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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奔 绿豆红汤 13054 字 1天前

第81章 办学 韩乙离家

“二哥, 我走了啊。”魏丁站在门外喊一声。

丹穗看向韩乙,韩乙抬脚走出去, 他夹着眉盯着魏丁,良久,他给出选择:“你要是跟飞雁把话说清,你俩之间不再有误会,你就搬过来住。”

魏丁犹豫片刻,说:“我回春水寨住。”

韩乙摆手, 魏丁转身就走。

韩乙站在楼上看他大步下楼,最后拎起楼梯旁装衣褥的竹筐走出土堡,他才转身进屋。

丹穗在屋里等着他, 他一进门, 她直白地问:“老实交代, 你今天怎么跟你五弟打起来了?”

“听你的训导,我管教他呢。”韩乙拿过官印,笑着倚坐在桌边。

丹穗白他一眼,“真不打算说?”

韩乙想了想,他坦诚相告:“你不用再鄙视老五了,他对飞雁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过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让自己有个家有个亲人,为了让飞雁不再嫁人,他对飞雁的心思心知肚明,却没有回避,甚至是故意放任。”

丹穗当即明白了,她面露复杂,一脸的难言之色。

“你想说什么?别憋着,也别装。”韩乙带着打趣说。

“你们兄弟几个, 都不是一般人。”丹穗含蓄道。

“说他们就说他们,别连带我。”韩乙避之不及,他诉冤:“我可没做什么昧良心的事,跟杜甲和魏丁相比,我是老实人。”

老实人?丹穗咀嚼着这三个字,她轻蔑一笑。

“老实人,你想篡夺县令一职想多久了?”丹穗瞥他一眼,“马县官让位,你连推让都不推让一下,嘴脸不要太难看。”

韩乙面上一讪,他真诚地辩解:“冤枉,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我平时除了进出跟他碰个面,其他时候没跟他打过交道。至于推让,我又不会做面子活儿,搞不来虚伪那一套,他乐意给,我就愿意接。”

丹穗还想说什么,她听见孩子的哼唧声,是晏平醒了,她俯身去抱孩子。

“不哭不哭,娘在,娘在呢。”丹穗怕孩子离了被窝冷,她隔着被子把孩子抱起来。

韩乙倾身过去,他胳膊长,轻松地连带被子一起把孩子抱怀里,说:“我来抱,你看看她是不是尿了。”

两人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孩子哄好,丹穗脱下外衣外裤坐被窝里喂奶,她接着说之前的话茬:“马县官没跟你透露过他要让位给你的想法?”

韩乙确定地说:“没有。”

“李嫂子经常在楼上,你去找她打听一下,近几天是不是有潮州人频繁来找马县官。我怀疑潮州人想要回潮安县探探情况,而马县官不愿意管这个事,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绝,这才突兀地把官印撂给你。”丹穗说。

韩乙被她这么一指点,顿时神思清明,他去隔壁找李黎打听一二,回屋说:“被你猜准了,金乡长、王乡长还有住在这个土堡的乡民好多都去找过马县官。”

“最晚后天,他们就要来找你了。”丹穗说,“你趁早琢磨琢磨,是不是要带一部分人回潮州探探情况。”

韩乙点头,“我去找曲大哥他们商量商量。”

“帮我把飞雁叫来。”丹穗交代。

韩乙有些不乐意,“魏丁明显不想让飞雁知道他的心思。”

“那是因为他清楚他无赖卑鄙。”丹穗毫不客气地说,她提醒道:“魏丁是你兄弟,飞雁也是你妹妹,你可别偏心太过,飞雁待你女儿可不差。”

韩乙没办法,他只得去叫飞雁。

丹穗把魏丁的阴暗心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飞雁,飞雁闻言极明显地松口气,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他对我没心思我就放心了。”

丹穗诧异她是这个态度,“你不生气?不失望?”

