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你一个女人 恼羞成怒
室内重归平静, 丹穗躺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碍于心里还挂着个事, 她努力瞪大眼睛,将她跟杜甲合力杀了个人的事交代清楚。
“他今晚离开,不知道是离开上海镇还是搬去旁处住了,他要是离开上海镇了,明日分司使府上的人找不到他,估计会找到这儿来。韩乙, 我们要不要今晚也收拾东西离开,搬回船上住?”
韩乙回想一下杜甲说的话,也辨不清他是不是要去临安, 安全起见, 他决定今夜就带丹穗离开。
又是午夜, 韩乙挎着两个大包袱翻墙出门,他先把行李送回船上,在船上船下转一圈,确定没藏着人,他折回去接丹穗。
丹穗又收拾出一堆东西,她把小院里角角落落能用上的东西都装起来, 灶上的铁锅也给揭了下来,两个水桶还是新的,水桶也带走,蒸饼子的篦子也带走。就连杜甲弃下的衣物她也给搜罗走了,都是好料子,做工也好,拿给韩乙穿。
一声猫叫,丹穗从屋里走出来, 正好看见韩乙翻墙进院,这是两人商量好的,他回来了发出一声猫叫,免得冒然进来吓到她。
“这些东西都带走,你估计要多跑两趟。”丹穗压着声说。
韩乙踢到铁锅,他纳闷道:“这东西船上有,带走做什么?”
“我们不拿走,最后便宜给外人了。铁锅可不便宜,转手能卖十来贯钱。”丹穗精打细算。
韩乙沉默下来,他没再啰嗦,他去灶房搓几根草绳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串起来,拎着两大坨东西再次翻墙出门。
第三趟,他把六床棉被送上船。
第四趟,他把丹穗背回船上。
天际泛出幽蓝色的光,江岸两边鸡鸣回荡,天要亮了,折腾了一夜的两个人这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丹穗和韩乙睡到日落黄昏,两人饿得受不了了才爬起床去做饭。
“要把盐丁被送去战场上的消息传出去吗?”丹穗问。
韩乙点头,“我要是不说,那些盐丁的家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儿子、丈夫去哪儿了,揣着希望找半辈子,咽气的时候还要念叨。”
“也是,无望的希望最折磨人。”丹穗赞同。
韩乙沉默了会儿,他切菜的动作重了起来,菜下锅的时候,他恨恨地骂:“害人的东西,他还不如跟老三一样死在战场上。”
在他看来,黑大已经沦为朝廷的走狗,跟贪官污吏区别不大。
丹穗没吭声,他们兄弟俩的事她不帮腔。
晚饭做好,二人对坐着在厨仓吃饭,丹穗说一些她在面团上练手刀的心得,韩乙听她叨叨,紧绷的躯体慢慢松懈下来。
饭后二人在船板上散步,韩乙又让丹穗拿他练手,丹穗怕把他劈死了,任他费尽口舌也不肯答应。
一个有意躲一个故意追,都揣着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心底的火苗滋啦啦长。终于,一场追逐变了味,在浓重的夜色里,韩乙扛起笑意喘喘的女人大步走上二楼。
舱门关上,变调的笑闹声裹着闷闷之意,风一吹就散了。
“你在哪儿学得这些本事?”丹穗弓着腰气喘吁吁地问,他头一次跟她亲嘴分明还是笨拙的。
“看得多,有印象。”
“看的谁?”
韩乙不答,手上的动作乍然凶猛起来,他指腹有茧,关节粗大,指骨灵巧又硬,三指在甬道里灵活又急促地翻动,丹穗霎时说不出话来。难耐时,她撑起腰,一手搂着他汗津津的脖子往胸前推。
韩乙顺着她的动作咬两下,他突然抽手,大步下床去点蜡烛,他掌着蜡烛来到床边,水淋淋的手指又探下去,火光萦绕下,他撩起眼皮盯着她的脸。
丹穗羞涩地蒙上他的眼,可他故意作乱,她渐渐无力支撑,便松开手由他看去。
火苗骤然拉长,烛泪滚滚滑落,韩乙抽出手,他拉过她的手握着自己。
丹穗由着他带动自己,待他呼吸加重时,她推倒他,自己翻身而上,模仿着他的神态,用眼神去侵略他。
韩乙受激,他半靠在榻上望着她,心里生出棋逢对手的兴奋,淌着细汗的身体战栗起来,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也不再蓄力顾着她。
事毕,他下床捡起堆在舱板上的棉被,餍足地躺了回去,将两人裹了进去。
丹穗趴在榻上小口小口喘息,脊背上移来一只粗糙的大手,她下意识猛颤两下。
韩乙拍拍她,他箍着她的腰抱进怀里,手指细细捋着她,柔嫩的肌肤沁着细腻的汗,摸着堪比上好的绸子。
“腰上的伤好全了吗?”她嘶哑着声问。
“差不多了。”
“我看看。”
韩乙懒得动,他推脱道:“明天再说。”
丹穗坐起来,她推他翻个身,清晰地看见狰狞的伤口,伤口中央的一块儿血痂明显是刚蹭掉的,他腰上还有血色。
“让你疯。”丹穗赏他一巴掌,“不晓得疼?”
说着她要下床去包袱里翻药瓶,韩乙一把拽住她,他闭眼说:“别费事,我睡一晚就长好了。你快躺回来,别又受寒生病了。”
丹穗顺着他的动作倒回他的怀里,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逛过青楼妓院?”
“在里面住过,那里面人杂,我躲避追捕的时候在青楼里躲过。”韩乙没再含糊其辞,他推开她脑门上汗湿的头发,认真地说:“别瞎想,我就你一个女人。”
丹穗咬唇,她心里暗喜,一脑袋砸在他胸前,娇声说:“我才没瞎想。”
男人轻笑几声,胸腔里也跟着震动,丹穗动了动,她侧耳贴在他遒劲的胸膛上,心跳声混着笑声钻进耳道,她有几瞬的眩晕,像偷吃一大缸的蜂蜜,从头到脚都是雀跃的。
蜡烛的火苗矮了下去,是烛芯塌了下去,韩乙捡起散落在床头的木簪,他搂着怀里的人倾身过去,用木簪挑起烛芯,不怕烫地掐去一节。
“当心烧伤。”丹穗提醒。
“我皮厚,不怕烧。”韩乙又靠回床头。
舱顶乍然响起噼里啪啦声,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船板上如黄豆散落,雨声盖过风声,也压下俗世上万千动静,好似这世上只剩一艘船,只剩两个人。
丹穗和韩乙都安静下来,两人默契地享受雨夜带来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烧没了,舱房里重归黑暗,靠枕从榻上滑落,相拥的二人睡了过去。
一场夜雨降落,上海的冬天更冷了,风里裹着冰刀似的湿意,刀刀往骨头缝里扎,身上的冬衣穿得再厚也无用,一见风,冻得嘴皮子都打哆嗦。
天亮雨还没停,韩乙没让丹穗起床,他做好饭端到榻边陪她吃,之后点燃新蜡烛让她窝在被窝看书,他则趁雨势小的时候去扫洗船板。
水雾蒙蒙的江面上不见船只,江两岸不见人影,大冷的天,人都钻在家里躲避严寒。
“韩乙——韩乙——”
韩乙丢下扫把大步走上二楼,他推开门问:“喊我做什么?”
