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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骊偃 33738 字 1天前

“回来了,”邱秋竖抱起刚刚吃饱奶的航航,轻拍后背,让他打出“嗝”来,“昭昭,去厨房看看谁来了。”

昭昭一愣,放下书包,换上小拖鞋,哒哒跑到厨房门口,朝灶上忙活的长辫子姑娘一看,惊跳起来:“青丫姑——啊啊,你来了——”

说罢,人已冲过去抱住了青丫的腿。

青丫忙把火关小,转身抱起昭昭,乐道:“想我不?”

“想!”昭昭说着四下看了看,“青丫姑就你一个人来吗?”

“对。我从明天开始接送你上下学好不好?”

“好啊、好啊。”昭昭老开心了,青丫放下她继续做饭,她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跟青丫嘀嘀咕咕介绍楼上楼下都有哪些人,附近哪儿是菜市场,哪儿有早餐店、国营饭店、大众副食品店……

褚辰上过晚自习回来,九点多,昭昭带着青丫已经到保姆房睡下了。

邱秋起身给他热饭,褚辰打量着屋内的变化,“邱秋,跟你说了多少遍,衣服等我回来洗,地等我回来拖……”

“知道,我坐月子呢。”

“那,这谁做的?”

“青丫来了。”邱秋把事一说,褚辰乐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放心,咋不放心啊,青丫带孩子可比她精心多了。

人也干净,怕有虱子,来前,自个儿用六六粉往头上撒了两遍,邱秋听她一说,吓得赶紧扒拉着她的头发查看,生怕她把自己的一头秀发给烧秃了。

没中毒真是万幸!

翌日,王争拿着广济肿瘤科复查的结果和陈教授一起来了。

邱秋看后,又给他号了号脉,“王叔,恭喜,病情稳定住了,完全没有复发的迹象。”

陈教授高兴地拍拍王争的肩,哈哈笑道:“我说怎么着,好人有好命!”

王争亦是一脸喜色:“不用吃药了吧?”

邱秋:“不用,八段锦、幽门顺气法继续练着,三个月后再过来复查。”

“那,我可以上班吗?”

“可以啊,只一点,别累着,别熬夜,烟酒戒掉。”

“好。”得了病情稳住的消息,王争是一刻都不想在沪市待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跟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送走王争,转眼到了6月1日。

昭昭幼儿园有节目,她参加了百米短跑和航模展。

老太太、俞佳佳拿着相机陪她去幼儿园,青丫在家看孩子,褚辰骑车载着邱秋去考试。

考试是在中医药大学的一个大教室里进行的,先考政治,后考专业。

在考“医古文和中医基础”时,要求对《素问·至真要大论》“是故百病之起有生于本者有生于标者……用之不殆明知逆顺正行无问。”一段原文断句和译成现代汉语。

第三场考“中医临床”,最后一道题是“任选一个你满意的病例,详述病史、临床症状、中医诊断、诊断依据、治疗方药及效果,并以理法方药加以分析”。

邱秋是依照王争的病例写的。

几日后发榜,去中医研究院复试。

邱秋站在复试的人群中,略略一听众人的小声议论,才知道初试有一千两百多人,复试来的才一百二十人。

而这次只录取27人。

第66章 第 66 章 电器

面试分四组, 邱秋分在第一组,前排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负责人, 知道她还有一天才出月子,特意给的照顾。

一间有大扇玻璃窗的屋里, 呈“7”字形, 摆了两张长桌, 主考席上, 坐着三位老师,居中那位六十多岁, 长脸瘦的颧骨突出, 放在桌上的手, 粗糙有裂口、指关节粗大。

左手椅上的男子, 五十岁出头, 身形微胖,脸庞白里透红,衣着考究,手里盘着副核桃。右手边是位头发花白的女士, 齐耳剪发,双唇抿着有深深的纹路,眉间竖着“川”字纹。

下手椅子上还坐着两人做记录。

邱秋进屋问好, 开始介绍自己,叫什么,今年多大,哪里人,几岁学医,几岁诊脉看病……

左手边的男子, 拿起邱秋的资料和成绩单,看了看下面介绍自己的邱秋,微微偏头跟中间的老者道:“军医院的秦院长推荐来的,你看成绩……”

老者早在阅卷时就看过了,是位十分优秀的民间医者,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右边的女士没理两人的嘀咕,等邱秋介绍完,张口问道:“六味地黄丸出自哪里?都由哪些药材组成?药效是什么?”

“出自宋代的《小儿药证直诀》,”邱秋答道,“它是北宋时期,儿科名医钱乙在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基础上,去掉附子和肉桂两味药材,研制出来的。”

“钱乙认为小儿为‘稚阳之体’,阳气本就旺盛,附子和肉桂是辛热燥亢之品,用肾气丸容易加重孩子的内热,引起胃肠功能紊乱、干扰正常生长发育,所以,他减去了这两味药,保留其余六味来治疗小儿的‘五迟’……”

听邱秋声音清越、字正腔圆地答完,男子来了兴趣,转了转手里的核桃,笑道:“小儿腹泻,用什么药?”

“请问是什么情况下产生的腹泻?”

不等男子回答,老者脑中闪过自己看过的一位幼儿:“五月收麦,他娘下地回来做饭,匆忙奶过孩子,便将睡着小儿往院中树荫下的小床上一放,忙活去了,腹部给搭了条旧床单。”所以不存在腹部受凉。

“半夜这孩子便开始拉稀,跟淘米水似的,腹内传来阵阵空鸣。第二天中午,来找看我时,已双目无神、气息微弱。”

他没说的是,在这之前,因为腹泻,妇人已连丧两子,找到他时,浑身瘫软,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邱秋:“他母亲回来喂奶时,可有用温水清洗或是擦拭过胸部?”

老者摇头,农村哪有那么多讲究。

“那中间可有抽空回来喂奶?”

老者再次摇了下头,目中闪过一抹赞赏。

这种情况,邱秋在山寨看诊时,没少见,“顶着烈日收割麦子,当母亲的身上的衣服必是干了湿、湿了干,又因为出门时间过长,胸部发胀,渗出来的奶水被汗水打湿,发酵变质。”

“这些变质的奶水,没及时清洗,便直接喂进孩子的嘴里进入肠胃,若是量少,再加上孩子身体比较健壮,那或许没事。孩子要是虚弱些,肯定会引起暴泻,大伤脾气……小儿脏腑娇嫩,不可骤补,只能调分水湿。”

女士眉一挑:“如何调分水湿?”

“从小便去。如谷熟放水,忧患自然可解。”邱秋说罢一笑,“若是我来治,我会给他抓两毛钱的车前子,碾碎成粉后,温水送服。用上两三日,这病也就好了。”

三人互视一眼,均笑了。

车前子:味甘、性寒、归肝、肾、肺、小肠经。

女士眼尾舒展,笑道:“你可知车前子,最早是用来治什么病的?”

邱秋:“尿血症。”

老者边拿笔在试卷后面写评语,边随口问道:“你在山区可有看到过‘砍头疮’?”

邱秋点头:“买点碱粉,好好洗个头,有那么几次,也就好了。”

砍头疮是民间的说法,它通常是指发生在后颈部的痈或有头疽等外科病症。

病因多为外感风、寒、暑、湿、燥,导致气血凝滞,经络阻隔,从而发为痈或有头疽。还有便是饮食不节,喜食辛辣、油腻之物,及年老体弱、气血亏虚等。

老者扬了扬唇,不苟言笑的脸上,再次展露出笑来。

男子和女士互视一眼,又提了几个经络针灸穴位上的问题。

邱秋一一回答。

老者冲邱秋摆摆手:“回去吧,等通知。”

“理论扎实,临床经验丰富,”女士扬眉笑道,“是个好苗子!”

外面,其他考生见邱秋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纷纷围上来,小声询问都考什么?

邱秋笑道:“每个人应该考得不一样。”

那肯定了,不然,有一个出来的,后面不都有答案了。

“你考的什么?”

邱秋没有隐瞒,一一作答。

有的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底,道了声谢,去旁边琢磨了。

有的越听越紧张,竟出了一头汗。

褚辰挤过来,护着邱秋出了人群,“饿不饿,我看旁边不远处有家国营饭店,卖的面挺齐全的,去尝尝?”

邱秋看看表,才九点多:“你早上没吃好?”

“我是看你吃得少。”

邱秋怕前来复试的人多、考试等的时间长,不好找厕所,没敢喝汤,汤水喝得少了,吃太多干的胃里不舒服,便没用那么多。

“谢谢褚主任的体贴!”邱秋笑罢,侧身坐在后座上,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走吧,看看有没有鳝糊面。”以往在寨子里,这个季节可正是吃鳝鱼的时候。

干煸鳝鱼、红烧鳝段、盐酸鳝段、鳝鱼脆哨拌饭、泡椒鳝鱼丝、鳝鱼煲。

光是想一想,邱秋就想流口水。

国营饭店里的鳝糊面也不错,鳝鱼切丝,煸炒成鳝糊浇头,跟煮好的面条一拌,味道鲜美,口感丰富。

邱秋吃了一大碗。

褚辰见此,去了趟后厨,出来提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三条肥美的鳝鱼。

邱秋探头看了眼,小声道:“多少钱?”

“比十六铺买的高价猪肉便宜些。”

邱秋心里估了个价,便没再问了。

骑上车,两人直接回家。

褚辰将鳝鱼交给青丫处理,去了宜兴坊,明天航航满月,他得看看爹爹准备的烟酒糖果够不够。

一路回来,邱秋热了一身汗,烧水去卫生间简单擦了擦,换身衣服,抱起婴儿床上的航航。

小家伙醒着呢,一到邱秋怀里,便转着头,张着嘴找奶吃。

邱秋抱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边喂奶,边打量着怀里的他,小脸圆了,眉毛长出来点,淡淡的比较稀疏。

握着他的小手看看,指甲又长长了。

邱秋喂完奶,竖着拍过嗝,将人放在沙发上,找来剪子,开始给他剪指甲,剪完手指甲,脱了袜子剪脚指甲。

“邱秋,黄鳝你想咋吃?”青丫将米饭蒸上,洗了洗手,出来问道。

“留一条晚上给昭昭做鳝鱼粥,另两条杀了,做鳝鱼煲。”

青丫应了声,拿刀杀了两条,用盐搓揉去上面的黏液,冲洗干净,斩成大段备用。

邱秋不能食用料酒和八角、桂皮、花椒等热性香料,没法给黄鳝去腥,青丫便用猪油、生姜、葱段、蒜头将鳝段煸炒至卷皮,加入香叶、山柰泡的水和适量盐、酱油炖煮,出锅前点几滴芝麻油,淋上锅边醋。

随之又炒了个菜心,烧了个青菜鸡蛋汤。

饭菜刚端上桌,门铃响了。

青丫解下围裙,快步过去将门打开。

是史大柱的助理,带着两个雇来的工人,扛了大包小包进来。

怕邱秋拒收,进门他便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我们二少让人从云南、贵州捎回来的果子、花草。”

“你们二少去云南了?”邱秋说着,拿起剪刀拆开一个纸箱,拨开上面的干稻草,是一个个用有光纸包着桃子。

“嗯,他和秦尧上周去的,收购了一批品质上好的古茶,让人在香港湾仔、尖沙咀分别购买了两个铺子,准备开家茶楼和一家私房菜馆。私房菜馆的菜式,用的都是你写的食谱。回头我把合同打印好,给你送来。”

邱秋点点头,继续拆箱,很快一个个纸箱都拆开了,一箱菠萝、一箱芒果,另有两株开花的绣球,一株杜鹃和一株月季。

“东西是不贵重,”邱秋看着一地的东西笑道,“运费不低吧?”

