凝又加大灵力输出。
精纯灵力腾在虚空,如一片虚白的云在空中四散开来,将鱼群笼罩。
仍旧没有鱼儿愿意尝尝她灵力的味道,对四散在空中的灵力视若无睹,在其中甩着尾巴游来游去,昏昏欲睡。
“这正常吗?”玉纤凝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不禁回头看斜倚在门前的晏空玄。
晏空玄也是头一次见这些鱼群不吃人的灵力:“再加大灵力等等看。”
玉纤凝闻言照做。
再不收着,通身灵力光芒大绽,源源不断朝着上方输送。
灵力澎湃,如同掀起波澜的海,上方游鱼受到惊扰开始躁动起来,在灵力海中没有目的地胡乱游窜。
玉石穹顶开始隆隆作响,从中开裂,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但被混乱鱼群挡着,华光凌乱,玉纤凝什么都看不到。
兀地鱼群朝着两侧飞速退散,中间留出空白,玉纤凝这才看到玉石穹顶裂开的缺口,似深海中的裂隙,有只幽暗的眼从中探出,徐徐游来。
玄黑的一条鱼,幽暗的眼周有金光闪烁,刻画着繁复不知名的符篆。周身鳞片泛着凝夜紫的光泽,尾鳍极长,似随风飞舞的绸缎,依稀瞧见上面纹路显出四个字——生魂摄术。
它一眼看到玉纤凝,张口吸食了上空所有灵力,而后徐徐朝下方游动,跟玉纤凝四目相对。
她脑海中霎时响起先前熟悉的嗓音,悠长而深邃,仿佛能敲击至她的魂魄,不辨雌雄。
“终于找到你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 带着岁月悠长的沧桑,还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兴奋。
玉纤凝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染着金色符篆的眼锁定, 没有回神。
“上古巫族之术?!”
旁侧突然响起晏空玄微沉的嗓音, 她回神偏头, 那鱼却兀地朝她冲来, 没入她眉心。
脑海胀痛无比, 泛着凝夜紫光芒的古怪符篆自动排成一列, 悉数过心, 眨眼便让她将生魂摄术融会贯通。
心力消耗,疲乏感汹涌而来,脚下宛若踩在游船上晃悠踉跄,旁侧修长的手伸来将她扶住靠在他胸膛。
“我方才听你说……这是上古巫族之术?”她额上沁出汗丝,面色也微微发白。
“是。”
她的灵力可解九凤孕育灵珠禁制,如今又被巫族上古秘法选中……
晏空玄看着她, 眼底惊诧之色已过, 腾起些许疑惑复杂。
“为何巫族秘术会选中我?”玉纤凝百思不得其解。
巫族乃世间禁忌,人族与仙族共同的敌人。若被人知晓她学了巫族秘术,只怕又是一场祸患。
最主要的是,刚刚那古怪的声音。
许久未曾出现,但方才又出现了,比先前听到的更加清晰。
那一缕侵入她体内的魔气,压根没有被净化消失,它在跟巫族秘术呼应……
“缘分, ”晏空玄神色已然恢复正常, “不必过分担忧,巫族秘法虽然可怖, 但同时也说明术法强大,日后圣女将术法融会贯通,若想做什么,无人能阻拦,也是好事一桩。”
有被些许安慰到,玉纤凝面色和缓。
玉石穹顶那裂缝再次扩大,已然支撑不住房梁开始隆隆闷响。
阁楼四方红光一闪,触动法阵光芒冲天而起。
“被发现了,”晏空玄口中嘘声,垂眼看怀中玉纤凝,“还有力气吗?”
“有。”玉纤凝撑着站直身子,调整了下气息,周身亮起灵光,化为赵明模样作势御风掠空。
晏空玄眼底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牵起她的手直接破窗飞掠而出。
异样的灵力喷薄而出,直接触动清天城的抓捕阵法。
数不清的红光从地面飞起,如同灵蛇般穿梭捕捉玉纤凝二人身影。晏空玄牵着她左闪右躲,空中灵活地鹞子翻身,在如雨林密集的红光阵中来去自如。
刺激的令人血脉喷张,心跳声声如擂鼓。
她偏头看身侧男人,发丝被风吹得肆意而舞,束发的红色绸带朝着一侧飞扬如帜,似烈焰鲜明。
他面上不见分毫紧张恐惧,眼底跃动耀眼精芒,笑容灿烂。
他在享受,全身心的享受着这场围剿追杀,在刀尖上寻乐。
无比鲜活张扬的生命力,似烈酒散发芬芳,将玉纤凝中八重锁灵咒消寂许久的心跟着点燃。
砰的声,脚下炸开火树银花,数不清的幽蓝光芒从四面八方围拢,那些人口中呼喝着什么,紧接着头顶亮起金光网阵,朝着二人兜头罩下。
“瞧,这大抵就是天罗地网了,”晏空玄回头,黑眸在夜色中亮着两点明月之光,“若我带圣女逃不出去怎么办?”
