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衙役一时有些尴尬,他最开始想说些场面话,比如感谢林家和他们合作,今年收入不错,但又想到合作是他们三个衙役和沈岳的合作,跟沈岳媳妇没什么关系,而且他单独叫沈岳媳妇来表示感谢,不叫其他两个衙役,传出去很容易就得罪其他两个衙役。
于是思索再三,只能腆着老脸直说了:“那个,我想问问林家学堂还招学生吗?”
众所周知,林家学堂是不招了。
林元也没说他明知故问,而是道:“学堂床位是一定的,现在已经入住满了,所以不招了,不知郭衙役为何问起此事,是你家亲戚孩子要读书吗?”
“哎,不是。”郭衙役道:“是我的大孙子。”
“哦?”林元疑惑:“令孙不是在县学里读书吗?”
“哎,但是都知道县学比不上林家学堂……”
“哪里的话。”林元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家学堂的蒙学是由刚取得秀才功名的先生来教的,肯定是不如县学教了几十年课的老先生们,郭衙役太高看林家学堂了。”
“老先生经验是丰富,但哪有年轻先生脑袋灵活。”郭衙役笑道:“若是林家学堂愿意收,我自是希望我的大孙子去林家学堂的。”
人家话都说到这儿了,林元也不好再去反驳。
不过这事情他也不能说答应就答应。
于是现场就沉默了下来。
半晌,就在郭衙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林元开了口:“郭衙役如此抬举我林家学堂,叫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笑了一下,他道:“这样吧,过了年,若是令孙还想来林家学堂读书,就把他送过来吧,到时候我来想想办法。”
“当真?”郭衙役高兴地问道。
先前他是不觉得林家学堂值得去的,但林家学堂办文会的时候,不仅全县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去了,连县令大人都去当场讲了一课,还对为首的林家学堂老先生表现出了十足十的推崇和尊敬,他才反应过来,先前是他想错了。
县学里的先生,有谁能得到这个待遇?
因此一直想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个学生名额。
林元道:“当然是真的,郭衙役既然都开口了,你和我相公也是老相识,我也不能无视不是?”
“不过……”他道:“我希望事情没成前,郭衙役不要和任何人说。不然明年一开学,县里脸熟的人家都要找我想法子,本身学堂就那么大,招生人数都是定死的,那你说到时候是让谁家孩子进,谁家孩子不进?是不是?”
这话一说,郭衙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既然林元都答应想法子了,他也不会说就此退却,立马道:“哎,麻烦林小哥儿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当然不会说了,他又不是傻子,等他孙子进了学堂,他再出去炫耀也不晚。
林元其实不太喜欢这些本性不坏,但时不时就暴露出贪意的小吏,但“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的好。
但是,这好处也不能叫他白占不是。
他笑道:“那这个事情就这样吧,开学的时候,会叫下人来通知郭衙役的。”
“另外,房子盖的比较急,若是方便的话,还是希望郭衙役能帮忙美言一下,叫上面早些安排人去林家村把地划了。”
正常一般都是三天左右才会安排人下去划地,当然,时间长的能十天半个月。
郭衙役非常上道:“林小哥儿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一会儿我就回县衙里找办差的人,明儿个就会有衙差们去林家村划地。”
“如此,便麻烦郭衙役了。”
两个人各取所需,也算相谈甚欢。
林元没有在县里多待,出了茶馆,就叫小六驾着马车,匆匆地往林家村赶去。
相公不在家,家里崽崽看不到他就会哭,他得赶紧回去,不然崽崽嗓子都能哭哑了去。
果不其然,回到家,还没进入院子里,就听到了崽崽极具穿透力的哭声,以及林高氏着急慌张的哄娃声。
经过几天的自我情绪消化,林高氏自己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天天到林家宅子里报道。
现在家家都在忙着盖房子、修房子,加上李掌柜正好跟着沈岳去了西北,天气又进入冬季,出货上没任何压力,油纸伞的制作就暂停了下来。
张氏不制油纸伞了,就去沈园的小卖部里坐着,收拾小卖部,林高氏则天天过来看娃、哄娃。
不过崽崽脾气不好,只面对着两个父亲才会给笑脸,旁人大多都是代答不理的,因此哄娃的难度非常大。
“乖崽崽,不哭咯,小爹回来喽。”林元一进屋,将身上的大敞一脱,就去炭盆前烤手,散寒气。
“咿咿呀呀!”崽崽带着鼻音的婴语响起,在林高氏怀里不停地往林元那里伸手。
“崽崽等一下啊,等小爹身上寒气烤散了再去抱你哟。”林元赶紧安抚。