助理:“二少让人回来办事,那人顺手带回来的。”

“坐火车,还是飞机?”邱秋好奇道。

“火车卧铺。邱大夫,大少让我问你,夏天了,可需要冰箱、空调?”

青丫第一次听“冰箱、空调”,好奇道,“干什么用的?”

助理解释了番,青丫听得咋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不便宜吧?”邱秋说着,拿起个芒果看了看,比往年张思铭从部队给她和昭昭寄的要大,撒开皮咬了口,唔,挺甜的。弯腰又拿了个丢给青丫:“尝尝,果肉柔软,入口即化,都是熟透的果子,放不住,得赶紧吃。”

随之又拿了几个给助理和工人。

助理给俩工人付了钱,将人打发走,边吃芒果,边回答邱秋方才的问题:“北京绿皮雪花冰箱100升的605元、110升635元、150升765元,进口的日立、东芝、松下,没两三千拿不下。”

“进口空调,基本在两千至五千之间。国内春兰窗式空调CKF-3A,还算便宜,两千多元一台。”

“你看冰箱要哪款,空调要几台,我下午给你送来。”

邱秋听得心肝颤,这么贵的空调,竟然问她要几台?!

她一个马上要去读书的学生,哪来的钱买这些:“不要不要,太贵了,有风扇吗?多少钱一台?”

助理轻叹,就知道会这样,还好他资料准备得充分:“12寸大的台扇,40多厘米高,130元左右。普通吊扇价格在150-300元之间。”

六月份,邱秋已经感到热了,不过,他们这公寓还算好些,因为楼高,前后无遮拦,晚上所有的窗打开,睡着还算凉快,也可能还没到三伏天。

邱秋想了想,“给我送四台吊扇吧。”

客厅一台,三间卧室各一台。

“冰箱、洗衣机呢?”

邱秋将芒果核丢进垃圾桶,拿卫生纸擦擦手,忍着心疼问道:“洗衣机多少钱一台?”

“国内的白菊单缸只能洗不能甩,298元。日本东芝2KG半自动双缸,可洗可甩,470元。”

邱秋想要双缸,但又不想买日货,“其他国家的双缸洗衣机有吗?”

“美国用的是顶装式全自动洗衣机,价格在500-600美元之间。”

换算成人民币,最低也要九百四十多块。

邱秋忙冲助理摆了摆手:“先要四台吊扇。”

助理应了声,拿着邱秋给史大柱配的人参粉走了。

老太太打牌回来吃饭,听邱秋说,让史大柱的助理帮忙买了四台吊扇,当下回屋,拿了个存折给她。

邱秋打开一看,三千,咧嘴笑道:“你这钱一出,我都想买空调、冰箱、洗衣机了。”

老太太大手一挥,豪气道:“想买就买!”

邱秋听得嘴角微翘,凑近她道:“您这过年一万,航航洗三给一千,今天又拿出来三千,手头还有钱吗?”

老太太跟着小声道:“机械厂的人事主管找来,说他们厂想给研发人员办一个英语学习班,想请我过去教他们,顺便帮忙翻译些文件。”老了老了,还能发挥些余热,老太太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邱秋惊讶道:“啥时候的事啊?”

老太太跟孩子一样,朝邱秋顽皮地眨眨眼:“你猜?”

“我忙着复试的这几天?”

“嗯呐。”老太太心情甚好地点点婴儿床上航航的额头,笑道,“太奶奶要去上班工作了,挣了钱给我们航航买巧克力好不好?”

小家伙被逗得咧了咧嘴,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来。

老太太开心地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笑道:“真乖!”

青丫将花一盆盆搬放在阳台上,浇好水过来,“吃饭吧,水果我等会儿再收拾。”

老太太和邱秋应了声,洗手吃饭。

邱秋不怎么饿,只给自己盛了两三口米饭,就着吃了些鳝鱼、菜心,喝了一碗青菜鸡蛋汤。

考完试了,邱秋只觉一身轻松,吃饱了就犯困。

青丫看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催她赶紧去睡会儿。

邱秋应了声,抱起小床上的航航一起进屋睡了。

*

褚辰骑车到宜兴坊九号楼,家里锁着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个人也不在,完全没有一点要办满月宴的喜庆气氛。

掉头赶到市图书馆。

褚锦生看到他,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褚辰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爹爹,你不会忘了明天航航满月,要办满月宴吧?”

褚锦生一愣:“啊,这么快就满月了吗?!”

褚辰无语了片刻:“衡山饭店那边你也没定宴会厅和席面了?”

“老亲都没通知,一家人吃个饭,哪用着定宴会厅定席面?明天直接过去,吃什么现点,耽误不了事。”

褚辰抚额:“奶奶通知了。”

“什么?”

“家里的老亲,奶奶挨个打电话通知了。”

褚锦生这下跟着头皮麻了:“统计了吗,来多少人?”

“二三十吧,加上我同学、邱秋的同事,得定五六桌。”

“这么多?”小五结婚,两家的亲戚、同事、邻居全算上,也才十桌。

褚辰伸手:“拿钱。”他已经不相信他爹的办事能力了,给钱吧,他去张罗。

“没带!”

“……晚上我去家里拿,您老准备好,别忘了去银行取。”褚辰说罢,匆匆走了。

“褚同志,刚刚走的是你考上复旦的四儿子吧?中午了,怎么没留他一起吃饭啊,今儿食堂有香煎烤子鱼。”

褚锦生一愣,他记忆里,好像从没有跟老四单独一起吃过饭,便是坐下好好说几句话,也很少。

褚辰去衡山饭店定了个中小型宴会厅,设计好桌位摆放,定好菜单,这才松了口气,骑车回家。

到公寓楼下,正好遇到助理派了工人过来送吊扇。

吊扇得工人踩着梯子,一个个在天花板上打洞安装。

怕打洞的声音惊着邱秋和航航,褚辰没让他们这会装,给工人拿了盒大前门,拜托人家后天再来,彼时邱秋出了月子,可以带着航航去邻居家避避。

第67章 第 67 章 满月宴

“回来了。”邱秋抱着同样睡醒的航航, 从卧室里打着哈欠出来,褚辰刚将工人送出门。

“嗯。吵着你了?”褚辰关上门,走到母子俩身前, 垂眸看向她怀里的航航。

小家伙握着小拳头,动了动头, 张眸朝他看来。

褚辰抿唇笑了笑, 问邱秋:“喝点什么?我给你弄。”

“温开水。”

褚辰洗洗手, 给邱秋倒水。

“刚才谁来了?”邱秋抱着孩子, 跟在他身后,询问道, “我听着有好几个。”

“送吊扇的工人。”风扇没拆箱, 放在储藏室了。

褚辰尝了下杯里的水, 温温的, 转身喂她:“安装吊扇比较吵, 你和航航还没出月子,不方便去谁家避一避,我让他们后天再来安装。”

邱秋喝了两口,便不喝了:“给钱了吗?”

“没。侨汇商店来送货安装的工人说, 李先生(助理)付过了。我问了,一台一百八。”

“回头我给他。”邱秋说着,将刚刚吃饱, 换过尿布的航航放进婴儿车,走到沙发前坐下,扯了抱枕靠在腰后,“酒宴订了几桌?都有什么菜?”

“六桌。”褚辰放下杯子,拉过茶几上的一盘芒果,边拿刀削皮, 边道:“红烧肉、草头圈子、清蒸桂鱼、酥蛋卷儿、响油鳝丝、盐水虾、茭白肉片汤……”

“一桌多少钱?”

“加上烟酒糖果红蛋,一桌十元。”

六桌那就是六十,也不便宜了。

“爹爹手头有那么多烟票、酒票、糖票、肉票、蛋票、鱼票、粮票吗?”

褚辰把削去果皮的芒果,托着个底递给邱秋:“没有,我找人凑了些。”

当初从老家来时,张叔和大哥张思铭给的粮票,也就刚来那个月用了些,后面邱秋、昭昭、二姐户口一落实,便没再用了。

因为是全国通用票粮,所以长期有效。

其他票,早几天他就怕爹爹那边会出乱子,私下找人买了些。

邱秋接过芒果四下看了看:“奶奶和青丫呢?”

褚辰指指老太太的房间:“在教青丫识字。”

邱秋一个芒果吃完,起身洗洗手,悄悄将老太太的房门推开一条缝朝里看。也不知道老太太啥时候从哪找来块小黑板,竖放在椅子上,用滑石粉写了“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教青丫念了几遍,然后开始讲解。

邱秋轻轻关上门,走到客厅挨着褚辰在沙发上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笑道:“教得挺认真的,连一年级的语文课本都找来了。”

褚辰吃完芒果放下水果刀,拿卫生纸擦了擦手,笑道:“青丫年龄不大,这会儿学起来,等航航上幼儿园了,也好给她找个事做。”

邱秋也是这意思,在家一待几年,总得让她学点什么,日后好谋生。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褚辰看看时间,起身去接昭昭,邱秋兑了温水,把航航刚刚换下来的两条尿布洗了,晾上。

周五,幼儿园下午只上两节课,铃声一响,孙老师放下儿童故事书,说了声“放学”,昭昭飞快收起桌上的书和文具盒,扯起元今瑶,拎着书包先孙老师一步冲出了门,撒腿朝大班跑。

“邱懿昭,跑慢点,别摔了。”孙老师担心地在后叫道。

昭昭奔到大班后门前,松开元今瑶的手,扭身朝孙老师挥了挥手:“知道了,孙教师再见!”

“再见。”孙老师笑着回了句,抱着书本去办公室了。

昭昭小心翼翼推开后门一条缝,撅着屁股和今瑶一起朝里看,大班的班主任赵老师正在给这周表现好的孩子戴小红花。

袁帅和其他四个孩子一起站在讲台上,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小红花,突然抬头朝后门看来。

昭昭咧嘴一笑,刚要缩回去,今瑶一个没站稳扑在了门上,“咣当”一声,门拍在墙上,今瑶和昭昭摔趴在了地上。

同学们回头,看着地上的两人,哄堂大笑。

赵老师无奈地轻叹一声,快步过来,伸手扶起地上的两人,查看身上有没有摔伤。

昭昭拍拍身上的灰,跟赵老师笑道:“老师我没事!”

