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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第二天走的时候, 江清淮把先前酿的果子酒、紫苏酒还有花椒酒都带上了,正好到了开坛的时候。

原先答应过那些客人要卖果子酒,可林竹的炒螺卖得好,一直也没多的, 这坛还是停了摆摊以后新酿的。

东西装上骡车, 江长顺反复扯着打了结的麻绳, 生怕绑的不结实路上散开了。

辣椒今天只带了两筐,余下的都收进了厨房里,门也锁好了。

昨日都说好了,王家人也来的很及时, 不过和他们预料的有些偏差, 来的不是“王二哥”, 而是周麦子和他男人。

林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周麦子把他拉到一边, 不好意思道:“我肚子里有了,婆母他们不让我干重活, 干脆就叫我来你家了,你放心,我准保替你们看的好好的。”

林竹高兴道:“真的啊?”

说着他便把视线移到了周麦子小腹的位置。

“现在能看出个啥来,还早呢。”

林竹笑着移开视线。

周红花听说周麦子肚子里有了, 也高兴的不得了,一直拉着他的手说话, 等走的时候才放开。

仁安堂总算又正式开张了,江清淮去搬桌椅的时候顺手把做好的止血药粉交给了掌柜。

自从上回用了江清淮的法子把祸事引到了“闹鬼”上, 掌柜现在对江清淮态度可以说恭敬中透露着亲近, 老远就迎了上来。

“江大夫你可算又来了。”

低头看了眼药粉包,掌柜有点不满,“才这么点儿?江大夫怎不多制一些?”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 自从咱治好了周大少爷,如今堂里人来的是越发的多了,我这个老字号招牌总算是稳住了,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你。”

江清淮笑了一下,“我也只是偶然碰见过而已。”

两人说了几句,掌柜便去里间拿了药匙出来称了,两人确认无误后交付了银钱。

江清淮不欲多留,林竹他们还在外头等他。

刚招手示意江长顺一块儿来搬桌椅,耳边就听见一阵吵打声。

江清淮下意识投过去一眼。

掌柜眉头紧锁,满脸不耐烦,“吵什么,要吵外头去吵。”

江清淮隐约听见“骗钱”二字,心下也不太在意,正好江长顺周红花都进来了,三人便一道搬着桌椅往外走。

然而没走几步周红花就让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木椅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险些砸到她脚背。

江清淮赶紧扶住她,“砸中没?”

周红花摇头,“没有。”

她扭头朝那人怒视过去,这一看却发现是个熟人,怒意顿时变成了惊讶。

“赵秋兰,怎么是你?”

一见到村里人,赵秋兰方才吵嚷的劲儿一下子就没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清淮似有所感,抬眼望过去,果然瞧见躲在架子后头的赵秋兰。

还有站在中间又气又窘的林秀。

周红花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江大夫,你们认识?”掌柜小声问。

“我们同个村子。”

“原是这样。”

看在江清淮的面子上,掌柜态度和气了不少,“既是江大夫的邻里,便有话好说,如何?”

赵秋兰却不肯说了,她挥挥手,“和你们没啥好讲的,诊金我们也不要了,便宜你们了,春雷,我们走。”

母子两个赶紧走了,走到门口时还转头看了一眼,眼神极是复杂。

周红花莫名道:“到底咋回事?”

“这……”掌柜犹豫地看向江清淮,论理他是不能说的,但江清淮如今名义上算是他们堂里的大夫。

还不等他开口,江清淮就已经告辞离开了。

他心中对方才的事大致有数,但面对周红花疑惑的脸时他并没说什么。

好在周红花也没啥兴趣,一家人还去了原先摆摊的位置,把桌椅摆好,筐子坛子一一摆放好,还没顾得上歇口气就有人过来了。

“江大夫?真是江大夫啊,不是说不摆摊了吗?”

江清淮指了指旁边满满的两大筐辣椒,笑道:“新采收了一些辣椒,趁着新鲜出来卖掉。”

那人眼睛一亮,“那买辣椒能给诊脉吗?”

江清淮愣了一下,这他倒没想过。

略略思索后,他点了头,“可以,只是这回摆不上多久,辣椒卖完了就不来了。”

“知道知道,这就去喊人去。”

江清淮:“……”

江长顺笑的欣慰,“你瞧大伙儿都信任你。”

周红花一见这架势,忙把秤取了出来放在手边,她听两个小孩说过摆摊的情形,所以猜测人应该不会太少。

然而人还是多的超出了她的预料,没一会儿就排成了好长一个队伍,把她看的目瞪口呆。

“婶子,这辣椒怎么卖的?”

周红花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二十文一斤,需要的话买个几两也是成的。”

他们家的辣椒主要还是拿来调味用的,一般人家用不上多少。

二十文一斤在市面上来看不算低,但江家的辣椒品相好,一看就鲜嫩无比。

周红花笑呵呵道:“我们这辣椒生着吃都成,我们昨儿都尝过了。”

“而且啊,这辣椒是我家阿淮用药材养出来的,所以才能长得这么好。”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一听是拿药材养出来的,前头几个客人顿时来了兴趣,“那就给我来个半斤吧,我家里人都爱吃这一口。”

周红花高兴道:“成,竹子,拿叶子来包。”

林竹赶紧把洗净的荷叶取出来。

周红花一边麻利地捡辣椒称重一边对客人道:“这东西拿回去,要是一时吃不完,晒干了存放起来就能多放很久呢。”

她称完就把辣椒倒到荷叶上,林竹快速地打好包递给客人。

他们这边刚做完第一单生意,那边江清淮和江长顺已经把几个酒坛子摆好了。

这会儿天还挺热的,所以他先揭了果子酒,用酒提子打出来一些给客人们品尝。

前面排着好几个复诊的老客,都不用尝,光闻个味儿就知道了,“江大夫,这是炒螺用的酒吧?”

江清淮笑着点头,“还是你们鼻子尖。”

“这是自然,那酒香炒螺我可买过好几回。”

果子酒的成本相对要低一些,再加上就这一坛,江清淮便还定了六文钱一碗,给不买辣椒的客人买。

紫苏酒和花椒酒到底价格贵一些,而且对于这个天气来说不如果子酒那么适宜,所以江清淮并没摆的太靠前,只打出来让想尝的客人尝一点。

有个客人尝过后道:“这酒要是在码头定能卖上价儿。”

刚刚给小鱼看过病,江清淮便多留意了一下,“码头?”

“是啊,就是码头,江大夫你不晓得,等过两个月,码头进了深秋,那水上的风简直要把人吹到天上去,每年得风寒的人不知道多少……”

旁边同样在码头做过工的客人接话,“而且这风寒啊传得还快,一病病一串,可马爷手里的鞭子不留情啊,谁要是不干活……唉。”

客人叹了口气就不说了。

就算他不说,江清淮也明白,秋冬对百姓来说本来就更难过些,更别说这些码头上的工人,干活时候热的出汗,再被那刺骨的冷风一吹,不病就怪了。

想到小鱼和他爹娘局促艰难的模样,江清淮心思微沉。

忙活了整整一日,一直到酉时初,一家人才赶着骡车回家。

果子酒和辣椒都卖空了,紫苏酒和花椒酒也卖了一点,板车上一下子就宽敞了不少。

周红花笑眯眯道:“其实多带一些也能卖得掉。”

林竹点头,“再一日应该就能全卖完了。”

正说着话突然瞧见前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走的极慢。

这个点儿走的这样慢,怕是天黑了也回不去,周红花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竹眼尖,一下子认出来了,“是哑巴。”

哑巴前胸和后背各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不少花椒,估摸着是背去镇上卖的,只是卖的不太好。

周红花喊了一声,喊完才想起来人家听不见,又换成,“大毛。”

大毛已经停了,还扯了扯他阿爹。

哑巴回过头来,瞧见车上的林竹便冲他笑了一下。

周红花跳下车去,放慢了语速道:“你这是从镇上回来?”

哑巴点点头,笑着指了指背篓里的花椒。

周红花指了指自家的骡车,邀请他上车。

哑巴赶紧摆手,还扯着大毛往后退了好几步。

“大毛,你和你阿爹说,等你们走回去天早就黑了,跟着我们快一些。”

大毛点点头,然后仰着脸和他阿爹摆弄着手“说”了一会儿,哑巴渐渐流露出紧张和难堪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为了去镇上卖花椒,他已经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可和周红花他们一对比便显得有些难看了。

周红花可不管这些,直接拉着大毛上了车。

哑巴只好跟着坐了上来。

周红花问大毛,“你们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毛张了张嘴,许久才蹦出三个字来,“清,清早。”

他平日里也不常说话,口齿便不太流利。

“怎么只有你和你阿爹呢,你爹他们呢?”

大毛眼睛里闪过一抹愤恨,“他,他们在家里。”

在家里做什么他没说,但周红花猜也能猜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嘴上却没说什么。

林竹把自己的竹筒拿出来递给哑巴。

哑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转手递给了大毛。

大毛喝了几口,看了看林竹,又递给了自己阿爹。

林竹催促道:“你喝吧。”

哑巴这才喝了,喝完擦了擦嘴,把竹筒递回来,想了想又从背篓里抓了一大把花椒给林竹。

林竹笑着摇头,“不用,我家有的。”

哑巴只能收回了手。

周红花压着声音道:“田狗子一家真是要死了,叫哑巴和小孩出来卖花椒,也不怕老天爷收了他们。”

江长顺摇头叹了口气。

林竹坐在哑巴和大毛对面,时不时瞧见大毛从兜里摸点东西出来塞进嘴巴里,刚开始还没在意,以为是哑巴给他准备的干粮之类的,结果多看了一眼才发现不对。

大毛吃的竟然是土,就是地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土。

林竹惊得抓住了大毛的手,“大毛,你怎么吃这个?”