飞雁苦笑,“说真的,还真没生气,也不觉得失望。你看我二哥就知道了,我俩虽为兄妹,但他对我没什么感情。我跟魏丁也是半路相识,哪来的情分,我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帮一次两次还能说于心不忍,帮一年两年可是桩苦差事,换我我肯定不愿意。他要是对我没所图,他这个人要不是懦弱没主见,要不就是个大圣人,能割肉喂鹰的那种。所以我能接受他对我有所图。至于失望,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我自己也做不到说的和做的一样,失望个什么。”

“你看得太开了。”丹穗佩服。

飞雁心说她没立场埋怨,也没底气埋怨。

“二嫂,这个事我会跟魏丁说开,就不劳你跟我二哥费心了。”飞雁决定给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收尾。

丹穗说行。

之后的事,丹穗就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在两天后,魏丁挑着家当搬到定安寨,暂时住进大胡子的屋。大胡子则是要跟韩乙一起,带上县衙的衙役、二十个武馆学徒、以及二百潮州乡民返回潮州去探情况。

韩乙离开那天,飞雁搬上楼和丹穗一起睡,帮她夜里照顾孩子。

“晏平还这么小,我二哥就放心离开?他手下又不是没人用,再不济把魏丁派出去也行。”飞雁说。

“他不放心。”丹穗说,“如果胡虏还没走,这次回去探路,稍有不慎,这二百多人会全军覆灭,甚至还会把胡虏引到梅州来,他亲自去盯着才安心。”

飞雁叹气,“这世道,也不知道还要乱多久。”

“过一天算一天吧。”丹穗不敢往久远了想,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明天去上课的时候,晏平会交给李黎嫂子照顾,我不得空你得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

“行,我知道,我二哥走之前跟我交代了。”飞雁说。

丹穗的私塾暂时定在一座土堡里,她授课的时候,那座土堡将会被空出来,住户全被清走,愿意听课的人上二楼,坐在二楼听她讲课。

次日,丹穗把孩子喂饱哄睡之后交给李黎,她前往寨子中央一座年岁最悠久的土堡,这座土堡占地不算大,墙围较小,能容纳的人不算多,但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曲夫子,来了?”刘寨主候在土堡门口,看见丹穗,他殷切地迎上去,“真是劳烦你了,刚出月子就要给孩子们授课。”

“刘寨主,你不要客气,我是极愿意的。”丹穗说。

刘寨主跟着她走进土堡,说:“我就在这儿守着,有什么麻烦,或是有不听话的孩子,你跟我说,我去替你教训。”

丹穗点头,她踩上竖在墙上的木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顶,她站在屋脊上的横梁上,几乎跟二楼的地面一样高。她环视一圈,二楼大多数人都是面容稚嫩的孩子,他们新奇地望着她。

丹穗扶着屋顶上的烟囱站定,她清了清嗓子,高声用客家话问:“大伙儿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能听清吗?”

“能!”

“能——”

“听得清。”

三道长短不一的话先后齐声发出,造成前一句话的尾音和后一句话的头音重合,顿时乱成一片。

丹穗等所有的声音消失,她规定道:“接下来,大伙儿看我手势,我的手抬起就跟着我读,手放下就不要再出声。好,现在我们演练一遍,都听清了吗?”

手抬起,一道道“能”、“听得清”汇在一起;手放下,众多小孩齐齐闭上嘴巴,土堡里只余回音。

不知哪个孩子对回音感到好奇,乍然嚷嚷一嗓子,引得其他孩子哄笑出声,也不乏有模仿的。

“谁在给我嚷嚷!滚下来!”刘寨主气得大喊,他走到声音最先发出的方向,挑出一个认识的孩子问:“箍子,是不是你在捣乱?”

“不是我,是小丘。”

“放屁,才不是我,是金蛋。”

“也不是我。”金蛋不承认。

“就是你。”周围的小孩齐声说。

“金蛋给我下来,以后你别来听课了,不想学就滚回去做个蠢蛋。”刘寨主喊,“快给我下来,别让我上去揪你。”

一整层楼的孩子纷纷看过去,之前跟着喊叫嚷嚷的小孩躲在人后,不敢再露面。

“其他人也叫了,你咋不让他们也下去?”金蛋羞得脸发红,他不肯下去,厚着脸皮说:“我不叫了,我听话,寨主爷爷,你不要上来揪我。”

“刘寨主,饶他这回吧。”丹穗及时出声做好人。

刘寨主爽快松口:“看在曲夫子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回,再有下一次,你爹来求情我也不依。其他人也如此,都给我老实听话,我就在这儿盯着,谁敢捣乱,有你的好果子吃。”

刘寨主立下下马威,丹穗就不适合再用这招,等刘寨主退到堡门处,她用起激将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来跟我了解圣人之言的?不少人是被刘寨主逼来的吧?”