赵老师气得一点她和元今瑶的额头:“下次再来捣乱,我可要告家长了!”

两人忙点了点小脑袋,乖乖认错。

赵老师都要被气笑了,认错倒是积极,就是不改,下周保准还犯。

“好了,放学!”

全班欢呼一声,纷纷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背上书包往外冲,有走后门的,经过两人身边,还冲她们握了握拳,喊道:“加油!欢迎下周还来扑门,哈哈……”

元今瑶气不过,“呸”了声,冲这些小屁孩挥舞着拳头,吼道:“笑、笑鬼啊,有本事单挑!”

任成益扯着孙梁过来,笑道:“你打得过谁啊,这么横!”

“走啦。”袁帅背着书包,拉了昭昭的手,先一步出了教室。

褚辰等在校门口,远远看到几人,招了招手:“昭昭、袁帅这里——”

“爸爸——”昭昭一把甩开袁帅的手,朝褚辰奔了过去,“哈哈,爸爸你来接我了,我好开心啊~”

褚辰弯腰接住冲来的闺女,双手一使劲将人抱在了怀里,“爸爸来接就这么开心?”

“嗯呐!”昭昭重重点了下头,伸手开始数道,“来沪市后,我上幼儿园,除了开始那几天,爸爸就再也没来接过我了。”

褚辰课业重,他若不是有些基础,《资本论》这门课儿时跟爷爷学过,大多学生学来最吃力的英语,他一张试卷保过。光凭他天天来回奔跑、加上这段时间的请假,怕是课业早就拉下,班主任、辅导员都要找他谈话了。

亲亲闺女的脸蛋,褚辰歉然道:“对不起,以后爸爸尽量抽时间来接你好不好?”

昭昭懂事地摇摇头:“不用啦,我知道爸爸上学,学得比我多得多,很忙哒。”

褚辰刚要说什么,袁帅几人走到父女俩跟前,挨个儿唤了声:“褚叔叔。”

褚辰揉了揉袁帅几人的头,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这会儿,也就袁爷爷和任成益他奶在家,元今瑶和孙梁的爸妈都还没下班,褚辰邀了几个小家伙一起来家玩儿。

昭昭跟着笑道:“来啊,咱们看动画片,今晚放《小蝌蚪找妈妈》。”

几个孩子瞬间心动了。

袁家、任家、元家也有电视,黑白的。

他们想看彩色的《小蝌蚪找妈妈》,青蛙妈妈的背,听别的小朋友说是绿色的,水里的草和石头也是别的颜色。

褚辰领着几人到家,邱秋正在厨房削菠萝。

“妈妈——”昭昭进屋便找妈。

“在这呢。”

褚辰放下昭昭,换了鞋,去厨房,洗洗手,接过邱秋手里的刀,开始挖菠萝眼。

昭昭挨个儿给小伙伴们拿草编的拖鞋,周惠菇送八角帽时,一并带来的。

几人换了鞋,纷纷把书包撂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昭昭哒哒冲到厨房,扒着案板,看爸爸在挖什么:“啊,是菠萝!”

张思铭在云南当兵那几年,没少往家寄贵州没有的水果。

“什么是菠萝?”元今瑶跟着过来,看着褚辰几刀将一个淡黄色的东西切成块放进一个盛水的瓷盆里,好奇道:“吃的吗?”

昭昭点头,跟她说菠萝是水果,怎么吃。

不等她说完,邱秋弯腰从箱子里又拎了只菠萝给褚辰,让他削皮挖眼切开,人多,一个怕是不够吃。

元今瑶伸手摸了摸菠萝身上一个个刺刺的突起,又摸了摸它长长的绿叶子,“世上还有长得这么怪的水果哦。”

任成益、孙梁、袁帅也是第一次见,几人围着褚辰新奇不已。

褚辰见此,也不急着削皮了,挨个儿让几人拎着好好看看,看够了,教他们怎么削皮挖眼。

邱秋拿来漂亮的锡果盘,洗了几个桃子,放上几个芒果,让他们吃。

桃子几人每年都有吃,芒果却是跟菠萝一样第一次见。

菠萝要泡在盐水里十来分钟才能吃,昭昭招呼几人先吃芒果、桃子。

孩子们吃着果子去了客厅,元今瑶想把菠萝和芒果画下来,跑回家拿了画画用具过来。

邱秋给她拿了个完整的菠萝和几个芒果,让她画水彩。

昭昭和任成益他们坐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这会儿放的是英语讲座,看了一会儿,几人就没兴趣了,听不懂。

昭昭擦擦手,带他们去书柜那边挑连环画。

袁帅一眼扫过,大多都看过了。

他取了褚辰给昭昭做的斗兽棋,叫了昭昭一起下。

任成益抽了本民国的《水浒拾遗》,孙梁跟着取了本《北宋杨家将》。

五点,青丫出来做饭,中午剩下些米饭,邱秋教她做了个菠萝炒饭。

量不是太多,邱秋盛出半碗,喂褚辰两口,和青丫、老太太分着吃了,剩下的都给几个孩子了。

吃了菠萝炒饭,青丫继续忙活,鳝鱼粥熬上,炒了盘红苋菜,切了盘高邮咸鸭蛋。

褚辰出去,买了包馒头。

吃饭了,袁帅、任成益、元今瑶先后被大人喊走,孙梁爸妈还没回来,一家人留了他在家吃。

用罢饭,几个孩子又来了,看电影《小蝌蚪找妈妈》。

邱秋跟着看了遍,晚上带着航航早早睡了。

褚辰复习功课到十一点半,才回房。

翌日一早,俞佳佳拎着给邱秋、昭昭和航航做的衣服来了。

母子三人换上一看,跟三个红包似的。

邱秋和昭昭的是长袖红裙,款式一模一样,只是一大一小。

航航的是大红对襟和尚服,同色小裤,还有一顶红色的圆顶帽和一双小布鞋。

邱秋给他穿上双红色的小棉袜,套上鞋子,老太太拿来对银手镯,轻轻给他戴上。

昭昭拿着小红帽正把玩呢,见此,忙把帽子往邱秋手里一塞,噔噔跑回邱秋他们的卧室,从床下拉出个箱子,抱出褚辰给她买的首饰盒,打开,取出只银手镯戴上,又抓了对珍珠小钗,对镜比画着往头上插。

褚辰跟过来,接过小钗给她戴上。

昭昭美哒哒地看了看,跟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那么搭,伸手取下小钗,找了对红绒球给她爸。

褚辰给她绑在两条小辫的发尾处。

对镜照了照,昭昭这才满意地朝褚辰伸手要抱。

褚辰抱起闺女出来吃早饭。

等到十点半,苏州、宁波那边的老亲都到了,这才一起去衡山饭店。

楼上楼下的邻居有些跟他们一起出发,有些快开宴时才来,二姐跟邱秋广济医院的同事和学生代表一起来的。

紧跟着是军医院的秦院长、郑平生,季寒、小卫、叶兴言夫妻,周惠菇的丈夫也跟着他们母子来了,还有褚辰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褚锦生夫妻才带着一家子到,不过褚青没来,说是在家抓紧时间复习呢。

老太太抱着航航,带着邱秋、褚辰和昭昭站在台上讲了几句,宴会开始。

先上的红蛋、长寿面。

紧接着菜一道道往上端。

邱秋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和老太太、褚锦生、谢曼凝坐在主桌,同桌的是常熟来的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和宁波老太太娘家的堂弟媳妇,其他亲戚被安排在小五他们那一桌。

邱秋吃过一小碗长寿面、一个红蛋,和褚辰一起,挨桌给大家敬酒敬茶,邱秋杯里的是红糖水,褚辰杯里却是真的白酒。

到了秦院长、王院长、陈教授、郑平生他们那桌,王梦凡打趣道:“邱秋,若不是中医药大学招生部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去参加了他们的研究生考试呢。咋,是想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再告诉我吗?”

闹哄哄的人群陡然一静,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邱秋朝她举了举杯,笑道:“还说呢,要不是秦院长、郑医生,我都不知道中医药大学今年招研究生。院长,你是不是怕我高中毕业,没有正统地学过医,考不过人家那些正规院校毕业的,给咱医院丢脸啊?”

王梦凡抚额笑道:“唉,想将你一军呢,没想到被你拿捏了。你刚来那会儿人家都开始报名了,我见你来上班,以为你没打算参加考试呢。”

毕竟正如邱秋所说,她高中毕业,首先这学历就不达标,说是有师承吧,她奶奶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名医。

“再说,”王梦凡笑道,“你医术那么好,我也不舍得你走啊!”

几句话的功夫,听得谢曼凝、小五夫妻、丁珉和小六纷纷变了脸色。

刚才来时,在门口上礼,看到上面写的什么“军医院秦茗”后面跟着一个备注(院长),广济医院王梦凡后面同样跟着一个备注,就已经够让他们惊诧了,没想到现在又听到了什么?邱秋报考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考得还不错。

正震得迷糊呢,史大柱带着助理来了,让人抬进来一个三层高的蛋糕。

哈尔滨食品厂第一次接这么大一个蛋糕订单,为了力求完美,多次尝试后,时间上就紧了些。

史大柱一见已经开宴了,忙抬腕看表,刚刚十二点。

“没晚吧?”他问来迎的褚辰、邱秋。

邱秋笑他:“你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的。”这样,可以等一等嘛。

史大柱转头瞪助理:“你没说?”