“想跟你说话,快进来。”丹穗靠在床头招手,她坐在被窝里,上身穿着狐裘,头发斜斜编个辫子搭在胸前,嗔意绻绻的眼微瞪,撒着娇说:“你傻不傻?外面不冷啊?”
韩乙朝她手上瞥去一眼,秾纤得宜的手指按在布满字的书页上也失了颜色,他见了只想移开眼。
他在她脸上徘徊几眼,迟疑地问:“说什么?”
丹穗按在书上的手指点三下,指尖敲在硬实的书页上嘣嘣响三声,“我考考你识多少字。”
重鼓擂在心尖上,韩乙惊得转身就走。
“你站住!”丹穗大喊,“给我回来!”
韩乙咬牙,他步子停下,心里却十分想像黑大一样利索走人。
“回来,快。”丹穗柔下声音,见他不动,她又扬起声说:“要我下床去拽你是不是?”
韩乙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他垮着脸,目光幽怨。
丹穗乐死了,她笑盈盈道:“我又不杀你。”
“我伺候你睡觉吧。”韩乙作势要解衣裳。
丹穗唾他一声,“不正经。过来,跟你说正经事,你看看这几个字你认不认识?”
韩乙摘下斗笠探身去看,努力辨认后只读出六个字,其中两个还是错的。丹穗翻一页纸,又指几个字问他。
韩乙看这本书厚厚一沓,他身上无端冒汗,一页认五六个字也得有上百个……又遇到一个陌生的字,他额头上急出汗。他觑她一眼,发现她笑着看他,他恼羞成怒,把人按在被窝里隔着棉被打几巴掌。
丹穗大笑,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韩乙咬牙切齿道,他夺过书扔到衣箱上。
丹穗拽着他坐起来,她咽下笑,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恼羞成怒。”
韩乙斜她一眼,又飞快地斜回去,她笑得面色绯红,两颊宛如桃花染的色,一对杏眼水意融融,眼里盛着跳跃的火苗,烫得他皮肉发紧。
“你认识的字的确不多,这不行。我记得这个舱房里有毛笔和砚台,你去找来,我教你认字。”见他不乐意,丹穗补充说:“日后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如果遇到麻烦搬家了或是逃命去了,我给你留信条。你要是不识字,怎么去找我?”
韩乙沉默一会儿,他一直抗拒去想这种事,而她眼里还盛着笑意,好似不把“麻烦”和“逃命”放在心上。
“去吧。”丹穗推他一把。
韩乙起身去翻找,砚台和毛笔都是用过的,还有半箱潮乎乎的宣纸。他都拿给她,又去另外四个舱房里翻找一通,末了搬来一个擦干净的小几放在榻上。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天,丹穗就教了韩乙三天,她不要求他会写,只要求熟识她择出来教他的字。
雨停了,天却没放晴,从早到晚都是阴沉沉的,夜里也看不见星星月亮。
“我去了啊。”韩乙站床边说。
丹穗“嗯”一声,“小心点,快去快回。”
韩乙看她几眼,开门走出去后又探头进来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留你一个人在船上我不放心。”
“我不去,冷得要死。”丹穗拒绝,“我们在船上住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偷摸上船找事,不可能你一走就来贼了,贼又不知道你今夜离船。你快去快回,我不会有事的。”
真要是这么倒霉,丹穗也认了。
韩乙心想也是,他没再磨蹭,关上舱门迅速离开。
大半个时辰后,韩乙披着露水回来,丹穗还没睡,听见脚步声连忙点燃蜡烛。
“害不害怕?”韩乙一进门就问。
丹穗笑笑,“是有点害怕。情况怎么样?”
“屋里被人翻过,门也踹烂了,看样子黑大早就离开上海镇了。”只有他不见了,寻他的人才会去他住的地方找线索。
韩乙脱下衣裳睡到榻上,他灭掉蜡烛,说:“睡吧。”
*
次日,韩乙下船去散布消息,把盐场里藏的秘密和盐丁的去向散布出去。
两日后,官府被围了,官差抓了一帮人刚把暴动镇压下去,得知消息的胡虏人又找上官府。
市舶分司使当即组织人手跟胡虏打了起来。
隐在上海镇的各路豪杰纷纷挺身而出,韩乙也加入这场官民协作围剿胡虏的战事中。
第42章 二人分离 前往临江府
平江府, 贾家。
以杜甲为首的十三个人走进一家私宅,私宅正堂坐着一个人, 正是贾老爷。
“贾家主,你考虑得如何?”杜甲见到人立马发问。
贾老爷站起身,说:“考虑好了,能为左丞相效力,是贾某的福气。”
杜甲闻言松口气,他拎起茶壶沏一碗冷茶递过去, 说:“贾家主英勇,杜某佩服,今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来日安定下来, 杜某再以酒敬您。”
贾老爷接过冷茶, 他豪气地一干而尽,饮尽掷碗,他朗声说:“蒙诸位看得起,来日贾某谋得前程,由贾某设宴宴请诸位。”
“那我们就等贾伯爷设宴相请了。”杜甲恭维一句,请贾家出船相助的条件便是待朝都新立之后, 封贾家主为伯爷。
贾老爷笑一声。
“贾家主,什么时候能派船?”另一个人不耐烦地问。
“这两日正好要出一批货,最晚后天就能派二十艘大船出城。”贾家主承诺,他看向杜甲,问:“那、那你们带船离开后,我也带上家里的人跟上?我们在哪儿等你们?”
“上海镇,在入海口附近。”杜甲说,他想起黑二和丹穗二人, 上海镇马上就不太平了,也不知道他俩离没离开。
*
是夜,三个侠客登上韩乙和丹穗居住的楼船。
“这个大胡子是丁俞兄,瘦的是陈星兄,胖和尚法号无念。”韩乙给丹穗介绍,“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前几天围剿胡虏的时候又遇上了,今天请他们过来吃饭。”
丹穗在上午已经听他说过,这会儿不觉得意外,她冲他们笑笑,说:“丹穗见过三位好汉。”
“弟妹客气。”大胡子粗着嗓门说,他看向韩乙,调侃道:“往年你装模作样说不好女色,原来是没遇到绝色。”
丹穗闻言心里美滋滋的。
韩乙没接话茬,他伸手说:“饭菜做好了,天也不早了,入席吧。”
五个人先后登上二楼,酒菜摆在之前杜甲住过的舱房里,除了酒,饭和菜都出自韩乙之手。
酒温过,倒出来还冒热气,丹穗看韩乙倒了四碗,她正要说她不喝酒,就见胖和尚率先端起一碗酒牛饮似的干掉半碗。
“爽快。”胖和尚抹掉嘴边的酒渍,拿起筷子挟一大块儿炖肉塞进嘴里。
“弟妹,休要看他,他是个假和尚,吃肉又喝酒。”大胡子男人朗声道。
丹穗垂下眼,她笑着说:“依我看话本的经验,这种喝酒吃肉的和尚是真正有本事的。”
胖和尚抚着肚子笑一声,没有接话。
丹穗也不再吭声,她挟几筷子菜堆在碗里自个吃,不去打扰他们四个人说话。
上海乱得有上十天了,官府、百姓、各路豪杰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胡虏人没占到便宜,逃的逃,死的死,镇上几乎看不到胡虏人的身影。
“日后胡虏占领临安,会不会算今日的账?”大胡子问。
没人能回答。
“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不做。”胖和尚吐掉鸡骨头,他无所谓道:“爽快一日是一日,反正这几天,老衲杀人杀得痛快。”
“这倒也是。”大胡子点头,“这个地儿的分司使还算有点骨气,要不是他带头派官差和驻军杀胡虏,百姓不会举起刀反抗。”
身形消瘦的男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端起酒碗邀其他人举杯,烈酒入喉,他嘶着气问:“几位兄弟,你们打不打算去临安救盐丁?”