土堡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哄笑声,不少孩子瞅着刘寨主相继点头。

刘寨主看向丹穗,不明白她的用意。

丹穗举起手,手再缓缓落下,楼上的孩子相互提醒,五六息的功夫,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读书不是个好玩的玩意儿,我能理解,毕竟我的丈夫也是个不喜欢看书的,他总说他不识几个大字,也长这么大,横行江湖数十年,没吃多少没学问的亏。但在前几天,我女儿满月那天,他当上了潮安县县令,当天席一散,他捧着官印上楼找我,要我教他识文断字,毕竟身为一县之长,看不懂文书写不了案卷可是要遭人耻笑的。你们别不信,等他从潮州回来,会成为你们的同窗。我拿他出来调侃,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读书不仅是为明理,更是你们走出定安寨、走出山岭、走出梅州必要的捷径。”最后一句话喊破音了,丹穗暗吸一口气又长吁出来。

待喉间不适感消退,她接着说:“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我们汉人统治的朝廷被胡虏攻破,胡虏的铁骑在我们汉人的地盘上烧杀抢掠,逼得中原地区的人不断向南迁徙逃难,海边生活的乡民也躲进大山。国家将亡,胡虏统治朝堂已是必然,然而胡虏人不懂汉人的历史,不懂汉人的文化,他们拿什么治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必然是学习汉人文化任用汉人官员。胡虏都要学习我们老祖宗的文化,你们身为土生土长的汉人,总不能比胡虏还差劲吧?”

“那不能!”刘寨主激昂地嚷一嗓子。

二楼有一部分孩子争先恐后地出声,带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开口。

丹穗听了一会儿,在众人情绪平静下来,她接着说:“梅州山多水多,方言难懂,比起中原大地,此地更难管理。在这一点上,你们比胡虏有先天性的优势,你们要尽快成长,学会官话、学会治家、学会刑诉、学会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治世之道,在梅州这片土地上当衙役、县丞、主簿、县令、讼师,我们自己人管理自己的地盘,别让胡虏来欺压我们的父母叔伯和儿女。”

楼上的小孩个个被她鼓动得攥住拳头,一脸的跃跃欲试。

“好,现在我们来学《三字经》……”

刘寨主猛地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杜小将……”刘寨主追出去,“杜小将,您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到动静,怎么也没人来喊我。”

“听说这边有夫子讲学,我就没让人来打扰。刘寨主,军中有一批将士受伤了,我受文大人交代把人送到寨子里养伤,还要你替我们多多费心照顾。”

“好说,寨子里大夫多,粮也多,以后再有受伤的将士,您只管把人送来。”刘寨主一口应下。

杜甲道声谢,说:“我这就走了,不打扰您,您去忙吧。”

“韩小兄弟回潮州了,我要不喊曲夫子出来……”

“不必,不用打扰她,我去见过魏丁了。”杜甲打断他的话,再次嘱咐:“不用打扰她,我马上就要走。”

丹穗中途歇息,回去喂奶的路上听寨民说她大伯哥回来了,她去问魏丁,魏丁说杜甲来看眼孩子就走了。

六天后,两驾牛车从北边驶来。

“杜义士交代了,这两车书是送给曲丹穗曲夫子的。”车夫跟巡逻的寨民说。

等丹穗赶来,车夫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她,“这是杜义士送给他侄女的。”

第82章 杜甲受伤 纷乱的日子

丹穗在收到两车古籍后的一个月, 又收到杜甲派人送来的两车书和两车笔墨纸砚。

之后没过多久,杜甲负伤回定安寨养伤, 又带回两车书,这下丹穗的藏书装满一屋。

杜甲右腿中箭,腹上有刀伤,行走不便,刘寨主在丹穗和韩乙所住的土堡一楼腾出个灶房,临时搭个床给他住。

辜大夫在屋里给杜甲诊治, 韩乙也在里面,丹穗抱着孩子在门外站着,她听杜甲在问潮州的情况。

“潮州已经被胡虏占了, 除了潮安县, 余下的县镇成了胡虏军队的粮仓, 家家户户被搜刮,百姓被奴役。潮安县因乡民都跑了,房屋都空置下来,胡虏人住了进去。”韩乙交代,他十天前才从潮州回来。