玉纤凝看着他醉玉倾颓的容颜,依旧如先前闲适自若,跟着他,心中实在生不出什么危机感,反而胸臆畅快,如饮烈酒一线过喉。
她不觉得他带她逃不出去,但……
“你若带我逃不出去,那换本圣女带你。”
夜色弥漫,术法之光在左右轰隆炸裂,照亮她眉眼,依稀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如同磨砺将成要出鞘的锋刃。
晏空玄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初见时,她灵魄握剑傲然不屈的模样。
心口也如初见时,咚的跳漏一拍。
他面上笑意逐渐敛起,黑眸中炸裂的术法光芒接错交闪,转瞬拨云去雾,通透清明。
有术法从身后袭来,他稍微侧头,那光芒擦着耳鬓飞掠而过,隆隆声震耳,气浪将他额前碎发掀起,狭长黑目闪烁熠熠神光。
“那自然还是由我来带圣女出去,我要圣女多欠我一些,银货……不两讫。”
他右手虚空一握,灵力凝化金光剑气,朝上方蓦然挥落。
剑气浩荡,仿佛引动天地,四方空气也跟着震动。
兜头而降的金光网接触到剑气,一如冰雪遇骄阳,眨眼消融。
弯月似的剑气仍旧朝前飞掠,将盘踞在山体的清天城拦腰斩断。
轰隆巨响炸开,浓烟缭绕,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救我,城主大人——”
“还请城主大人出手相助!”
空气转瞬静默,仿佛有什么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唤醒,睁开眼,于夜色中窥伺人间。
还未见其人,先感应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玉纤凝渐渐正色,握紧手中玄机伞。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出来了!”
方才惊慌四喊的声音转而染上兴奋,被晏空玄一剑击溃的士气重振,提剑再次将他二人团团围拢,但并不急于上前。
忽而,空气里的风冷了。
咻的轻响,宛若一粒石子划破虚空,响起道清磬似的,尾声刺耳悠扬,所有活物都屏了息。
晏空玄二人周身有风掠过,发丝还未拂动,就见一人凭空出现在身侧。
几乎是同一时间,晏空玄拉着玉纤凝飞身后掠。
“警惕性这么强,我道你如此胆大妄为,定是无所畏惧才对。”
前方虚空凭空出现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须发皆白,腰系龙纹金腰带,只是立在那处,就如出鞘锋刃悬在脖颈,让人不敢妄动。
他垂眼,凝着晏空玄手中灵力所化金色剑光,刻满皱纹的眼逐渐眯起。
“数月前,我清天城内有一小子胆大妄为,一人一剑,杀了吾膝下三子齐云山,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连斩弟子过百,盗走吾宗门至宝,令吾宗门损失惨重,遁走之时,受吾一掌,吾记得,他当日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样一把剑……”
苍老的眼撩起,定在晏空玄面上:“相貌虽变了,但……是你吧,小子?”
“你老眼昏花,已经开始靠剑认人了吗?”晏空玄手握灵光凝剑挽了个剑花,“离这么远看得清楚吗?不若我靠近些,叫你瞧个仔细。”
他扬唇露出一排白齿,手中已然掐诀,万千灵光剑阵从身后凝出,破风咻咻朝齐渊激射而去。
齐渊单手在虚空画圆,灵力凝成结界眨眼扩至数十倍,将身后诸多弟子尽数笼罩其中。
剑光击撞在结界壁上如金属锵锵作响,半数剑光闪过,他面前灵力结界竟被击裂开来,纹路如蛛网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他眼底光芒倏然变化,急忙不着痕迹加大灵力输送,维持至剑光消失,长袖一甩将结界收回。
再看向对面男子,苍老的眼底只余深沉。
才数日不见,他的修为竟到了如此地步,今日若想将人留下,只怕得用那一招了……
“你自己缴械投降,还是要吾……亲自动手?”
晏空玄像听到什么绝顶的笑话,笑得双肩颤动。
好半晌他才恢复常色,把玩着手中灵光剑:“要人缴械投降的话我听多了,一种是怕弄脏自己的手,另一种是察觉只有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拿下对方,威逼利诱,你大抵是后一种吧?”
他抬眼,戏谑看着对面齐渊:“我这人最不喜欢的说法就是缴械投降,而最喜欢的……是玉石俱焚。”
心思被看破,齐渊恼羞成怒:“冥顽不灵,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口中低喝声“摆阵”,四下弟子当即围拢而来,身冒金光,灵力喷涌。
玉纤凝抬头朝虚空一望,只见漆黑夜色中金光凝成,宛若天道之眼窥探人间。
“不太对,”玉纤凝上前一步,“此阵合欢宗门有记载,天道之眼,一旦启动将人困在其中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无法挣脱,定不能让他们启动!”
“天道之眼?名字倒是威风,”晏空玄还是没什么危机感,反牵着她的手,“若走不了,你我二人就是苦命鸳鸯?”
“没空与你说笑,分头行动,只需打断他们结印施法即可。”
“你术法未通,实战经验不足,还是我去吧,你留在此处,我会护着你。”
“我被留在合欢宗‘护’了二十年,不想再被人护着了,破体已过,你能做到的,我亦能。”
不再废话,玉纤凝扭头朝着一侧施展术法的清天城弟子飞掠而去。
手中玄机伞脱手而出,绕身旋飞,将一圈弟子尽数击倒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晏空玄在旁看着,舔了舔发干的唇,欣慰一笑,扭身解决自己那头。
二人似浪花打来,将越来越多的施术弟子拍打在岸边,头顶天道之眼光芒渐弱,齐渊白眉拧起:“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拦住他们!今日务必将人留在清天城!”