大毛摇摇头,不说话。

旁边的哑巴眼圈一下子红了,林竹瞬间明白了。

他以前吃不上东西的时候也想过去吃土的。

*

晚上躺在床上,江清淮一直没怎么说话,林竹便问他,“阿淮,你有心事吗?”

江清淮嗯了一声,轻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去码头摆摊?”

“你觉得如何?”

林竹想也没想就点了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江清淮失笑,“不反对吗,码头很乱,而且真的很冷。”

林竹摇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江清淮笑了,“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吗?”

林竹脸红了,把脸埋下去不看他了。

片刻后他又想起一件事,重新把头抬了起来,“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林竹把大毛吃土的事情说了,“……我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大毛那么小,吃这种东西会不会把身子吃坏啊?”

江清淮表情有些严肃,“也许身子已经坏了。”

“啊?”林竹大惊。

江清淮拍了拍他的背,“别紧张,应该没到严重的程度。”他心里有几种猜测,但都说不准,要先诊脉才行。

他想了想:“明日回来以后我让娘想个法子把哑巴和大毛接过来,然后给他号个脉,如何?”

“好。”

第二天一听完,周红花便急坏了,路上催着江清淮加快速度不说,一回家连个歇停都顾不上,立刻便要往田家去。

江清淮提醒她,“别急,先想个由头才是。”

“还想啥,随便编一个就是了。”

周红花丢下这句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到了田家,周红花先假模假样地进去和哑巴婆母打了个招呼,然后才道:“昨日我见哑巴和大毛出去卖花椒,正好我家花椒少了,先找他买一些,他回来了没?”

“回了,刚回呢,一天天的不晓得怎么回事,弄到大老晚才回来,还卖不出去……”

妇人一顿,忙改了口,“不过我家花椒可好着呢,是哑巴没本事,都不晓得养他有啥用。”

周红花偷摸瞪了她一眼。

哑巴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出来,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没来得及换。

婆母瞪直了眼,“还不赶紧把衣裳换了去,这么好的衣裳给你穿真是糟蹋了。”

虽然哑巴听不见,但相处这么多年,意思总能明白的,他尴尬地冲周红花笑了一下。

周红花摆摆手,“你去换吧,我在这里等你,不急。”

转眼哑巴就换好了衣裳,拎着一篓子花椒出来了。

他婆母见他这拎这么一点儿,有点气,但当着周红花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忍着。

“大毛呢,把他也带上吧。”

不用她说,大毛一向是跟着他阿爹的,这会儿已经跟出来了。

走的时候妇人还在后头骂骂咧咧,一会儿说带个小东西干什么去,不如留在家里干活,一会儿说早晚把哑巴赶出去。

周红花听着实在难受,想着还好哑巴听不见。

一到江家,哑巴面上的紧绷立刻便消了,眼底也有了笑意。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周红花一进门便招呼着江长顺把桌子搬到后院去。

哑巴越看越疑惑,手里那一篓花椒不晓得该放哪里。

林竹过来拉他,他便傻呆呆地跟着去了。

江清淮已经在等着了。

哑巴茫然地看着林竹,林竹指了指大毛,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腕部,慢慢道:“阿淮要替大毛号脉,没事。”

明白过来以后哑巴立刻慌了,嘴巴里啊啊啊地说个不停。

林竹忙安慰他,“没事,阿淮说不要紧,号个脉就成了。”

哑巴点点头,手都在发着抖。

林竹拉他坐下,然后推了推大毛,“大毛,过去坐。”

大毛很听话地过去坐了。

江清淮诊脉的时候哑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平日里时常腹痛吗?”

大毛点头。

江清淮收回手,微微笑了一下,“无妨,腹中有蛔虫而已,很好治。”

他看着大毛,温和道:“你原先吃土就是腹中的虫子在作怪,只要把虫子打掉就好了。”

林竹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了哑巴。

哑巴点点头,询问怎么治。

江清淮看向林竹,“竹子,帮我把第二格里的药包取过来。”

林竹很快就回来了。

江清淮打开药包,露出里头的几十颗果实,这些果实两头尖尖,中间还有棱瓣,瞧着像个小小的纺锤。

“这是留求子,去壳炒香,嚼服,每日五粒。”

他给大毛又说了一遍,确保他听明白了,“不能吃多,否则会吐的。”

大毛点点头。

江清淮又交代了他几句,然后把药包重新包好,递给了哑巴。

哑巴比划着问多少钱。

江清淮笑道:“这东西咱们山上就有,我也是无意中寻到的,不必给钱了。”

哑巴眼里一下子涌出泪来。

江云月端过来一盘子腌紫苏叶,对大毛说:“大毛弟弟,你们今日就在我家吃晚食吧。”

哑巴又吓了一跳,可看着大毛流口水的模样又舍不得拽他。

大毛已经吃了好一阵子的土了,看身量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江云野又端来了一大碗野菜汤。

没一会儿桌上就摆了四五个菜,都是简简单单的菜色,也没有肉,白日里去镇上,没来得及买。

但对于哑巴和大毛来说已经非常丰盛了。

周红花笑着道:“也不是特地为你们弄的,我家最近在盖房子,帮工的人也要吃嘛。”

说着就帮大毛盛了一碗野菜汤。

野菜家家户户都有,就是大毛家也不例外,可面前这碗却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美味。

一碗很快就喝完了,他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说还想喝。

也不用他说,周红花又给盛了一碗。

谁也没把昨日在仁安堂里瞧见的事当一回事,但有些人自己却很心虚。

第二天在河边,赵秋兰特地挑了周红花边上的位置。

周红花往另一边挪了挪,假装没瞧见她。

赵秋兰有点尴尬,但不试探又不放心,只好主动打招呼,“红花嫂子,你也来洗衣啊?”

其实她年纪比周红花要大,两家也没什么亲缘关系,喊嫂子是为了套近乎。

周红花嗯了一声,转脸过去扯了扯嘴角。

赵秋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啥也没看出来,周红花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但她又实在不能放心,那仁安堂的掌柜瞧着和江清淮是相熟的,保不齐她和齐春雷走了以后他们打听。

“昨日倒是巧,你们也去镇上?”

“是啊,家里采收了辣椒,卖掉一些。”

赵秋兰说完就忐忑地等着周红花问,结果什么也没等到,周红花答完就没话了。

她只好自己继续说,“昨日我犯了头疾,春雷他孝顺,非说要陪着去仁安堂瞧瞧,这不……”

周红花终于抬起头来,“头疾?这病可是很难受的。”

“是啊。”

“严重不,大夫怎么说?”

赵秋兰硬着头皮道:“不严重,就是给我开了个乱七八糟的方子,瞧着就不对症。”

“不如我叫我家阿淮来替你瞧瞧吧,他这会儿没啥事。”

虽然周红花不喜欢赵秋兰,但这和给人家治病是两回事。

赵秋兰一天吓坏了,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也不能马虎,还是得瞧瞧才放心。”

赵秋兰端着盆子忙不迭逃了,连衣裳都没洗,直接回家去了。

她可是知道的,江清淮替人看诊要十文钱呢,她可不想出这冤枉钱。

周红花:“……”

回去后,她一脸莫名地把这事告诉了林竹,“神神叨叨的也不晓得打什么机锋,叫她看个病吓成那副模样。”

林竹也不明白,只猜测道:“许是不舍得花钱吧。”

“怪里怪气的,下回见了甭搭理她。”

林竹点头,乖乖应下了。

不远处的江清淮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72章 第 72 章 官差

自从江清淮替大毛治好了“腹痛”的毛病后, 村里的小孩几乎都来了,毕竟哪个小孩没个腹痛的毛病呢。

江清淮一视同仁,全都给看了,若和大毛一样的毛病, 也都告知了留求子的吃法, 当然其中也有想混进来占便宜的, 江清淮并没太在意,只要是小孩,都给号脉。

有些和江家关系不好的,自己不好意思来, 就让别人家把自家孩子捎带上, 自己还装作不知, 只骂自家小孩没眼色, 这些江清淮都没计较。

不过他不计较,村里自有看不过去的人替他骂回去, 几日下来便没人好意思这么干了。

早晨林竹在河边洗衣的时候碰上张小羊,他就挺看不过眼的,小声骂道:“这些人也真好意思,占了便宜还要打骂几句找回面子, 要我说,你和江大夫就是太好性子了, 要我就和他们要钱。”

最后一句说的有气势,可说完他自己脸先红了。

林竹知道他性子腼腆, 纯粹只是看不过去, 便道:“阿淮说,小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他们。”

其实他先前也挺生气的, 后来让江清淮给哄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张小羊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这种都还算好的,有些人拿了药方子还不信,非说自家孩子没病,说……”

后面他没说下去,但林竹知道,说阿淮毛都没长齐,说阿淮懂啥,还有更难听的,这些他们都知道的。

“算了不说了,”见林竹似有些难过的样子,张小羊赶紧换了个高兴的话题,“吃过早食,咱们一块儿去瞧麦子吧,他有了喜,咱们也该上门道个喜才是。”

林竹点头,周红花已经和他说过了,只是前几日家里一直忙着。

“好,用过早食就去。”

“那就说定了,我一会儿去你家叫你。”

周红花已经给备好了礼,一吊子肉,还有一篓子辣椒,是比较丰厚的礼了。

张小羊也带了肉,还有一篮子新鲜果子。

王家人对他们很是热情,又是倒茶又是给拿果子吃。

周麦子婆母乐呵呵道:“前阵子见有人在山里找这种果子,一打听原来是江大夫交代的,我们赶紧也摘了些,吃着还真不错,麦子有了身子以后可爱吃了。”

她说的是山楂。

林竹忍不住提醒道:“这是阿淮给一个积食的小孩开的药,肚子大的人怕是不能多吃吧。”

家里江云野和江云月两个小孩也很爱吃,江清淮就提醒过他们不能多吃,林竹在边上听了一嘴。

既然小孩不能多吃,那周麦子肯定也不能多吃吧,这是林竹的想法。

周麦子婆母吓了一跳,“不,不能多吃吗,麦子这几日可是吃了不少。”

她慌得不行。

林竹安慰她,“其实我也不晓得,我回去问问阿淮吧。”

说着就要起身。

周麦子刚巧从屋里出来,见状疑惑道:“竹子,娘,这是咋了?”