“你带去的乡民都如数带回来了?”杜甲问。

“嗯,我们没跟胡虏发生正面交锋, 我们的行踪被胡虏人发现之后,我看对方人数太多,打是打不过的,逃了怕引敌军来定安寨,我让他们佯装被俘。之后二百多人被胡虏赶去做苦力,我和大胡子留在外面,打探大半个月才找到机会让他们逃出来。”韩乙说。

捣碎的药泥敷在伤口上,杜甲疼得面色发青, 他咬紧牙,待缓过最疼的那阵,才嘶哑着开口:“你这招太冒险了,万一胡虏屠杀俘虏,你回来怎么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当时也没办法。为了保全那些人,我让他们留在梅州和潮州交界的地方,我跟大胡子先入潮州去探路,哪知道回来发现他们被胡虏兵包围了。”韩乙瞧一眼他腹上的伤口,肚子划开一个洞,他甚至在洞里看见什么在蠕动,不知是肠子还是腹腔的肉。他看得眼疼,再看黑大面如纸色,眼瞅着要晕过去了,他只能想法子多找些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个……胡虏的军队是不是大半都在潮州?我看潮州到处都是胡虏人,他们会不会打到梅州来?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

“不会,驻扎在潮州的军队是冲着幼帝去的,不会往西边来。你们要防的是从赣州府南下的军队,不过哎呦!”杜甲疼得大叫一声。

“大夫大夫,你动作轻点。”韩乙也跟着喊。

“二哥,大哥咋样了?我进来了啊?”魏丁和飞雁听闻消息赶回来,他趴在门上透着门缝往里看。

“再来一个人,把他按着。”辜大夫发话,“他肚子上的刀伤没处理好,肉烂了一块儿,我要把腐肉割了。”

魏丁进去,他反手关上门,这下换飞雁趴门上透过门缝看。

屋里突然响起一连声痛苦的吃痛声,丹穗一惊,接着听韩乙和魏丁慌乱地大喊。

“别喊别喊,疼晕过去了。”辜大夫忙里抽闲说一句,“没事,待会儿还会疼醒。”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又响起杜甲的嘶吼声,他疼得面无血色,脸上凝出大滴大滴的汗,韩乙和魏丁使出全身的力按住他,兄弟俩也出了一身的汗。

热乎乎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钻出来,飞雁呕一声,她扶着墙两腿打哆嗦,还强撑着说:“二嫂,你先带孩子走,这也太吓人了。”

丹穗看晏平不像害怕的样子,她就没动,依旧在门外候着。

“二嫂,你说我大哥能撑过去吗?我听大夫说,他伤口上的肉都腐了。”飞雁打着结巴问。

“能。”丹穗说,“他们兄弟三个身子骨比旁人强壮,能撑过去。”

屋里,大夫撂下刀,拿起杜甲带来的金疮药撒上去止血,接着拿白布缠在他肚子上,把伤口勒得紧紧的。

杜甲虚脱得躺在床上,韩乙和魏丁松开他,两人都没说话,眼瞅着白布迅速浸染血色,二人脸色凝重起来。

辜大夫继续施针止血,一柱香后,布巾上染血的范围不再扩大,他长吁一口气,说:“血止住了。”

杜甲吊着的那口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泄掉了,这才玩笑着说:“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要被你治死了。”

“你这人……你伤口上的肉烂了,再晚几天要生蛆,今天不找我,过两天能给你准备棺材。你别赖上我,你这次就是没熬过去,也不是我治死的,你可别让你两个兄弟来找我麻烦。”辜大夫被他一句话点燃了怒火,他跟韩乙说:“韩县官,你大哥的伤伤势颇重,老朽治不了,你找旁人去吧。”

“别别别。”韩乙忙追出去,他拽着辜大夫说好话:“我就信你,不信你哪会找你。你别听他胡说,他是疼糊涂了。”

魏丁也走出来,他关上门,不让飞雁和丹穗进去,他帮腔道:“辜大夫,整个定安寨,敢动刀割腐肉的没几个,你今天敢下刀我们就谢你,哪会找你麻烦。”

辜大夫这才消气,他折转回屋去拔针。

丹穗对上韩乙的目光,她担忧地问:“很严重?”