助理一拍额头:“忙忘了。”

他是真的忙忘了,大少这次前来,不只是治病,还听闻内地有意开发虹口,想跟着参与部分投资,他老人家在医院里养着,那跟内地政府接触、打交道不得由他来。

昨天能亲自跑趟褚家,那真是硬挤出来的时间。

助理连连道歉,邱秋摆摆手,这算啥,他们满月宴走的是中式风格,蛋糕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碍不着什么。

史总的一片心意,他们收到了。

一商量,蛋糕最后再切。

邱秋引了史大柱和助理去秦院长他们那桌,褚辰则带着送蛋糕的两位哈尔滨食品厂的职工到了邱秋同事那桌。

小五、乐问夏伸长脖子朝史大柱和助理看去,片刻,两人端起酒杯朝他们走了过去。

邱秋没听几人说什么,转身和褚辰接着敬茶敬酒。

看着那么大的三层蛋糕,孩子们哪还坐得住,早早就下了桌,围着蛋糕看了起来。

邱秋看着吃得也差不多了,和褚辰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上台,合握着一把刀,将蛋糕从中一切为二,随之邱秋松手,让褚辰带着昭昭给大家切蛋糕、分蛋糕。

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这场满月宴。

两人接着又忙活开了,一个安排老亲或在家住两日或去车站返乡,另一人挨个儿送大家出门。

褚锦生主动邀了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去宜兴坊住。

丁珉这会儿倒是乖觉,什么也没说。

小五夫妻拿着史大柱的名片,沉浸在无言的喜悦中。

谢曼凝带着小六找叶兴言说完话,又去找王梦凡、人事主管严华。

第68章 第 68 章 挨揍

江文敏看人走得差不多了, 抱着江睿,带着周惠菇走到邱秋面前,道谢。

谢谢邱秋这段时间对他妻儿的照顾, 并仔细询问了两人病情的后续治疗。

邱秋还有人要送,简短地说了几句, 摸了摸江睿的头, 笑道:“江同志, 癫痫病人的病情复发与否, 跟家庭氛围、身心健康有着极大的关系。”

江文敏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 邱秋为惠菇和小睿点他呢。

点点头, 道了声谢, 江文敏带着妻儿在邱秋的相送下, 走出衡山饭店, 去停车场,坐小卫的车,等会和叶兴言夫妻、季寒一起回军区大院。

“邱老师。”法学班的学生秋华、张磊、宋云朵来向邱秋告别。

“吃好了吗?”邱秋关切道。

宋云朵抿嘴笑道:“蛋糕很好吃。”

云朵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大家都拿她当小妹妹看待, 闻言,秋华和张磊都笑了。

邱秋朝放蛋糕的餐桌看了看,见分得光光的, 笑道:“等我休完产假回去上班,给你们带一个。”全班30人,虽来了他们仨,却都让张磊帮忙上了礼钱。

广济的产假是59天,还有大半月,邱秋就该上班了, 可那时离暑假也不远了。

“邱老师,暑假我们能申请继续留在广济跟你学习吗?”张磊不注重口腹之欲,他只想多在广济跟着邱秋多学习些日子。

邱秋讲课跟其他老师不一样,她讲《素问》《灵枢》,说起经脉、穴位、四时刺逆、五脏,如在说一个个小故事,通俗易懂,越学越有趣。

不等邱秋回答,王梦凡大步走来道:“当然可以!邱大夫,暑假期间,我想请你带着法学班的学生临床教学。”

邱秋没意见,正好她也想多多接触各种类型的病人:“行啊。”

听到王院长和邱大夫的一问一答,秋华、张磊带着宋云朵开心地走了。

严华、钱念念、苏子平、施乐生跟在王梦凡身后走来,一起跟邱秋告别。

邱秋送他们到门外,跟严华笑道:“褚宜刚卫校毕业,年纪小,记性好,正是学习的好时候,我希望她能踏踏实实地跟在老师身后,认认真真地学上几年。”

严华看了眼王梦凡,压低声音小声道:“王院长希望你研究生毕业还能回来,为留住你,家属她势必要给些优待。你看,要不要把褚宜调到张医生那边?”

邱秋惊讶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严华轻咳一声,笑道:“咱院长上面有人,她刚刚跟你那样说,指定是得了消息。”拍了拍邱秋的肩,严华安抚道:“放心吧,读研这事,你保稳了。褚宜之后的工作安排,你怎么说?”

广济的助产护士,实习期为12个月。

她们不直接跟随医生实习,多是在产科、产房等临床场景中与医生协同工作。

便是实习结束,正式入职,也不会固定跟随某位产科医生,而是同实习时一样,以护理团队成员的身份在产科、产房等科室独立工作或是与医生协同合作。

让她跟张医生一个妇产科主治医师实习,完全不合规矩嘛。这后门走得也太明显了,“是我姆妈和褚宜跟你提了什么要求吗?”

严华笑笑:“你姆妈的意思,做助产护士没什么前途,她希望褚宜能跟在一位妇产科主治医生身旁,学习如何接生,日后能成为一名产科医生。”

邱秋瞬间被气乐了,助产护士想要成为产科医生,要么参加高考,报考临床医学;要么考取医师资格证,或通过医学院组织的医学综合考试(如解剖学、生理学)。

想通过短期培训实现,那是痴人说梦。

让她跟在张医生身边学习,算是怎么回事儿?

人家张医生,凭什么如扶小儿走路似的教你、带你。

“我不希望褚宜因我受到任何优待。”

严华对上邱秋一双清澈得过分干净的眸子,再扭头看谢曼凝拉着女儿的那一脸精明相,瞬间明白了什么:“知道了。”

随之她探身凑到邱秋耳边,小声道:“我会跟院长说清楚的。”

都是聪明人,双方心知肚明,这个说清楚,指的是什么。

邱秋眉眼轻扬:“多谢!”

送走严华等人,季寒、叶兴言夫妻过来了。

“邱大夫。”季寒率先笑道。

邱秋打量眼他受过伤的那条腿,见行走如常,便知没落下什么后遗症,笑道:“你们训练辛苦,今天能来,请假了吧?”

季寒摸摸鼻子,没吭声。

叶兴言爽朗地笑道:“这小子为了能请假过来,跟他们团长闹脾气,被罚冲厕所三天。”

季寒俊脸微窘。

邱秋忍不住笑了,偏头问董思琪:“尔岚近来可好?”

“好多了,前天跟小王去郊外挖野菜,昨天早上跟她爸出门晨练,还教大院里的几位老爷子练八段锦。邱秋,谢谢你,曾有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是不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报应在我女儿身上。想不开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好几次,我连赎罪的心都有了……你不只是救了她,你还救了我,救了我们一家三口。”董思琪拉着邱秋的手,连声道谢,脸上的愁苦尽去,瞧着年轻了不少。

邱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人生前半段把苦吃了,之后,必是一片坦途。”各种打击都经过了,生死皆看淡,日后,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董思琪:“但愿!”

又说了会儿话,三人才走。

见没人往门口来了,邱秋转身进了小宴会厅。

老太太跟她堂弟媳妇、侄媳妇在说话,杨展鹏夫妻在旁陪着。

说起褚辰在复旦读大学,邱秋这月又报考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老太太侄媳妇孙小瓶扭头问汪淑芳:“你家俩儿子不都是高中毕业吗,去年怎么没报考?”

汪淑芳苦笑,报什么啊,老大永宁跟一个离婚回来的知青打得火热,哪有心思考大学。小儿子永安玩性大,别说考了,让他看会儿书,不是嚷着头疼,就是坐在那儿捧着书昏昏欲睡。

“永宁年纪大了,没报。”

孙小瓶:“去年限制年龄到30岁,今年也有限制吗?永宁没到三十吧?”

今年政策进一步放宽,未设定年龄上限,允许更多大龄考生报考。

永宁今年26岁,完全在报考的范围内。

老太太看眼汪淑芳:“永宁除了上班,整天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了。抽空让他来公寓一趟,我跟他谈谈。”

汪淑芳忙点了点头:“好,回去我就跟他说。”

谢曼凝带着小六要走,小六边转头叫跟昭昭、房毓、袁帅等人玩的大花、二花,边跟她姆妈抱怨道:“爹爹也真是的,大南房统共二十多个平方,隔了内外间,大花、二花晚上都只能在外间的客厅打地铺,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住家里,晚上睡哪啊?”

邱秋站定,等两人走近,笑道:“姆妈,要不让大花、二花今天跟我们回去?明早,我送她们去幼儿园。”

谢曼凝求之不得,转头跟跑来的大花、二花道:“四婶叫你们晚上去他们那儿睡,你们跟昭昭去玩吧。晚上,我让五叔把书包给你们送去。”

大花、二花欢呼一声,撒腿朝昭昭他们奔过去。

母女俩走后,小五带着乐问夏凑过来道:“四嫂,史总邀我们有空去香港玩,你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呗?”

邱秋:“我带着孩子,没有一年半载哪走得开。问夏不是有个表叔在香港吗,想去,打申请探亲,咋还麻烦上史总了?”

小五:“打申请探亲不知道要多久才给批,跟着史总过去多方便啊。”

“跟着史总过去,不用打申请吗?”邱秋对这方面,还真不是太懂。

“要啊。”小五笑道,“他是港商,带两人过去,你说政府那边审批是不是快些?说不定,我今天把材料递上去,明天一早就能拿到。”

人情世故,小五算是玩明白了。

邱秋打量眼乐问夏,见她穿着件掐腰的印花白衬衫,露着微微有点突的小肚子,好奇道,“问夏怀的是多胎吗?”按理两个多月的胎儿,不该这么显怀。

不过也有例外,那便是吃胖了,或是子宫前位、肠道胀气、多胎。

小五:“不是啊,找的老中医号脉,肚子里只有一个,男娃。”

乐问夏挺了挺肚子,笑道:“姆妈宠我,天天变着法地给我寻摸吃的,这不,显怀早。”

邱秋笑笑,没再多言。

送走两人,邱秋看时间不早了,接过青丫手里的婴儿车,唤了陈教授、杨展鹏夫妻跟他们一起回家坐坐。

账等褚辰送完老亲从火车站回来再结。

三人没应,出了门就坐电车走了。

二姐跟陈教授一起回广济。

俞佳佳伸手抱抱邱秋、昭昭,跟老太太告别,去冯师傅那儿忙去了。

丁珉带着房毓,跟他们回公寓。

几个孩子一下电车,撒欢就跑,去附近的利民商店买光明牌雪糕、冰砖。

邱秋到家,喂过航航,给小家伙换过尿布、放进婴儿床,开始和青丫一起,给大家泡茶、拿水果。

丁珉看着没见过的菠萝、芒果,笑道:“弟妹这儿好吃的真多,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在家,等会儿我走时,给我拿些吧,爹爹姆妈不吃没关系,五叔公他们年纪大了,再不尝尝,说句实话,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吃得上?”

心气不顺啊?搁她在儿阴阳怪气呢。

邱秋可不惯她,仰脸笑道:“大哥这么努力,今年必是有把握考上复旦数学系了。大嫂,你是不是也该把课本捡起来?不然,日后你俩一个大学生,一个纺织厂车间女工,这差距越拉越大,还有话聊吗?不会日日夜夜相看无话可言吧?”

“你——”

“好了,”老太太喝了声,斥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听邱秋的,把高中课本捡起来,哪怕考个中专呢,走出去,那也是夫唱妇随。”

老太太自己是大学生,嫁的老爷子更是出国喝过洋墨水,两子一女也是大学毕业。所以,她就挺不理解谢曼凝、褚锦生的,夫妻俩也是大学生啊,是怎么忍着对底下的孩子不管不问不教的?

高考恢复第一年,兄弟姐妹六个,竟只有辰宝报考,今年也只有老大行动起来。

其他孩子,老三学习不好,老二有病,就不提了。小五夫妻、老大媳妇,可都是高中生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往学业上钻呢?

“我、我能考?”丁珉不自信地扯了扯衣服,企图掩住越发隆起的腹部。

邱秋伸手按了按,一肚子的软肉,又打量眼她的脸色:“你这是体虚、体湿、体寒。得拔湿祛寒,补气活血,让自己活动起来。”

丁珉双眼一亮:“去了湿寒,把气血补起来,我是不是就瘦下来了?”