周麦子婆母一把按住林竹,“我去,你们在这儿坐坐,和麦子说说话,你这几日忙,他一直念叨你呢。”

说着人已经跑出去了。

周麦子一脸茫然,“到底咋了,娘着急忙慌地去哪儿了?”

张小羊把方才的事和他说了。

“啊?”周麦子也有点慌,“人家说酸儿辣女,我还以为吃着好呢。”

三人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就坐在堂屋里等周麦子婆母回来。

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把江清淮一块儿带来了。

“江大夫,你快给瞧瞧,这事儿还是怪我,我哪晓得这东西不能多吃啊……”

看见周麦子爱吃酸,一家子只当是要生儿子了,就顾着高兴了。

从文哥儿那里,江清淮也算积攒了一些经验,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妇产方面的医书,当妇产大夫肯定是不能够的,但简单给号个脉是没问题的。

所以听周麦子婆母说完后他便主动跟着过来了。

而且山楂这事严格算起来跟他也算有点关系。

号脉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直到江清淮开口:“脉象平稳,没有大碍。”

周麦子婆母还有些不放心,“真平稳吗,江大夫,要不你再给瞧瞧?”

江清淮也没生气,只温和道:“我诊下来确实无碍,但我毕竟不是妇产大夫,你们若是不放心,去镇上一趟更保险些。”

“没有不放心,当然是放心的。”

周麦子也道:“娘,我也觉得挺好的,没啥难受的地方。”

周麦子婆母点点头,“那就好,老天保佑。”

江清淮诊完就走了,走之前看了林竹一眼,林竹冲他笑了一下。

江清淮眼底立时便有了笑意,两人也不用说什么,看一眼便什么都有了。

这阵子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江清淮,说什么的都有。

年轻些的还好,年纪大些的则多是不屑,总爱拿江清淮的年纪说事。

直到一件事发生——

这日傍晚,江清淮照旧在后院检查他那批药材。

从田里挖回来也晒了好几日了,每日定时地翻动、检查,到了今日才彻底晒好。

江清淮捡了一块,从上面掰了一小块塞进嘴巴里尝了尝,而后点头,“可……”

才说了一个字就听见外头江长顺在叫他。

江清淮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头的药材快步走去了前院。

原来是老歪叔来了,还带来他的小孙子。

小孙子乖巧和江清淮问好,江清淮微笑应了,“冬青这是要出门了?”

老歪叔乐呵呵道:“是该出门了,过去以后听上半年的课,明年春天试试能不能考上,若是能同你一样便好了。”

江清淮笑了一声,“只要用功些就好。”

老歪叔点头,“我在家里已教了他一些,只是他底子到底还是不如你,身子也差些。”说着便叹了口气。

这种话旁人说出来可能是谦虚,老歪叔却是真心实意。

这几个月以来,他只要和江清淮碰上便会同他讨论医术,不管村里人如何说江清淮年纪轻,他始终不这么认为,年纪虽轻,但框子已经定在这里了,怎么都错不了的。

江清淮自然是夸了冬青几句,他不是多话的人,但毕竟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进过太医局的,面对后辈,他分享经验总是很大方。

老歪叔不好意思道:“其实今日来,不是为着这个,我想让你替他治一治咳疾。”

说着他便从衣襟中取出了十文钱。

“从入春开始就一直咳不停,不怕你笑话,我替他换了好几个方子诊治过,就是不见大好,眼看着马上要动身了,我实在急不过,只能来求教你了。”

作为一个老前辈,他话说的十分谦卑。

江清淮忙道:“不敢当,我先替他号个脉吧。”

说完便引着老歪叔和冬青进堂屋去了。

林竹送过来两杯热茶。

江清淮一边号脉一边问冬青:“痰多吗?”

冬青点头,“多的,这几日每日都要咳不少。”

江清淮嗯了一声,“舌头。”

只两个字冬青便明白了,忙把舌头吐了出来。

江清淮拿一个木片上去压着,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后收回手,“可以了。”

他问诊的时候老歪叔也不敢多话,就在边上等着。

“换手。”

换着手又诊了一遍,再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江清淮这才收回手。

见他低头写药方子,老歪叔赶紧凑过来看。

“一两黄芩煎汤喝,喝上一回就能瞧见成效。”

老歪叔瞪大了眼,“黄芩?我也给他开过,并无大用啊。”

江清淮笑了一下,“不能用顺州产的黄芩,而应该用鲁州。”

老歪叔更加震惊,“还有这种分别。”

“顺州产的黄芩原本也不错,只是他们去年遭了旱灾,产出的黄芩细了些,分枝也多,药性已趋近于无。”

老歪叔嘴巴都要合不上了,他当了一辈子的草药郎中,居然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细想下来确实很有道理。

“今日真是受教了。”这话老歪叔嘟囔了好几遍,末了笑道:“看来咱们做郎中的,往后可不能只闷头给人看诊,还得多瞧瞧各地的邸报啊。”

江清淮点头。

老歪叔拿着药方子走了,脸上犹带着震惊和钦佩。

听到这个消息的村里人比他还要震惊。

“老歪叔,要我说你也太抬举那小子了吧,他才多大?你这都干了大半辈子了,何必凑这个热闹去?”

老歪叔一听这话,皱纹遍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们懂啥?”

“行医问诊这事儿本来就和年纪没啥关系,是,年纪大些确实能积攒些经验,但闷头忙活三十年又咋了,根本比不上江家小子五年。”

黄芩这事对老歪叔的撼动不是一点半点,那日回来后他一整夜都没合眼,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可能在旁人听来这只是一桩小事,可只有同为郎中的老歪叔知道这里头的含金量。

虽然很不耐烦,但老歪叔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这些人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总之,江家小子的医术很是不错,我也老了,该歇了。”

这是他一夜不眠后做出的决定,他打算同小孙子一道过去,几十年窝在村子里坐井观天,也是该出去见识见识了。

“什么?”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老歪叔会说出这种话。

有一门这么好的手艺,能让一家子过上好日子,而且年纪又这样大了,半截子都入土的人了,居然还想着要出去见识?

一时间村里简直热闹极了,一日里至少有三拨人去老歪叔家打听,一脸震惊地进去,摇着头无奈地出来。

江清淮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给老歪叔送去了一封推荐信,收信人是他的恩师。

有了他的推荐信,恩师必然会照拂一二,这样老歪叔和他的小孙子去府城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

这对老歪叔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他收到信以后立刻便带着一家子来了江家,不仅带了礼,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小孙子给江清淮磕了个头。

江家门外挤满了来瞧热闹的人,这一幕把所有人都看傻眼了,好像镇上那些唱戏的人演的一样。

那江清淮岂不就是戏剧里那些厉害的大人物?

真的这么厉害吗?

这是所有围观的人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江清淮也吓了一跳,忙弯腰把冬青扶起来,“不必如此,不过一封信而已,值不上这么隆重的礼节。”

老歪叔激动道:“值的,怎么不值,说起来十分惭愧,冬青这娃也不晓得能不能对得起你这份情意。”

冬青主动道:“爷爷,冬青会用功的。”

老歪叔摸摸他的脑袋,“有你这话爷爷便放心了。”

江清淮亲手倒了杯茶递给老歪叔和冬青,“就以这杯茶为你们践行,往一路顺遂,他日冬青能成为一个好大夫。”

一老一小郑重地接过去喝了。

江清淮自己也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就在村子里热闹的时候,突然村口来了几个官差,一进村就问江家在哪里。

恰好有几人凑在那边说话,闻言赶紧引着他们过来了。

还有人跑着过去江家,和江清淮说了这事。

江清淮心中奇怪,不免多问了一句,“官差?你问清楚了,真是来我家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喊了一声,“是来我家的。”

众人立刻看过去,看清对方的脸后,有人便明白过来,“荷花嫂子,那几个官差是来给你家报喜的吧?”

张荷花得意洋洋道:“先前我家正青去府城考试,说是交代了人来家里说成绩,估摸着就是他们了。”

刚刚安静了一瞬的人群立刻又沸腾了起来。

“官差都来了,那必然是考中了吧?”

“这是当然了,不光是考中了,肯定还是……头名!”

其实说话这人也不明白有没有头名这个头衔。

“荷花嫂子,恭喜了,你家正青如今可是秀才了吧?”

“秀才啊,朝廷肯定给发银子吧?”

“还能当官呢。”

“当什么官,要举人才能当官。”

吵吵嚷嚷的,跟油锅似的。

张荷花本来是躲在人群里的,这会儿也不躲了,甚至还主动走进了院子里。

这些日子简直是她活到今天过得最憋屈的日子了。

她以前最爱拿江正青和江清淮比较,哪回都是她家江正青压过了江清淮,可这阵子江清淮在村子里名号太响亮,老是有人明里暗里拿话挤兑她,挤兑她家江正青。

她可一直憋着这口气呢。

这下可是好了,她家江正青中了秀才了,这可是他们临南村里头一个秀才。

江长贵慢吞吞地踱步到她身边,还学着戏剧里演的那样拱手朝周围对他说恭喜的人致谢。

江长顺也跟着说了一声,“大哥,恭喜啊。”

江长贵看都没看他,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张荷花倒是好好看了一眼周红花,“弟妹,你咋不说话?”