韩乙点头,“天热,伤口溃烂了。”

“他来的时候,精神还不错,哪想到伤势这么重。”丹穗叹气,“我能做什么?”

韩乙摆手,“你去忙你的,这儿有大夫,还有我跟魏丁照顾他,不用你跟飞雁帮忙。”

丹穗想起杜甲之前送的和今天带来的一车书,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世家收藏的医书,她把孩子交给飞雁照顾,打算去新建的藏书阁翻找书。

她离开前,听韩乙进去嘲讽:“你也怕死啊?”

“不会又打起来吧?”飞雁下意识问。

“你大哥爬不起来的,顶多就是吵架斗嘴,你二哥估计也是这个目的。”丹穗说,“我去藏书阁,孩子要是饿了,你抱她去找我。”

飞雁点头,她抱着晏平先走,嘴里哄着:“我们去找小娥姐姐,去楼上看鸟。”

丹穗站原地不动,晏平见她没走没意识到她会离开,也就没有哭闹。等飞雁上了四楼,丹穗一个矮身,一溜烟跑出土堡。

藏书阁位于充作私塾的土堡里,丹穗到的时候,里面有人在看书,有当地的寨民,也有潮州人,这些都是或多或少念过几本书的成年人。丹穗劳烦他们帮她找书,十来个人耗了一个下午把一千三百余本书翻个遍,还真找出五本医书,她打算都给拿走。

同时,丹穗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一千三百余本书来之不易,这里面或许还含有孤本,丢失一本能造成不小的损失。她心想不能由着乡民们随便进出随意拿书,三拿两不拿,藏书阁的书不到一年能拿空。

“藏书阁的书还没登记造册,你们先等个四五天,等我把书登记造册了,你们再来借阅。”丹穗赶人,“先出来吧,我要锁门了。”

“曲夫子,我们来帮你登记造册。”一个寨民说。

“我需要先经手一遍,对藏书阁里所有的书要有个印象,这个事不能由旁人帮忙。”丹穗拒绝了。

“那藏书阁哪天能开门?我想来看书能不能找你拿钥匙?”寨民又问。

“你能先借走一本,我来登记一下。”丹穗找笔墨,她指个有点面熟的潮州人下楼去舀半碗水来研墨,手上铺着纸说:“借走的书不能损坏,十天内要归还。如果这本书没能在十天内看完,归还后还可以再借走。”

“那还归还做什么?多麻烦。”有人抱怨。

“我得检查一下书是否完好,还得确认一下你是否真有看书。你若是借走不看,而旁人想看这本书,我可以决定先借给另一个人。”丹穗严肃地说,她指着他手上羊皮包裹的藏书,说:“你说得简单,这本书你在书肆里拿钱都买不到,在我这儿,我一文钱不要让你借走看,你还蛮多意见。”

“这书又不是你的,是我们定安寨的。”那个寨民虎着脸说。

丹穗笑一声,她讽笑着问:“谁跟你说这些书是定安寨的?你去问问刘寨主,再去问问巡守的寨民,这三次来送书的车夫是不是指名点姓说书是由杜小将送给我曲丹穗的。赠书的人还在定安寨呢,你要不要随我去问问?”

对方看她言辞凿凿,不由气虚地低下头。

“曲夫子,水端来了。”

丹穗接过水碗研墨,说:“借书的来登记,报自己的名字和你父亲的名字,以及书的名字。”

跟丹穗争论的寨民放下手上的书,昂着头离开,其他人不理他,排队来登记。

等丹穗登记好,她锁上门下楼,土堡外还有等候她的人。

“曲夫子,我叫侯文玉,我是潮安县的人,我在潮安县时就听过你的大名。”之前下去舀水的男人凑上来做介绍。

丹穗颔首示意,“你有什么事吗?”

