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兆(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880 字 2天前

时不时有闷雷声音阵阵滚到耳边,天边黑压压一片,在空旷野原中疾驰的人像在与天地争斗,只有挨近了才能瞧清楚骑在马上的男人,即便下一刻雷就要落在身上似的,他仍半点不停,飞快前行。

“咔——”一声巨响,天地间恍然一亮,有雷电来将混浊天地劈开一样。

梁安伏低身子,拽紧缰绳,口中低喝一声催马前行,回头望一眼天上惊雷,在闪亮的时刻染着一层血色红边。

他很快收回眼神,紧夹马腹,更快朝目的地去。

“咔咔——”劈开落下,闪亮的天比起雷电落下,更像是有雷在天边炸响了,方圆百里都余音震颤。

黑压压的天边闪着裹着血色红边的光刃,看得人心战胆栗。

不祥之兆。

这是不祥之兆。

宫中,杨守仁没寻回来,数日后皇帝服用丸药竟幽幽转醒。

连京都中都阴沉沉着天,宫里白日点满了烛火,将寝殿照亮。

“陛下。”

听见这哽咽哭声,顺和帝艰难偏头,模糊中瞧见他皇兄簌簌落泪。

“皇……兄……”他嘶声叫道。

在迷离恍惚中头疼欲裂,闭眼后的一瞬间脑袋里不甚清晰,让人一时间忘了自己已是皇帝,而像回到了太子时期。

父皇……

在他病弱的这二十几年来,他睁开眼时,从来瞧见的都是他的父皇。

“父皇听闻陛下病倒的消息,急火攻心……圣体欠佳,也已……”

顺和帝都不知道自己喃喃中叫了“父皇”,只听见赵敏时在一侧说着说着已哭了。

他听了这话胸膛中扑腾着不安,强撑着歪起身子,赵敏时匆匆将人扶起来。

“父皇如何了?”赵琮时喘息着问。

他两眼昏花,只是从床上起来耗尽力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

手无意识颤抖,他一阵心惊,比他从前任何一次病了都更惊心可怕的,在体会过健康人的人生后,在成为一个不会被一阵冷风吹病的皇帝后,他早也忘了从前的虚弱太子。

忘了为这幅病体艰难求生二十余年,忘了为太子康泰弘文帝做了多少事祈求他安好,忘了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道,令人作呕的,赵琮时舌根泛起曾喝下的一碗碗混着幼弟鲜血的汤药腥苦味道。

割开洁净手腕的一刻,人的眼睛盯着暗红色的血一滴滴坠入碗里,等着在凝结前送到太子面前。

安静坐在那里卷起袖口抬着胳膊的白净少年,他曾扫到过那孩子的眼睛,不像人类的眼睛。

赵琮时分辨不出是这孩子的冷静叫他冷,还是因他接受了喝血疗病的羞愧冷到脊骨上。

那不属于赵人的冷灰瞳仁,漠然得可怕。

喝着人血得以续命的日子,他也想过干脆一死了之也许更好。

但“一死了之”只是一个念头,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是赵国唯一能坐上父皇座下龙椅的孩子。

这是父皇告诉他的。

这未来令人不忍死去。

铁锈腥甜堵在喉咙里,那味道实在叫人不愿想起来,却就在舌根囤积着,逼他想起人血的味道。

“呕——”

鲜血从顺和帝口中喷涌而出,染花了榻上明黄的被褥,溅到了赵敏时的脸上。

“陛下!”

“报——”

“凉州失守,献氏犯进奉川——”

“报——”

“南祁左非凡率兵攻进雁回关——”

“报——”

“献氏联合数个部落自潭州攻入镜州——”

“凉州求援!”

“镜州求援!”

远在千里之外的登州天降玄石,落在城郊,登州与澹州交界地。

上书:

“庸人齐世,帝死太平。”

在两州交界,但偏偏落在了登州境内,知州屁滚尿流上报,将巨石团团围死不准百姓再围上去,也已晚了。

那时梁安潜伏在镜州外,他猜测果然没错,献氏一路匆匆来此,所以不在奉川停留,凉州根本不是他们目标。

东邦。

脑海里闪过在潭州外瞧见的戎烈和疑似昭珠的男人,梁安握紧手中的剑,他趴在土堆上,面色苍白,眼红唇裂,喘息中带着粘滞嘶哑声。

马经这一路风霜已倒地不起,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了,梁安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时间。