“上午睡醒之后,就开始哭,后来喂了些糊糊,才好了些,又睡了过去,刚刚睡醒,给他喂糊糊都不管用了,一个劲儿的哭。”林高氏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小崽子也太认人了。”
林元听的心都疼了,怪不得觉得崽崽的声音都沙哑了呢。
感觉身上暖了些,他便上前一把接过朝他这边挣动的崽崽,抱进了怀里。
“咿咿呀呀~”崽崽立马停下了哭音,欢快地蹬动了一下。
小嘴也咧开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林元的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崽崽好乖哟。”
“咿咿呀呀~”崽崽笑的更灿烂了,无齿的牙龈都露了出来。
林高氏也松了口气,拿着拨浪鼓摇了摇,逗弄道:“刚刚看把你委屈的,现在开心了吧?”
“咿咿呀呀~”崽崽笑呵呵。
林元忍不住笑,抱着崽崽在旁边的榻上坐下:“今天没什么事儿吧?”
“南边几个村子里有人来问租摊位的事情。”林高氏道:“我说你外出了,叫他们明儿再来。”
“好,我知道了。”林元道。
想了想,他道:“我今儿个出县城的时候遇到宋氏了。”
林高氏瞬间面无表情。
林元道:“她问三哥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说林泽的信写着三哥遭遇土匪,掉下悬崖了,具体情况不清楚,相公已经出发去那边了,要知道是不是真的,得等相公回来,她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林高氏冷道:“她现在做这种姿态给谁看,先前怎么不好好珍惜?”
林元摇了摇头:“她说她要他爹结束继续针对三哥的行为,她爹不听她的,还打了她,她才举报了他爹,将他爹告上了公堂。”
“娘。”林元叫了一声,说道:“我提到宋氏,是因为她当年一意孤行,现在后悔了却没有后悔药可吃。咱们家里何尝又不是这种情况呢?”
林高氏垂着眼,没说话。
“相公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你吗?”他道:“你赚的那些银钱,连几个擅长吸血的舅舅都要不下来几个子,除了是你手里已经没有存款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你的存款哪里去了?”林元淡淡道,根本没有让她回答:“每个月偷偷地叫人给你往西北邮寄银子,你以为你能瞒多久?”
林高氏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林元没回他,而是抬头冷漠地看着她:“若是三哥真的没了,你以后就不必来了。”
林高氏一愣,然后一下子就炸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指着林元怒骂道:“沈岳都没说不让我进门,你一个亲生的哥儿,竟然不叫老娘进门?谁养的你,带大的你,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白眼狼!”
“大哥养的。”林元冷漠道:“他被你宠歪了的儿子的闺女给害死了。”
“三哥带大的。”林元眼神冷若冰霜:“他被你最亲的孙子给骗过去,掉下悬崖,凶多吉少。”
林高氏脸色一白,强挺着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泽儿……”
“我就知道!”林元恨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就知道林泽心肠狠毒,会干这种事儿。像他们这种从内里就腐烂黑臭的人,也就只有你拿着当宝了。”
他摇了摇头,失望道:“林家三个男人,一个被你宠的人性泯灭,自己养的儿女也是一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最终自食其果;两个被你宠的人的儿女给害死,尸骨无存;现在林家男人只剩崽崽了,我决不允许你再接近他了。”
“所以,从今儿个起到相公和三哥一起安全回来,你不要再来家里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他便不搭理摇摇欲坠的林高氏,抱着崽崽,让下人给他系上披风,然后把崽崽往披风里一裹,出了书房。
今儿个刚一到县城,他便跑了驿站,打听县驿站到新平府中间有几个站点,计算他何时会收到相公的信件。
因为相公说了,会正常五天一间隔地给他写信,若是路途中正好没有站点,可能信就会晚些到。
他没想到的是,他一向驿差打听,人家驿差就说有人月月都在往他给的那个地址邮寄银子,数额还不少。
驿差本是感慨有钱人真是奢侈,净会浪费银钱,有这财力,当时就应该努把力把人给捞出来,也省的叫人去西北服刑受苦了。
林元当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使了银子一打听,果然就打听出了林泽的名字。
他道林高氏为什么一直要回老宅住,原来是和他们一起住,找人往外邮寄银子太不方便了。
林元知道真相后,五内俱焚!