“藏书阁的书,你在回潮安县时是不是要带走?”侯文玉问。

“可能会留下一部分。”丹穗没打算把书全部带走,定安寨的寨民也需要书开智。

侯文玉遗憾地叹一声。

“你有事吗?我急着回去,我家里还有孩子。”丹穗再次问。

“是这样,藏书阁的书要登记造册,以后是不是也需要人看守?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考虑我,我没什么事,可以来藏书阁坐馆。”侯文玉透露他的目的,并补充说:“我不要工钱,只要让我随便看书就行。”

丹穗说她会考虑,有答复会告诉他,之后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住的土堡,丹穗先去找孩子,她的里衣都被奶水浸湿了。

孩子吃奶的时候,丹穗问:“飞雁,你大哥咋样了?我上楼的时候闻到药味了。”

“血止住了,就是怕他会发高热,辜大夫说他只要不发热,伤口能长新肉就能痊愈。”飞雁之前让刘环娘帮忙奶孩子时,她下去看过,“我二哥说这两晚很危险,他和大夫要在大哥身边守着。过一会儿他估计会上来跟你说。”

话刚落,韩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晏平听见他的声音,立马扭头去看,奶都不吃了。

飞雁去开门,见是他一个人便放人进来,她转身出去,留他们夫妻俩说话。

“啊——”晏平见到她爹高兴地啊啊叫。

丹穗的衣裳已经拉下来,她竖抱着孩子走过去,说:“听见你的声音就赶忙去找,奶都不吃了。”

韩乙的表情一松,脸上有了几丝笑意,他摸摸孩子的脚丫,跟丹穗说:“黑大虚得紧,这两天不好熬,我要去守着,晚上就不上来睡觉了。”

“行。”丹穗一口应下,“我找到几本医书,我找找看有没有好的退热法子。”

韩乙的眉头又皱起来,他想起辜大夫的话,黑大一旦发热就是伤口上的肉又要腐烂,还得再切肉,这不是退热能解决的。

“算了,这事交给大夫,你别瞎忙。”韩乙说,“至于黑大,他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他一向命硬。”

丹穗看他烦躁,她没再多说,她让他抱会儿孩子,她去给他收拾铺盖卷。

韩乙抱着女儿在屋里走动,他看着女儿的脸,说:“你大伯说你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样,他净说屁话,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我已经五六岁了,他可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晏平咿呀一声。

丹穗抱着被褥放桌上,她伸手抱过孩子,说:“大哥会没事的,他长得就不是短命相。”

韩乙挑眉,“你还懂看面相?”

“粗浅地看过几本面相书,黑大耳朵大耳垂厚,这种人有官运,有福气,还是长寿之相。”丹穗一本正经地胡说。

韩乙信了,他下楼掌着杜甲的脑袋拽着他的耳朵仔细看,确实如丹穗所说,他悬着的心安定多了。

天近傍晚,杜甲烧起来了,辜大夫和之前给送来养伤的将士看过伤的大夫都来了,楼下煮药的药炉一夜没停火,一直在为救杜甲忙碌。

丹穗在楼上翻一夜的医书,天色蒙蒙亮时,她总算找到跟外伤有关的字眼,她捧着书跑下楼找大夫。

“二嫂……”魏丁守在门外打瞌睡,他听到动静睁开眼,“二嫂,你找我二哥?”

“我找辜大夫,这本医书上有写治外伤的法子……对了,你大哥咋样了?”

“烧了大半夜,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半个时辰前才退热。”

“又烧起来了。”韩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喊大夫来,试试医书上的法子。”丹穗喊,“这本医书好像还是个道医编写的,道医有传承,说不准有用。”

辜大夫和另外三个大夫相继走出来,他们接过医书凑一起研究。

之后的事就跟丹穗无关了,她一夜没睡,熬得眼睛发晕,蜡烛飙起的火苗似乎还在她眼里跳动。她熬不住了,游魂似的飘上楼睡觉。

丹穗一觉睡到中午,她吃饭时听说辜大夫在用医书上的法子给杜甲治伤,她吃过饭继续睡。再醒来,又听说书上的药材才凑齐,才给人用上,要到夜里才能见效果。

又一夜过去,杜甲醒来,他没再起高热,似乎是医书上的法子有用。

丹穗去看过一次,碰巧他吃过药睡着了,她便去忙她的事。

“马大人,晒太阳呢。”丹穗跟人打听一圈,才找到马县官。

“别喊大人了,我已经卸任了,你一喊大人,我没法轻松。”马县官说。

丹穗没听这话,她恭维道:“您可不能轻松,您虽卸任了,但还有一身本事,这种晒太阳遛弯的清闲日子可不适合您。”