城中陆续有弟子飞跃而来,将玉纤凝与晏空玄分别围堵在两侧。
二人疲于缠斗,眼看着那阵眼光芒大盛,阵法将成,玉纤凝面色瞬变,顾不上其他,灵力将周围人震开,直接朝着齐渊飞身掠去。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男子面容,两眼却清透无比,眨眼闪身掠至齐渊面前,纤细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倒。
齐渊掀了掀眼皮。
方才此人的战斗他尽收眼底,强归强,但还入不得他的眼,这般直晃晃闯到眼前来,无非是主动找死。
“胆子不小,可惜有勇无谋是为蠢也……”
齐渊嗤笑一声,身上蓦地灵力翻涌,似掀起惊涛骇浪。
那纤细瘦弱的男子立在眼前,身上简朴的袍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却仍旧不闪不避。
黑眸直直望着人,突然亮起幽紫光芒,摄住他眉眼。
生魂摄术——
第48章 第 48 章
幽紫诡异的光泽在她眼瞳一闪而逝, 齐渊身子倏而发紧,两眼圆睁,口中嗬嗬有声, 不受控制的倒抽冷气:“巫、族……”
“解印。”
面前相貌平平的男子口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身上衣袍被风吹得猎猎斜飞, 瞳孔幽紫的光芒微冷, 如绽放在冰原的大片幽冥之花。
齐渊张口想低斥反驳, 可像被下了封口咒, 余光瞥见指尖灵力光芒暗淡, 低头一看,结印的双手竟在寸寸分离。
他强行运起灵力想要抵抗挣扎,但那幽紫的瞳眸淡淡注视着他,便如天神窥伺,威压倾崩,将他才升起的反抗念头生生碾碎。
眼前人瘦削的身形恍惚间化为横亘在前的巍峨高山, 他不过蚍蜉撼树, 永生永世也无法逾越。
“退下。”
那瘦弱男子口中又简短吐出几个字,眼前威震四方的清天城城主蓦然垂首,松开结印双手,广袖一甩,恭敬侧身让开条路。
眼底不见憋屈,唯有惊恐与骇然。
多年前被巫族支配的记忆重新回笼……
黑夜里,红衣女子墨发披散,赤着嫩白双足行在路上, 口中哼唱着轻快歌谣, 踏出一片血与火交织的黄泉路。
那歌谣尤在耳侧,齐渊面色倏然发白, 额上沁出滴滴汗丝,心头不自控地狂跳起来。
左右弟子皆不明白齐渊为何突然让步,面面相觑时,有人察觉异常提剑攻来。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偏侧回头,幽紫的眸在那人面上如春风轻轻扫过。
朱唇未启,那人却身形骤然僵住,本该刺向玉纤凝的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生魂操控,无人能敌。
狂风开始撕扯,玉纤凝立在虚空,身上长袍被吹得紧贴于身,脑海中依稀有个不属于她的声音,笑得放肆张狂,不可一世。
“杀了他,杀了他们……”那声音如魅妖蛊惑她。
“父亲!”
玉纤凝两眼烟雾迷蒙,将要朝前踏出一步,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呼,有些熟悉。
不待她回头,旁侧突然风响,一人迎风掠来,手中光剑朝着她身后脱手而出,另一手紧扣她手腕朝着前方迅速飞掠远遁,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冷风吹拂面庞,玉纤凝眼底逐渐恢复清明。
“生魂摄术,果真可怖。”晏空玄回头看她一眼,黑眸晶亮,有些灼热。
“温离他们。”
眼看着距离清天城越来越远,玉纤凝抓住晏空玄衣袖,“为何走这么急?还未告知温离他们……”
“再不走,可要被齐长公子认出来了,至于温离他们,”晏空玄眼底渗出薄薄冷光,跟着嗤笑,“圣女以为清天城的人是怎么那么快搜到客栈的?”
联想起先前温离二人对她类似盘问的对话,玉纤凝默了,半晌后又道:“宗门已对你起疑,你最后的归处怕是没了。”
“归处……我从来没有归处,也从未将合欢宗视为归处,至于起疑,圣女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玉纤凝看他。
男人垂眼笑睨着她,轻挑眉头:“我是让圣女修为大增、罕见的玄阳之体,不到撕破脸的时候,那位宗主舍不得我。”
“修为大增不是你一个人体质的事,”玉纤凝错开眼,低声反驳。
“圣女说的极是,”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微微用力,她悬浮在空的身子便朝他身侧撞去,“那要不要分个体质高下?”
“如何分?”