周红花扯了扯嘴角,“嫂子,恭喜了。”

她对张荷花的心思简直太清楚不过了,实在懒得配合她。

这几日见了她都昂着头装没瞧见,这会儿倒是弟妹弟妹叫的亲热了。

江清淮笑着对大伯和大伯娘道了声喜,其实他模糊记得本朝院试好像并无这个规矩,要到乡试的时候前头那三个才会有官差上门道喜,但许是刚改的?他也不清楚,因此并未多说什么。

要说这个时候心情最复杂的,自然要数人群中的林秀。

他也是躲在人背后的,这会儿看着前头江长贵和张荷花一副喜形于色得意洋洋的模样,他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怎么回事,莫非江正青真考上了?

是因为他的原因吗,是因为他搅乱了这一世的亲事?

说实话,林秀早就后悔了,倒不是后悔没嫁给江正青,而是后悔嫁给了齐春雷。

他为什么就不能沉住气,再好好挑一挑呢?

然而这一刻,他开始后悔没嫁给江正青了,婆母和家公不好怎么了,至少他是秀才夫郎。

江长贵装模作样伸了伸脖子,“官差们怎么还没到?”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赶紧回家去准备招待官差,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心思,所以谁也没动。

甚至江长贵还板着脸装出不悦的模样,“青小子呢,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到现在还不出来迎接官老爷们?”

早有人跑着腿替他们去叫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都知道锦上添花的道理。

江正青比官差们到的更快,他脸上似有不解,“爹娘,你们真听准了,真是官差?”

有人替他答:“是官差,错不了,还穿着官服呢。”

江正青嘟囔了一句,“怎么会呢,我分明……”

这话谁也没听见,周围一声声的道贺声已经把他们一家三口淹没了。

周红花没好气道:“竹子,跟我进去端些茶水出来,一会儿官差到了总不好连杯茶都没有。”

林竹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去了。

张荷花以为她心里不舒服,还特地叫了她一声。

周红花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和林竹说:“这下她可是要日日来咱家了,想想就烦。”

江清淮也转身准备离开,这里没他事了。

然而他刚一动就听见了一道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脚步立刻顿住。

“这就是江家吗,多谢引路多谢引路。”

“几位官爷,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江长贵又过去拱手。

一共来了三个官差,打头的那个面露疑惑,“什么,辛苦?也不算辛苦,我们只是趁着公休跑一趟。”

江长贵抬起手,“劳驾往这边走,真正的江家在那边。”

官差一听,无语道:“我们不是才打那头来吗,怎么还要回去?”

“实在对不住,这边也是江家,不过是我二弟家,我家在那边。”

江正青也凑了过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道:“几位官爷,我便是你们要寻的江正青。”

周围的人看的惊奇,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啥时见过他这副模样?

有人本来已经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猛一回神又赶紧收了回去,这位可是秀才了,不能得罪。

结果那三位官差面面相觑一阵后,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江正青是谁,我们找的是江大夫,江清淮。”

“什么???”

所有人都傻眼了,找谁?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清淮已经确认了来人的身份,立刻快步走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三个都是当年在军营里时和他熟识的小兵,只不知为何来了此地当了官差。

打头那个见到他高兴坏了,“江大夫,兄弟几个可算找到你了,你走的时候说过要请我们吃酒,说话算数吧?”

如果要拿话来形容此刻的江正青一家,那差不多就是晴天霹雳。

江正青犹不死心,拉住了打头那个官差,急声道:“官爷,你们怎么会是来寻江清淮的呢,去府城考试的人是我啊,你们难道不是来给我报喜的吗?”

官差一把甩开他的手,肃穆道:“你胆子不小啊,敢对我这么拉拉扯扯,看在今日我们兄弟几个寻着了江大夫,不同你计较,速速滚开。”

别看他们几个在江清淮面前乐呵,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可是很有官架子的。

江正青一下子就被吓到了,忙往后退了几步。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笑。

是林秀,但他根本顾不上看,也没力气去看。

当着全村人的面遭这一出急转直下,他感觉比有人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光还要令他感到耻辱。

周红花刚巧出来,见状茫然道:“这是咋了?”

张荷花以为她是故意的,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锋利程度就好像周红花是她三辈子的仇人似的。

周红花吓了一跳,正想着当了秀才她娘就是有派头,就听江清淮对她说:“娘,这三位是我在军营里结实的好友。”

周红花:“???”

啊???

那头还有个官差在给人群老实科普,“考秀才的?那就是院试,院试哪有官差上门的?秀才不够资格的哈,那是举人往上才有的殊荣,真当我们官差整日里闲着没事干不成,连秀才家里也去贺喜,那还不累死?”

“没考中也没啥,院试三年考两回呢,大不了后年再考嘛,一回生二回熟嘛。”

江清淮推着他们几个往里走,“好了,你别说了。”

那直性子的官差茫然道:“咋了嘛,我哪句话说错了?”

江清淮:“……”

江正青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就在众人风中凌乱的时候,那头又有一个人跑了过来,他可能奇怪为啥这个村的人全集中在这一处,语气都有些怪,“敢问江正青家在何处?”

立刻有人振奋道:“来了来了,这回才是真的。”

前头那个刚刚科普过的官差立刻往回走,“真有官差来,让我瞧瞧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

来人却不是官差,面对这么多人火辣辣的视线,他吓得都不敢往这边来了。

江正青拨开人群迎上去,语气很是不满,“你怎么才来?”

他认出了这位正是他先前付过定银的使人。

使人愣了一下,“我一路上没敢打停啊,府城到你们这儿少说也得两日,我这已经算很快了。”

“少废话,快说。”江正青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

使人抓抓一头蓬乱的头发,尴尬道:“名单上并无你的姓名,应当是没中吧。”

名单上没有,那自然就是没中,使人不过是说的委婉些。

说完他就赶紧补充道:“余下的银子你不会不给吧?”

为了防止使人贪前头的定银,一般都会约定递了消息以后再给余下的银子,定银只是很少的一点,连使人来回的路费都不够。

江正青恶狠狠道:“滚开。”

使人不乐意了,“咱们可是说好的,我人都来了,你想赖账?”

正好瞧见这边三个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官差,使人忙高声道:“官老爷替小民做主啊,这人要赖账不给银子。”

官差:“……”

方才科普那位被其余两人同时推了出去,他:……

他轻咳了一声,拿出官差的派头严肃道:“快把银子给人家,亏你还是读书人呢,这点气度也没有吗?”

说完他就回头瞪了两个兄弟一眼。

都是你们。

第73章 第 73 章 竹子,你想报仇吗?

待到一院子的人都走光了, 周红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正青当真没中秀才?”

林竹点点头,“方才那个使人是这么说的。”

周红花叹了口气,“这些年正青也挺用功的,怎么就没中呢。”

“官差大哥说了, 后年还能再考。”

“那也成, 再读两年心里的成算肯定要大些, 到时候定能考中。”

林竹一边答应着,一边利索地淘洗了米倒入锅中,今天家里有客人,周红花说要烧干饭吃。

厨房那边要增一个锅灶, 墙已经被敲开了, 所以他们现在把大铁锅搬到了院子里来, 起了个泥灶暂且先用着。

周红花说归说, 也没耽误了干活,几位官爷来的突然, 这个时间也来不及上山去了,只能把家中的吃食盘点一遍。

原先腌的紫苏叶还余好些,这回全拿出来看了,江清淮酿的酒也都抱了出来, 就连周红花一直珍藏在柜子里不舍得拿出来用的一口小炒锅都搬出来了。

林竹正蹲在一边剪螺狮。

虽然炒螺不卖了,但因为江长顺喜欢吃, 所以家里的木桶里还是一直养着小半桶螺蛳,眼下正好能用得上。

“来了, 肉来了。”

江长顺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跑进来, “咱们运气不错,大孙留了一块儿好肉自家吃的,叫我给买来了。”

全村人都晓得江家来了三位官爷, 江长顺过去的时候大孙早就把这块肉取出来给他备着了,他甚至还想直接送给江长顺,江长顺没答应。

周红花闻言赶紧出来看,惊喜道:“呦,当真是一块儿好肉,大孙这回真帮了大忙了,咱可得好好谢谢他。”

“这是自然的。”

周红花拎着肉乐呵呵地过去处理了。

江长顺走到林竹边上,“竹子你去做别的,这活儿我来。”

林竹抿了抿唇,嗯了一声就把钳子递给了他。

没一会儿江云野和江云月回来了,两人一人挎了个大篮子,里头全是野菜,堆得满满的。

虽然来不及上山,但田野地头野菜也挺多,两人在外头跑了一圈就收获了这么多。

两人放下篮子后进屋去喝了口水,就赶紧出来帮着处理这些野菜了。

周红花看了他俩一眼,笑眯眯道:“打个野菜锅子,多搁些辣子,阿淮说他们爱吃。”

江云野忙起身,“那我再去摘些来。”

周红花点点头,“去吧,不过别跑远了,河边不要去。”

没大人带着,小孩自己去河边总归是不太放心的。

江云野远远地丢下一句嗯,人就跑没影了。

外面一家子忙的热火朝天,堂屋里气氛却有些沉重。

江清淮从军营出来以后就没和那边通过信,自然急于知道其他人的消息,因此一进来便问了。

方才还乐呵呵的三位官差一下子就哽住了。

江清淮疑惑道:“怎么了?”

三位官差互相看了一眼,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卞老四开了口:“江大夫,兄弟几个也不瞒你,其他人……都……”

他像是怎么使劲都说不出后头几个字,难受地把头垂了下去。

方才在外头直性子发言的官差名叫六子,他也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见四哥说不出来,他便忍着心痛把话说完了——

“都死了。”

一贯从容不迫的人此刻也失了态,江清淮手中的竹杯一下子脱了手,里头残余的半杯茶把他的前襟泼了个透。

“什么?”