马县官盯她一眼,“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想请您去我的藏书阁当个馆主,藏书阁里有一千三百余本书,不少还是珍贵的古籍,极易损毁。我想让您去当馆主,你有官威,能镇住人,再一个您识文断字,能做登记,也能给古籍孤本誊抄出新版,这样古籍就算损毁,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丹穗说。

马县官不情愿揽下这个麻烦事,情绪都表露在脸上。

丹穗当做没看见,她接着说:“您以后若是不打算回潮州,作为一个外乡人,如何能在定安寨过上受人尊敬的养老生活?我日后离开定安寨时,会留三百本书赠给他们,这三百本书可由您保管。此外,您誊抄的古籍,新版可留给您,由您做主在百年后赠给谁。”

马县官一听就明白了,以定安寨目前好学的风气蔓延,寨民日后指定尊重有学识的人,他作为藏书阁的馆主,住在定安寨不会受到冷落。

“行,我答应了。”马县官顿时改变了主意。

丹穗当即带他去藏书阁,她把钥匙给他,让他先熟悉书册,她则是下楼去授课。

授课之余,丹穗大多数时间耗在藏书阁,她用了五天的时间,把一千三百五十七本书粗略地翻了个遍,记住所有书的名字以及名录和作者。

托过目不忘的本事,马县官做的书籍造册在她这里成了摆设。

这天傍晚从藏书阁出来,丹穗如往常一样,回去先去看杜甲,他的小命保住了,就是虚弱得厉害,辜大夫之前连着两次用刀割腐肉,他失了不少血,时不时就会昏睡。这一次她进门探望,发现他醒着,还有心思逗孩子。

“大哥,你今天精神不错。”丹穗接过朝她伸手的女儿,她看向韩乙,“你在哄孩子?飞雁呢?在做饭?”

“黑大想看晏平,我抱下来给他看。”韩乙说。

杜甲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你们站一起我才发现,晏平长得也随弟妹。”

丹穗看一眼孩子,她笑笑,接着问:“大哥,你这伤要多久才能好?以后不上战场了吧?”

“我刚刚还在劝他,让他以后跟我干,他不肯。潮州胡虏多,祸害百姓的胡虏兵卒和将士不少,我跟曲大哥和孙大哥他们商量好了,打算做起老本行,去潮州暗杀罪大恶极的贼人。”韩乙说。

丹穗不意外,他从潮州回来的那晚就跟她说起过他的打算,她当晚思考了半夜,没让自己去做绊脚石。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不会甘心做个平凡的武师傅,她拦得了这次拦不住下次,次数多了,夫妻也就离心了。得不偿失,还是赌他命大吧。

“我养好伤还要去找文大人,我要保护他。”杜甲还是那句话。

韩乙气得不说话。

丹穗站在他俩中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杜甲要做的事危险,韩乙谋算的事也不安全,在她看来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值得选的。

“弟妹,你又救我一次。”杜甲跟丹穗说,“上次好像没跟你道谢,今天补上。”

丹穗点头,“还真是,我救你两条命,算是你的贵人。”

杜甲不否认。

“这次是你自己的功劳,你要是没给我送一千多本书,我想救你也没法子。”丹穗认真地说,“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吧,以后要是再有机会,你多给我送些书来。”

“行。”杜甲答应。

晏平饿了,丹穗抱她离开,韩乙也跟着出门。

韩乙在定安寨又留小半个月,在杜甲能下床走动后,他和曲丁庆、孙大成、大胡子四人悄然离开,四人潜去潮州。

之后的日子,韩乙行踪不定,有时丹穗睡到半夜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有时她睡醒发现他已经走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替他准备好伤药和换洗的衣裳,一边忙着她的授课,一边养着孩子等他回来。

六月末,杜甲养好伤离开,一并带走先他一个月在定安寨养伤的将士。

定安寨的水田翻耕后插秧育苗,秧苗一日日长高,再由青转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在金秋九月,稻粒入仓。