“找个地方仔细试试……”
玉纤凝知道他嘴里说不出正经话,直觉多余一问。
两眼有些不适,乏倦感滚滚而来,原本还自己撑着朝前飞掠,眼下心神松懈,大半个身子靠在晏空玄肩头,阖上眼竟是昏睡了过去。
晏空玄圈着她腰身,一手握着她手腕渡入灵力在她体内转了一周,不觉什么异常,放下心来,手顺势朝上,抚上她脸庞来回摩挲。
“方才大展神威,圣女辛苦了,好好休息。”
*
等玉纤凝再次醒来,发现她在原先的客栈之中,穹顶构造无甚变化。
旁边淡淡的薄荷香飘散,她略微侧目,就见晏空玄守在床榻边缘,闭目假寐。
不知她昏睡了多久,外头日光暗淡,也分不清晨昏,唇舌干燥,她偏头望着圆桌上的茶水,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起身。
才一动,手腕被人扣住拉回床榻。
“圣女醒了,怎么不唤我?”
晏空玄幽幽睁眼,漆目残留着的困倦惺忪逐渐消退。
“我有些口渴,看你睡着就没打扰你……”
“嗯,圣女稍候。”
他起身踱到桌前,斟满一杯茶水返回床边。
玉纤凝伸手要接,他手却往后一退,仰头饮了一口,捏着玉纤凝下颌吻了上来。
带着茶水冰凉的薄唇柔软,灵活微滑的舌尖企图撬开她唇瓣渡水进来,她不动,他就像个耐心的猎手好整以暇的等着。
他能跟她对峙到地老天荒,玉纤凝对此深信不疑。
闭上眼微张唇,晏空玄紧跟着闭眼还以深吻,将茶水渡去她口腔,舌尖游鱼似的还要与她再纠缠一番。
故意翻搅出水声,狭长两眼眯出一条线看她紧闭双眼,眼尾慢慢染上粉红,而后眼底亮起愉悦的光。
终于,他兴致被满足,从容松开她。
薄唇不知是茶水还是二人唇津,渡上一层水光。
他说:“照顾圣女一夜,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不、过、分。”玉纤凝咬牙切齿,但偏偏他理由正当,不好反驳。
收了气,她环顾四周:“怎么还在清天城?”
原以为昨夜他会带她连夜离开这里回到绯域。
“圣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未看遍四方,怎么就急着回去?”
“他们定在四下搜捕……”
“正因为他们在四下搜捕,所以你我二人才不能着急回绯域,说不好现在回绯域的路上,就有他们的人,”他起身将茶盏送回圆桌,“圣女想把合欢宗牵扯进来吗?”
这个绝对不能。
合欢宗的人还不知晓她出门,更不知晓她做的这些事。
宗门的人虽没有几个讨喜,但离珠跟萧长风在,她总得为这二人着想。
“他们只怕也想不到咱们还在清天城,易容一番开心玩耍两日,等他们以为抓不到人,我再带圣女返回绯域,届时玩也玩了,危险也消失了,岂不美哉?”
“温离他们……”
“温离,”晏空玄转身抵在圆桌前,笑觑她一眼,“圣女这两日嘴里总是出现这个名字,这么担心他?”
“至少还是同门,若他二人没有回去,待你回去免不了一通盘问。”
“圣女不必担心,我看过了,那两个兔崽子早连夜走了,比你我二人处境要安全。”
“什么?”玉纤凝倏然起身,开始整理略微凌乱的衣服,“那我们更不能呆在这里,得尽快回去。”
“做什么?”晏空玄握住她手。
“赵明还在宗门!等他二人返回对峙,我出门的事就不攻自破,会连累珠儿!”
“这确实是问题,”男人将她手翻转平放在掌心摩挲,“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在宗门附近留了法阵,以他二人脚力,到达绯域至少得明日,圣女还可以多玩一夜……”
“你什么时候?”玉纤凝暗吸口气,看着眼前笑口吟吟的男人,“你早知道这次出门是鸿门宴?”
“起初只是怀疑,有备无患,现在看来……”晏空玄牵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我怀疑没错。”
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到镜前。
红木的梳妆台,镜面映着他二人的眉眼。
他说:“易容吧,圣女换个女子模样,与我易容成一对夫妻……如何?”
*
清天域地域辽阔,也没有绯域酷烈的天,无需撑着玄机伞,走到何处都清凉无匹。
易容过的晏空玄带着玉纤凝在城内四下闲逛,带她游湖赏花,带她爬山涉水,带她体验从前困在圣女殿所有未曾体验过的事。
时间也过的飞快,转眼夜幕再次降临。
玉纤凝累了,他便带她返回客栈,但玉纤凝不肯,她指着域内最高的建筑:“我们去那。”
“遵圣女命。”
二人双臂一展,轻飘飘落在那最高建筑的飞檐之上。
玉纤凝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坐在屋顶,垂眼望着清天域万家灯火,吹着掠过万户人家与山海的风,心头是不同于被八重锁灵咒困锁的平静祥和。
“他们这样的生活还挺让人羡慕的。”她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中人来人往。
晏空玄顺着她视线望一眼:“我不羡慕。”
“为何?”
“若有大敌当前,圣女猜想街道下的人,有几人有能力活下去?”
他停下把玩骰子的手,放眼望四方,“还是拥有绝对的力量更让人羡慕,届时站在万万人之上,必定会过的很好、很自在,圣女可要与我联手?”