在斩杀胡虏后,联手作战的各路豪杰私下商议着要去临安一趟,这或许是亡国前的最后一战,他们救不了国,若是能多救些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一趟走得值。
“我是要去的。”大胡子说。
“我跟你们同行。”胖和尚应声。
“韩乙兄弟,你去不去?”消瘦的男人问。
韩乙吞一口酒,他看丹穗一眼,见她在看他,他飞快移开目光。
丹穗没听他说起过这事,但看他的反应,她心里有数了。
“我去烧水煮面条。”丹穗起身离开。
韩乙沉默地看着她,目送她的身影离开舱房。
“怎么?弟妹不许你去?”大胡子问,他拿起酒壶给韩乙斟酒,说:“兄弟,平常小事能听女人的,就当是哄她,这种大事要是让一个女人给绊着,那可就孬了。”
“没有的事,我没跟她说过。”韩乙一直犹豫要不要去,他清楚地记得他跟丹穗承诺过,他不会上战场。但眼下各路豪杰义薄云天地号召,要去胡虏的铁骑下救下盐丁,他实在心痒得厉害。
“你顾忌什么?”消瘦的男人问。
“你们有妻儿家眷吗?你们把家里人安置在哪儿?我要是离开了,我媳妇无依无靠的,她要是出事了,我得悔死。”韩乙顾忌的就是丹穗的安危,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事,也担心他要是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她往后该怎么办。
“这事简单,入海口往南三十里有个小渔村,是红衣教的一个据点,你把弟妹送到那儿去,没人敢找她的麻烦。”消瘦的男人开口,他拍拍韩乙的肩膀,说:“兄弟,要不是知道盐丁被转移到战场上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我可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你。”
“我们后天一早就要动身,你去不去都尽快做决定。”大胡子接话说。
“好,我晚上跟我媳妇商量商量。”韩乙郑重地说。
丹穗坐在火炉前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火苗渐渐熄灭,头顶的船板上响起脚步声。她回过神,发现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她忙提起桶往锅里倒水,慌慌张张地说:“锅里的水烧干了,我再添点水,再有一柱香才能吃饭,你们再等等。”
“不用煮面了,他们都吃饱了。”韩乙弯腰走进厨仓,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她,问:“要谈谈吗?”
“怎么就吃饱了?吃点菜就能饱?”丹穗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捋了捋头发。
“喝酒喝多了就没胃口。”韩乙答一句,他站定说:“之前没跟你说,临安府传来消息,负责和谈的使者被胡虏关押起来了,和谈失败,胡虏不日就要攻进临安城。”
“你想跟他们一起去?”丹穗低声问。
“你是不是很失望?觉得你跟我说的话都白费了?”韩乙心里发紧,他曾一再说过不会上战场不会掺和朝廷的事,可今日还是忍不住想要往外走,踏进一池臭泥里。
丹穗转过身,直视着他问:“你就说是不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去临安。”
韩乙沉默几瞬,回答:“是。”
“那就去吧。”
韩乙震惊地瞪大眼。
丹穗笑了,“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阻止你?想去就去吧,我不阻止你。”
她考虑清楚了,若是没有她,假定她没赖上他,他此次必去临安府,那么她今日也就不必阻挠他。
“韩乙兄弟,哥哥们先走一步啊。”大胡子的大嗓门在船板上响起。
“去送客吧。”丹穗说。
“哎!”韩乙兴奋地跑了,他高兴地跟大胡子他们说:“我媳妇许我去,我明天去哪儿找你们?”
丹穗听到这话,她长吁一口气。
片刻后,脚步声折返回来,韩乙又出现在厨仓里,他雀跃地说:“明天我送你去个地方,我离开后你就住在那个渔村里,等我回来接你。”
“是你们江湖客落脚的地方?我住过去不会遇到危险?”丹穗问。
韩乙点头,“是一个江湖教派的据点,我今晚才知道。”
丹穗闻言没有后顾之忧了,她今晚一直忧心的就是自己的生活,韩乙离开了,她的日子注定是提心吊胆的。
韩乙见她脸上又有笑了,他蹲下问:“你以为我会不顾及你,一个人潇洒离开?”
丹穗笑一下,没有反驳。
“那你还敢放我离开?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韩乙皱着眉问。
丹穗垂着眼笑了笑,语带无奈地说:“我是你的累赘……”
“放屁!”韩乙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我说你是我的累赘了?”
丹穗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一副杀神的模样,她却笑开了。
韩乙攥着她的腿狠狠拍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实在,丹穗疼得嗷嗷叫。
“以后不准再这么想,我从没这样想过。”韩乙有点心疼她,他直起身搂着她,嘱咐说:“你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太放任我。你不是我的累赘,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要承担的责任。”
丹穗在他腰腹上蹭了蹭,轻声应好。
*
次日,韩乙和丹穗驱船离开湾口,由江入海,往南三十里,上岸后再行三里抵达一个小渔村。
胖和尚和大胡子都住在这个地方,大胡子领他们二人去见村里的管事,丹穗被安置跟另一个刀客的妻女住在一个院。
“韩乙兄弟,此次我们乘坐你的船去临安府可好?他们一共就找了两艘船,乘坐的人太多,速度快不起来。”大胡子跟韩乙商量。
“我要去跟我媳妇商量一下。”
大胡子:“……行,你去吧。”
楼船进不了村,放在海边没人守着,丹穗担心会被他人顺手牵羊,韩乙一提她就答应了。
陈星,也就是那个瘦条条的男人快步跑进村,他吆喝道:“兄弟们,起风了,利我们出行,都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韩乙自己有船,他不用收拾吃的穿的,其他人忙得快要飞起来时,他陪丹穗在小渔村里绕一圈。
时辰到了,哨声响起,韩乙要走了。
“你一定要留着命回来找我,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丹穗攥着他的手嘱咐。
“放心。”韩乙抱住她,他承诺说:“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潮州,潮州离平江府远,离上京更远,我们寻个没胡虏的地方安个家,到时候我娶你过门。”
丹穗点头,她在他怀里仰起头说:“到时候我给你生三四个孩子,捆得你哪儿都去不了。”
韩乙哑然,末了,他笑出声。
“韩乙兄弟,走了。”陈星在远处喊。
“去吧。”丹穗推开他,她抚平他胸前的褶子,这是杜甲的一身衣裳,好料子做的,上身好看,就是容易有褶子。
“去吧,多杀胡虏。”她攥起拳为他鼓劲。
韩乙又抱她一下,他大步离开。
第43章 奔逃 朝都沦陷
傍晚, 送丈夫、父亲出行的妇人和孩子们回村,李黎牵着女儿往落脚的家里走, 走近发现灶房的屋顶上冒着炊烟,母女俩走进去,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踮着脚拿扫帚在扫门扉上方的蛛网。
“妹子,你没去海边送你男人?”李黎嗓音哑哑的,明显是哭过的。
蛛网搅在扫帚上,丹穗垂下举扫帚的胳膊, 她转身看去,说:“没有。”
李黎动了动嘴,一时哑然, 她心情低落, 见丹穗这个样子, 她很不理解,但此时也没欲望多说话。
“我煮了粥,嫂子和小侄女一起吃吧,免得你们又费事烧火煮饭。”丹穗开口相邀。
“行,那就麻烦你了。”李黎说。
丹穗煮了半罐白粥,炒了一盘鸡蛋咸菜丁, 三人坐在温暖的灶房沉默地吃完一顿晚饭。
热粥暖和了身体,让李黎又精神了些,她看向丹穗,问:“你跟你男人在一起多久了?”