“谁死了,说清楚。”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阿毛突然低吼道:“都死了,江大夫,他们都死了。”

“死,死了?”江清淮的眼神霎时就灰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死呢,我走的时候他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将军说总算可以歇口气了,怎么会……”

阿毛眼眶中的泪珠一颗颗滚滚而下,“真的死了,军中出了奸细,趁着弟兄们庆功宴喝的烂醉引狼入室,全死了。”

江清淮急声道:“那吴刘两位军医呢?”

“他们二位忙着转移伤残的弟兄,没,没跑出去。”

江清淮颓然地坐了回去,嘴上喃喃道:“怎么会呢,我走的时候他们明明都还好好的,还给我践行……”

六子抽泣着道:“我去的晚,对周遭的地形不熟悉,我想方便,天黑了怕走错了路,便拉着四哥和毛哥陪我一道去,结果我们就倒在那儿睡着了,被喊杀声惊醒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清淮目光直直地看着虚空,脑中一幕一幕回闪着和那些兄弟们相处的画面,他替他们治伤,和他们说笑,偶尔还教他们认字,答应等战事歇了以后多做些药膏药粉让他们带回家去。

可是没了,都没了。

“后来,”卞老四咽了口唾沫,再次开口,“朝廷惩治了奸细,追封了将军,还有两位军医,如今也已是太医了,”想到吴大夫说起当太医时满脸的憧憬模样,卞老四猛地抽噎了一下,“估摸着他二位已经知道了吧。”

“再后来,当今赐了我们仨一个恩典,我们仨就请求来了这边做个官差,前几日才刚刚上任。”

阿毛抬起手臂狠狠拭了一把泪,“当初那么多人,如今就剩咱们四个了,这么大的落差谁能经受得起呢?”

“咚咚”两声,外头传来江长顺的声音,“阿淮,晚食都备好了,请三位官爷上座吧。”

江清淮如梦初醒,“知道了,就来。”

其他三人也赶紧抹了把脸,好让自己瞧上去不那么狼狈,免得吓着了江大夫的家人。

卞老四苦笑了一声,“江大夫,当初幸好你离开了,不然依你的性子,怕是也和吴大夫刘大夫一样了。”

阿毛和六子齐齐点头。

江清淮扯了扯嘴角,他当时若是在,定然是不可能走的,要么拿兵器作战,要么和吴刘二位大夫一样。

卞老四说的没错。

他心中觉得遗憾,觉得懊悔,但的确也可耻的有几分庆幸,尤其回来后遇上了竹子。

若他死了,他和竹子就没缘分了。

江长顺把厨房和后院的两张方桌拼凑在了一起,两张方桌大小高矮都不同,拼在一起有些不伦不类,但没人在意这个。

原本周红花和江长顺还想着人家毕竟是官爷,有些拘谨,结果卞老四他们更拘谨。

在江大夫的家人面前,三人已完全遮掩住了方才的颓唐绝望模样,甚至脸上都挂着笑。

“江叔婶子千万别抬举了我们,江大夫认识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底层小卒子,要不是江大夫瞧得上我们,我们哪有和他说话的份儿?”

这话虽然有客气的成分,但大半也是真的,当时江清淮靠着医术在军营里很是吃的开,甚至将军都对他高看一眼,相比起来,他们三个就不算啥了。

要不是后头的事,他们也穿不上眼下这身官服。

卞老四神情暗淡了一瞬,转而又笑了起来,“这就是弟妹吧,和江大夫真般配。”

林竹被他们说的脸都红了,他不会说漂亮话,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好了,吃菜喝酒。”

他拿起酒提子给卞老四他们倒酒,然后指了指桌上一大盆酒香炒螺,道:“这是竹子做的,你们尝尝。”

他语气平静,但卞老四他们几个怎么听都觉得他有炫耀的意思。

周红花和江长顺也过来坐了,陪着一道说话。

两个小孩则坐在一边的小桌上,专门给他俩开了一席。

喝酒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说起军中的事,卞老四他们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满脑子搜罗着江清淮过去的事迹说给林竹他们听。

江云野和江云月也都竖着耳朵听的高兴。

三人酒量都不错,再加上江长顺和江清淮,五人把家里的库存喝了个精光,连林竹都跟着喝了一小杯,白皙的小脸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他做的炒螺被吃的干干净净,里头的汤汁都被阿毛和六子倒进碗里拌饭吃了个光。

“婶子和嫂子的手艺真叫一绝,要是日日都能吃到就好了。”六子苦着小脸,“参军之前,我娘替我寻了一门亲事,眼下估摸着已嫁给别人了吧。”

周红花乐呵呵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人家姑娘等不起嘛。”

六子点点头,仰头干了一杯酒。

“没事儿,”周红花拍拍他的肩,六子比江清淮还小两岁,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婶子替你留个心,有合适的就说给你当媳妇儿。”

阿毛赶紧道:“婶子,我也没媳妇儿呢,也替我说说呗。”

周红花笑着点头,“那有什么问题。”

卞老四喝了口酒,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道:“我夫郎过阵子就要来府城了。”

六子和阿毛齐刷刷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们听不出来你在炫耀。”

卞老四大笑,“我这边安顿好了,总该把他接过来才是,有媳妇儿在身边,这过的才叫日子嘛。”

阿毛和六子:“……”

江清淮看了眼身边的林竹,心里十分赞同。

又说了会儿话,江长顺和周红花受不住,进屋去睡了,林竹没一会儿也回了屋,两个小孩一早就离开了。

这里只剩了江清淮兄弟四个。

方才热闹欢腾的气氛霎时便维持不下去了,四人仰头望着天边清冷的月,都在心里默默长叹了一声。

江清淮摩挲着手中的竹杯,低声道:“四哥,有桩事想拜托你们。”

卞老四笑了一声:“兄弟之间谈什么拜托?尽管说来。”

“是我家竹子……”江清淮把林竹他娘的事说了。

“啪!”阿毛狠狠一拍桌,竹杯立时弹跳的老高,里头的周红花吓了一跳,忙问:“阿淮,发生啥事了?”

“没啥,娘。”

“哦。”既然他这么说,周红花也不问了,再次坐回了床上。

卞老四拍了拍阿毛的背,低声道:“稳重些。”

阿毛嗤了一声,“江大夫,此事当年可有留下证据?”

江清淮沉思着道:“过了太多年了,证据恐怕再难寻到,证人倒是有,就是竹子他后娘,我先前点过她。”

“明白。”卞老四接话道:“等此案一立,这些相关的人都会被带去衙门里头问话,我们自会好好审她。”

江清淮点头,面色在月光下冷的如寒霜一般。

六子有些担忧道:“我们这里审问走流程就是了,只是此事需要有个由头,换句话说,总得有人报案才是。”

江清淮当然明白,这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所在。

这个报案人,只有林竹合适。

若是可以,他只想悄悄把事情解决了,从头到尾都不让林竹知晓真相,可是这事林竹不出面是不成的。

阿毛气呼呼道:“要我说,江大夫,你就直接把那老匹夫弄死得了,何必如此曲折费事?”

卞老四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了?还以为自个儿是军营里的兵匪子呢?”

阿毛讪讪道:“我就是气不过,嫂子那样一个柔弱的人,去了公堂上怎么受得住?”

六子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卞老四看了眼江清淮的脸色,安慰他道:“不如先试试弟妹的口风?我观弟妹似乎也不全然是柔弱之人。”

江清淮点点头,起身道:“今日也不早了,兄弟几个早些歇下吧,你们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

“好。”卞老四拍了拍他的肩。

*

江清淮进屋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但林竹根本没睡,一直靠在床头等他。

他饮了酒,眉眼间就带上了一丝娇憨,看起来甜甜的。

江清淮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含笑道:“方才不是就说困了,为何还不睡?”

林竹笑眼弯弯,“在等你。”

“和四哥他们许久没见,难免多聊了几句,等我做什么?”

江清淮一边说一边脱了外裳,掀开薄被坐在了林竹身边,坐定后长臂一展,熟练地把林竹揽在了自己怀里。

林竹蹭了蹭,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似乎要睡了。

“竹子?”

“嗯。”

江清淮笑了一声,“是你救了我的命。”

林竹慢了半拍才回了一句,“什么?”

江清淮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轻轻柔柔道:“你知道吗,我离开军营没多久,他们就出了事,除了四哥他们三个,其他人全都没了。”

林竹倏地睁开了眼睛,“什么?”

江清淮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把你弄得不能睡了。”

他知道,可他今日心绪实在难平,很想和林竹说说。

林竹方才的那点困意瞬间跑的精光,他从江清淮的怀里直起身,“为啥没了?”

“出了奸细。”

“真,真的都没了吗?”

江清淮点头,泪珠从眼眶中急速滚落下来。

林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脆弱的模样,一时都吓住了,又是抬手替他擦泪,又是乱七八糟地说着安慰的话,手忙脚乱的。

江清淮笑了一下,“无妨的。”

林竹一把抱住他,心疼道:“阿淮,你,你别难过。”

他实在不会说漂亮话,翻来覆去也就这句。

好在江清淮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又道了回歉,“抱歉。”

林竹用力摇头,“阿淮你不要难过,我见你这样,心里,心里很难受。”

“好了,不难过了。”

江清淮又笑了一下。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江清淮突然又道:“竹子,你还记得娘的模样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林竹还是点了点头,“记得的。”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和我娘长得挺像的,我以前想,想到我娘的时候就去河边照一照。”

他本来想说想娘的时候,但话到嘴边又有点不好意思。

“竹子,娘待你好吗?”江清淮语调轻轻柔柔。

林竹嗯了一声,“好,娘很疼我的,有什么吃食都会悄悄给我藏一点。”

其实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呢,无非都是她自个儿省下来的口粮罢了。

“娘刚病的时候还能出门,每回都要带着我,后来她出不了门了,后娘也不让我在她跟前伺候,说我在屋里享福。”

林竹越说越小声,末了重复道:“我娘待我极好。”

“竹子,”江清淮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攥紧林竹瘦弱的肩头,一字一字认真道:“娘是叫林立根推到河里淹死的。”

“竹子,你想报仇吗?”