邱秋:“还得增加营养,运动起来。”

“我回去就买瓶麦乳精,晚上绕着里弄跑起来。”

邱秋拿纸笔,写了个方子:“是我配好给你,还是你自己去药店抓药?”

丁珉凑过来看了眼,长长一溜药材,立马担心道:“贵不贵?”

邱秋瞪她:“给大哥、给房毓你都可以嫌贵,唯独对自己,一定要舍得!”

丁珉撇嘴,哪家当妻子、当母亲的,不是先将爱人、儿子放在首位,自己往后靠了再靠。

“夫妻有可能会离婚,子女长大了,谁又能保证个个孝顺、愿意给你养老。只有自己好了,那才是真的好。想不明白啊,那你就想想,自己瘦了,变漂亮了,考上大学,大哥看你会不会双眼放光?跟你一起出门,遇到他工厂的同事,会不会张嘴便道‘这是我爱人’,而不是支吾不言。”

扎心了!

倒春寒那几日,自己担心褚青的身体,顶着严寒、沥沥春雨,去工厂给他送大衣,他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嫌弃……跟人介绍自己时的含糊不清……

桩桩件件冲击着丁珉的神精,眼前一阵晕眩。

一把夺过药方,丁珉咬牙:“我吃药!我参加今年的高考!”

邱秋怔愣了下,转头看向老太太,几句话,让丁珉奋发图强了?!!

咋这么不真实呢?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会看不出丁珉和老大的婚姻早就出现问题了,可她只是个在家吃闲饭的老太婆,人家爹妈都不管,她插什么手,多嘴多舌只会招人烦。

现在也好,知道追着老大的脚步走,还不算太笨。

即便最后,两人分开了,变得自信张扬的丁珉,过得会比在家当保姆差?

“家里还有高中课本吗?”老太太问丁珉。

丁珉摇头,褚青他们兄弟姐妹的课本,早在抄家时,被人抄走烧了。褚青这次复习,课本资料都是爹爹在图书馆、新华书店哪个积压的角落给他找来的:“我明天回娘家找找我以前的课本。”

老太太没吱声,转身走进储藏室,没一会儿,拉出一个纸箱:“过来看看,都是辰宝上学用过的,很多课本上都写有注解,挑些拿回去看吧。”

丁珉眼眶一热,撇开了头,吸了吸鼻子,“下个月就该考试了,我、我能考上吗?”

老太太瞪她:“去年宣布高考恢复时,留给考生的时间不也才一个多月。人家都行,你为什么不行?”

邱秋跟着道:“我们那儿的知青当时可还要下田割稻、掰苞谷呢,不也靠着晚上下工后的那点时间复习考上了大学。”

丁珉怔了怔,猛然一握拳,走过去,蹲在地上翻看了起来。

邱秋冲老太太眨眨眼,扭头招呼她堂弟媳和堂侄媳妇:“表婶、表嫂,吃水果。”

两人明天早上的火车,今天要在家住一晚。

老太太叫青丫和昭昭跟她睡,让她俩住青丫她们那间小屋。

青丫去铺床(昭昭的蚕丝被要收起来,重换条被子),两人都是凌晨三点起床,坐火车来的,这会儿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

“床铺好了,”青丫随邱秋喊道,“表婶、表嫂,去睡会儿吧。”

两人确实撑不住了,应了声,吃完手里的果子,去卫生间洗了把手脸,便去睡了。

丁珉挑好书,坐在餐桌前翻看了起来。

邱秋端着水果坐过去:“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丁珉当初为了能跟学习好的褚青成为同桌,在学业上可没少下功夫,虽说这么多年没看书了,一上手,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快就找回来了。

“我先看看。”

那你看吧。邱秋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往下望,看昭昭他们回来了没有。

昭昭这会儿啊,跟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似的,乐坏了。

拿着邱秋给她的毛票,看看盐水棒冰、绿豆棒冰想买,再瞄一眼白熊冰砖、奶油雪糕想要,转头瞅见三色杯、紫雪糕,更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昭昭,你快选啊?”元今瑶戳戳她的后背,让她快点,大家还排着队呢。

“我都想吃。”

元今瑶探头朝冰柜里看了眼,也都想尝尝:“一人买一块,大家分着吃。”

成。

昭昭把钱递给服务员,要了三色杯。

元今瑶紧跟着要了个头顶巧克力帽子的娃娃雪糕。

大家挨个儿上前挑,也有重的,比如大花就跟昭昭挑了一样的三色杯,二花跟元今瑶一样,要了一个雪娃娃。

任成益要的是个绿豆棒冰,一拿到手,自个儿先连着咬了两大口,吃去一大半。

房毓一见,秉着不吃亏的性格,也将自己手里的牛奶葡萄干雪糕吃下去大半,只留了一口在上面。

昭昭一看,捧着自己的三色杯就跑,不交换着吃了。

任成益、房毓在后面追。

呼啦啦全跑到大路上了。

褚辰从衡山饭店结账回来,隔着电车的窗玻璃看着在大马路上擦着自行车、吉普车、乌龟车,四下奔走逃窜的一帮孩子,吓得出了身冷汗。

不等到站,褚辰急忙走到后门前,拍车门,叫师傅停车。

前面的司机也吓了一跳,要不是刹车及时,非撞到前面突然窜出来的孩子不可。

房毓捏着快化掉的一点雪糕,看着停下的电车,愣了愣,撒腿又朝昭昭追了过去。

褚辰跟着车里的众人被急停车带得往后一倒,踉跄了下,稳住身形,跳下车,快跑几步,捞起房毓往旁一让,“啪啪”就是一顿揍,边打边朝昭昭几个喝道:“邱懿昭、任成益、元今瑶、褚大花,还不快给我停下!”

“还有你们,”褚辰指着后面的几人,喝道,“袁帅、孙梁、二花,靠边走!”

在房毓的哇哇大哭声中,一帮孩子被褚辰喝到一起,站在了人行道上。

褚辰双手抱胸,看着几人,黑沉着张脸:“邱懿昭,从你去县食品厂幼儿园上学那天起,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在大马路上打闹?不许往路中间跑?”

昭昭捏着手里的三色杯,勾着头,僵着小身子,不敢抬头。

她从没见爸爸像今天这么凶过!

“说、说了。”昭昭小声音颤颤地。

其他小朋友,面对着低气压、浑身冒冷气的褚辰,谁也不敢吱声。

“来沪后,我有没有再次提过,不许在大马路上打闹、奔跑,要看车?要走人行道?”

“说过。”昭昭眼一红,泪下来了,哭得泣不成声:“爸爸,呜……我错了,你别打我……”

“我、我也错了。”房毓揉着打疼的屁股,哭得一抽一抽的,手里剩下的那点雪糕早掉了,只剩一个棍棍被他攥在手里。

“褚叔叔,”袁帅低着头,走到褚辰身前,“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弟弟妹妹。”

任成益和孙梁跟着认错,一群小朋友里,他仨年龄最大。

“知不知道方才多危险?”要不是他突然叫停司机,房毓这会儿不是钻车轮下,就是被撞飞了。

几人再次低头认错。

褚辰真想挨个儿揍他们一顿,好好长长记性。

可是,咋办,闺女一哭,他就有些绷不住。

轻叹一声,抱起昭昭,褚辰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泪,一边跟她讲方才房毓哥哥若是被电车撞到,会怎么样……

几个孩子齐齐看向房毓。

房毓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刚刚他差一点被电车撞飞。

一阵后怕,小家伙“哇——”一声,又哭开了。

见此,元今瑶拍拍胸,直呼:“妈啊,吓死我了——”

可不,老吓人了,大家心有余悸。

邱秋站在窗前,看着几个孩子在大马路上奔跑、在各种车间窜行,亦是捏了一把冷汗,匆匆下楼,寻了过来。

褚辰将闺女往她怀里一塞:“你揍她一顿。”

他下不去手。

邱秋本来一肚子气,一听这话,气笑了,狠狠剜他一眼,“回去跟你算账!”

“行了,先回家。”邱秋说罢,抱着昭昭率先往公寓走去。

褚辰拎起房毓,招呼几人跟上。

到家,各家大人都被褚辰请来了。

丁珉看着哭成小花猫的房毓,忙将手里的课本一丢,上前搂着问道:“乖宝、妈的乖宝,咋了?别哭啊,跟妈妈说说,谁欺负你了?”

一听被褚辰揍了,刚要发火,又听儿子在大马路上乱跑,差点没被电车撞到,一把将人扯到膝上,“啪啪……”又是一顿揍。

其他家长看着自家孩子,个个目露凶光,双手跃跃欲试。

袁爷爷轻咳一声,看着缩成鹌鹑的一帮孩子,笑道:“咱文明点……去,贴着墙根站着吧,脑中好好想想,方才的行为对不对?以后还会不会往大马路上乱跑了……”

贴着墙根站了40分钟,写检讨,写不完,不许吃饭。

第二天,这检讨贴在了公寓大门口。

袁爷爷、任奶奶他们亲自贴的。

昭昭下午放学回来瞧见了,到家就缠着青丫,要青丫给她缝个口罩戴着,这样大家就认不出她是谁了。

老太太听得好笑不已,指指卫生间,让她踩着凳子去照下镜子,看公寓楼里哪家的小孩跟她这么大点,有她这么胖的。

“我胖吗?”昭昭疑惑地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肉呼呼的小胳膊。

邱秋放下书,朝闺女招招手,“来,让妈妈颠颠,看重了没。”

昭昭哒哒跑到邱秋跟前,张着两手让她抱。

邱秋抱起小家伙,颠了颠,“38斤左右,还行,不算重,不用减饭量。”

昭昭高兴地咧了咧嘴:“妈妈,我晚上想吃肉。”

这个月的肉票,昨天都用完了。

邱秋看向青丫:“腊肉还有吗?”

青丫摇头,今早宁波的表婶、表嫂回乡,都给他们带上了,水果也给她们拿了不少。

邱秋朝闺女摊摊手:“忍着吧,这月没肉吃啦。”

“那虾呢?”

“虾和鱼都属于水产品,要票。”

“呜,妈妈我想回贵州了。”在老家她可以带着小踏雪去田沟里捉泥鳅,还可以去水田里摸螺蛳。

“等放假了,让爸爸带你回去。”

母女俩说着话,机械厂的人事主管来了,邀请老太太明天去上班。

“有工资吗?有肉票、鱼票吗?”昭昭张嘴问道。

人事主管笑道:“有、有,你太奶奶是我们聘请的特殊人才,一切待遇从优。”

邱秋拍拍昭昭的背,带着她和青丫去厨房做饭,留人事主管跟老太太在客厅说话。

没一会儿人事主管走了,俞佳佳拎着包肉馒头来了。

邱秋想到丁珉都开始复习要参加高考了,便问俞佳佳要不要复习一下高中知识,参加七月份的高考?

俞佳佳摇了摇头:“我小姨跟我联系上了,她想让我去美国。”

第69章 第 69 章 看诊

“什么时候走?”