从见第一面开始算,也不过两三个月,丹穗擦擦嘴,淡定地说:“两三年了。”
“那也不短了,没个孩子?”李黎看向丹穗的肚腹, 冬天穿的厚看不出有没有生育的痕迹。
“等安定下来就生。”丹穗回答。
李黎“哦”一声,她又说:“你今天怎么没去送他?他们这趟出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今天去送我男人,恨不得把他从船上拽下来。”
丹穗沉默几瞬,说:“送不送他都要走的,我去哭一场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李黎瞥她两眼,心里觉得这人太过冷情,她有一瞬间起了怀疑,怀疑丹穗是不是被姓韩的刀客强掳来的,她不喜他,所以不关心他的生死。
有了这个猜测,李黎越想越觉得确有其事,尤其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见丹穗如无事人一般,每日雷打不动的在村里跑步,甚至还从村里拖回一个练武的木头人竖在院子里,时不时在木头人身上劈来踢去,天天疼得嗷嗷叫,比打鸣的小公鸡叫声还嘹亮。
完全看不出她有过担忧害怕的情绪。
离了韩乙,丹穗在努力地让自己强健起来,她依赖韩乙,但心底始终存着一个念头——自己要变得有用。一是为离开韩乙做准备,如果他遭遇不测或是日后他抛弃她,她能继续活下去;二是为了不让韩乙厌烦她舍弃她。虽然他明确说过她不是他的累赘,但从人性角度考虑,无论男女,喜好的都是于自己有益的人,而非事事拖累的人。
面团太软,对丹穗来说,在面团上练手刀已经没多少进益了,在那晚协助杜甲杀人时她就发现了,人的脖子比她想象的硬,而手在吃痛时会自主放缓力度,仅靠心神控制很有可能出岔子。故而她在渔村里捡到废弃的木偶人便拖了回来,她在木头人身上练手刀,要让手掌习惯疼痛的感觉。
黎明在公鸡打鸣声里来临,日暮在丹穗的跑步声里落下,渔村里的日子平静得无趣,无趣中又夹杂着不安的躁动。
“丹穗,又来跑步了?”
丹穗蓄着气,她不敢说话泄气,便跟这个不知姓名的婶子抬手挥了下,当做是打招呼。
她是突然搬进这个渔村的,不清楚渔村里人的身份,对江湖上的事不了解,唯一的倚仗也走了,她不想惹出麻烦,也不想被别人的麻烦缠上,更怕被人利用,故而她平日除了外出跑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不怎么跟外人打交道。
路过一个草垛,草垛避风的一方坐着上十个唠嗑的妇人,李黎也在其中,她看见丹穗喊她停下歇一会儿,“丹穗妹子,再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我们商量着明天一早去镇上买年货,你也一起去吧。”
丹穗擦擦脸上的汗,她喘着粗气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都没有户籍,出去晃荡什么。
“哎!你这人咋这么独?”一个黑脸妇人说。
丹穗看着她没说话。
“妹子,一起去吧,出去转转,正好能去镇上打听打听临安府那边的消息。”李黎出声相劝。
丹穗是真不愿意去,走出门意味着变数多,跟一帮她不了解的人出门,于她而言,变数更大,实在是不安全。
“不是我性子独,是我没有户籍。”丹穗选择袒露自己一个弱点,她笑笑说:“你们要是能为我解决户籍问题,我就随你们去买年货。”
说罢,她摆动双臂又跑了。
在她离开后,她是被韩乙强抢回来的流言被坐实了。
夜幕降临,丹穗开门出来倒水,李黎招呼说:“妹子,又在洗澡啊?这大冷的天,你也不怕受寒生病,忒讲究。”
“擦了擦,没仔细洗。没法子,我出汗多,身上脏得快。”丹穗泼掉盆里的水,转身进灶房吃饭。
李黎问她有没有想买的,她明天去镇上给她带回来。
丹穗没什么想买的。
第二天一早,李黎跟村里的妇人一道离开,出门前把女儿交给丹穗照顾,私下却是嘱咐女儿盯紧丹穗,别让她跑出村惹事。
丹穗对此丝毫不知情,只觉得村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她这天不等身上跑出汗就回去了,领着小姑娘躲在家里做针线活儿。
黄昏时分,李黎背着背篓回来,见到丹穗,她兴奋地说:“妹子,你今儿真该跟我一起去的,入海口的水面上停了五艘大船,听说是平江府船王贾氏的商船,阔绰的很,船上飘下来的风都是香的。”
“平江府贾家的船?”丹穗皱起眉头。
“怎么?你认识这家的人?”李黎立马来了兴趣。
丹穗下意识摇头,瞥见对方的神色,她改口说:“不认识,但听说过,江南一带的商船有七成出自这个贾家。”
“那就说的通了,家底这么厚,难怪船上伺候的下人那么多,还养的有唱曲的。”李黎嘀咕,她把背篓里买的东西拿出来,说:“镇上卖肉的今年要大赚一笔,今年的肉价比往年高了上十文。”
“听当地人说的?”丹穗问。
李黎点头,“那五艘大船停在那儿,每天买鸡鸭鱼肉都要买大几百斤,肉贩手上的肉不愁卖,可不就死命涨价。听说这几日还在买下人,镇上好多人家牵着儿女去供人挑,人牙子日日从船上下来,腰包都是鼓的。”
说罢,她看向自己的女儿,说:“好在村里外人进不来,我也不担心人牙子跑到这儿来拐孩子,镇上一个卖蒸饼的大嫂子的女儿丢了,听说小丫头长得机灵,估计就是被人牙子拐去卖到船上了。”
丹穗察觉到不对劲,她一开始以为这五艘船是运货的商船,听李黎这么一说,怎么好似船上住着贾家的人?