他想镜州想必可以应付,眼看潭州外没有大动,虽不知缘由,但可见戎烈没有要趁机要人命的意思。

看破这点之后,梁安也半点没有松懈。

这意味着也许戎烈正是要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翁之利也说不定。

东邦人不需要出手,他们只要将潭州作为献氏的补给地,源源不断给他们支持就好。

打得好算盘。

梁安起身,肋处一阵针扎抽痛,他强忍着,眉心都没皱一下,决心去与宗儆邦会和,这一仗,他势在必得,绝不会叫献氏得手。

在和他们真正交手之前,梁安心里已有计划,即便这么多年疏于对献氏一般小部落的防范,但“居安思危,以虞待不虞”是梁守青活着的时候挂在嘴边的话,青州人没有就此把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忘在脑后。

这一路奔波,梁安早有打算。

如献氏一般集结起来的部落小族多是游民,他们有如东邦人一般的毛病。

有勇无谋,纪律松散。

他们将掠夺物资刻在脑门上,这是他们在东跑西颠的逃亡生涯里活下去的必要条件,因此将蝇头小利看在眼里,只需将饵抛出去,梁安确信他们绝不能大摇大摆走出镜州。

见到梁安,宗儆邦如见了鬼,张口瞠目,半句话说不出来。

浑身骨头都要散架,腹中刺痛,梁安无心感受身体的疼,更没功夫跟宗儆邦解释为何走了不久的人又匆匆回来,拉着他将计划全盘托出。

他预计设下三重伏击,诱敌深入。

谨慎使然也许献氏人不会轻易进来,但只要在第一重佯败,献氏眼看事成抢掠物资,必定会乘胜追击,在献氏攻进的前一刻将他们团团包围,截断后援,将献氏困成支离破碎的队伍再逐个击破,独木难支不费吹灰之力,献氏便是自投死路。

镜州本是贫瘠之地,他们不可能知道梁安在此,想必心中自信,不会格外防备,这也是此计得成的其中一环。

听梁安在镜州地图上比划着侃侃而谈,一口气说了许多详实计划,宗儆邦胡须抖动着震惊看他,说不出一个字。

梁安悄悄将手捂在左腹,拧眉问道:“宗将军可有指教?”

宗儆邦怔愣着摇头,双拳紧握道:“将军在此,镜州无虞。”

他上下打量梁安,这英俊公子已是灰头土脸的乞丐模样。

回身倒了杯茶来,他抿唇推去,看着梁安的眼神极度复杂。

知他不善言辞,梁安强撑着微笑拍拍他胳膊,拿起茶一饮而尽谢过。

他鼓励道:“我想献氏最迟明日便要攻来,咱们须得早做准备,宗将军,一切仰仗你了。”

宗儆邦默默摇头:“宗某无能。”

梁安不太对劲,宗将军歪身去看,眼瞧着豆大汗珠打在地上。

他一惊:“将军?”

眼前一黑,梁安慌忙甩甩脑袋,他再咬牙抬头时对宗儆邦道:“没事。”

能撑住。

他脸色难看得吓人,宗儆邦刚要说话,还没张口只听“咚——”的一声,人直愣愣摔在地上。

在失去意识前,梁安没想到自己是要晕倒了,他心中盘算着,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他早早来过镜州,将镜州城防好好安排过,这回来得恰当,他早有准备,只要不出意外,镜州不会出事。

他不由在这种时刻松一口气,为自己先前做下的决定庆幸。

在淮州中,他已打算过了,整个北赵不能靠他一人,也靠不住他一人,梁靖之即便三头六臂也救不得一国。

尤其梁安也不该过分自信,他要做的是走遍北赵,把所有不安因素都排除,跟当地守城的将军们好好商议出方案,如此才是最妥帖的办法。

还好,还好。

在“还好”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刻,意识瞬间截断,梁安不知道自己晕倒,也不知道晕了多久,更没有任何知觉意识在昏迷中担忧噩梦。

他进入了一个绝对空白的领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

而在那个时刻,京都中炸开了锅。

整个光明殿外盘坐着数十个人,钦天监中大小官员就在此地日夜观象。

虚弱坐在龙椅上的顺和帝目光炯炯盯着黑暗中的人群,一个又一个糟糕消息传入耳中,他反倒越平静越沉默,只是在奋力呼吸。

皇后求见皇帝,被圣命驳回。

他不想见任何人。

所有京都官员与钦天监人一般日夜留在此地,或跪或站,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