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避见王妃,伏山在旁边嘀嘀咕咕有的没的说起来没完没了,听得梁安烦了他,干脆把人赶回去在门外守着,有情况也好知道。
他想,王妃应当很快会走。
没想到程子衿不是匆匆走个过场,在她到后不久,一连串的大夫接连赶来,一辆辆马车把府前的路都占满。
伏山的消息无需打探,宣王妃行事也没避忌他人,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在意多了个伏山的。
李不为在内室陪着,伏山在室外候着,老卢派了人来隔三差五问一回,迟迟没等到程子衿离府的消息。
尚不止如此,大夫们一一看过,思忖谨慎着都觉得瑞王殿下身体康泰没什么问题,但这样大阵仗的事,下面的人是不会直言无事的,纷纷捡了几句“受惊”“气虚”之类无伤大雅的话回上去,这就领了命令下去商讨个平稳不伤身的方子给瑞王殿下补益。
很快宿州知府连滚带爬也来面见,照伏山说来,那小老头拎着官服的手跟抖筛子一样快把衣裳抖烂了,连知府带底下的低阶小官扑啦啦又跪了一地。
事实上又和下面的小官哪里有关系呢?但上面人要问责,下面人没罪也得求个罪来平息过去。
大夫看过,知府告罪,王妃没就此满意,板子很快递到了琳琅阁院和王府中接他送他的人身上。
从赵宴时居住的沁园起,一直将将跪到了琳琅阁院的二门外,若跳上房顶看上一眼,除了过道的路,密密麻麻已跪严实了。
街上也没轻轻撂下,知府受了罚也明令全府衙官兵出动全城搜寻,尤其出事那条街上,掘地三尺也得查个明白。
梁安听到此处想,若事发时有能成事的机敏,抓住放暗箭的人不是难事,再次他赶去时候若赵宴时允许他查,费点功夫想必也能有个结论。
但眼下这个时辰,早已晚了。
从白日一直查到落日时分,查来查去果然没有结果,但王妃大有不罢休的气势,直到王府中人来报小郡主又不舒坦了,这才匆匆叫走了程子衿。
梁安稳稳坐在偏院,听一波又一波人来来回回报告进展,心中也想,这位王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最后程子衿离府的消息传来,老卢亲自回来说道:“王妃临行前下了死命。”
梁安挑眉:“死命?”
“若不能视瑞王殿下如宣王爷一般眼下不为难,立时回了管事拿了身契离开宿州。”老卢速速说来,“自今日起瑞王殿下伤一分,无论是不是在身侧伺候的一并受罚,瑞王殿下再遇这般意外,琳琅阁院与王府上下皆是重罪。”
这倒是没想到。
先前看这位夫人柔弱和蔼,未料到也有这样颜色。
仔细想想倒也不稀奇,再温柔随和的主子也得有三分狠厉才能管住这么大一个家,光得人敬爱,自己没有手段没有脑子,宣王离宿,王妃岂不成了任人拿捏的鱼?
老卢思来想去,还是大不敬说了句:“这位王妃,却有蹊跷……”
“这事应当与她无关。”梁安道。
老卢问:“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
梁安想,她急匆匆来这里去看望赵宴时,究竟有几分关切尚不清楚,一个初次碰面不过一两日的小叔,说能有深厚情谊简直太扯。
假设这事与她全无干系,她来这一趟大概有两点原因。
一:赵宴时说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弟当朝亲王,再不受宠,也流着和当朝皇帝及太上皇差不多的血,若他当真在宿州遇险,首当其冲要问责的自然是宣王一家。
二:这事她不摆出果决态度来,人人都要猜测是宣王府做的。
所以她这一天查也好,罚也罢,要给足了里子面子在赵宴时这里,不是宣王府所为,她当然得洗清自己要一查到底,且借着这事当着赵宴时的面光明正大亮明态度。
所谓态度,就是毫不遮掩在明面上告诉宿州官员和诸多下人:别动歪心思。
梁安一行到此地后也不是没想过府上人的顺从配合有做戏嫌疑,今日之后却不必怀疑了。
程子衿说出口了,往后赵宴时伤了,就是伺候的不是,主子伤了,要么一起伤,要么重罪死,府中内外全无例外,这样会是如何结果?