“李嫂子,你明天还去镇上吗?我想去看看,去长长见识。”丹穗打算亲自去走一趟。
李黎没多想,说:“行,明天我陪你走一趟。”
这晚丹穗早早睡下,次日和李黎还有同村的五个人一起搭乘三艘渔船前往入海口。船入江,江面上漂泊的船只骤然变多,最瞩目的是江边的五艘三层大船,如巨兽一般盘在江水里。
丹穗整理一下脸上围的面巾,她今日穿的是扮作婢女时的棉袄棉裤,肥大又臃肿,颜色也寻常,坐在渔船上跟寻常妇人无异,她不担心船上的熟人认出她。
“赵叔,我不去埠口,你把船靠岸,我下船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丹穗说。
撑船的男人看她一眼,没有搭理。
李黎掐丹穗一下,示意她闭嘴。
渔船最后停在一个靠近埠口的地方,打头的那艘船有三人上岸离开,剩下的两艘船飘在水面上,附近撑船卖货的小贩纷纷靠近叫卖。
丹穗瞬间明悟,早上出村登船时,她记得撑船的男人问过谁要进镇买年货,要进镇的两个妇人就坐在头船上。她瞟一眼坐在船头盯着她们的男人,原来她们的行踪是被监视的。也对,小渔村是红衣教的据点,要是暴露了,整个村的人就没命了,是得谨慎点。
“妹子,你要不要买点什么?”李黎问。
丹穗点头,她在叫卖的船只上看一圈,掏钱买一大块儿豆腐和两双厚实的棉鞋。
过了晌,渔船返程,由江入海时,丹穗站起身朝三层楼船上仔细瞧。
“看什么!坐下!”船尾的男人抡起木棹打她一下。
丹穗吃痛,她顾不上瞪他,抻着脖子又盯两瞬,确定走出船舱的女人是施三娘。
“赶紧坐下来。”李黎见丹穗又要挨打,她赶忙把人拽着坐下去。
“你看什么?看到熟人了?”李黎问。
丹穗看一眼抡着木棹目含警惕瞪着她的男人,她思考两瞬,说:“我要见小渔村的管事人,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不消她说,撑船的男人也要押着她去见管事,她的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今日的反应也奇怪。
“你是什么人?”回到小渔村,丹穗见到她来那日见到的蔡管事,蔡管事盯着她问:“你真是被韩乙强掳来的媳妇?”
丹穗面露惊诧,“谁说的?不是,我是自愿跟他私奔的。我原是平江府施家的婢女,施家跟船王贾家有姻亲关系,我今天在入海口的大船上看见贾家的女眷,很奇怪,贾家的女眷出现在上海镇的入海口,或许整个贾家打算搬离平江府。”
“不可能,贾家是平江府的强蛇,怎么可能舍了老窝。”蔡管事否认。
“是与不是,需要你安排人去打听。”丹穗不跟他犟,“我只是来提醒你做好准备,如果被我猜中了,贾家携带家产逃离平江府,背后必定有大事,会不会与胡虏有关?他们身后有没有追兵?还有一方面,他们大摇大摆地在这儿买卖奴仆,还有五艘精美大船,会不会引来海寇?我琢磨着近些日子,村里的人最好不要再外出。”
蔡管事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见了,他盯着丹穗看好一会儿,说:“我会安排人去打听。”
在第二日傍晚,小渔村里发布禁令——村里所有人不许踏出村里一步,以及除了饭点不许烧灶,不能有炊烟。
小渔村里顿时没有过年的气氛了。
丹穗还是照旧一早一晚在村里跑步,也就除夕这天没有出门。
“蔡管事?你怎么来了?找谁?”李黎开门把蔡管事迎进来。
丹穗听到声从屋里出来,“蔡管事,过年好。”
蔡管事点点头,说:“被你猜准了,昨天有胡虏从平江府追过来,入海口的五艘大船毁了一艘,余下四艘向南跑了。昨天江上死了不少人,今早打鱼的渔船遇到胡虏也没命了。好在胡虏追着船跑了,否则上海又要死好些人。”
丹穗叹口气,说:“真是害人不浅,他们逃了没说逃远点,留在这儿害人又害己。海上要是有海寇等着,他们就算从胡虏手下逃生,也落不到好。”
蔡管事闻言不再怀疑她的身份,他笑着说:“与我们无关,你们明天可以出村去看热闹,入海口那儿撞毁一艘船,金银财宝漏一江,江岸边住的渔民可发了,大冷天不要命一样跳水里捞财。”
丹穗心想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海上的盗贼越发不会放过贾家的四艘船。
而被胡虏追杀的四艘船在靠近福州时遇到北上的水师,三百胡虏当即毙命。
*
是夜,临江府,城墙将破,一队人马从皇都撤离。
“丞相大人,接应我们的船只来了。”
杜甲带船靠岸,他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两圈,抓住一个人问:“文大人呢?”
“被胡虏关押起来了。”
“你们没救他?”
没人理他。
“开船,快开船。”
“轰”的一声,城墙攻破,胡虏铁骑如江水一样席卷进来,臣民如砖石瓦砾四处奔逃。
韩乙抹掉脸上的血,血淌进眼睛里,他的视野里都是带着血色的,惨叫声、厮杀声响彻云霄。他攥紧手里的断刀,想起丹穗还在小渔村等他,他闭了闭眼,拔起断刀领着一队残兵从战场撤离。
海面上,成千上万艘楼船北上,海边的渔民见这个势态以为要打仗了,纷纷携儿带女逃离家园。
丹穗落脚的小渔村,蔡管事也在组织村里的人收拾行李赶紧逃离。
“往西走,离江离河远点,等战事消停了,我们再回来。你们放心,我留标记了,你们丈夫回来能找过去。”蔡管事挨家挨户劝导。
丹穗离开前朝海面上看一眼,海上黑压压的,唯一的亮色是刀锋般的船帆,鼓起的船帆破开风浪,声浪震耳。
什么时候才能消停?这战事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第44章 奔赴潮州 离开
“停, 前面的路看不清了,今晚在这儿过夜。”
疲惫拖沓的脚步停下, 唉声叹气声响起,赶了一天的路,大家伙儿都疲乏了,眼下无心说话,身上的包袱一撂,都坐下歇气。
不多一会儿, 四周生起三个火堆,火光照亮漆黑的夜。丹穗看一圈,不远处似乎是农田, 附近可能有村庄。
蔡管事他们也发现了, 他安排两个人出去探路, 半个时辰后,探路的人回来说找到村庄了。
“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去村里借宿一晚。”蔡管事吆喝。
丹穗东西少,她利索地拿上行李走到前面,靠近狗吠声四起的村庄时,她看见一簇簇悬空的火苗, 走近了发现是村里的人都出来了。
“什么情况?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对面的人问。
“我们是住在海边的渔民,海上要打仗了,我们担心会殃及到我们,就逃了出来。”蔡管事解释,“大哥,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歇一夜?天亮了我们就离开。”
“打仗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村民中有人问。
“我们要不要逃?”
“逃去哪儿?”
“是啊,逃去哪儿?”