“算了吧,要爬到那个位置的过程必定很累,我只想清净、安宁、自由,护想护之人周全。”
晏空玄耸耸肩:“若只是这样,那这个目标圣女已经达到了。”
他指尖打了个响指,旁侧突然飞出一点光亮,似萤火般绕着玉纤凝飞舞,拖着荧光绿的长尾,还有碎星依稀洒落。
“这是什么?”
“圣女抓住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光点就绕着她周身飞舞,她伸手去抓,那光点却似灵蛇,次次轻松从她掌心下逃脱。
玉纤凝起身去捉,那光点上下飞舞,一路将她引至晏空玄身旁。
光点停下,落在晏空玄胸口,她双手跟着按在那处,力道之大,将男人扑倒在地。
掌心下是男人隔着衣料温热的胸膛,能清晰感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晏空玄黑眸盈笑凝着她:“圣女好生主动,要在这里吗?”
“我只是捉那个光……”
话音才落,那光点从空中旋起,飞落她手背稳稳停下。
很古怪的造型,不像是活物。
顶端圆圆尖尖的一个物什,似草帽,但却是玉石做的,鼓起来的地方不知镶嵌了什么灵玉,只要注入灵力就会闪光。
玉纤凝记得这东西。初到清天域时,落入她掌心的那个小玩意儿。
她看着手背那光,垂眸又看身下男人。
他单手枕在脑后,高高的马尾混着红绸发带随意散了满地。
头顶明月皎洁落他满身,漫天星芒尽在他眼……
第49章 第 49 章
“你做的?”玉纤凝拾起那物什放在掌心, 指腹抚过莹润如玉的表面,又偏头看他,“送我的?”
晏空玄并未起身, 手仍旧枕在脑后, 两眼望着夜幕碎星, 习习晚风吹得他铺了满地的发丝轻颤:“圣女捉到了, 就是圣女的。”
他绝口不提“送”这个字。
不是他送的, 是她抓到的。
狩猎场中, 谁先抓到就属于谁, 这是默认的规则。
玉纤凝望着他,眉心揉开笑意。
突然好像有那么点了解他了。
绝口不提、甚至逃避他“好”的一面,亦或者是将这些隐匿在黑暗中,让谁也无法察觉。
他胆大妄为。敌人在侧也敢肆意高歌,战火纷乱中也可随性起舞。
但眼下玉纤凝却望着他笑说:“胆小鬼。”
他把玩着玉石骰子的指尖轻微一顿,转瞬又在修长指尖流畅转动, 勾唇淡笑不语。
或许旁人看来是这么回事, 但只有他知晓,这二字跟他从来不沾边。
他在看感兴趣的猎物走进狩猎范围,引着她一步一步迈入他的巢穴边缘。
四下狼环虎饲,而他孤身一人,要细细思量,是否将她带入巢穴更深处,将她完整的、彻底的占为己有……
在刀尖上行走这些年,他能活到现在, 靠的可不是天真跟一时冲动。任何时候他都很清醒, 眼下也是。
若将她带入巢穴更深处,她便随时会成为插在他心口的利刃。
是有史以来最高风险。
那双眼眸似染了夜的黑, 深沉无比。
忽而,一点亮光飘入他满是黑暗的眼,视线不由得跟随那光点移动。
耳畔传来女子清脆笑声,他眉心轻跳,转眼看向旁侧。
玉纤凝坐在飞檐边上,风很大,衣裙发丝被齐齐吹起,露出纤细脖颈,指尖亮着微光指挥那光点随意飞舞,像逆风飞行的蝶。
晏空玄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半晌之后启唇说:“此物名为飞陀螺,人间孩童的小玩意需得乘风而起,圣女这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起飞……”
玉纤凝待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地面巡逻的清天城门人躁动起来,御剑凌空而出,流光将夜幕切割的七零八落,口中齐齐高呼。
“生魂摄术现世,巫族出!城主请诸位宗主前去清天城一叙!”
冷风猎猎,玉纤凝望着那些眨眼消逝的身形,口中浅浅吁出口气。
“大抵是要变天了,”她回头又看男子,“我们该回绯域了。”
晏空玄一手撑着身子坐起:“圣女今日玩的可还尽兴?”
“嗯,尽兴。”
咻的一声哨响,远处夜空有烟火升空炸裂开来。
天色骤明,映的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璀璨。
玉纤凝循声望去,见烟火自清天城顶飞射而出,接二连三,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夜空炸开五彩斑斓的花,流光坠逝,玉纤凝隐约看到城顶立着一位女子,独身一人在顶楼漫步,将簇簇烟火点燃。
张唇欲语,手腕却蓦然传来一股大力,微微的疼。
“圣女,该回了。”
他分明回头望了一眼,却倏然收回视线,原地掐诀启阵,脚底瞬间金光大亮,紧跟着耳畔风声撕裂。
玉纤凝睁不开眼,也看不到晏空玄神情,只能感受到攥着她腕骨的手丝毫不曾放松。
大约几息之后,风声止住,还未睁眼,就感觉周遭灼热的气浪扑来。
玉纤凝站定身子,抬头望头顶,那一轮血月当空。
“方才……”
“到了,”晏空玄打断她的话,神色看起来如常,“这几日生事不少,圣女应当乏累,回去好好歇息吧。”
他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什么都不让玉纤凝探到。
早习以为常,玉纤凝低了低眉眼,应了一声便撑开玄机伞隐身,堂而皇之从正门踏入。
一路穿过正院再到圣女院,四下一如既往,无人察觉她这圣女接连几日不在宗门。
直至踏入圣女院内,玉纤凝收了玄机伞,看她屋内光芒亮着,勾了勾唇,提步踏上台阶,抬手叩门。
里面烛光晃了下,默了片刻才传出模拟她四分的嗓音。
“谁?”
