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敢欺君(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592 字 2天前

“你知道了。”赵宴时不在意这些,他是想要清醒才割破自己的,“为何回来?”

攥着他脚踝的手在抖,梁安一圈一圈裹上:“赵宴时,别再试探我了。”

赵宴时靠在墙上,因身边的灯火晃动,映得他脸也忽明忽暗。

“那些骗我的话里,总有一两句真心。”梁安手上打死了结,仰头看他,“我自己会判断真假。”

换来赵宴时两声不成样子的笑,他的手脚抖得厉害。

“所以……”梁安的声音像从丢了几条经纬线的纱里漏出去的,“他们欺负你了吗?”

不给你饭吃了吗?作弄你了吗?那么恨李三全,他的鞭子也挥向你了吗?

所以说梁安不知道他愿意亲近自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的……是这样吗?

所以那么厌恶旁人的目光,冷漠是真的,冷眼旁观是真的。

所以讨厌这天下所有人,除了梁安。

烛芯“啪”地炸开,吓得人眼前一跳,眼泪砸在寂静无声之地。

急促的呼吸声,快到像要把火打灭,而后在一阵混乱之中,灯盏落地,淌了一地灯油。

灯芯在上面跳动着,燃起高高的火,照亮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我做了一个决定。”梁安喉间滚动,在火光中看着坠下冷汗的人,“就在今夜。”

若他们想要捧他上来,是要取他性命。

那么,梁安大可以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做好一个皇帝。

从前他不愿也好,他别有所图也好,梁安都当做过往,只从今往后——

“你来了,就坐好。”

地上冷凉,硌得梁安背疼,可身上是那么热,那么烫,两颗心的重量一起砸在他身上。

梁安想,若他下定决心,就可以。

他们一家想要的天下,不必祈求上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是赵宴时,很好。

甚至,因坐在上面的人是赵宴时,没有比这更好的。

“答应我,试试看。”

梁安张开手掌,将赵宴时止不住颤抖的手握进去。

“若成,万世流芳你享。若败,千古骂名我扛。”

他低声承诺,却又像是在给赵宴时要承诺。

“从此往后,你只管往前看。”

山河倾覆我作舟,日月无光我掌灯。这天下千难万险,我替你踏平。

说话的人被叼破,血腥气一瞬间混着水渍落进喉咙。

缠着绷带的手粗糙擦过梁安,带起一阵细微起伏。

“你根本不知道——”

强忍着停下,赵宴时嘶声垂头,额心重重抵住了他。

“快走。”

赵宴时暴起筋,控制不住地哆嗦,死死抓住身下的布料。

五脏六腑都被酒液浸润,混合着血液一滴滴爆裂,将好的坏的通通融在一起,奔涌着抵达那里,叫嚣着渴水的干涸。

梁安真的走了。

赵宴时一僵,眼睛要沁出血来一般,听着脚底蹭过碎片的声音,克制又克制着,就要发疯抓住他的后颈将人捆住。

他回来了。

停在赵宴时面前。

梁安说:“我会判断。”

他刚才已经说过了。

所以,说让他走:“是假的。”

地上滚动的金瓶,尚未停下,响起轻微不知目的前行的声音。

忽然之间。

“叮叮——”一声,金瓶撞在了哪里,终于停下,再不动了。

赵宴时沉在阴影处,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恶声叫他:“那换你来。”

噼啪——

残存的灯花爆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将灯吹动着摇曳,晃得暗室明灭交叠。

梁安提起手里的酒壶,倾倒的咕咚声里混着他的回应,这也没什么。

他停下,赤色的酒从下巴上滴落,凝视着被汗水浸湿的人。

“臣无二心,不敢欺君。”

向来骑马舞剑的人,结实,耐忍,不该怕疼的,但突如其来的凶猛,猝不及防,被人带着。

满身伤疤不知是哪一条,硌在矮几边沿,疼了。

梁安呼痛,没来得及出声,被扼住了脖颈。

停下的金瓶好像又作响了。

叮叮当当。

滚过青砖地的声响忽远忽近,又像是拨浪鼓敲动,敲得人跟着跳动,连脏腑都一起要穿透那层皮,从里面跳出来,贴近他。

咚咚哒哒。

“靖之……”

他的血像已经烧起来了,在经脉里沸腾,额头突突跳着,人要死了一样眼前模糊,聚焦在眼前人身上,又清晰到连眼睫颤动都看见了。

他叫了梁安,梁安也就被吓了一跳,呆愣愣应了一声,在手过去的时候,应激着攥住了赵宴时。

常年握剑的手粗糙得不像话,虎口粗粝的茧子卡住赵宴时腕骨,那里也一样并不光滑,满是新新旧旧的伤疤。

但那些刺手的茧子,像是一一嵌进疤痕与疤痕之间的空隙里,将它们填平。

满满当当的,带着新生的痒。

“我……我……你……”梁安要被那口气憋死了,语无伦次,口齿不清。

可赵宴时眼睛红得吓人,紧低着头,硬邦邦得不成样子。

梁安看见了,不知为什么,跟着红了眼眶。

“宵行。”他用那只没被钳住的手,轻而又轻地,捧住赵宴时的脸,“没关系,没关系……”

【没关系,靖之,没关系。】

【没关系。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走来的,谁走谁留都好。】

我是个骗子,梁安。

“没关系。”梁安说。

连死也已骗过了,便向死而生吧,他们两个。

铁花溅开,焰焰扬辉。

疼痛像那场动人的烟火炸响在人的身体里,在皮里跳动,混着汗珠坠入炭火的滋滋声。

天地斗转,星河倾斜时有人呛了水,梁安喘不上气。

曾在狂风中,赵宴时被雨浇湿着摆渡摇船,不顾一切向梁安驶来。

【我,可以跳下去……】

可是靖之。

你不怕吗?

怕的,宵行。

梁安自己会判断了,真心与否。

就算赵宴时不承认,说那是欺骗,可赵宴时知道,他怕水。

那时的心,是真的。

翻涌的冷香灌满鼻腔,在那一刹那,很快地,像被按进八月暴雨前的池塘,浮萍与腐烂的莲蓬堵住所有气孔,将要窒息。

“靖之。”赵宴时抵在他额头上,“你怕吗?”

这不是怕的时候,梁安知道是赵宴时怕了。

他怕梁安恨他,怕从此以后,没了退路。

梁安交握住他手掌,明明在怕的,却还是对他说:“是你,可以。”

萤火虫从破窗纸钻进来,翅膀刮出类似撕帛的细响。

绿光忽明忽暗,偶尔窒息到陷入黑暗不得自由,偶尔一口气长舒出来小死一回。

殿外一片死寂,只有李不为和伏山守在外面,互相紧紧捂住耳朵,监视对方。

俩人眼下乌青,不知何时休止。

直至晨雾透过橙红日出的光漫过宫殿门槛时,李不为眯着眼睛半死不活瘫坐在地上。

“亲娘嘞。”伏山跌倒,人又瘦了一大圈似的。

殿里的味道太重,打在地上的灯油早已灭了。

被提进来的灯笼还剩半截淌着暗红烛泪的红烛,为他们彻夜烧过了。

那只布满刀痕的小臂,横在溅满斑斑血迹、烂得不成样子的明帐外,只隐隐能从缝隙里瞧见。

白得刺眼的胳膊下,压着麦色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