“行了行了,家里有空屋的人家领几个人回去, 今夜过了明天再说。”村长发话。
“走,跟我来,我家有两个空屋子。”一个婶子说。
丹穗站在前方,闻言立马跟她走了。
“丹穗妹子,丹穗妹子,你等等我,我们还住在一起。”李黎牵着她女儿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晚,丹穗和李黎带着小丫头睡在一张床上,睡前,李黎问:“妹子,你明天还走吗?我担心走远了,我男人找不到我们。”
丹穗也在犹豫,她琢磨片刻,说:“明天问问蔡管事,看他打算带我们往哪儿走。”
“行。”李黎决定听丹穗的,她打算跟着丹穗走。
次日集合时,李黎听有人抱怨昨夜在柴房枕着稻草睡了一夜,她越发庆幸昨夜赖着丹穗,不然她也要带着女儿睡柴房。
“蔡管事,我们今天打算往哪儿走?”丹穗找到蔡管事问。
“我问村长了,往西走还有村庄,我们再走一天,晚上找个落脚的地方。”蔡管事回答,“当然,要是有人不愿意再走,留在这个村也行。”
丹穗想了想,决定跟着蔡管事走。离开之前,她裁几条布,在布上写上字绑在树枝上。
又一天过去,丹穗一行人寻到一个村落落脚时,韩乙带着一船人进入上海的地界,抵达埠口时,他察觉到不对劲,埠口没人值守。
“不对劲。”同船的大胡子说。
“下船去看一下。”韩乙说。
“我也下船,我家就在这附近。”一个枯瘦的老兵说。
大胡子扛着刀下船,一柱香后,他上船说:“一个老翁说前两天海上来了好多战船,听说是要打仗,镇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
“走,我们去看看。”
后半夜,楼船由江入海,黑压压的海面上似乎不见什么船只,韩乙顾不上仔细查看,他驱船沿着海边向南行,在天色放明时,楼船抵达小渔村所在的海边。
夜色褪去,宽广的海面显露在人前,海面平静,只有盘旋的海鸟,并没有战船。
船上的人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留两个残兵守船,其他人纷纷上岸前往小渔村。
天亮了,鸡鸣回荡在渔村上方,狗警惕地跑出来狂吠,然而烟囱里没冒炊烟,狗要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出来查看。
“村里没人。”大胡子说。
韩乙大步跑向丹穗住的小院,院门关着,院子里的木头人、扫帚、竹筐都齐齐整整地摆着,卧房里,被褥、衣物都不见了,住在这儿的人是自愿离开的。他大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腿发软,他扶着床柱坐下,伸手解开绑在床柱上的布条。
“韩乙?韩乙?村里的人被蔡凌带走了。”大胡子闯进院子里喊。
韩乙已经从布条上知晓了,丹穗跟他说海面上来了成千上万艘战船,担心战事在这儿爆发,她跟蔡管事向西避难去了。
“还真有战船过来?战船呢?又离开了?”大胡子满腹疑惑。
“先不管这个事,我要去找蔡凌他们。”韩乙说。
跟韩乙一道找过去的还有五个男人,他们跟他一样,也是把妻儿安置在这个小渔村。
丹穗一行人有三四十个,行走的痕迹重,又没掩盖,韩乙等六人在黄昏时找到他们头一晚落脚的村落。村里的人得知海面上的战船已经离开了,他们又把收拾起来的家当掏出来归位。
韩乙在这个村歇一夜,次日离开,天还没黑就找到蔡管事一帮人,也找到了丹穗。
丹穗提着水桶看韩乙朝她大步走来,他一身血污,身上的冬衣皱巴得像腌了一冬的盐菜,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疤,血疤险些划过太阳穴,眼睛黑沉沉的,整个人压抑得紧。
两人相互将彼此打量一圈,隔着一步远的地方定住了。
“我活着回来了。”韩乙率先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丹穗上前一步,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血味说:“我一直担心我们会再也见不到面。”
差一点,要不是还惦记着她,韩乙不会从战场上逃离,他会和万千无力逃生的百姓一样,死在临安府。
“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还有没有伤?”丹穗从他怀里退开,认真地检查他胸腹和四肢。
“没有。”韩乙拽起她,问:“你住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想睡一觉。”
丹穗领他过去,她和李黎住在一个老奶家,老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搬走,她替他脱下脏污的棉衣,说:“你斜着睡,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脚。”
“韩兄弟,小娥她爹没跟你一起回来?”李黎神色仓惶地闯进来。
韩乙坐起来,他想了片刻,说:“去的时候我跟他不同船,回来的时候也没遇上他。你再等等,或许等我们回小渔村他就回来了,我们这几个是最先回来的。”
李黎没有被他的话安抚住,丹穗烧水的时候就听她坐在院子里搂着小丫头哭。
“李嫂子,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小娥她爹已经回来了。”丹穗出去劝说。
李黎摇头,“你不懂,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稳,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丹穗能理解她的慌乱,今天要是没有韩乙的音信,她也害怕。她端水进去让韩乙洗脚,等他睡熟后,她出去陪李黎母女俩坐在院子里。
一直到深夜,小娥哭累了,倚在李黎怀里打瞌睡,她才抹去眼泪平静下来。
“妹子,小娥她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李黎找丹穗倾述,“这世道,我带个孩子如何能活下去?”
“你还有亲戚吗?”丹穗问。
“没了,都死了。”
“蔡管事是个好性子的人,你继续住在小渔村也行。”丹穗又说。
李黎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带着孩子要吃要穿,没了男人,她怎么赚钱?