“要递材料打申请, 我还不知道都需要哪些材料,怎么弄呢。”

邱秋失笑:“我也不懂。看来,你这会儿来, 目的不纯啊?”

俞佳佳跟着乐道:“嗯,求你家褚主任帮忙来着。”

褚辰晚自习回来, 最早也得九点半, “晚上别走了, 跟青丫昭昭挤一挤或是去老太太那屋跟她睡。”

俞佳佳点点头, 将手里剥好的蒜递给青丫。

青丫接过蒜,在水龙头下冲了遍, 放在案板上啪啪一拍, 用它炒了盘鸡毛菜, 加上方才炒好的蚝油茭白, 两个菜, 一锅白粥,一包肉馒头,一家人开始吃饭。

老太太看着一水的素,将机械厂人事主管留下的一个信封递给青丫, 让她明早去菜市场,买些鱼、肉、蛋。

俞佳佳看了眼,把家里缺票这事记在心里。

吃完饭, 昭昭被任成益、袁帅叫着下楼玩儿。

青丫去厨房收拾洗刷,俞佳佳跟老太太聊天,邱秋抱起航航回屋喂奶。

敲门声响起,不等俞佳佳起身,青丫擦擦手,跑去开门。

一对陌生的男女。

男人二十五六岁, 白衬衫穿得规规矩矩,眉目间带着几分憨气。

女人瞅着三十岁上下,烫着跟乐问夏一样的中长卷发,眉毛画得又细又弯,脸涂得雪白,天热,汗一浸,跟粉刷好的大白墙被雨水冲了一样,边边角角又好似翘了皮。

“杨同志?”青丫知道今天杨行长家的老大要来,猜测着眼前人的身份,不是那么肯定。

杨永宁朝青丫点点头,看向屋内。

老太太扬手笑道:“永宁来了,快进来。”

青丫让开道。

“褚奶奶,”杨永宁拉着女友,提着兜煮好的粽子,径直朝老太太走去,“我妈煮的粽子,让我带些过来给你们尝尝。”

屋里开着风扇,上午刚装好的。女人走到风扇下面,身上的确良白色印花长裙瞬间贴紧了后背、臀部,裹紧了两条腿。

灯光下,里面粉红色的内衣,清晰可见。

青丫比自己穿粉红色内衣被人瞅见了还窘,忙移开眼,跑回了厨房。

俞佳佳去储藏室给两人拿汽水。

老太太笑着起身招呼,看到网兜里用粽叶包裹成三角形,草绳扎着,浸出油脂的粽子,笑道:“肉粽吗?你姆妈最会用带皮的五花肉包肉粽了,浓油赤酱地闻着就香。”

长久没见的陌生感,被老太太两句话打破了。

杨永宁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姆妈说,您最好这一口,带来您一定喜欢。”

“喜欢、喜欢,我可太喜欢了。青丫,拿个盘子。”

青丫应了声,撩起围裙擦擦手,挑了个盘子出来。

杨永宁把手里的网兜递给她,青丫接过,提去餐桌那边装盘。

老太太引了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关切道:“吃饭了吗?”

女人悄悄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没吭声。

“吃过来的。”杨永宁扭头看眼女人,笑着介绍道,“褚奶奶,这是我朋友任宛宛。”

“宛儿,这是我跟你说的褚奶奶。”

“褚奶奶好。”

老太太看着任宛宛,笑着点点头,“你好。”

“喝汽水。”俞佳佳拿开瓶器,将两瓶汽水打开,放在二人面前。

“谢谢。”任宛宛见伸来的腕子上戴着块梅花牌手表,不由顺着胳膊看向了俞佳佳。

俞佳佳肤白如脂,长颈、削肩、细腰、长腿,一身黑色长袖真丝长裙,裙摆长及脚踝,垂感极好地随着她的动作铺展开来,优雅从容,品味极佳。

“这是弟媳吧?没想到你都两个孩子了,身材还这么好!”

俞佳佳和老太太均是一愣。

青丫扭头张嘴便道:“这是俞佳佳,邱秋的朋友。”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

“奶奶,来客了。”邱秋抱着吃饱的航航出来,见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笑道,“杨大哥吗?”

“对,你杨叔家的老大。”老太太笑着朝邱秋招招手,介绍道:“永宁,这是褚辰他媳妇邱秋。邱秋,这是永宁和他朋友任宛宛。”

“杨大哥,任同志。”邱秋笑着打声招呼,将航航放在婴儿床上,跟老太太说了声,带着俞佳佳和青丫出门下楼转转。

梅雨季要来了,天气十分闷热。

三人站在小广场边上,看昭昭他们玩了会儿捉迷藏,转身去利民商店,青丫和俞佳佳想吃雪糕、棒冰。

邱秋不能吃凉的,称了二两话梅,服务员用牛皮纸要给她包起来,邱秋没让,就那么用牛皮纸捧着,边朝外走,边捏起一颗喂进青丫嘴里,又捏起一颗喂给俞佳佳。

青丫第一次吃紫雪糕,含着话梅咬一口巧克力脆皮包裹的长方形雪糕,酸酸甜甜中带着一丝苦味,竟也让她幸福地眯了眯眼。

“邱秋,”青丫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任同志白裙子里咋穿身粉红色的内衣啊?”

邱秋咬着话梅肉,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明天带你去第一百货,给你买两套。”青丫的内衣,邱秋见了,捡的她阿娘的大背心,洗得透光,都懈了。

青丫脸一红,羞道:“我不要!”

邱秋和俞佳佳被她的反应逗得咯咯笑。

俞佳佳凑近她,小声打趣道:“你胸那么大,不穿胸衣,跑起来不会晃荡吗?”

“俞佳佳你坏死了!”青丫一跺脚,捏着小盒盛装的紫雪糕跑远了。

邱秋和俞佳佳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又是一阵笑。

青丫脸颊发烫,双眸却是一片晶亮,又羞又窘又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楼上,老太太捧着杯茶,正听杨永宁讲他跟任宛宛的恋爱史。

两人相识于年前的火车站。彼时,杨永宁去接人,火车站嘛,哪有不挤的,杨永宁一不小心,跟一位从乡下来看病的大娘撞在了一起。

杨永宁连忙跟大娘道歉。

大娘摆手没当一回事儿,结果,转身一摸口袋,钱没了。

她以为杨永宁是小偷,反手抓住人大喊大叫,引得两个路人一把将杨永宁扑倒在地,反剪了双手,要送他去公安局。

这时下乡归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任宛宛站了出来,替杨永宁做证,钱不是他拿的,随之朝人群里一指,嚷道:“他才是小偷,我亲眼看到了,你们不信,抓住人搜搜他的口袋。”

大家将信将疑,还没行动呢,小偷先慌了,拔腿就跑……

“褚奶奶,要不是宛儿,我现在不知道被送去哪个劳动农场了。”

“你又不是小偷,公安查明了,自然放你回家。”

“公安……”杨永宁轻哼,“那几年,被冤枉的还少吗?”

老太太:“此一时,彼一时。”

“褚奶奶今天叫永宁来,是劝他跟我分手的吧?”任宛宛笑道。

杨永宁一把抓住任宛宛的手,神情激动地怒视着老太太:“不分!我死也不会跟宛儿分开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老太太:“……”这要是她孙子,她大耳刮子就扇过去了。

小时候挺聪明一孩子,啥时候长歪了?!

老太太捏着茶杯,笑了笑,“感情的事,冷暖自知。你们的事,我不掺和。永宁你和任同志,都是高中毕业,对高考就没有一点念想?”

两人一愣。

“我、我能参加高考?”任宛宛激动地唇抖了抖。

“今年没有年龄限制,明年如何就不知道了,你们都还年轻,不想拼一把?摆脱日复一日的车间生活,走进大学院校,见识更多风景与精彩。”

谁不想啊!

任宛宛之前是没敢往这方面想,毕竟离开学校太久了,很多知识都忘得差不多。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试试吧。”老太太鼓励道,“万一考上了呢,那就是另外一种人生了!”

是啊,另外一种人生!任宛宛握着杨永宁的手紧了紧,她之所以紧抓着杨永宁不放,不就是想走出下只角,实现阶级跃迁吗。

邱秋三人看着两人步出公寓,走远了,招手唤了昭昭等人,大家一起上楼。

到家,青丫打开煤气灶,烧上水,提起两暖瓶热水,带着跑得浑身汗湿的昭昭去卫生间,先给她洗。

“尝尝,好不好吃。”老太太拆开一个还有些温热的肉粽,递给邱秋,“天热放不住,佳佳也吃。”

前几天端午,秋秋忙着备考,家里怕吵着她,只悄悄出去买了几个甜棕,没吃过瘾。

邱秋接过来,第一次吃肉粽,浓油赤酱的米油发光发亮,原以为会很腻,没想到吃到嘴里,油而不腻,味道挺好。

给褚辰留一个,余下的大家分吃了。

吃完,挨个儿刷牙洗澡,顺便把衣服洗出来晾上。

昭昭跑累了,洗澡出来,没一会儿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青丫抱起她回了小屋。

俞佳佳逗睡醒的航航,老太太坐在餐桌前备课。

邱秋给自己针灸,中医认为分娩耗气伤血,针灸(足三里、三阴交、关元)可调节气血,改善疲劳、失眠等症状。

便秘可以针刺膀胱经或大肠经穴位,若是内分泌失调、产后焦虑,则可以针灸三阴交、肾俞等穴位。

褚辰骑车回来,远远看着自家窗口透出的灯光,心里便是一暖。

邱秋针灸完,收起金针,看看表,先一步打开家门,转身去给他热肉粽。

褚辰一进家门,邱秋便端着剥好的粽子从厨房出来了。

“尝尝。”邱秋说着,拿筷子夹了块喂他。

褚辰弯腰吃了,换上鞋,将自行车推进储藏室,转身接过邱秋手里的盘、筷:“你们吃了吗?”

“吃了。”邱秋跟在他身后,往客厅走道,“汪婶包好,让杨永宁带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

“晚饭后,带着他女朋友。”

褚辰听得蹙了蹙眉,邱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奶奶劝他们参加下月的高考,那女同志是个有野心的,若是考上,这事也就解决了。”

褚辰没邱秋那么乐观。

高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去年570万人报考,录取不过27.3万人,录取率约为4.7%,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褚辰夹起块五花肉喂邱秋。

邱秋头往后仰,摆手拒绝道:“刷过牙了。”

褚辰没勉强,吃完肉粽,听邱秋说俞佳佳想让他帮忙看看申请去美国探亲都需要什么材料,怎么写。

看看表,这会儿还不是太晚,褚辰出门去这层楼的小组长家,找人家询问,片刻回来了。

跟俞佳佳道:“拿着你的户口本,写一份亲属关系公证书,证明你与你小姨的亲属关系。”

“你小姨写给你的邀请信带上,说明探亲目的、停留时间及经济担保意愿。”

“所谓的经济担保,是让你提供银行存款证明。证明你有能力购买来回飞机票和在美国的花销。”

俞佳佳:“将这些交给街道办就行了吗?”