林竹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嘴唇却已哆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说什么?”

“竹子,你别怕,有我在,只要你点头,我会帮你把事情做好。”

林竹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的心好像被人揉碎了,疼的难以言说。

“竹子,你说句话,别吓我。”

林竹咬着嘴唇小声呜呜地哭,看的江清淮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知道竹子这会儿说不出话来,便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为什么不迂回一些呢。

他们这边的动静多少也传了一点到隔壁去,今夜周红花和江长顺把屋子让给了卞老四他们,两人和江云野江云月挤在一块睡。

两个小孩早睡熟了,周红花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他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江长顺喝的有点多,迷迷瞪瞪回:“没啊,快睡吧。”

周红花无奈地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我就是觉得不太对,方才用晚食前就觉得不对,阿淮不对,怎么看都不对。”

自己生的自己最了解,江清淮当时的表情实在很不对劲。

江长顺嗯嗯了两声,“等明日我问问他。”

周红花没搭理他,自顾自又道:“我怎么好像听见竹子的哭声?”她蹭的坐起身,“阿淮折腾什么呢,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

想了想只能又躺回去,她一个当娘的不好管儿子儿媳屋子里的事,那不成老不羞了吗?

好在很快那头的动静就停了,周红花重重叹了口气,尴尬道:“阿淮这小子,明日定要好好骂他几句不可。”

翻个身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而这边林竹也终于止了哭,只是止的不彻底,依旧在小声抽噎。

江清淮心疼的也要碎了,“竹子不哭了,是相公的错,相公不该这样说的,都是相公的不是,别哭了好不好?”

林竹用力摇头,一抽一抽地道:“不,不是,阿淮,的,错。”

“是,我爹,不对,是林立根,的错。”

林竹眼圈通红,两只眼里还布满了水珠,但眼神却坚定,“我,我要,我要报仇。”

江清淮抬手温柔地替他把脸擦干净,“好,咱们报仇,不管是林立根,还是王冬翠,都叫他们遭到应有的报应,可好?”

林竹点点头,“好。”

江清淮起身出去开了堂屋的门,轻手轻脚地拧了块热帕子进来,林竹已经坐起身了,正瞧着窗外发愣。

江清淮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擦着,一边擦一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前头吓了他们几回,算是小小地报复了他们一番,王冬翠应该被吓得不轻,再加上衙门里头的手段,不怕她不说实话,还有林立根,我已和四哥他们通过气,衙门里头的招式尽可慢慢地来,保准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竹下意识抖了一下。

“害怕?”

林竹摇摇头,迟疑着问道:“四哥他们会不会……”

江清淮笑了一下,“不会,他们心里有数,其实就算不用衙门里那些招式,他们也有的是法子招待林立根,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这些话到底还是不让林竹知道的好,江清淮转了口,“此事一开始会交给镇上的巡检司,后头正式审理才会移交到县衙,县衙就在南吉镇上,咱们过去也方便,不过四哥他们会直接接管这个案子,等到了他们手里就不用操心了,四哥都会办妥的。”

林竹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此刻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心疼他娘占了大半,余下的便是惶惑和茫然,对他来说,去官府报案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可江清淮温温和和的几句话就让他定下心来,有阿淮在,他不怕。

第74章 第 74 章 对簿公堂

第二天一大早卞老四几个就要回府城去了。

他们三个昨夜里几乎没合过眼, 一来是因为忆起了往事伤痛不已,二来便是为江清淮和林竹感到忧虑。

本朝崇尚孝道,律法中特地规定了父母祖父母若有犯罪,子女帮助藏匿不获罪, 实际在执行中其实不光是父母祖父母, 其他亲属犯罪也同样适用。

这条律法其实就是在一定程度上, 把孝道摆在了一个极高的位置,让底层百姓的家族宗族观念更加强烈。

正所谓,父为子纲,父亲便是子女的天。

可现在江清淮和林竹要掀翻自己的天。

前朝甚至有人为此被判了绞刑。

本朝虽无这样的判例, 但对于孝道却是强调的更多了, 这也算太平盛世的惯例了, 所以结果真的很难预料。

弄到后头, 说不定林立根那老匹夫没事,江大夫和弟妹反倒要被判不孝罪, 罚做苦役、杖刑等刑罚,严重的就更不好说了。

卞老四一个眼神,江清淮就明白了他的忧虑,苦笑一声道:“实在不成, 四哥替我做点手脚,在牢里把林立根弄死算了, 也算替竹子和娘出了口恶气。”

卞老四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先别想这些, 咱们府尊大人十分敬重他老娘, 听说此事想必也是愤怒的,这几日你定要备好诉状,等我们这边疏通了关系你便递上去。”

江清淮点头应了。

“清淮, ”卞老四突然改了称呼,过去在他眼里,江清淮总是沉稳的,医术又高的不像这个年纪,可经此一事他才发现,其实江清淮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也终于有了点做大哥的感觉了。

“你放心,我们三个就是拼着官差不做,也会保你和弟妹安然无恙。”

江清淮朝后退了一大步,郑重地给卞老四躬身一揖,“多谢四哥,多谢你们。”

阿毛和六子站在两人身后不说话。

周红花今天起了个大早,摊了满满一兜子的饼子,这会儿包好了拿出来要给三人,结果就看见了这一幕。

她以为这是什么辞别的礼节,可再一看,四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对,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呸呸,周红花暗自呸了两声,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竹站在堂屋门口默默地看着,昨晚情绪太激动没来得及把话说全,今早起来,江清淮已经都和他说了。

他很犹豫,若只有他一人便罢了,可如今还有阿淮,阿淮要出事,爹娘怎么办?

卞老四他们几个走了以后,周红花就把江清淮叫了过去,板着脸和他道:“今早起来,我看竹子脸色很不对,你是不是折腾的太过了?”

江清淮一愣,继而便明白过来他娘是误会了,心里有些好笑。

“你还好意思笑,多大的人了,这种事还要你老娘来提点你,亏你还是大夫,怎么就不晓得节制些?”

江清淮闭了闭眼,无奈道:“娘,你误会了?”

“我误会你什么呢,昨儿夜里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你,你真好意思问出口,我都听见竹子,竹子哭了。”

江清淮叹息一声,把昨晚的两桩事都告诉了她。

周红花吓得跌坐在凳上,嗓音都发虚,“怎么会,怎么会呢?”

军营的事固然让她难受不已,但林竹他娘的事更叫她震惊。

“前些年村里确实有人这样说,可我们都以为只是传言啊,哪里能想到……你说人怎么能恶毒成这样?”

周红花噌地站起身,“有些嘴贱的居然还敢说是竹子克死了他娘,等着,等咱们把这事儿公开了,我倒要看他们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这里头,张荷花就是头一个。

周红花牙咬的咯咯响,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张荷花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江清淮拉着她坐下,认真道:“昨晚我和竹子商议过了,想报官。”

“报,现在就报!”说完周红花才后知后觉儿子说了什么,脸上一沉,心口突突地跳,“真,真要报官啊?”

底层百姓哪有不怕官的?

周红花性子再泼辣也不过是一个乡下妇人,光听见报官两个字人就要软的站不住了。

江清淮点头,“我和四哥他们也商议过了,咱们先递诉状上去,等镇上的巡检司来过以后差不多就能立案,等他们替咱们疏通好了关系接了这案子,事情便顺利了。”

“当真能顺利吗,那可是官府啊,竹子身子又不好,可别叫他们给打了。”

县衙里头审案子的时候,好些人会跑去围观,早些年周红花和江长顺也去凑过热闹,吵的厉害的时候县老太爷不耐烦,索性各打三十大板,那个皮开肉绽的血腥场面吓得周红花回来连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她本来还担心村里人骂阿淮和竹子不孝,现在一对比都不算什么了。

既然周红花已经知道了,那自然也没必要瞒着江长顺,江家索性开了个讲会,连两个小孩都没落下。

“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江长顺眉头皱的极紧。

江清淮点头。

“真就没别的法子了?”

江清淮摇头,“杀人要偿命,这是律法规定好的。”

这话既是在说林立根,也是在说他自己。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弄死林立根和王冬翠的。

江长顺仰着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自小便有主意,我和你娘,”他看了眼周红花,“我们都听你的。”

比起大人的重重顾虑,两个小孩就简单多了。

江云月抱着林竹,小声道:“大嫂你别怕,我的积蓄都可以给你。”

江云野捏着小拳头,“大嫂,村里谁要敢说你和大哥的坏话,我保准不叫他们好过。”

林竹冲他俩笑了一下,虽然眉宇间的暗色并未退去,但这一刻的感动多少还是冲淡了一些。

三日后,卞老四亲自跑了一趟,把府尊的意思告诉了江清淮。

原本这么小的案子府尊是不会管的,但卞老四他们三个到底是当今陛下亲自派点过来的人,府尊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

后来再一听江清淮的名字,府尊不知怎么的又重视了一些。

“我问过大人,原是他来此地上任前曾听陛下提过你的名字,说是陛下曾用过你的药方子,据说还随口夸了一句。”

江清淮微愣,但片刻后他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因为顾太医吧,他是我的恩师。”

卞老四笑了一声,“这倒是意外之喜,有陛下对你的这份看重,咱们行事可要方便许多了。”

江清淮脸上却无半分自喜,卞老四熟知他的为人,也不觉得惊奇,继续道:“该打点的我都打点过了,县太爷的为人我也了解过,名声不坏,算是个清正的,但这种人往往多少有几分迂腐,所以……”

江清淮点头,“我知道,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一顿板子总归是免不了的,不过衙役下手知道轻重,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四哥,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你说。”

“无论什么惩戒,能否都让我来?”