“今晚你们母女俩跟陈阿奶睡行不行?我跟她说好了,她没意见。”丹穗说。
李黎点头。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抱去陈阿奶房里,等李黎带着小娥睡下了,她回到房里。
韩乙睡得不安稳,丹穗之前进来抱被褥他就醒了,等她掀开被褥躺下来,他伸手搂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
“吵醒你了?”丹穗低声问。
韩乙含糊地支吾一声。
丹穗在被下握住他的大手,她温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累。”韩乙一动不动地贴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抱紧她,说:“别说话。”
丹穗便沉默地陪着他,她胳膊探到他背后,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丹穗感觉脖子上有濡湿的水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是韩乙哭了。
韩乙躺平,顺手擦去她脖子上的水滴,他闭着眼说:“我们去晚了,盐丁都死了,临安府也被胡虏夷平了,胡虏进城杀百姓如宰羊,权贵都跑了,只有平民百姓跑不了。你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胡虏抢走了女人,幼童站在死人堆里哭,但我跑了。”
丹穗眼角淌出眼泪,她心里也堵得慌,她攥紧他的手,这才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胖和尚死了。”韩乙又开口说,“陈星也死了,只有我跟丁俞活着回来。”
“你活着,以后能杀更多的恶人。”丹穗干巴巴地安慰。
韩乙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丹穗听耳边的呼吸声轻一声重一声,他不时叹一声,她心里生出悔意,该拦着他的,不该让他上战场的。
一直到雄鸡报晓,韩乙才睡过去,丹穗在他睡熟后,她起身出门去找李黎,“今早你跟蔡管事说一声,你们先行,我跟韩乙随后去追你们。”
“好。”李黎鼓着一对肿眼无精打采地应下。
丹穗强撑着精神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丹穗发现枕侧没人了,她匆匆开门出去,见韩乙蹲在院子里给陈阿奶修椅子。
“醒了?锅里温的有饭。”韩乙回头说,“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再动身。”
“好。”丹穗听他的。
余下的半天,韩乙没闲着,他把陈阿奶家里破损的桌椅板凳都修整好,还从村里借来梯子,他爬上屋顶把破裂的瓦片换了,免得日后漏雨。
次日离开,陈阿奶送他们到村头,她跟丹穗说:“你帮我给那女子带句话,她男人要是真死了,她没落脚的地方就来我这儿,我还有两间屋一亩地,我认她当儿媳妇,房子和地都给她。”
丹穗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李黎,她点头说:“行,我会把话带到。”
韩乙和丹穗耗了两天一夜回到小渔村,路上遇到蔡管事,韩乙告知他明日就带丹穗离开。
蔡管事没挽留,他看丹穗一眼,说:“李黎的男人死了。”
“其他人回来了?”韩乙问。
“对,又回来了十一个人,没回来的都死了。”
韩乙沉默下来。
蔡管事没再说什么,他叹着气错身离开。
丹穗带着韩乙回到和李黎同住的小院,进门就听到悲戚的哭声,她让韩乙先回屋,她去找李黎。
李黎面色蜡黄,靠在她怀里的小娥满脸惊惶,看见丹穗惨兮兮地喊声姨。
“嫂子,节哀。”丹穗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大哥没了,小娥只能指望你,你可别倒下了。”
李黎脸上又滑过一串眼泪,她又悲又恨地说:“别人都知道留条命回来,就他充英雄,他死了痛快了,留我们娘俩在世上遭罪。”
丹穗想到韩乙,他还在为自己留条命回来感到惭愧。
“陈阿奶托我给你带话,你要是没落脚的地方可以去她那里,小娥记在她儿子名下,她的两间房一亩地都给你。”丹穗把陈阿奶的话带到。
李黎认真考虑一会儿,说:“我不会种地。你跟韩乙兄弟打算去哪儿?还是一直留在这儿?”
“明天动身去潮州。”
“带上我和小娥可行?”
丹穗直直盯着她,李黎避开眼,她低落地说:“我只相信你们。”
丹穗想了想,带上李黎母女俩也不是不行,她有个伴,日后韩乙出门能放心些。
“我去问问韩乙。”丹穗说。
韩乙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见丹穗进来,他抬起头。
“明天有人搭我们的船离开吗?有没有人跟我们一起去潮州?带上李黎和小娥如何?以后你要是有事出门,她跟我做个伴。”丹穗走到他身前问。
韩乙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次日,四人收拾行李离开,大胡子见了也一起同行。
“两位兄弟,你们此行打算去哪儿?”又有人追上来问。
“去潮州,打算在潮州住下,你们要一起同行吗?”丹穗想着人多安全点,想要多拉点人。
“你们稍等,我回去问问。”
半个时辰后,有六家人背上行李赶来登船,船上还有两个残兵要跟随韩乙,此行一共凑了二十七个人。
楼船离岸,蔡管事跑来相送:“诸位英雄好汉,下次路过此地还来做客啊。”
“不来了。”大胡子摆手,“这世道没救了,我也累了,留半条命给自己吧。”
第45章 抵达潮州 落地生根
冬天海上风浪小, 楼船行在海上一路平稳。
丹穗原本担心会有海寇劫道,但一路顺遂, 海上除了跳出水面的鱼和捕鱼的海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就连海边的渔村也是空的。
又路过一个渔村,楼船靠岸,女人留在船上,男人下船去搜寻粮食。
“丹穗, 你们去潮州后怎么安顿?是寻个村落住下,还是住在繁华的城镇上?”春巧倚在船舷上问。
“繁华的城镇上吧。你跟陆大侠是怎么打算的?”丹穗问。
“潮州临海,那儿的人常年出海打鱼, 陆定没这个本事, 倒是有一把力气, 我打算让他寻个能开荒种地的村落住下来。我也不指望田地收成能发财,顾得上嘴就行,我们手上还攒了些银钱,够我们用半辈子了。”春巧是过够颠沛流离的日子了,她想要安定下来,不想让陆定再掺和朝廷、江湖上的事。她打算寻个偏僻的村子, 最好跟外界不通消息,他当个农汉,她当个村妇,养群鸡鸭,多生两个娃,闲散自在地过完余生。
“要我说啊,那些一辈子都住在村里,除了赶集不外出的人, 这辈子才是享福。”春巧补充。
丹穗认真思考片刻,想不明白她这番话的意图。
“你说得对。”她应和一句,接着说:“韩乙在潮州有熟识的好友,我们打算去投奔他们。”
“那到了潮州后,我们就要分别了。”春巧翘起嘴角,面露高兴。
丹穗这才悟到她的意思,她这是含蓄地告诉她,她和陆大侠不想跟他们再有联系。
“都下来,韩兄弟他们用村里的灶煮了饭,我们吃了再走。”大胡子过来喊。
船上的人闻言,纷纷下船。
韩乙他们在被弃的渔村里找到两袋半的糙米,还有一筐咸鱼和几缸咸菜,他们留钱买走糙米和咸鱼,这顿饭就是蒸的米饭和咸鱼,又煮了锅咸菜蛋花汤。
吃过饭后,二十七人登船离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丹穗把春巧的意思告诉韩乙,“我觉得其他人应该也有这个意思,春巧是被推出来探口风的。”
韩乙沉默,在船上的这些日子,他生出去潮州后和大胡子他们办个武馆或是镖局的想法,有武馆和镖局,一能有些收入,二是方便他们这些外来人藏身,三是日后若要杀贪官污吏或山贼林匪时能有帮手。但以目前的情况看,其他人可能是真打算金盆洗手,过上隐居避世的日子。
“我觉得这是好事。”丹穗开口。
“好在哪儿?”韩乙疑惑。
“你一直以来都是独身闯江湖,图的是什么?省事?没人拖后腿?不管是上山杀土匪还是追杀采花贼,不用听旁人的意见,按自己的心意行动。我说的对不对?”