定安寨平静地度过一个丰收季,在天冷下来之后,赣州彻底被胡虏占领,文大人带领的义军不得不南撤。

韩乙等人从潮州撤回来,留在梅州观望情况。

第83章 谋算回乡 败势起

雨后的天潮湿冰冷, 地上积的落叶一踩一汪水,在山岭之间巡逻的守卫, 傍晚归来时,脚上的鞋子,腿上的裤子,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韩乙穿过一道又一道饭菜香,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踩着暮色上楼,楼上传来一声婴儿的啊啊声, 他抬起头,是丹穗抱着晏平在楼梯口。

晏平已有九个月大,她记得人也认得人, 韩乙从潮州回来之后不再长久离家, 偶尔两三天回来一次, 她两三天不见他,他再回来,她还记得他。

韩乙提着气一步跨三个台阶,他大步上去。晏平见他靠近,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见他伸手, 立马倾身扑过去。

丹穗把沉甸甸的女儿交出去,她顿时轻松一大截,她接过韩乙手上的刀,跟着父女俩一起回屋。

“晏平想走路了,只要不抱着她,她就要下地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自己走。她个头又大,穿上厚衣裳鼓囊囊一大团,我扶一会儿累得腰酸背痛, 只有她五叔能一直拎着她胳膊扶她学走路。”丹穗跟他分享孩子的变化,“对了,她又冒出一颗牙。”

韩乙看孩子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他瞧,他笑道:“怎么?爹长胡子了是吧,丑不丑?”

晏平摸他耳朵,韩乙耳后突然一疼,他这才想起躲流箭的时候,耳后被树杈划破一道口子。他换个手抱孩子,说:“你倒是眼尖。”

一家三口回屋,丹穗立马问:“这次受伤了吗?我听说你们遇到胡虏打起来了?”

“没受伤。这次巡逻遇到的胡虏不是兵士,是流窜的胡匪,人数不多,我们没有吃亏。”韩乙把孩子放床上,他蹬掉脏污的鞋子,脱掉湿淋淋的外裤坐在椅子上歇气。见丹穗去捡地上的鞋裤,他阻止说:“放着,我待会儿捡,我歇一会儿。”

丹穗看他脚都泡白了,皮泡得发皱,脚心没一点血色,她心疼他,没听他的,拎着脏鞋脏裤出门。

“你看好你女儿,小心她从床上掉下来。”她交代一声离开了。

等她拎着半桶热水端着鸡蛋汤面上来,发现韩乙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放下碗,抱走玩他胡子的孩子。

“韩乙,醒醒……我给你拎了热水,你洗洗脸洗洗脚,换身干爽的衣裳,吃饱肚子回床上睡。”丹穗叫醒他。

韩乙掐掐眉心,“我睡着了?”

“你出门的这四天,睡了多久?”丹穗问。

韩乙冲她一笑,不吭声。

丹穗一看就知道打胡匪没他说得那么轻松,她嗔他一眼,说:“先吃饭,反正你体壮,不怕水凉,晚一点洗也成。”

韩乙又冲她笑笑,他伸手端起热乎乎的汤面碗,支着腿倚着椅背喝汤吸溜面。一口气吃完半碗面,他满足地抬头吁气,一抬眼看见那娘俩坐在床尾盯着他,大的那个满眼的心疼,小的那个满眼的眼馋。他陡然笑出声,身上的疲惫和心里的疲累一下子散去大半。

他挑两根短面条喂嘴馋的闺女,顺手揩去她的口水,抬眼看着丹穗说:“真不想打仗了,不想再有死人。”

丹穗听话听音,立马明白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这次我们死了多少人?”

“二十七个,十个寨民,十七个潮州人,其中三个是追赶残余胡匪的时候滚下山的,我们找了一天才把三具尸首找齐全。”韩乙低声跟她倾述,“剿杀胡匪七十三人,我们死了二十七个兄弟,虽说是胜了,我却难跟乡亲们交代。”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好歹是胜了,没让胡匪来寨子祸害乡民。”丹穗干巴巴地安慰,她按下晏平去碗里捞饭的手,说:“你快吃,吃完洗洗睡一觉。”

韩乙又挟两根面条喂孩子,他看她用小牙细细地咀嚼,吃得津津有味,不由说:“这点随我,像我们北方人,喜欢吃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