“嗯,街道办或是公安局都行,审批通过,他们会通知你去外事部门办理护照。”

俞佳佳长舒了口气:“我明天去银行开证明。”

“审批不会那么快。”褚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俞佳佳点点头,和老太太一起回屋睡了。

邱秋戳戳褚辰,让他快去洗澡。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这雨一下就是大半月。

又湿又潮,水汽散不出去,卫生间的墙壁上天天渗出一层水来,空气好似一团水汽,黏黏糊糊的,衣服、被褥潮潮的泛着股味儿。

公寓楼下,都快积水成塘了。

褚辰、老太太、昭昭、青丫出门,必是打着伞,穿着橡胶雨靴,太阳偶尔抽空露个脸,乌云一会儿就来遮,黑沉沉的,白天家里一直开着灯。

七月初,雨一停,酷暑立马来临,天天气温直逼三十五度左右,电扇呼呼地转,一动还是汗流浃背。

邱秋跟青丫忙活着,打开箱子,晒霉。

昭昭乐疯了,一放学,便往晒的被子、床单、大衣下面钻,咯咯的笑声不见停。

褚辰七月八号期末考,天天熬到十二点才睡。

邱秋的假期结束,带着青丫和航航去上班。

怕青丫在办公室里待不住,邱秋将两人送去了托儿所,定好时间,到点她过去喂奶。

为了上下班方便,邱秋用秦院长给的自行车票,去百货商场提了辆凤凰给褚辰,她骑那辆兰令,为此,还专门学了几天。

邱秋一上班,陈教授就坐不住了,运动中有一部分中药是禁止采购的,如:生马钱子、生川乌、生草乌、生半夏、生南星、洋金花等。还有一部分产量不高,不好买,如天山雪莲、雪菊、红花、罗布麻、肉苁蓉……

现在政策放宽了,他想亲自过去采购。

怕邱秋不放人,陈教授拿着肿瘤科的复查结果来了。

邱秋翻看过他递来的资料,抬手给他号号脉,病情稳定住了,药可以暂时停了:“去哪?去多久?”

女儿报名下乡的地方是新疆,陈教授准备先去那儿找找,“一个月左右吧。”

“你一个人吗?”

“还有小王。”

邱秋不放心地叮嘱道:“一个月后一定要回来,路上能睡则睡,能吃就吃,别累着,别熬夜……”

“知道、知道。”陈教授脸上难掩激动。

邱秋越发担心了,怕他找不到人,失望之下,备受打击,在路上再有个好歹。可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打击他的话。

“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

那还有时间。

陈教授一走,邱秋便写了两道方子去配药房,让他们给她制成丸药,拿蜜蜡封了。

一个是急救,一个是保命。

交代好,邱秋去法学班,接了六位学生去门诊处现场教学(其他学生由别的老师带走了),一起来的还有二姐。

王院长让人给她在门诊大厅的一侧,摆了两张桌子。

一开始没人过来,知道是义诊,才有一位头疼、恶心想吐的大爷试探地坐在了邱秋对面:“姑娘,你毕业了吗?”

宋云朵“噗呲”乐了,“大爷,这是我们老师。”

“啊,老师?”大爷忍着身体的不适,狐疑道,“这么小……”

“大爷,我自小学医。”邱秋说着点点了脉枕,示意他把手腕放上去。

大爷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在脉枕上,邱秋看看他的面相,便知道中暑了,没理面相上的诊断,伸手把脉,片刻收回手,让宋云朵、秋华、张磊等人挨个儿号一下脉。

法学班的学生,要么是自小跟着家中长辈学习中医,要么就是66年或是70年之前中医药学校毕业的。

中暑,不用把脉,就有几人看出来了。

一号脉更肯定了。

只有张磊和一位叫庄兴言的,号过脉,蹲下挽起大爷的左裤腿查看他的膝关节和小腿。

膝关节红肿发热,小腿弥漫性肿胀,按一下,大爷痛得直咧嘴。

“大爷,你小便是不是发黄?平时可有感到口干、口苦,烦躁不安?”

大爷一一回答。

“邱老师,”张磊道,“大爷除了中暑,还患有痛风。”

庄兴言点头附和。

邱秋:“看得出大爷患痛风几年吗?”

两人对视一眼,伸手又给大爷号了号脉。

张磊犹豫了一下:“七年多。”

庄兴言肯定道:“十年。”

邱秋看向大爷,“大爷,你痛风有十年了吧?”

“对、对,十年了。药吃了,药膏贴了,针扎了,不管用。”

邱秋让秋华给大爷开瓶藿香正气水,看诊不要钱,拿药就要钱了。

随之又让庄兴言给大爷针灸,并说明,针灸不要钱。

头皮针感觉区下1/3进针,针刺配以伏象下肢行针刺手法,针刺半小时后,大家再看大爷的膝盖和小腿,小腿上的红肿全消,膝盖的红肿缩小一半。

不知谁爆发出一声惊呼,这片区域瞬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第70章 第 70 章 撕毁通知书

“大爷, ”有人拍了拍大爷的肩,询问道:“你的腿还痛吗?”

大爷站起来走了几步,小腿肿消痛消, 膝盖还有些肿有些痛。

“医生,再扎几回, 我这痛风是不是就好了?”

庄兴言收起针, 笑道:“大爷, 十年痛风可不是几次针灸就能治好的, 得配合着汤药,治疗一段时间。”

“行、行, 你开药, 我治。”

“邱老师, 《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中说, ‘温疟者, 其脉如平,身无寒但热,骨节疼烦,时呕, 白虎加桂枝汤主之’。大爷的症状,你看我用白虎汤与桂枝配伍可好?白虎汤清热生津。桂枝汤调和阴阳,既祛外邪, 又调内虚。二者搭配,具有清热通络、祛风除湿的功效。”

邱秋点头:“你开方给我看看。”

庄兴言略一琢磨,提笔便写:“石膏(打碎)50g、知母18 g、甘草(炙)6g、桂枝9g。”

邱秋接过来看了眼:“大爷胃寒,方剂中的石膏减量,因是痛风,可添加土茯苓、萆薢、秦皮降尿酸, 只一点,秦皮脾胃虚寒者慎用。膝关节疼痛若是剧烈,可加羌活、独活。”邱秋说着,把方子还给他,“把多方因素考虑进去,重新组方。”

庄兴言捏着方子一愣,张磊等人看了看方子,跟着琢磨了起来。

宋云朵基础最差,组方组不明白,抓着脑袋在旁碎碎念道:“茯苓:甘、淡、平;归心、脾、肾经。利水渗湿、健脾补中、宁心安神。萆薢……多用于风湿痹痛、关节屈伸不利(如痛风、风湿关节炎)。独活……祛风除湿、通痹止痛……”

秋华拍了拍她,让她声音小点,别影响其他人。

庄兴言、张磊几人又给大爷号了号脉,询问了些情况,凑在一起讨论了下,重写了张方子给邱秋。

邱秋看后,满意地点点头,拿笔签字,递给庄兴言,让他陪大爷去抓药,先拿一个疗程的。

“大爷,”邱秋叮嘱道:“您跟庄医生约好时间,每天过来一下,咱们先连续针灸一周,待症状缓解后,再调整,看是隔日一次或是两三天您来一下。”

“医生,我这病能治好吧?”

“能呢。”邱秋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可得提醒您。”

“您说。”

“吃药,咱得忌点嘴。酒、糖果饮料、动物内脏、海鲜,还有豆类食品、菌类,尽量少食。”

“那我能吃啥啊?”

“大米白面,小米玉米高粱,红薯洋芋、各种蔬菜水果,蛋、奶,鸡鸭鹅和部分淡水鱼……”

怕大爷记不住,张磊写了两张纸给他。

“医生,”大爷刚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娘抢先一步坐在了邱秋对面,“你给我看看,太难受了,我也没少喝水、吃蔬菜水果啊,就是拉不出来,便秘。”

邱秋伸手号脉,随之起身,伸手按了按大娘的腹部。

“张磊,你们几个给大娘号号脉。”

几人挨个儿给大娘号过脉,伸手按了按她的腹部,看了看大娘的舌苔,又问了问情况。

秋华:“我觉得,大娘是年纪大了,各组器官功能下降,活动量减少,致使液体摄入量不足,造成的大便干结。”

“肠胃燥热,脾津不足,大便秘结,小便频数,脘腹胀痛。”张磊说着,“邱老师,用麻子仁丸?”

另一位叫周童地跟着附和:“我也赞成用麻子仁丸。”

宋云朵又在旁碎碎念道:“麻子仁丸:润肠泄热,行气通便。”

邱秋点点头,让张磊带大娘去拿药,配药房有制好的成药。

“医生……”病人一个接一个,很快一上午便过去了。

然而看病的队伍排得还有老长一溜。

邱秋看看表,该给航航喂奶了,跟张磊等人交待一声,让他们轮换着去食堂吃饭,便起身离开了。

“邱大夫,”刚一出门诊,邱秋便被一对母女拦住了去路,“麻烦您……能给我女儿看看吗?”

女孩勾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了眉眼。

邱秋的目光扫过她宽松衬衫下遮挡不住的鼓胀小腹,女孩紧张地扣着大拇指,僵着身子不敢抬头。

当母亲的欲言又止。

“别怕,”邱秋安抚地笑笑,朝一旁的树荫下走去,“跟我来。”

女孩不动,母亲生拉硬拽将人推搡到邱秋面前,期期艾艾地小声试探道:“你看,能给偷偷流掉吗?”

“我没干坏事!”女孩一把挣开母亲的手,吼道,“我说多少遍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母亲吓得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压着声音气道:“你肚子里都怀了,还死不承认!!”说罢,对着后背,连拍了几下。

邱秋伸手将当妈的扯开,拉着女孩的时候,便号了下脉,随之撩起女孩的刘海,看了看面相。

“饮食不当,饥饱失调。”

“什么?!”当妈的吃惊道,“不、不、不是……”

女孩亦不敢置信地看向邱秋:“我、我恶心、想吐,肚子越来越大,我、我真的没干坏事!”

“我知道,别怕。”邱秋说着,按了按她的腹部,“是不是胀痛,还有点恶心,没吃饭就想打嗝?”