“我。”
里头当即传出凌乱飞快的脚步声,转眼便至门前。
“圣女?!你可算回来了!”
门吱嘎一声打开,看清眼前人,离珠怔愣一瞬旋即扑身将她紧紧拥住,委屈地直落眼泪。
留她一人在院中何处也去不得,确实委屈她。
玉纤凝拍她后背安抚,将人哄入屋内,拿出在清天域给她买的各类吃食物件。
“虽然出去几日,但我可没忘记你,怎么样,这些可以让珠儿少委屈些吗?”
离珠夜里似是没用膳,瞧见新鲜的点心就往口中送,呜呜哽咽着连连点头,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玉纤凝便开始沐浴洗漱,一点也不担心出去几日被人察觉。
那头离珠吃完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道:“圣女,有个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玉纤凝泡在温热的水中,只觉筋骨酥软,几日奔波的疲乏全部释放,靠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昏昏欲睡。
离珠抿抿唇,嗫喏许久才小声开口:“少主他……来过……”
玉纤凝搭在浴桶边缘的手倏而收紧,微阖的双眸幽幽睁开。
*
翌日。
玉纤凝用过早膳提着食盒往修灵院行去。
经过正院拱月门时,瞧见温离与李子浩回来了,风尘仆仆,往正厅行去。
在二人身后,晏空玄跟伐竹远远地吊着,好似压根不知温离二人先前故意告密将他二人丢下的事。
男人很警醒,第一个察觉她,移眸朝她望来。
她身形婀娜,如往日红裙加身,手中提着个朱褐的食盒。
那食盒他有印象,先前跟着她,她每每去修灵院送膳时,提的便是这个食盒。
伐竹跟他说着话,不听他回应,瞥眼就瞧见玉纤凝,口中打趣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再如何,人家二人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你是过客。”
过客?
晏空玄才在唇边绽放的笑意微微凝滞,旋即越扩越大。
收回望着玉纤凝的眼神,直直看着近在眼前的正厅,大步迈入。
距离很远,玉纤凝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见他视线一错而过,前往正厅,便也收了视线,继续朝修灵院踱去。
有些时日没来修灵院,眼前的一草一木还是老样子。
她立在拱月门前往里望,观棋还是如往常守在门前。
离珠说萧长风并未识破她偷跑出宗门的事,但她不敢确定,今日想借着送膳来探探口风。
但他原先分明说了不必她再来送膳,今日亦不知能不能见到他……
她漫吸口气,在拱月门前立了片刻,提步朝内迈入。
脚步声近前,观棋闻声看来,见是玉纤凝便冲之行礼。
“我……”
“圣女是来寻少主的吗?”
不待玉纤凝开口说明来意,观棋反问她一句,顺带侧转过身让开条路,“少主在内门修炼,我去通传一声,圣女在此处稍候片刻。”
他走的很快,玉纤凝甚至还未回过神来,他便没入那扇紧闭的门中。
她摩挲着手中食盒,木质的提柄在这些年已被磨的圆润。
八重锁灵咒如今解开半数,兴许有反弹,以至于她现在有什么情绪波动都清晰的厉害。
眼下很紧张,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怕被他识破她偷跑出门,也怕他知道她与晏空玄的事。
毕竟先前有约在先,虽各不相干,但名义上他二人还是道侣,他是宗门少主,总不能让这事传出,叫他沦为各界的笑柄。
脑海中似剪开万千线头,凌乱的她理不清。
烦乱之时,身后有熟悉的月沉香气靠近,她没有察觉,直至那人温润的嗓音响起。
“你来了。”
玉纤凝心头微紧,调整面色恢复自然,方才提着食盒转过身。
有些时日不见,他眉眼好似褪去先前几分冷霜之气,看着她时温和如跳跃火烛。
像最初记忆中的模样。
眼前人视线在她眉眼处流连,片刻之后,垂眸看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
玉纤凝如被烫到,急忙将食盒背在身后:“知道你不想我来送膳,所以这食盒里面没有东西……”
食盒只是她来修灵院的一个由头,空手前来,那目的未免太过明显,也难免惹旁人猜忌。
萧长风眼底光泽黯淡,视线不离那食盒,口中喃喃自语:“有些时日没吃过你做的膳食了……”
“阿风说什么?”
眼前人黯淡的眼眸因这一声“阿风”重新亮起两点光。
“年幼之时,你便是唤我‘阿风’,也有许久未曾听到了。”
玉纤凝笑笑。
说起往事,眼前人好像不是宗门少主,成了她熟悉的玩伴。
“是啊,我还记得你当时喊我‘阿凝’呢。”
“阿凝。”他紧跟着脱口而出。
他似云上之人出尘,口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眼,如三两清风吹动薄云,心梢仿佛也能跟着晃动。
玉纤凝微愣,偏头看他。
他黑眸在日光下呈现出褐色,平添一抹柔色,与她四目相对。
“现在还可以这么唤你吗?”
