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欺骗(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338 字 2天前

许慎一远眺,想那瞧不见真面目的昭珠,心中有无比大胆的念头,但在谜底揭露之前,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

他却比旁人都更盼望梁安活着,有来有回才叫游戏。

单他一人战无不胜,实在无趣,他不喜欢。

距宿州不远处。

沈濯灵谨慎勒马,四处观望着却不见征战样子。

先前离开宿州时,分明是风雨欲来,眼下却一片平静,沈濯灵反而迟疑。

不知道兰渝此时在何地,沈濯灵焦躁不已,很快气血翻涌上来,不得不掏出帕子擦掉唇角的血迹。

盯着那片暗红血痕,沈濯灵晃神,想到裴真失望眼神,他倒笑了一声,把帕子卷起来收好。

他神色一凛,翻身上马,不及离去,马蹄声已近在耳边,两人对视,又很快错过。

那人兜头黑色披风遮着,沈濯灵皱眉,忽然见滚滚尘土中骑马人停下,很快从中回来,勒马在沈濯灵前。

“这位小兄弟打扰。”来人拱手,盯着他瞧:“在下冒犯,瞧你倒像一位故人。”

沈濯灵警惕上下扫量,冷淡回道:“我家中并亲友。”

岂料来人却更冒犯追问道:“你可姓沈?”

沈濯灵一怔,手悄悄抓紧缰绳,预备将塞在怀中的霹雳弹掏出来扔过去,是裴真从南祁搜罗来的小玩意儿,用来给他防身的。

岂料细微动作却被对方察觉,即刻说:“不必如此防备,我瞧你并非习武之人,若要出手,我一招便将你缚住,我只问你一句——”

沈濯灵紧张盯着那张遮住的古怪的脸。

“你家中可曾有故去长姐,叫做沈灵榆的。”

沈濯灵骇然变色,瞳仁缩紧,瞪着眼前人止不住闪过一幕幕姐姐的样子。

他这幅样子已不必再求证,对面只说了一句话,二十年来从未痛哭过的人眼中滚落泪水。

“你和你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真的很像。”

沈濯灵强忍住,急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风帽被撩开,沈濯灵不认识这张脸。

他没回答沈濯灵,只是问:“你为何来此?”

沈濯灵看向宿州府,他这二十年来要找的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着的人,就在那里。

他非来不可,为了他的姐姐。

“来接兰渝。”

梁安站起来,掀倒了身后的椅子,退后两步,又猛然往前,粗鲁拽住小豆子的衣裳。

眼眶布满血丝,眦目欲裂,梁安摇头。

“不可能,你骗我!”

豆子涕泗横流,哭得睁不开眼,却撑着一口气拼命摇头哭道:“将军,都是真的,在最后一夜,师父留我在身侧,亲口告诉我,若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我能见到将军,一定得告诉你,否则,否则他死难瞑目……”

“豆儿,师父忠心耿耿了一辈子,临了了,不知对错。”

小豆子迷迷糊糊吓醒,爬起来点了一盏灯,小声说道:“师父,你做梦了?”

老卢搂住小豆子,吹灭了灯,像是又睡着了。

过了半刻,他忽然说:“豆儿,若哪日师父死了……”

“师父!”

老卢拍拍他,接着说下去:“你听师父的话,要把今日师父说的都记在心里,一字不落说给将军听,知不知道?”

黑暗中,小豆子很害怕,抹抹眼睛,还是听话点头。

“好豆子。”老卢摸着他脑袋,“我若活着,自能等来将军得知真相那日,我若死了,不能亲口告诉他这些,从前青州二十年的忠心便喂了狗,死了也无颜面对大将军。”

他不知自己算不算忠心,可若临死前没能把那些话说出来,死后便不知梁安是否能知道真相,那便绝对不忠。

“师父说,将军离开青州之后,兰渝哥哥早就一个人快马加鞭去了京都,将军离开青州这几年里,兰渝哥哥从未回过青州。”