所有人会像供奉尊佛一般伺候赵宴时,只怕眼下盼赵宴时平安无事胜过自己爹妈。
或许这种手段不适宜管制一州的王爷用,但对于赵宴时这临时派遣来的王爷来说,简直太好用了,甚至说是可以想见的立竿见影。
“那若当真是她所为呢?”老卢紧接着问。
梁安干脆摇头:“那她未免太蠢了,简直是在做白费功夫的事。”
担着要被问责的风险,仅仅为了给赵宴时来一个不疼不痒的意外,接下来还做了这么一出大戏替赵宴时立威,她又不是疯了。
这么做能得到什么?所图为何?她总不能是发了病,就是要折腾。
但凡她能从中得利,梁安都会怀疑她,可全然没有,甚至在尽力挽救。
这样一想,遭祸事的是赵宴时没错,但最终获益的,不也是赵宴时?
今天这出之后,赵宴时不必再树什么威风规矩,有宿州最尊贵的主子发话护他周全,往后还会有什么意外?
因此梁安现下不止不怀疑她,甚至想到,今日的雷霆手段是她的无奈之举。
伏山颠颠跑回来,还没看见人呢,已听见他喊着:“哎呀将军,你是不知道今天热闹的,我跟你说……”
“王爷呢?”
他喘了个气的功夫,左脚刚迈进门就被梁安打断。
伏山嘟嘟囔囔:“王爷就在屋里呗。”
“替我带个话过去。”梁安瞪他一眼,又说:“就说‘臣今日告罪,不再给王爷请安了’。”
“累了一天,王爷别再理会那些烦心事,还是先歇下,莫再伤神。”伏山回忆着,差不离说了个大概。
赵宴时问:“就这些?”
伏山点点头,又想起来一拍手:“将军说要出去一趟。”
“出去?”赵宴时扬眉,“去哪儿?”
“这倒没说,不过小王爷没回来前,将军说去山里来着。”伏山说完自顾捶了下手掌,愤愤道:“我就说将军往日喜欢在小王爷跟前凑,怎么今日不来了,原来是自己偷偷玩去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已看见梁安游山玩水的模样。
赵宴时笑,他不信:“这样晚了,他去山里?”
“小王爷,你可不知道,俺们将军最喜欢摸黑出去玩,从前在青州,他晚上到处去耍,为这个没少挨大将军骂,定远将军还在的时候,都是他护着将军的,后来定远将军走了,将军晚上再没出去过。”伏山越说越远。
他说着说着叹口气:“说不准,将军看宿州有山,想起青州呢。咱们青州可也有数也数不清的山。”
这样一说又改了话头,兴奋道:“小王爷,等啥时候咱们回青州,你也一起,带着大骨头,那可漫山遍野好玩意儿,它小子肯定喜欢青州。”
赵宴时笑笑,没再多说。
伏山一会儿一个念头,眼下越想越觉得将军甩了他来回话自己玩去了。
“总之将军肯定是耐不住性子偷溜出去了。”他哼道。
“不会的。”赵宴时难得回他这几句废话。
伏山听见了,瞪着眼道:“怎么不会?小王爷你可不了解俺们将军,他平日里可不常是那副稳重样子。”
赵宴时脸上的笑又淡淡的,垂下眼睛没再回他。
伏山也深觉自己跟王爷啰嗦起来没完了,告了退去找老卢,骂他不仗义。
老卢可是了解这家伙,要接了他话头又没完了,干脆找了个由头跑了。
思来想去,伏山找到个好人选,摸到李不为房里,大摇大摆进去:“小李先生,我来看你!”
可怜李不为头晕脑胀躺在床上歇息呢,被他一嗓门喊醒,还强堆着笑真心说句:“多谢伏大哥来探望。”
他还不知道,因这一句多谢,接下来不必再歇息,硬是破着脑袋听伏山从南聊到北,从和将军出生入死打仗聊到京都,从棠月聊到青州,又从青州绕回将军。
最终下结论:将军去玩不带着他,不仗义。
然后又从头开始,再来一遍。
头破血流的李不为恨不能晕倒,可恨为何现在身体这样好,硬是晕不过去。
长夜漫漫,天可怜见。
夜深人静,趁着交接空当梁安绕过守夜,蹑手蹑脚贴在赵宴时门前听听动静。
没有响动,看来睡了,梁安松一口气,回身准备翻回去,今日意外还是来日再说。
“哪里来的小贼?”
这话轻飘飘传来叫梁安的嘴咧开,他摸摸头发,回身过去两步。
“贼不走空。”赵宴时看他,“怎么要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