韩乙点头,他明白了些,“人多想法多意见也多,容易有矛盾。”
“对,船上除了两个残兵,一共有八个男人,你们要是合力办个武馆,谁当馆主?你想当,其他人或许也有这个想法,你们八个人里没有让人信服的领头人,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各自抱团,最后散伙。”丹穗条理清晰地跟他分析,“能心平气和地散伙还是最好的结果,万一生出仇恨,轻则散伙的人再开武馆,两个武馆打擂台,重则去官府报官状告你们手上人命无数。”
韩乙闻言,他立马打消了合伙办武馆的打算。
两人又聊一会儿,商定在抵达潮州之前不谈落脚之后的事,也不透露办武馆的打算,日后能主动留下来的人才考虑合作事宜。
……
二月中旬,楼船抵达福州,船进港口,韩乙他们才得知消息,临安城破时,左丞相一行人护着皇室里哪个郡王逃走了,如今在福州新建朝号,福州成了皇都。
“仗还没打完啊,我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丹穗脱口而出。
其他人沉默。
“杂种。”大胡子唾骂,“胡虏又要被他们引到南方来,没骨气的杂碎,不敢打只会逃,中原大地上的战火就是他们引燃的。”
“放屁,要不是胡虏入侵,哪来的战火?”曲丁庆怒目大骂。
大胡子不接话茬,他自顾自说:“依我看不如早几十年就亡国,好歹不用死这么些人。先是跟金兵打,接着跟胡虏打,至少填进去两代人了,多少人家没一个男丁,男丁还没长成就被赶去战场上祭刀了。”
曲丁庆动了动嘴,他没法反驳,被胡虏攻破的城池,十有八九被屠城了,别说没有男丁,好些乡镇几乎没有活人,十室九空。
“贼闯进你家里,你是乖顺地交出金银财宝还是举起刀抵抗?”丹穗忍不住问。
大胡子瞥她一眼,面露不耐烦。
“就是叫花子也会守卫自己的地盘,朝廷是个大富翁,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地盘和财宝拱手让人。就是你,我现在让你把你的银钱都交给我,你会愿意?”丹穗继续说,“生在乱世没办法,本朝也是杀了不少人才建立起来的。”
“朝代更迭一向如此,今朝胡虏杀汉人抢夺地盘,百年后,汉人会举起刀斩杀胡虏,再建新朝。”韩乙接话,这是丹穗告诉他的,他把这番说辞转述给其他激愤的人,这世道是他们改变不了的,不如放过自己。
“皇室软弱,所以姓赵的气数已尽。”当然,韩乙也是憎恶朝廷的。
“所以我没说错,夹着尾巴逃跑还想建都的杂碎该死。”大胡子执拗地说。
“早晚的事。”丹穗开口结束这番争论,她催促说:“我们在这儿补足食粮,尽早离开吧,免得又陷进麻烦里。”
大胡子又瞥她一眼,这次没有反驳她的话。
“船在三个时辰后扬帆,过时不候啊。”韩乙发话。
“韩乙,你跟我来一下。”丹穗说。
二人转身钻进船舱,丹穗拿出她的包袱,把金玉首饰一一拿出来交给他,“我没去过潮州,不知道潮州是什么样的,不过想来没有福州繁华。福州如今成为皇都,想来达官贵人不少,这些首饰成色好,样式精美,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你拿去卖了,我们拿银钱去潮州开私塾建武馆。”
“可这些都是你攒下的……”
丹穗拍他一巴掌,她瞪眼说:“我们现在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这些都是施老爷送的,我不喜欢,以后你给我买。”
韩乙把首饰收下来,他勉强笑了下,说:“跟了我,是你吃亏了。”
“胡说八道,没你我早死了。”丹穗推他出去,她催促说:“快去快去,不要再耽误了。”
“你跟我一起去。”韩乙拽着她往楼下走。
“我没户籍啊!”丹穗压着声说,她拽着船舷不肯动。
“应该能混进去,就说你的户籍在逃命的路上掉了。”韩乙掰开她的手指,说:“来都来了,进去逛一逛。”
丹穗心动,她心想要是混不进去,大不了再回船上。
船上只剩两个残兵,其他人都下船了,丹穗和韩乙进港口时,已经看不见李黎和春巧她们的身影。
“户籍呢?”值守的兵卒问。
韩乙把他的户籍递过去,他淡定说:“我俩是从临安府逃出来的,路上掉了个包袱,我媳妇的户籍跟着丢失了。”
兵卒一听临安府,不耐烦的神色顿时消散了,再看韩乙额头上还挂着一条疤,他没再怀疑,抬手放行。
丹穗窃喜,待走远了,她嘀咕说:“核查挺松的嘛。”
“他们现在主要防胡虏和海寇,我们不是胡虏人,我还拿的出户籍,没什么可怀疑的。”韩乙看路边有卖蚝烙的,他牵着丹穗过去买五个,她应该没吃过这个吃食。
“嫂子,跟你打听一下,福州最大的当铺是哪个?”韩乙付钱时问。
“万客当铺,在福安街上。”
韩乙谢过,他牵着丹穗离开。
“你也吃,挺好吃的。”丹穗举起蚝烙喂他。
韩乙咬一口,说:“你先吃,吃不完了再给我。”
“老爷,夫人,你们二位要去哪儿?要不要雇我的骡车?”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子凑上来问。
“福安大街离这儿多远?”韩乙问。
“可远了,有上十里路,你们二位走过去少说要半个时辰。坐我的骡车吧,五十文钱,我把你们送到。”
韩乙看丹穗一眼,他点头答应了。
骡车上有遮雨挡风的棚子,丹穗坐上去扒开门帘往外看,没吃完的蚝烙塞给韩乙解决。
离港口远了,风里的鱼腥味淡了,路上行走的人衣着变得整洁,面色也从蜡黄过渡到红润。
这是一座百姓生活安乐的城池,可惜不久后也会遭战火摧残。丹穗放下门帘,不再左顾右盼地打量。
到了福安大街,韩乙扶着丹穗下车,他递六十个铁钱过去,交代说:“多给你十文,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买完东西还坐你的车回港口。”
“哎,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韩乙和丹穗先去找当铺,两个金镯子、一个金簪和两个玉镯,一共当七百贯钱,韩乙选择兑成七个银锭。
离开前,韩乙问:“掌柜的,你们当铺里有书吗?”
“有,你要什么书?”
丹穗扯韩乙,“不买书。”
“潮州蛮荒,估计没几个书肆。你开私塾不能没书,就在这儿买吧。”韩乙低声说。
当铺里有孩童启蒙书,书半新不旧,价钱也不贵,丹穗挑拣一番,用三贯钱买走三十七本。
出了当铺,丹穗和韩乙又去书肆一趟,她在书肆转一柱香的功夫,挑十二本书,买五十支毛笔、一方砚台、七个墨条和一箱宣纸。
“墨条和砚台买少了吧?难不成砸碎分给学生?”韩乙问。
“我自己用的,我打算自己写书编书。”算术方面的书籍太贵了,也不如她看过的全面,丹穗打算闲下来了自己编写。
笔墨纸砚搬上骡车,丹穗留下看着,韩乙去粮铺买粮食。
“丹穗。”一个男人从骡车后方走出来。
丹穗忙朝粮铺看去,韩乙还没出来,她看向杜甲,连忙赶人:“你快走吧,韩乙看见你又要不高兴。”
杜甲没动,他是在当铺里看见她和韩乙,眼下来找她是特意避开韩乙的。
“你们不打算住在福州吧?要去哪儿?”他问,手上则是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布兜,说:“拿着。”
“什么东西?”丹穗不接。
杜甲瞥见韩乙扛着粮袋出来了,见他拔步跑来,他把布袋撂给丹穗,一转身跑远了。
等韩乙跑过来,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韩乙不知道怎么问。
丹穗把布兜里的东西给他看,她刚刚当掉的首饰又回到她手上。
“他问我们是不是打算住在福州,还是打算去哪儿,我没跟他说。”她说。
韩乙咬牙暗骂一声,说:“不管他,上车,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