卞老四微微笑了一下,“就晓得你会这么说,早就替你打点好了,放心吧,你以为我方才说的板子是指弟妹吗?”

江清淮也笑了,“还是四哥想得周到。”

卞老四一走,林竹便急着进来,“阿淮,四哥怎么说?”

“来,”江清淮冲林竹招招手,等林竹过来后又拉他在自己怀里坐了,轻松道:“四哥说都打点好了,叫咱们只管把状子递上去便是,对了,他还说府尊很重视我们,连当今陛下都夸过我呢。”

林竹脸上也带了点笑,“真的吗?”

“当然,还记得顾太医吗?”

“记得,你的老师。”

“他原本就是太医,想来应该是他举荐过我的药方给陛下用过。”

“原来是这样。”

“现在该放心了吧?”

林竹没让他给完全带跑,还留着一丝清明问道:“四哥有没有说后头的责罚之类的?”

江清淮笑,“说了,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不过别担心,衙役们也都打点过,不会下重手的。”

林竹点点头,“我不怕的。”

只打一顿板子,已经比他想的要好太多了。

江清淮嗯了一声,多的什么也没说。

诉状递上去以后江家人就开始了焦灼的等待,这种经年的陈案向来是要往后排的,所以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平日里照旧安生度日。

但打点过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才过了十日,巡检司便来了人。

一共三个人,他们先来江家问了几句话,然后又去了他们指认的那条河边检查了一番,说是检查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

走完这个过场,然后他们又去了林家。

这一通操作下来,早有有心之人瞧出了端倪。

“莫不是为了当年那事儿吧?”

有年轻些的赶紧问:“啥事儿啊?”

那人本来想说,但抬眼瞧瞧正在林家问话、一脸肃杀的三位官爷——这三位和卞老四他们来的时候可不一样,他们都是带了刀的——忙住了口,“没啥事儿。”

三位官爷在林家盘问了一通,走的时候警告林立根和王冬翠,“别想着逃跑,跑哪儿都没用,你们的脸我们已经画下来了知道不?”

林立根抖得尿都快出来了,只王冬翠喏喏应了一句,“是,是。”

三人出来的时候林庆突然跳出来,拦在三人跟前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王冬翠吓得差点死过去,忙冲过来把林庆拽走,“官爷别恼,这是我小儿子,他才八岁,不懂事儿。”

三人也没为难一个小孩,只盯了他一眼便冷冷道:“管好他。”

“是是是。”

巡检司的人一走,事情便在村子里传开了,对他们来说,这事儿的震撼程度就是说句平地一声雷也不为过。

甚至还要更夸张些。

林家同宗族的人简直痛心疾首,一天里恨不得来八回,有些年纪大的手指都快点到江清淮和江长顺鼻子上去了。

甚至还有人叫嚷着要把江家赶出临南村,说他们是村里的耻辱。

周红花自然不甘示弱,来一个骂一个,来一对骂一双,连一向老实巴交的江长顺都拿起扫把开始赶人了。

这些人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但实际上的小九九还真不好说,江家如今日子过得好,前阵子又大出风头,嫉妒的人可是不少。

这么大的事,作为亲兄弟的江长贵不闻不问倒也没啥,可这一家子居然还冲在最前头,满脸的痛心疾首好像自家平日里有多关心这个亲兄弟似的。

原本以为这些人闹一闹也便罢了,没想到三日后依旧没有消停的意思,江清淮终于忍不了了。

第四日来江家的人回去后通通不对劲了,有的浑身刺挠坐立不安,有的满脸起包肿的出不了门,还有的狂打喷嚏,打的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又出现了不少新的症状,只看的人眼花缭乱,还有的人两三种症状一块儿来的。

终于消停了。

江家的门槛成了全村最安静的地方。

江清淮拨弄着自己手里的银针,笑眯眯道:“我这手速真是越来越快了。”

他伸了个懒腰,沾沾自喜道:“我可真是个好大夫,这种时候都不忘了练习医术。”

这几日下来,他以前突发奇想研制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几乎全试了个遍,有些没达到他预想的效果的,他还挺遗憾,“怎么都不来了呢,我又改进了一批新的,还想再试试呢。”

他这个态度,林竹本来还有点愧疚的,这下都找不到感觉了。

周红花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别贫了,去地里浇水去。”

江清淮收好银针,回头冲林竹招呼了一声,“竹子,随我一道去。”

林竹早拿了葫芦瓢出来了,他手里还挎着个竹篮子,准备顺便寻些野菜回来吃。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了。

周红花叹了口气,她知道江清淮越是紧迫的时候越爱说笑,这案子走到现在已是不能回头了,不晓得结果会咋样。

就这么又过了半月,时间慢吞吞地推进到了十月份,天气已冷了好些,田间地头的绿意已渐渐淡去,村里人嘴里的话题也换成了收稻麦。

县衙里头终于来人了,两个衙役,传唤江清淮和林竹,还有林立根和王冬翠。

周红花和江长顺本来不放心也要跟着去,但眼看着地里就要忙活起来,两人也实在脱不开身,只能留在家里。

两个小孩自然也不能跟着去,大哥大嫂顾不上他们,家里也要帮忙。

他们把江清淮和林竹送到村口,依依不舍道:“早晚凉,记得多添件衣裳。”

林竹点头答应了,“娘,你们回去吧。”

周红花抹了抹眼角,她什么也不懂,只能按照自己过日子的经验叮嘱,“到了县衙里头,见着官爷们热情些,娘往你们包袱里头搁了银子,花光了咱回头还能挣。”

“我知道了娘。”

周红花把林竹的手抓在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都不在身边,有啥事你俩就多商量商量,别叫人家欺负了去。”

林竹全都应下。

江清淮笑眯眯道:“娘,有我在呢,别担心。”

周红花看了他一眼,“好,东西都拿好了。”

衙役对他们挺客气,没拦着他们说话,但对着那边时就没这么和颜悦色了。

林立根甚至双手都被锁了。

林秀本来不想来送,但又怕村里人说闲话,只能不情不愿地来了。

“娘,到了公堂上你可啥都别说,反正都十几年过去了,能有个啥证据?只要你和爹咬死了不说,县太爷就不能判你。”

王冬翠咬着牙恶狠狠道:“我当然明白,我就不信,我不说他们还能替我说不成。”

她此刻的模样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瘦的简直快脱形。

“旁的都不消说,主要是你弟弟庆儿,你可得好好照顾他,他是林家唯一的□□。”

说起林庆林秀就皱起了眉,林庆已经在他那儿住了好几日了,每日嫌弃这嫌弃那,不是哭嚎就是高声尖叫,他快烦死了。

从上回赵秋兰和齐春雷去了一趟镇上回来,家里刚消停了些,这下可好,又开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话时字字带刺。

本来林秀还想探究一番两人去镇上做了什么,眼下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只希望爹娘赶快回来,把林庆这个麻烦精接回去。

林秀根本不觉得林立根和王冬翠会有事,这些日子村里都传遍了,像林竹这种情况外头叫大逆不道,是要遭人唾弃的。

见他态度敷衍,王冬翠还要再说什么,衙役就伸手猛地搡了她一把,“走了,还废话什么,当老子是来伺候你的不成?”

王冬翠猛地朝前一扑,把紧挨着他瑟瑟发抖的林立根撞了个趔趄,正要摔倒的时候被另一个衙役拎了起来,衣领子卡在脖颈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江大夫,林夫郎,走吧。”

虽然都是走着去镇上,但江清淮和林竹是自由的,甚至江清淮还能牵着林竹的手,和另一边的又拖又拽简直是两个极端。

两个衙役跟变脸似的,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凶相毕露。

路上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到了镇上。

县太爷的公堂已经开了,正等着他们呢。

卞老四和阿毛在公堂里办差,遣了六子来接他们。

“阿淮哥,嫂子,四哥和毛哥已经在等着你们了,别担心。”

见到他林竹心定了不少,“嗯。”

六子从衣袖中摸出几块烧饼递过来,“嫂子,你吃点东西吧,这案子一审起来可有的掰扯呢,公堂上可不好吃东西的。”

林竹看了眼旁边两个衙役,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便伸手接了过来。

林立根和王冬翠见状,很想骂一句凭啥,但看看衙役的脸色只能把这话咽了回去。

他们一路上已经被骂怕了。

县衙设在南吉镇的北边,毕竟是官府办公的地方,环境比其他地方要清净些,三教九流的人少了很多。

“嫂子别怕,我先进去了。”

“好,多谢你。”

江清淮替林竹理了理衣裳,笑眯眯道:“咱还没上过公堂呢,这会儿好好体验一把。”

林竹嗔了他一眼,“正经一些吧。”

江清淮神色郑重了些,“有我在。”

“嗯,我知道。”

这话他已经说很多遍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两边的衙役高声起势的时候林竹还是吓了一跳,只是他极力掐紧了掌心,没让自己表现出来。

县太爷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瞧着有些严肃,但看过来时眼神是温和的。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这些在家里的时候江清淮都教过,林竹稳稳地把话说完了。

边上的阿毛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四哥说的没错,嫂子的确不全是柔弱的,和江大夫越发般配了。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严肃道:“你可知,子女状告亲父,是为大逆不道。”

“草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执意于此?”

门边围观的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都在指责林竹,说他不孝。

这些话并未影响林竹,他趴伏在堂下,微微提了声量道:“草民也知道这样大逆不道,可他杀了我的娘亲,既然要讲究一个孝字,是不是也该公平些呢,爹和娘难道不是应该一样的孝吗?”

