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京都(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004 字 2天前

京都入冬一向早,今年似乎也比往常更冷,进了腊月不止是年关,也是当今陛下诞辰千秋节。

其实从前赵琮时很少过生辰,因他胎中带病自幼体弱,弘文帝疼爱痛惜,不知从哪里听来民间有八字弱躲生辰的习俗,这样无论天神还是地府便会忘了这不起眼的孩子,也因此反而多活些年岁。

这是无稽之谈,弘文帝慈父之心作祟,即便口中道真龙庇佑,但仍然有意识不再大张旗鼓为儿子庆生,时至今日,也已成了习惯,尤其赵琮时确实躲过一日又一日活到如今甚至登基,即便不信也得当做真的信了才行。

去岁此时,京都发生了许多混乱事,能平安度过的都算万幸,就别再提什么太子诞辰了。

今年却不一样。

朝中先是严汝成主张去岁多事,今年风调雨顺可见陛下仁德天地可鉴,应当大庆万岁千秋节,如此方显威仪,也叫万民外敌瞧瞧如今北赵天下太平全是陛下功德,若有宵小进犯也须得掂量一二。

“风调雨顺”全是“陛下功德”,即便赵琮时再不喜形于色,依旧微微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松快三分。

皇后病了,缠绵病榻许久,倒不是不治之症,但脸色不好,又怕过病给赵琮时,即便抗旨也不肯多见皇帝几面。

赵琮时心痛忧虑,太医院每日六回去坤宁宫请平安脉,说不出所以然,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只能捡了惯常保守把稳的病因说了,开了些调养平气的汤药服送。

架不住皇命难为,太医们日日提着脑袋一波波往皇后跟前去,凌云芷不堪其扰,反倒病得更重。

赵琮时吓得够呛把人都撤了,亲自去了一趟常宁宫,问候弘文帝安后说了想请杨守仁回宫看望凌云芷的事。

精神已一日好过一日的弘文帝眯起眼睛看了儿子许久,直看得他垂下头后,摆摆手允他去了。

他匆匆来,匆匆走,碰上赵敏时也只是勉强笑笑,多余的话也没寒暄。

在他走后,弘文帝却难得主动叫了赵敏时去,第二日常宁宫内外把守的御林军由申伯宗接手,沉寂一年不敢吱声的申伯宗这下算重得重用,再挺直了腰板。

这些也都是细微小事,算不得什么。

倒是恰好赶上兰渝回京,听闻此事主动去给皇后请平安脉,药也没开,只叫皇后日日外出晒晒太阳,不知究竟是杨守仁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晒太阳真的有用,凌云芷脸色好些,只是人依旧病恹恹的,这也没辙,只好慢养。

也因此,赵琮时有段日子脾气古怪暴躁,整个皇宫噤若寒蝉,说话的也少。

上朝严汝成提起要庆贺皇帝生辰一事巧妙,他道今岁颇丰,是个喜年,合该借陛下龙颜热闹一番。

赵琮时推拒,不咸不淡说了句:“从前便没有这样的规矩,父皇也一向不喜我如此。”

严汝成却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合该如此。”

他这话说得微妙,若皇帝不悦可当他无礼,但赵琮时显然并没表现出不悦,因此方才默默不语的众臣琢磨着也纷纷劝道“当贺”“该庆”。

一次不行,便下一次再劝,左右“天下太平”,闲着也是闲着。

如此也显得进言的人有些用处。

从进了十一月起开始,直至月末了,赵琮时总算不堪其扰似的,答应了这难以拒绝的吁请。

自林凇平的“两情相悦”后,到他甚至不知从哪儿掏了封梁守青的遗训出来,说是不得不为以后打算,若膝下一双儿女有意,不必守孝三年自可成婚。

此时再计较这信真伪已没了意思,赵琮时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下了这事,眼睁睁看林凇平迎了梁棠月进门,梁家那小姑娘由此成了林府的夫人。

事是过去了,赵琮时却忍不住迁怒。

林凇平适时病发,许久不再上朝到皇帝面前惹他不悦,而头疾发作许久不见皇帝的林广微却几乎算是日日到宫里请安。

他不多话,但赵琮时观他颜色话音,寻摸出他不喜梁棠月嫁与林凇平的意思,这下赵琮时古怪地松快三分,不免也拐弯抹角安抚几句。

这世间女子甚多,天下无双的林凇平还怕寻不着几个姬妾了?

当时严汝成也在场,跟着附和几声,也算劝解。

林广微不语,又轻叹几声,摇头苦笑。

这话说来却像是点醒了人,严汝成面色一紧,本是闲谈的样子也紧张了几分。

恰逢此机会,便得借机进言了。

后宫如今算上中宫也不过两位,如此实在不像话。

这话开了个头便停不下了,严汝成字字句句恳切,所考虑更为深远,尤其从江山社稷直到子嗣。

“如今宫中仅有大皇子一人,未免孤单,陛下儿时尚有兄长陪伴,兄友弟恭纵然身上有些病痛也是好熬过去的。”

这话说得委婉,赵琮时自己体弱多病险些没熬过去,如今也不得不想到自己儿子。

若赵元禛果然病了又如何?