很久远的一个称呼,以儿时玩伴身份说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
她说的自然不是他不介意,是说他的心上人,那位苏叶。
也不知萧长风有没有听明白她这言下之意,他只是看着她,又唤一声:“阿凝。”
温热的风从屋顶吹过,吹得那棵繁茂的树枝叶沙沙作响。
玉纤凝听到他的声音混在其中,又再开口。
“上回阿凝说闲暇之时也可去圣女院坐坐,此话……现在还作数吗?”
第50章 第 50 章
“不对、不对……”
玉纤凝还未回话, 萧长风又兀自低声喃喃起来。
他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视线从玉纤凝面上飞快移开,背转过身负手而立。
眼前修灵院黑瓦褐墙, 沉重肃穆的色调犹如压在他心头的山, 将他起伏不定的心重新镇回原位, 凌乱的喘息声逐渐平复。
“阿风?”玉纤凝凑上前一步唤他, “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望着修灵院飞檐上的黑色瓦片, 瓦片不大, 却将他困压在此处。
“你回去吧,偷溜出宗门的事,我不会告诉旁人,放心。”
他气息平稳,语调好似又恢复先前的冷淡疏离。
玉纤凝握着食盒的手收紧。他果然知道……
被下了逐客令,转身欲走, 余光又多看他一眼。
记忆中熟悉的靛蓝长袍, 似是比往日宽松了些,肩背薄削,风吹过,袍角轻颤更加紧贴于身,透出几分秋凉的萧瑟。
负在身后交叠的十指修长,骨节也凸出了些,似竹清瘦,紧紧握着, 将指节掐出青白之色。
玉纤凝视线掠过, 提着食盒踱步远去。
旁侧观棋行至他身侧,望着玉纤凝远去的方向, 张口道:“少主,圣女走了……”
“我知道。”
观棋还欲再说什么,但看萧长风神色最终还是止住话头。
萧长风立在原地半晌,对着观棋口中喃喃道:“今日的绯域的风,好像没有那般灼热难耐。”
观棋转眼望天空,那日头与往日一样刚烈,哪儿有甚么变化?
萧长风一语罢了,提步踏上台阶,重新朝着内室迈去。
法阵启动,中央八卦台又被红蓝幽光笼罩,他一步步迈上台阶,在中央盘膝坐定。
双手结印,身上灵光如呼吸般明灭,好一会儿,他方才入定。
映在身上的红蓝幽光似开始颠倒变幻,化为一抹没有脸的鬼影绕着他飞舞,声如鬼魅低语。
“你的剑还是不够利……”
“最后一缕尘世丝还是没有斩断……”
“你又失败了……”
“你入不了无情道,你也报不了杀母之仇,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口中信誓旦旦说着脱离合欢道,但眼下却只能滚回去修那个嗤之以鼻的道术……”
“萧长风啊萧长风,你真是无能。”
那鬼影飘飞,忽而缠绕在他肩头,幻化出手抚过他冷汗沁出的面庞,凑在他耳畔拉长尾声蛊惑。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助你一臂之力……”那声音突然放轻,“杀了她。”
宛若一滴寒气四溢的冰水滴落灵台,萧长风兀地睁开两眼,掌心灵力汇聚,将缠绕他的鬼影击得溃散。
那声音在虚空发笑,讥嘲他的愤怒:“我由你执念而生,击溃我也没用,咱们下次再见……”
他额角青筋鼓胀,脖颈也绷起一条粗筋,一拳用力砸在身下八卦台。
没有用灵力,拳背顷刻溅出血来。
前方法阵转动,灵光忽闪,大门开启,观棋从外踱步进来。
才要开口,却见八卦台上萧长风神色不对,又瞧见他染血的拳头,手中提着的东西当即一颤。
“少主……”
“我无事,不必担心。”他收回拳头,随意放在膝上,指尖耷下,血色便顺着瘦长的指尖往下滴落,“你提着什么?”
观棋抿了抿唇,将手中食盒拱手送上:“方才离珠来过,说圣女院今日做的五色甜汤多了些。”
萧长风视线在食盒上打转,他又说:“离珠传圣女话来,要我转告少主。”
他眼底毫光闪动:“她说什么?”
“圣女说,吃什么口味,全凭自己挑选,少主不必尝遍酸甜苦辣后再甜。”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萧长风滞涩的喉头跟着滑动一下。
片刻之后,他忽而勾起薄唇:“全凭自己挑选……她好像又回来了。”
“少主,”观棋仍旧担忧望着台上男子,“鱼跟熊掌不可兼得,连观棋都懂得道理,少主怎会不懂?无情道不比其他,若不能狠心做下割舍,只怕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
“少主,若放不下,不若紧紧握着吧。”
萧长风只是坐在八卦台上,双目凝着他手中食盒一言不发。
好半晌之后,他垂下眼睑:“五色甜汤……我还从未尝过。”
*
“圣女今日怎么忽然要送甜汤去修灵院?”
