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永别(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323 字 2天前

“伏山哥哥!伏山哥哥!我们——我们得——”

裹了一身麻衣的丫头不敢抬头,强忍着咬紧了牙,被紧紧拽着几乎是踉跄着被拖行往前不住地走。

埋着头被强迫着走,能看见豆大泪珠坠落地面的痕迹,她勉强用脸去够肩膀上的粗布,这才蹭掉了分明不想哭却止也止不住滚出来的眼泪,脸蛋被粗陋麻布刮上几道红痕,一张被灰抹花的脸因此更显狼狈凄惨。

她本年幼,比起伏山这样的壮汉更是力气小得可怜,拗不过他,也从未见他如此不近人情模样,梁棠月立知情况不好,心中惴惴更不能就此离去。

这阵子她遵循赵宴时的话安静躲在小院里,棒骨陪着她,偶尔从狗洞中钻出来再钻回来,直到小春子来将它带走。

他说:“王爷寻它。”

正蹲在地上跟棒骨诉说心事的小姑娘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知道小春是可信之人,即便如此,她也抿唇看着棒骨,轻轻揉它后背厚实的毛,不知该如何才好。

岂料小春子拍拍手说了句“天山”,坐在地上的棒骨起身就去了,它舔舔小丫头的袖口,是主子教的不能冒犯小丫头。

棠月心软成一团,想它大概误会了棠月舍不得它,意思大约是很快回来陪她,因此掏出帕子仔细擦干净它脸上的毛。

“好棒骨,你去见了瑞亲王殿下代我问好。”

梁棠月也想知道,究竟要躲到何时,外面又发生了何事。

棒骨亲昵嗅她两下,这才去了春子身边。

眼看棒骨尾巴尖都消失在院墙外,梁棠月扶住胸口,没来由不痛快。

她随即想到会不会是小哥出事了,因此慌里慌张去找伏山。

没过多长时间,便见着皎洁,听她说叫自己躲起来,棠月更是慌张。

这一件件事都没头没尾的,人人都来在梁棠月身边添上一笔不知前因的要紧事,梁棠月也只能一件件被迫接受。

但这一件,她率先捧住皎洁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反复问:“我躲起来,姐姐呢?”

皎洁笑道:“傻丫头,我是这府里的夫人,旁人能怎样我?”

梁棠月没从她脸上眼里看出半点不安或者谎言,因而稍稍松气,点头应了声是。

从离开京都到如今一直寡言的伏山却显得过分紧张,他紧紧盯着皎洁,听她说完要叫梁棠月躲起来脸色瞬时难看,匆匆就走,从屋子角落里搜罗出来些粗布衣裳烦请皎洁帮忙给梁棠月换上,捧了把灰来叫她蹭脏了脸。

伏山趁着功夫收拾些要紧的捆在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梁棠月就要走。

“姐姐!”棠月吓一跳回身叫道。

“去吧。”皎洁往前半步,又硬生生住脚,只对她点点头,笑道:“等王爷回来,就好了。”

伏山挪开遮挡狗洞的门板,也没了往日生怕伤着梁棠月的耐心温和了,几乎可说是粗鲁将她送出墙外。

“姐姐!”梁棠月想起什么,透过门洞喊了一声,“棒骨被小春子带去找王爷了。”

她不放心,怕小春子没见着赵宴时,总得有个人告诉他。

不然棒骨回来瞧不见她,该着急了。

皎洁答应着。

伏山再搬回门板挡上洞口,自顾攀上高墙欲要跳下去。

在蹦下去之前,伏山紧紧握着拳头,力气之大连身子都在颤抖,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皎洁。

皎洁见了,还以微笑。

“放心。”她说,“没事。”

伏山眼圈红了,咬碎了牙才把欲要流出来的眼泪吞回去。

那句“撑住”还没说出口,院外人声鼎沸纷乱中踹门声已来,伏山一惊,匆匆跃下墙,拽住梁棠月一路逃走。

走了已很远,梁棠月越想越害怕。

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希望她听话的,她也一直如此劝告自己只要听话,绝不添乱就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了。

但这次事情明显不对劲,她不能一味只知道逃走。

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皎洁的话也不对劲。

皎洁说她是王府里的夫人,不会有事的,这话不曾细想,可根本经不起推敲。

先前赵宴时已叮嘱梁棠月躲好,若有万不得已时刻便从狗洞逃走,可见也怕有心余力绌顾及不到的那一天。

连王爷都如此,区区一个夫人,又能怎样安然无恙?