“嗯嗯。”女孩慌乱地连连点头。

邱秋又让她张嘴看了看,舌质淡红、舌苔白,脉细弱,是中气不足而引起的食欲不振导致的消化不良。

“你最近是不是给她弄了很多吃的?”邱秋转头看当妈的

“是。她、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上月刚接过来,我就觉得亏欠了她,鱼啊、肉啊,水果、雪糕、饮料……敞开了让她吃。前几天,我带她去浴室洗澡,突然就发现她腹部鼓鼓的,回来饭也吃不下了,时不时还会恶心、呕吐,我、我就以为……”

邱秋抚了抚女孩的头:“她长期生活在乡下,饮食上肯定跟沪市不同,刚刚过来,脾胃还没适应,你就塞了一堆东西,让她暴饮暴食、温凉失宜,造成了食积停滞,腹胀时痛,嗳腐吞酸,恶食、呕吐。”

女孩听明白了,“哇”一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妈地跟着落泪,抱着女儿,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怪妈不好……”

邱秋掏出兜里的纸笔,开了瓶消食和胃的保和丸递给当妈的,让她带女孩去药房拿药:“跟拿药的说明情况,他会告诉你怎么服用。”

保和丸有水丸、大蜜丸、浓缩丸、颗粒剂,邱秋不知道配药房现有的是哪一种,便没告诉她用量。

“诶,谢谢您邱大夫。”

邱秋摆摆手,到车棚推上车子去托儿所。

一上午的功夫,青丫跟托儿所的几位老师都混熟了,邱秋到时,她正抱着航航跟人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邱大夫来了。”有人招呼道。

邱秋笑着跟人一一打招呼。

“哦,妈妈来了。”青丫抱着航航起身迎来。

邱秋探头看了看小家伙,笑道:“闹了吗?”

“乖着呢。”青丫握着航航的小手,笑道,“是不是啊航航,我们可乖了。”

邱秋洗洗手,打开早上带来的布包,拿出一条毛巾,用饭盒兑了些温水浇在毛巾上,背过身擦了擦胸,接过航航开始喂奶。

吃饱了,玩了会儿,小家伙便睡了。

托人照顾着,邱秋带青丫去食堂吃饭,下午又是一顿好忙。

六点下班,桌前还排着一溜人。

刚平反回来,在办公室里坐诊的吴老,下班经过这边,不由驻足看了会儿,“邱大夫,要帮忙吗?”

太需要了。

邱秋忙让张磊给吴老搬椅子。

吴老是沪市有名的老中医,著有《吴成焕医话》《医药笔记》,善用经方治大病,他一坐下,邱秋这边立马轻松了不少。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邱秋抬手看表,七点了。

桌椅、医案交给张磊等人收拾,邱秋走到吴老身前道谢。

吴老提起自己的小包,笑笑:“我听说你年初接诊一对癫痫病母子?”

邱秋点头,边随他往外走,边仔细说了说周惠菇母子的情况。

吴老捻了捻胡须,沉吟道:“我这也有一位小病人,今年五岁,他母亲说,孩子3岁之前,一切正常。3岁那年夏天,曾患有高热抽风,经治疗退热后,便留下了阵发性咬牙、摇头、四肢抽搐等后遗症,医院确诊为癫痫。”

“开始只是两三个月发作一次,最近已发展为一月发作一次,且发作时间延长。前天抱来给我看,孩子精神状态极差,表情呆滞、动作木讷、双睛无神。”

“他父母双方家族都没有癫痫病史。我看了大便,正常。指纹发青,舌淡红苔白。我个人认为,孩子是高热治疗不当,损伤了正气,风痰内生,流窜经络,才酿成此祸,进而误治为癫痫。”

“我给他开了祛风化痰定痫的中药:陈皮8g、云苓5g……同时采用埋线取穴之法,为其治疗。”

“埋线取穴?”邱秋惊讶道。

穴位埋线是一种中医特色疗法,对于小儿癫痫,会根据病情的轻重和不同的临床表现,选取相应的穴位,将可吸收性线体(如医用羊肠线),快速刺入皮肤植入穴位,以起到疏通经络、调节气血、平衡阴阳的作用。

最早用于治疗小儿麻痹后遗症。

根据病情和穴位的不同,一般15~30天埋线一次,3~5次为一个疗程。

相当于一个小手术了,每次操作都具有一定的专业性和风险性。

邱秋还没用过此法。

吴老以为邱秋不懂,细细跟她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月中复诊,你来看看我怎么操作。”

“好。”

到了车棚,邱秋和吴老分别,推上自行车去托儿所接青丫和航航。

三人到家,老太太亦是刚下班回来。

青丫忙去厨房做饭,邱秋将航航放进婴儿车,去几个孩子家找昭昭。

先去袁帅家,还没敲门,邱秋便听到了屋内昭昭耍懒悔棋的声音。

“妈妈——”看见邱秋,昭昭一把丢掉手里的斗兽棋,朝她跑了过来。

邱秋伸手将人抱起,笑着向坐在棋盘前的袁老道谢。

袁老摆摆手:“楼上楼下的邻居,不就是这样,今天你忙、明天他有事,大家互相搭打手,这日子便也和和美美了。昭昭,过来,把这盘棋陪袁爷爷下完。”

邱秋将人放下:“去吧,下完回家吃饭。”

“我吃过了。”昭昭边朝棋桌走去,边扭头跟邱秋道,“袁爷爷给我们蒸的螃蟹,老鲜了。”

邱秋惊讶道:“现在就有螃蟹卖了?”

袁老笑道:“六月黄。不大,二两左右,都是雄蟹,蟹膏还不是太饱满,肉质倒是不错,紧实、鲜美。学生上午来看我,提来了六只。”

“我吃了一只半。”昭昭伸手比划道。

袁老笑道:“给他们煮了红糖生姜水,呐,昭昭还有大半碗没喝呢。”

昭昭忙吐了吐舌头:“辣。”

袁老哈哈大笑。

“给你们添麻烦了。”邱秋再次歉然道。

“刚回来,忙去吧,等会儿,我让小帅送昭昭回去。”

“好。”

第二天,邱秋让张磊等人先去门诊坐诊,她则和二姐、陈教授去高干楼看史大柱,并做好交接工作。

比着刚从香港过来那会儿,史大柱胖了些,脸颊不再瘦得皮包骨,丰盈了不少,气色、精神头都不错。

邱秋伸手给他号脉,血糖控制住了,胰脏功能稍有点恢复的意思,肝肾的损伤比着刚来那会儿严重了。

看来,便是口服的八味中药,还是给肝肾造成了负担。

“药先停一停,每天九点我过来施针,给你的肝肾排排毒。”

史大柱本来想出院去深圳那边看看呢,闻应立马应了声“好”。

说做就做,邱秋起身洗洗手,接过陈教授递过来的针包,“刷”一下铺展开来,消毒施针。

“肝俞穴:疏肝理气、活血化瘀,调节肝脏的气机,促进肝脏的解毒和疏泄功能……针刺肾俞穴可益肾助阳、强腰利水……”邱秋边施针,边跟二姐讲解。

送走跟小王去新疆的陈教授,邱秋每天不是在门诊带学生,就是给史大柱施针,调理身体、激发身体机能、给肝肾排毒。

转眼褚辰放假了,紧跟着昭昭也放假了,父女俩每天那个忙啊,今天去旧货市场,明天跑郊区乡下,收废品,收蔬菜、鸡蛋、鸡鸭。

遇到好物件,褚辰顺手就留下了。蔬菜、鸡鸭,自家吃一些,其余都卖给楼里的家家户户了。

7月20日至22日,高考。

八月底,通知书陆陆续续下来了。

丁珉收到了沪上轻工业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虽只是个大专,却也把她高兴坏了。

褚青的通知书还没影呢,不好在家乐呵,拿着通知书、提着花大价钱从凯司令订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跑来了。

三伏天,那个热啊,她下午两点到的,一头一脸的汗,白衬衫都湿透了。

老太太拿了件自己居家穿的棉布长裙给她,让她去卫生间洗洗。

洗澡出来,邱秋打量她,脸红扑扑的,肚子下去了。

“来,我看看。”邱秋抱着航航冲她招了招手。

丁珉端着盆洗好的衣服,走到邱秋面前,率先伸出了手。

邱秋号了号脉,体内湿寒去了,再按按她的肚子,皮肤紧实,不由笑了:“人家参加高考,哪个不是紧张得吃不好、睡不好,失眠、心情郁结。你倒好,吃得香、睡得实,把自己调理好了。”

丁珉跟着乐道:“我想着,考上我赚了,考不上,我就继续在车间干呗,左右都有我一口饭吃。”

有这心态,考上也不意外。

吃了蛋糕,给大家看过通知书,丁珉换回自己的衣服,把老太太的棉布裙洗好晾上,欢欢喜喜地走了。

紧跟着,杨展鹏夫妻带着大儿子和任宛宛也来了,杨永宁收到了沪上机械制造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任宛宛考上了复旦外语系。

任宛宛特别感谢老太太,要没有老太太那番鼓励,她不会拼了命地复习,破釜沉舟地一门心思要参加高考。

“为了有时间复习,我从你们家回去,第二天就去工厂请假了,硬是顶着我爹爹姆妈哥嫂的白眼,天天五点起床背诵课文,刷题到十二点才睡。”

说起那一个多月的经历,任宛宛眉眼间全是笑意,她熬过来了,她成功了,她终于要走出下只角了,不是靠男人,而是靠她自己。

邱秋看看还是一脸憨相的杨永宁,不由冲老太太眨眨眼,这下,要结束这段感情的要变成任宛宛了。

没两天,邱秋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来不及高兴,宜兴坊那边闹起来了。

褚青把丁珉的通知书撕了,随之气喘病发作,把自己送进了急诊室。

谢曼凝气疯了,扯着丁珉要撕了她,骂她心野、恶毒、跟褚青打擂台,想踩褚青一头,见不得褚青好……

丁珉木然地任她打、任她骂,跟个木偶娃娃似的,没点反应。

褚锦生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不言不语。

小五扶着乐问夏站得远远的,生怕他姆妈碰到、撞到乐问夏。

小六抱着哭闹的房毓在哄。

邱秋和褚辰赶到急诊室门外,瞧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见他们来了,谢曼凝还不消停,拽着丁珉的头发,轮着胳膊扇她耳光,邱秋什么也没说,摸出腰间的金针,飞快地消了下毒,一针扎在谢曼凝左胳膊上,又一针扎在她右胳膊上。

谢曼凝只觉两臂一麻,直往下坠,刚要怒瞪着邱秋开骂,就见她举着一枚金针对准了她的咽喉,瞬间老实了。

褚辰叫小六抱着房毓下楼或是先回家休息,别吓着孩子。

这会儿都夜里12点了,小六哪敢一个人骑自行车载着房毓回家啊:“我、我去找二姐,跟她挤一挤。”

褚韵早在一个月前,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现在白天跟在邱秋身边学习,晚上去高干楼免费给人按摩,夜里不回家,住在邱秋宿舍的床上。

小六带着孩子一去,褚韵那个心眼浅的,该睡不好了。邱秋没让,朝长椅一指,让她抱着房毓坐在褚锦生身边,想睡就睡,反正夏天,又不冷。

褚辰去找医生询问情况。

邱秋看看丁珉,刚要说什么,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褚锦生、谢曼凝忙冲了过去:“医生,我家褚青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医生摘下口罩道,“为避免再次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诱发气喘,住院观察两天吧。”

谢曼凝:“诶,好。”

褚锦生唤了小五过来,帮褚青办理住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