所以,他写给兰渝的信里问他,踏雪如何,兰渝说很好,见面之后梁安问他踏雪如何,他仍说很好,可踏雪早已死了。

梁安本以为那是兰渝怕他担心的话,从未想过,兰渝根本不知道踏雪的事。

“青州里回给将军的信,都是兰渝哥哥一封封写好留下的。”

他话少,连写信也吝啬笔墨,因而很多时候只有“天下太平”四字,让梁安放心就是。

“后来,咱们一路从京都到宿州再到淮州,不管去哪儿,将军总也收不到的信,都拦在师父手里。”

那些像被孤立在岛屿上的日子,如聋子瞎子一般对四周情况一无所知的时候,他想着总也等不来的无论谁的信也好,一封也没有,原来全是被截在路上。

“林二哥哥刚走的时候,来了好多信,本该烧了,但师父舍不得,总想着来日总有机会给将军看的,因而都收起来,想着总有一日能给将军赔罪的。”

鸿羽,鸿羽的信……他怎么也等不来的,不知多么想要收到的林鸿羽的信。

他在孤独、惶恐、不知所措的日子里挣扎着,想要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来封信来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可连一个字也不施舍给他的林鸿羽。

原来,原来——

天旋地转。

梁安不知自己还是否好好站着,还是已然晕倒,他警告自己不能倒下,却又不知道自己做到了没有。

青州来信说许慎一异动,鸿羽说“他信写得慌乱,笔锋都歪了”,是不是那信本不是出自兰渝手,而是他人摹仿写来。

兰渝初来京都,却对京都来来回回的路并不陌生。

一瞬间,梁安脑袋里涌进来放也放不下的画面,汇成了一句话。

兰渝骗我。

他们是自幼长大的情分,他骗我。

他把他们当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紧,他骗我。

这一路走来,风霜雪雨,兰渝的眼泪、担忧、一切正常不正常的举动,他在骗我。

“他去京都做什么?”

小豆子哭道:“我不知道将军。”

梁安忽然想起来这一路上,多少次他想要回青州,屡屡被人拦下。

直到宿州中,他不安攀至顶峰,终于决心要伏山回去,无论如何也要鸿羽给他一个回应,被老卢强硬拦下。

他说“大山最清楚将军平日动向,他不能走,我去。”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林鸿羽的消息。

那时候,来的人是——

梁安的眼神变了,他脸色刷一瞬间苍白,哆嗦着嘴唇。

不会的,不会的……

“师父不在的时候,便把收信的事交代给我,叮嘱我凡是林二哥哥来信,都不能擅自交给将军。”

所以小豆子提心吊胆收信送信,直到老卢回来才敢松心。

“师父说,不敢求将军原谅,只求将军能照拂师娘师妹母女两个,纵然死了,也给将军磕头谢恩了。”小豆子头抵在地上替师父磕头,流出来的眼泪把地都打湿了。

那时候,梁安没等来鸿羽的消息,等来的是盛天。

梁安问,我有三疑。

盛天说他愚蠢。

梁安哭道“可我与他情同手足”。

盛天说:“所以我来了。”

有我在,告诉你一切都好,比任何信都更有用,不是吗?

“豆儿。”梁安喃喃叫他,“别说了。”

小豆子没听见。

他哭道:“师父说,盛先生是大将军最信任的人,他绝不会害将军,师父只能听命。”

“吩咐他做这一切事情的人,便是盛先生。”

师父。

梁安笑了一声,蹭蹭麻痒的嘴角,像是血流下来了。

兰渝骗他。

师父骗他。

还有谁?

赵宴时,一样骗他。

往外走了两步,梁安跌倒,很快爬起来,扶着门框走出去,又跌倒。

他踉跄着再爬起来。

过往从前都是假象,原来一无所有才是他的人生。

梁安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眼泪顺着垂落地面,溅起一片血花。

“怎么又伤了?你这个人真是——”

“常大哥。”梁安叫他,拿起桌上剥羊的刀划开身上的绷带。

“我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