“伏山大哥!”梁棠月终于爆发了。

她拼力要甩开伏山的手,但即便如此也没脱身,被伏山紧张拽进了一处废屋。

“咱们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梁棠月还是没忍住,张口哭音就露出齿缝。

这一路上不对劲,宿州城已不是她初来时候见到的那般样子,街上许多巡逻官差,几乎见不到百姓。

“姐姐一定是,定是知道有歹人要来害我才会……”她想来心尖一颤,不敢再说,眼里含着泪瞪着伏山:“咱们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看着扑簌簌的泪从她眼里滚落,伏山也再忍不住使劲蹭着眼泪。

“伏山哥哥,咱们,咱们得回去——”

“你能做什么?回去能做什么?!带你一起去送死吗?还是——”

站在树上的鸟都被惊飞,枝叶也随着挂在睫上的水珠摇摇欲坠。

声音戛然而止。

伏山瞪着眼睛怔住,他慌张摇头,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太慌了。

“然后呢?让另一个女子为了救我,以命换命?”梁棠月找回来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知道自己该听话的,在她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希望的,她也从来都照着做了。

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全是“棠月,你要”,容不得向她解释一句“为何如此”。

可一个听话的木偶也总有拼了性命也想守护的。

棒骨回来找不见她怎么办,岳姐姐遇上歹人周旋不来又怎么办?懵懂的姑娘稀里糊涂成了林凇平的新娘,她唯一的哥哥成了谋逆的罪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又到底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不知道。

从未有人向她解释。

人人都爱梁棠月,只要她活着。

没人问过她想怎样活着。

“我知道我是无用平庸的朽木,是大家不得不费尽心思带着的包袱,是不管去哪儿到哪儿都要拖行着别人双腿的累赘。”

她哽咽着,用了全身力气阻止自己掉出任何一滴眼泪。

“可我也……”

有些人的眼泪非人力所能克制,但并非懦弱。

“也只是想要……别让任何人为我付出代价。”

如果梁棠月的性命需要那些爱她的人一个个交替维系,那她就活成了地狱。

梁棠月乖巧听话,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生怕给任何人找麻烦,从不敢将脑袋里任何一个主意拿出来擅自做主,生怕因私自做决定而坏了谁的计划,又或无意间成了谁的负累。

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自己不要添乱。

梁棠月可以只做大家想要的梁棠月,可唯独不要……

“不要让我背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活着。”

她哭了。

“哥哥……”

她跪在地上,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淌出来。

你在哪里?

“我想你。”

以后无论去哪儿,面对怎样雨雪风霜,都别再分开了。

她不想做将军的女儿,不想做将军的妹妹,只是想要和她的哥哥永远一起。

从不敢把这些念头从心底掏出来的,一再告诉自己,她是纪宛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梁守青,她大哥是一箭定东邦的定远将军梁绍,她小哥是天下无双的平南将军梁靖之。

她短短一生都在靠这念头强撑着过了一岁又一岁,可为何咬牙直到眼前,仍旧如春日凋零的枯木,再多花团锦簇,都掩不住逃不脱她悲戚的命运。

不敢诉说思念,不敢袒露心意。

一个个从梁绍、梁安身边走来捧着好意喜欢她的人,都在不得不由他们接力阻止,好叫她逃亡的时候成了压死她的草。

“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

伏山扑通跪下,在梁棠月面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无能,是我废物,都是我啥也干不成,还把气撒在月妹妹身上。”

他砸着泥地,隐忍着不敢大声哭。

“将军,我无能,我是废物!”

梁棠月回神去拦,伏山额已撞破了,眼泪顷刻滚落,掏出帕子想捧住伏山的脸,看着泥和着血的伤痕,泪把视线都挡住。

“月妹妹,你怨我吧。”伏山不肯她碰着自己,自己胡乱蹭了两下,带着泪痕说:“将军把你交到我手里,就是我死,也要叫你好好见着将军。”

不想在眼下执着于这与她方才想法正是背道而驰,梁棠月只是眼含泪水点头,拿帕子小心翼翼点在伏山伤口上。

她没资格怪罪任何人,更不能怨恨伏山不懂她的心意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是她欠了这些人太多,此时的眼泪已是添乱了。

“你放心,等把你送到安全地方,我必定回去救下皎洁。”伏山蹭干眼泪,调整呼吸后扶着梁棠月站起来,眼睛瞪圆了保证。

这本就是他的计划。

“小王爷还在宿州,他那般聪慧,必定能救下皎洁的。”

梁棠月没有坚持,好像刚才的崩溃是假的,那些话从未说过,想逆反的心又收回。

她点头说:“好。”

如果人人希望梁棠月活着,那因他们的爱护才活到今日的梁棠月,也该顺从他们心意活着。

不要添乱。

如果她的痛苦能换所有人高兴,她只能甘愿如此。

这一瞬间不想大局而只顾女儿心思的“堕落”,停留在这一刻,只有飞走的鸟听见了,不会传给任何人听。

伏山看着心灰意冷似的梁棠月,咬牙劝道:“就算你不管自己死活,腹中不是尚有娃娃?”

梁棠月一怔,垂头看向平坦小腹。

她已忘了。

原来她还有个娃娃。

平哥哥呢?他知道了吗?

她手落在腹部,不知如何感受这向菩萨求来的娃娃。

只是重重点头。

“我得活着。”

还得叫哥哥看见,家里添了个小娃娃。

静悄悄的琳琅阁院里四处躺满了尸体。

“你说什么?”

皎洁那时在廊下听得并不真切。

那些人实际得的命令是先在王府调戏一番使梁棠月怕至极点,再给梁棠月喂药之后带到水牢里,以此逼迫梁安就范。

他们瞧见皎洁便起歹意,好在赵宴时来得及时。

在那之前,赵宴时通知了小春子水牢所在地,告诉他梁安就在那里。

事实上,赵宴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