县衙里买东西,和人交锋,直到回来,一路他都在憋着气。
现在气终于撒出来了,他心里虽然不那么火烧火燎了,但却一片悲凉。
他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娘了。
十月二十,陈管事带着一群背着行囊的匠人到了林家村。
林元订的建筑材料,也陆陆续续地运到了村里。
现在下人们忙着在地里堆肥,家里人又少,林元便没打算管饭,直接给匠人们一人一天三十五文的工钱,管住不管吃,叫他们自行在村里的摊位上买饭吃。
已经开始在林家村摆起摊位的外村人大喜,征求了林元的同意后,便把摊位集中摆放在了工地旁边,用油布搭了个棚子,供人临时歇脚。
至于为啥把摊位集中摆在林家的工地旁?
因为林元为了加快工程进度,一下子请来了七八十个匠人,打算二十天之内,就把屋子给盖好,三十天内,全部完工。
这么多人,当然就占优势咯。
而林家村人一看这情况,就有些眼热那些赚钱的外村人。
大部分正在准备材料,尚未开工的人家一看,立即下了决定,他们也不管饭了,等匠人们来了,就直接提高工钱,让匠人们自己去摊位上吃,然后一转身,就开始暗戳戳地打算,要不自家也出个人,摆个小摊,出去赚钱吧。
林元刚开始没注意,等他某一天早起围着村子跑圈锻炼身体,顺便去他家工地看看工程进度的时候,才突然发觉,他家工地旁的小摊位一夜之间增加了十来家。
不止是卖吃的,喝的,还有穿的、用的,林元就见到了卖棉袄和酸笋的。
林元想不通村里人怎么会把棉袄和酸笋拿出来,向匠人们售卖。
人家穿着棉袄,而且也不开火。
不过大早上的,摊位上有卖包子和粥的,香气扑鼻,林元跑了一圈有些饿了,也不挑,从袖袋里抹了两个铜板买了个大肉包子,捧着就啃了起来。
等他检查完工地出来,又出了五文钱,让人给他包点儿酸笋,拎着回家了。
他打算中午让王大娘做点酸笋母鸡汤来吃。
而随着十月下旬各家准备工作做完,建房陆陆续续开工,十月底,村子里的匠人们数量达到了小高峰,两百五十二人。
像林家一样,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管饭。
然后附近村子里立马有一堆人跑了过来,说要在林家村开摊。
林元当然笑纳,同时宣传了一下他们村十二月会开集市,欢迎他们到时候继续来摆摊。
部分人一看还有这机会,立马就和林元签订了两个多月的摊位租赁,直到除夕那天租赁结束。
而听到外村人说林家村打算在年底开集市,卖年货,村里人立马找到林元,确认是不是真的。
林元为了方便,就说是相公走之前的打算,还没有对外公布。
村里人顿时大喜,然后就开始沸腾起来,打算在林家村的集市上好好赚一把。
十二月初,随着村里匠人们工作接近尾声,林家村打算办集市的消息,就在十里八乡传了开。
林元要求建的小商城已经提前建好,商铺也打扫干净,随时可以入驻了。
他也不磨叽,给自家留了一个摊位之后,便直接叫那些签了契约的外村人在小商城里优先选铺位。
第一年搞这个,他打算大甩价出租铺位。
而这个时候,沈岳带着人,夜以继日地骑马奔跑,终于在绕了一大圈之后,进入了新平府的境内,朝着府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