这话有理有据,公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阿毛抬起眼,瞧见门边有几人点了点头。

县太爷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继而又是一记惊堂木,“休要强词夺理,大逆不道便是大逆不道,来人,先拖下去打上十大板。”

林立根本来还战战兢兢,这会儿都有些得意起来了,看来江长贵家那个书生儿子说的没错,这案子他根本用不着怕。

瞧,进来这么久了,县太爷一直在盘问林竹,根本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嘛。

王冬翠的心思也差不多,她偷摸抬起脸扫了江清淮一眼,默默盘算着怎么敲江家一笔银子。

就当补上当初的彩礼钱,都是应该的。

第75章 第 75 章 你胡说,我爹娘怎么可能……

被拖下去的时候, 林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但紧跟着他就冷静下来,十个板子已经比他预计的少多了。

耳边突地听见熟悉的音色,“且慢。”

江清淮话音从容, 虽然人跪着, 但姿态依旧不卑不亢, “大人,林竹是草民的夫郎,这十大板子理应由草民代为承受,请大人应准。”

“唔, ”县太爷假意思索片刻, 点头道:“也算说得通, 准了。”

林竹愣了一下, 差点就要直接张口说话,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边上的阿毛, 阿毛冲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片刻的怔楞,那头板子已经开始打了。

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江清淮背上。

林竹张了张嘴,艰难地喊了一声“阿淮”。

江清淮微微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沉了下去, 光看他的神情,只怕很难猜到他在受刑。

虽然卞老四说衙役们都打点过, 只是瞧着手重而已,但林竹的心还是定不下来, 撕扯着揪成一团。

好在漫长的刑罚总算结束了。

林竹满心只有江清淮, 并没注意到旁边的林立根上半身都快直起来了。

县太爷都打江清淮板子了,那肯定是向着他这边了嘛。

然而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县太爷威严的视线突然落在了他身上, “放肆!”

林立根吓得面如土色,“大,大人饶命。”

县太爷冷哼了一声,“林立根,林竹控告你杀害了他的母亲,你认不认?”

“不认,我没有……草民没有。”

“王冬翠。”

“民,民妇在。”

“你作为林立根的续弦,想必对此事是知情的,现在本官问你,林竹的控告是否属实,想清楚了再回话。”

不等王冬翠回话,主位旁边的师爷又补了一句,“王冬翠,这里是公堂,望你从实招来,否则罪加一等,这是你唯一一次减罪的机会。”

王冬翠定了定神,她想起以前看过的戏,里头那些当官的也是这么说话的,都是吓人的。

“回大人,民妇的夫君并没有杀人,林竹他娘,他娘病的太重,是自个儿病死的。”

对她这个回答,林竹和江清淮都不觉得奇怪。

“林立根,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这罪你到底认不认?”

“不认,草民死也不认,草民没有杀人,都是这个不孝子,居然敢告自己老子,这种不孝子就该被绞死,还有江清淮,大人,把他们全都绞死!”

“啪!”惊堂木一拍,公堂上又安静了下来。

县太爷没再看林立根,又去问王冬翠,“王冬翠,你可还有话说?”

王冬翠摇头,“没有了。”

“既然被告方不肯承认,那告方还有何话可说?”

江清淮主动开口,“大人,草民曾亲耳听见王冬翠和她的哥儿林秀说及此事,她明确说过我娘是叫林立根推入河中淹死的。并且在当时,郎中已诊断出我娘能救,还给开出了方子,并不存在我娘病的太重这种情况。”

“除此之外,王冬翠还不无得意地提到她曾数次试图谋害我的夫郎,包括故意将他丢弃在山上,丢弃在河边,以及大冬天丢弃在雪地里,敢问大人,这样心思歹毒的后娘,她说的话能信吗?”

这话一出,后面围观的百姓全都惊到了,吸气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啪!”

“肃静!”

王冬翠满脸的惊疑不定,毕竟江清淮说的这些话的确都是她说的。

林立根也被打了一记措手不及。

林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想不起来阿淮究竟是何时听见了这些。

县太爷眯起眼,眸光冷冷地审视着林立根和王冬翠。

“林立根,你可有话说?”

“大人,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把人推到河里淹死,我没干过。”

他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他们敢告他们的老子,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江清淮侧头瞪着林立根,怒道:“林立根,你为何要残忍杀害我娘,老歪叔分明开出了药方,你前头分明卖了我娘的银簪子,为何不给她抓药?”

卖簪子是江清淮猜的,还是给林竹买银镯子那回,林竹无意中嘟囔了一句,说他娘也有根银簪子,出嫁的时候带过来的,病的时候还说过以后要留给他,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就找不见了。

林竹大概以为是弄丢了,语气里满是可惜和自责。

林立根跳起来反驳,“什么药方,什么银簪子,我不晓得,你不要胡说八道!”

江清淮转头再次伏低身子,“请大人传唤证人。”

林立根惊得瞪直了眼,“什么证人?”

“传。”

第一个证人是老歪叔,他跪下后就道:“禀大人,草民当年的确为林立根的屋里人诊过病,也的确说过能治,还给开了药方子,但当时林立根没抓药就走了,草民以为他要去别处抓药,也没在意此事,可没过多久便听说人死了。”

第二个证人是当年撮合林立根和王冬翠的媒婆,“……当时林立根一下子拿出了一两银子,我心里也觉奇怪,还想着他平日里也不是勤快的人,怎么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

两个证人一一退下了。

县太爷问林立根,“林立根,一两银子可是卖林竹他娘的嫁妆而来?说实话。”

林立根急切道:“大人,他们大逆不道。”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到底是不是?”

“……是。”

“手头既然宽裕,为何不给人治病?”

“那,那银子都给她当了彩礼了,哪里还有多余的。”

正待要询问王冬翠,王冬翠突然扑到林立根身上撕打,“你敢骗我,卖了一两银子,居然骗我只有三百文,你……”

两个衙役赶紧过去把她拉开。

林立根赶紧改口,“当初给了她家三百文,余下的也都在那几年里头花光了,到那个婆娘死的时候的确拿不出来了。”

说着他瞪了王冬翠一眼,“还敢撕扯,不都是被你这个败家娘们给花了么?”

王冬翠气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晕厥过去。

眼看着这案子今日是判不清楚了,县太爷只好宣布退堂。

从县衙里头出来,卞老四对江清淮和林竹说:“别担心,有我们在,不怕他们不招。”

江清淮笑着点头,“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等案子了结,我们好好喝一顿。”

“这是当然,我可要最好的酒。”

“没问题。”

等卞老四三人离开后,林竹问江清淮,“阿淮,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是啊,走吧。”

“阿淮,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是说王冬翠虐待你的事?”

林竹点点头。

江清淮便把自己偷听的经历给他讲了一遍。

林竹惊讶,“原来这么早吗?”

阿淮居然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

他猛然想起了那十大板子,赶忙停住脚步,“阿淮,别走了。”

江清淮疑惑:“怎么?”

“你的背,让我瞧瞧。”

“哦,这个啊,没事儿,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只是瞧着吓人而已,其实一点儿也不重,根本没感觉。”

林竹不动,固执道:“让我瞧一眼。”

“好吧,”江清淮无奈道:“可是总不好在这里撩衣裳吧,等出了镇子好不好?”

林竹转头看了一圈,发现人来人往的的确不合适,只能点了点头。

等走出了南吉镇,他立刻拽着江清淮往一块大石后头走,江清淮自觉躲不过,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拽过去。

撩衣裳的时候他也不肯老实,掀开一个小角试图蒙混过关,但林竹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板着小脸气鼓鼓地看着他。

没办法,江清淮只能松了手,由着他把衣服全掀了上去。

怕他受寒,林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放下了,但这一眼也足够叫他难受了。

虽然没到皮开肉绽那么吓人,但淌出的血已经把里衣浸了个透,要不是眼下外裳穿的厚,都要渗到外头了。

还说没感觉。

江清淮理好衣裳,柔声哄他,“真的不疼,你还记得我做的那个药粉吗,回去一用就好了,疤痕都不会留下,比你先前受的轻多了。”

林竹心疼的想哭,“人家县太爷都说了打我了,你为啥要揽过去?”

江清淮板起脸,“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打,那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不许胡说。”

“好好好,不说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爹娘在家里要急坏了。”

林竹点点头,“嗯。”

两人脚程比平日里慢一些,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老远就瞧见一缕一缕炊烟飘起,但周红花和江长顺哪有用晚食的心思,两人从送走江清淮和林竹后就一直守在村口,一刻也没离开过。

原先还有不少人在这里闲话,这会儿已经都走了,只有他们两个。

“他爹,阿淮可有说今日回不回来?”

“没说,他哪儿说得准?”

“倒也是,不会今日不回了吧,早知道就给他俩带一身换洗衣裳了。”

正自责间,突然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

起初周红花还不敢认,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江清淮喊了她一声。

“娘,我们回来了。”

“是阿淮和竹子,真的是他们。”

两人立刻疾步奔过去,周红花扯着林竹,江长顺扯着江清淮,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检查。

“可有挨板子?”

“还顺利不,县太爷咋说的?”

林竹低落道:“阿淮挨了板子。”

周红花赶紧去看江清淮,她动作更直接,上来就掀衣裳,弄得江清淮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迈进了家门,周红花把院门一关,指着江清淮就道:“脱了。”

江清淮:“……”

“就在这儿?”

“不在这儿在哪儿?”周红花都急死了,“屋里看不清。”

江清淮跟前站着三个人,林竹,周红花,江长顺,身后则是刚刚跑出来的两个弟妹,一个个都肃着脸看他。

“好吧。”

这实在躲不过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衣裳脱了。

“小月不许看。”

江云月虽然听话地捂住了眼睛,但指缝间分的开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