赵琮时不得不冒了一身冷汗。

“如今皇后病弱,也许久未出,罪臣之女更是不争气至今未能为我赵添上子嗣,陛下总要为百姓为社稷考虑,从长计议充盈后宫才是。”

严汝成这话恳切,当真一副忠心耿耿样子,不止替送进宫中的女儿告罪,也并未想着以女儿在后宫地位稳固前朝地位,反而劝谏陛下广纳妃嫔。

这些话听在耳里,赵琮时也不得不略有动摇,他收紧手掌,脑海里一再闪过妻子的模样,凌云芷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他沉默不语,没了谈天的兴致,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二人告退,赵琮时又叫住了林广微。

“林相以为如何?”赵琮时忍不住想从他口中得到意见。

即便再告诫自己不可轻信任何人,但对林广微的信任根种内心,即使因些微小事心有芥蒂,但赵琮时相信以林广微为人,定当是以国君为首要己任。

林广微沉吟片刻,给出的回答叫皇帝一愣。

“严大人所思所言所为国事,并无错处。”林广微躬身回道,“陛下心中忐忑,因与皇后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此为人情。”

他道:“若以国事,陛下自有正确决断。若以家事,臣以为,陛下不如问过皇后再看。”

赵琮时愣了一阵,默默点头。

如果……赵琮时想,如果芷儿能再为他多生几个皇子,就好了。

在他踏进坤宁宫中前,想凌云芷听他说完不想选秀的心思,一定会感激涕零,会像从前在东宫中一般,轻轻伏在他肩膀上,柔声说着叫人心安的话。

她会叫他:“琮哥。”

那也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赵琮时已想不出来,究竟何时起的,是因他做了皇帝她须比起从前更守礼数,还是别的……

没有别的。

赵琮时把所有其他念头摒弃,凌云芷是他的妻子,他是芷儿的丈夫,甚至是天子,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应当敬他爱他怕他,没有别的。

凌云芷还病着,他进去看见便开始心痛,他美丽华贵的妻子瘦了许多。

“苏格呢?她死了?”

话音藏着怒气,但话半点不留情。

苏格不发一言跪下,没求饶没撇清,头抵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凌云芷身边的人就如同她一般,有人问责便先听着,主子说你错了,便当自己错了。

“妾不中用,何必苛责伺候的人?”凌云芷强撑着梳好发髻出来,方要行礼,被人拦住。

说不出的不舒坦,赵琮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为了他的妻子病了,这个宫殿和这个宫殿里的人都十分陌生,他不愿进来,忍不住便想逃去妙婷身边,可在那乖顺女孩面前,赵琮时总也忍不住捏着她的两颊想从中看见妻子的影子。

可是没有。

从前的凌云芷连凌云芷身上都瞧不见了,从哪儿瞧起呢?

他不知道哪里错了。

不敢看见父亲,不敢看见妻子,他只能躲在温柔乡里得到他想要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在顶峰之下,尽是空虚。

“陛下何事?”凌云芷轻轻咳了两声。

“朕是你的夫君,是一国之君。”他说,扫在对面的美丽面庞上笑不出来,“何须你问朕‘何事’?”

赵琮时走了。

“苏格。”凌云芷抽下头上的金钗,像是一国之君从未来过,“去看看禛儿字写完没有?该歇息了。”

“是。”

“叫人看看。”凌云芷看她额头上的印子,轻轻抚过,微微蹙眉柔声道:“下回休要犯糊涂。”

苏格感激,握紧手掌应道:“是。”

选秀就此定下。

接连喜事,趁着热闹连带着在朝上有人提起新年改换年号,也算涤秽布新,尽除不痛快往事,赵琮时一并允了。

这一冬算是热闹。

腊八施粥的事赵敏时主动提起,赵琮时因去年老四的事心里膈应,但施粥也不得不做,便道随他心意。

赵敏时不揽功,道赵宴时就在宿州,不如便由他布米施粥。

赵宴时,真是个听来陌生的名字,赵琮时眼里冒出那灰色眼珠子的七弟,也皱眉说不清道不明心里的膈应。

他想叫赵敏时赶回宿州去,这一切从前也都是他做,更放心些,他也信任兄长。

但赵敏时留在京都,由赵宴时去宿州这些事,都是弘文帝的安排,赵琮时不敢就此违逆。

不等说清楚缘由,弘文帝就病倒了,直至今日他越发康健,赵琮时却总找些理由避而不见。

这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回避捉摸不透,每每想追根究底又心中慌乱,直到想着他如今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便一切作罢,什么都不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