离珠推门而入,看着坐在圆桌前翻看术法书的玉纤凝。
她近日愈发用功,回来便又去藏书阁取了一摞书回来,说是学习,但却不如以往看的精细,倒像是在翻找什么。
玉纤凝翻书的动作微顿,继而又翻过一页:“他情况不大好,作为朋友,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其余的就交给旁人吧。”
“原来是这样,”离珠坐在她身侧,一手撑着下巴,有些婴儿肥的脸被挤得鼓起,“圣女真是太好心了,都忘了少主先前新婚之夜弃你不顾……”
“不是这样,”玉纤凝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书,索性将书合上扔在桌上,抬手掐了掐眉心,“虽说我二人听过原先荒诞的合欢宗,但正因为听说过,所以更加接受不了,有些东西、有些事,只能做给心上人,他那么做是对的。”
离珠轻哼一声别过脸:“我反正是不懂。”
“更何况,他也并未完全弃我不顾,那日夜里齐长公子要上门,不就是他将人挡在门外?”
玉纤凝朝前探出身子,伸手捏了捏离珠气鼓鼓的脸:“他很好,一直都是,只是我与他各自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少主是不错,但圣女更好,”离珠转回脸盯着玉纤凝看,“圣女破体之后,好像与先前有些不同了。”
玉纤凝回道:“往后应当会更大不同,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
夜色渐深。
玉纤凝借着夜明珠光芒又翻看了会儿书,还是没有从中找到有关生魂摄术的记录,亦没有魔气在灵体内长存不灭的记录。
那缕魔气带来的声音,她委实在意,想尽快寻办法将之除去。
如此想着,娥眉不禁再次蹙起,又拾起方才丢下的书翻看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窗棂射入的月光西斜几寸,另一侧传来轻微响动。
玉纤凝眼皮轻跳,知晓来人是谁,将书合起,起身将书放回博古架。
手臂还未落下,就被温凉的大掌扣住,有力的手指强行穿过她指缝,与她紧扣着,将那手固定在博古架上。
身后滚烫的胸膛紧跟着贴上她腰身,与她婀娜身姿曲线契合,另一只大掌顺着她小腹抚上,停在那处,用了力,将她摁向自己,叫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你……”
玉纤凝偏头看他,一个字还未吐出,那俊脸便俯身凑上前,直接摄住她的红唇。
大掌顺着小腹沿路向上,指尖勾起衣襟边缘滑入其中,两指带着略微薄茧,轻轻搓捻,她便娥眉蹙紧,惊呼的声音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她偏头要躲,那手指从她衣襟抽出,固定住她下颌,要她竭尽所能地迎合他。
那吻激烈,似狂风骤雨,舌也用力地翻搅,将她固定在博古架上的手收紧,温凉的掌心逐渐火热沁出薄汗。
他蓦地松开她,夜明珠光晕下,男人黑眸深沉,似平静海面压着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步跨至床榻,不待她调整姿势,整个人便欺身而上。
大掌极为熟练地抽开她的腰带,温热的空气当即覆上她身,并不冷,但有一瞬间的惊慌。
“你怎么了?”
玉纤凝总算得以张口言语,才吐出四个字,就被他再次吻住,甚至还略带惩罚性的咬上她唇珠,听她吃痛嘶声,长眉轻挑,并不答话,只自顾自的进行下一步。
他没有褪去衣袍,上半身衣冠楚楚对着被剥光的玉纤凝,看着她肌光似雪,眸如幽潭,俯身咬上她光滑纤细的脖颈。
“唔……”
两道闷哼声同时响起,一个吃痛,一个似痛苦似压抑欢愉。
“你今日、怎么了?”
脖颈虽痛,但并未如同之前见了血腥,痛过之后便是微微的痒,湿湿的润。
疼痛的感觉让她也蹙起娥眉,不满地抬手,五指穿过他发丝,逐渐发力扣紧。
她不说话还好,每次一开口,就像狩猎场中被狼咬住咽喉的野兔,稍微挣扎被狼察觉,就更加激烈地咬住她。
深深契合。
他悬起上身,居高临下看她发丝凌乱。
夜明珠不知何时滚到床榻底下,屋内只余一点猩红月光照耀。
更加旖旎,更加不可言说的魅惑……
“圣女今日去了哪里?”他终于启唇,声音逐渐变得粗沉、断断续续。
“去了、修灵、院。”
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也如实回答,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去修灵院,见了谁?”
修灵院有谁在,他心知肚明,但他还是问,要她亲口说。
“阿、……”
“风”字还未出来,她便似在海上颠簸,被迎面而来的风浪直接拍碎。
她贝齿轻咬朱唇,眼尾添了抹艳丽的红:“见了他,还有观棋。”
“为什么见他?是旧情难忘?还是余情未了?”
风浪愈急,她不过一叶扁舟乘风海上,已然要支撑不住支离破碎。
男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单手扣住她纤细手腕反将之按在她头顶,与她四目相对,要清晰看到她眼底神情。
“圣女还给他带了食盒,装的是什么吃食?可是我尝过一星半点的那类?”
他眼底蕴起风暴,突然止住动作,俯下身凑近她,缓慢推进,看她焦灼难耐。
“再回答我,我走之后,圣女是否会很快忘了我,与他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