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消散时,林凇平死死攥住梁绍的手。
拇指上的玉扳指染了送它人的血,顺着他的指节淌下来,在挣扎中滑脱,连一片衣角也没能给他留下。
“林大哥!”
棠月的呜咽声中,梁绍神色迷茫痛苦。
林凇平。
他知道,若是梁绍,应当更知道他是谁。
可眼前的梁绍,应当已算不得是梁绍了。
他不知道为何雕刻,不知道那朵角落里的梅花是谁,不知道……林凇平也是梁绍人生里无法失去的一笔红痕。
胸口的疼令他抽气僵直,把回忆不起的,都搁置了。
都顾不得了。
他叹息一声,令疼痛舒服几分。
“军医,去抓来,快啊!”
“滚开,滚开——”
戎烈的到来,让梁绍更添痛苦。
他拼了命要接近过来,被梁安踹翻在地,两人缠打在一起,戎烈只一心朝梁绍方向去。
在梁安下了死手喊出那句“杀了你”之前,被梁绍阻止了。
“戎烈。”梁绍叫他,“别再……伤害我了。”
戎烈僵直着,无措跪在他身前。
“你说,穹苍主也在看着我们。”梁绍死死盯着他说,“我,是为我王应战,是为东邦赴死,你若不停,换我世世不得安宁。”
戎烈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胸口,浑身哆嗦,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你回来,你回来,我都可以,我停下!”
停不下的。
梁绍知道,若他活着,停不下的。
人总要付出一些足够惨烈的代价,才能回头。
“阿昭,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求你,求你……”
一生从未低头的人,跪地哀求,梁绍被血染得红艳艳的嘴唇颤抖,不是心痛,是无比想要恨他,空白一片的记忆却让人不知如何恨起。
算了,算了吧。
从做下这个决定的那刻起,本就知道,结局如此。
他稀里糊涂来,稀里糊涂去,说不上别的了。
最终,撑着他说下去的,仍是以性命和天给戎烈的枷锁。
“你莫食言,穹苍主庇佑你我,我便不曾离去。”
梁安想要将他抱起来,他微微收紧手指,拦住了他。
“把我,还给他吧。”梁绍说。
如此,若戎烈对他不是虚假,对穹苍主的信仰不破,便不敢违背誓言。
这已是,梁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收紧被戎烈握住的手掌,死死盯着他:“你若……待我曾有半分……”
话没能说下去,戎烈抵在他身上,手指要刺穿掌心,嘴里只剩了不知对谁说的“救救他”。
怎么才会只有“半分”?这是戎烈此生最失悔的时刻。
在戎烈人生里,也只有这一束可怜的光而已。
他亦在草原上防备天下太久,高处不胜寒,更何况,四处豺狼虎视眈眈。
失去阿母父王,戎烈也孤身一人走了太久太久。
昭珠,已是戎烈人生中,陪伴他最远最久的唯一一个。
他想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可若问他,再来一次如何,难道他就能在那场大火里杀了梁绍吗?
没可能的。
他知道梁绍在要什么,知道梁绍明白,戎烈对他不是假的,所以才敢用自己性命和灵魂来向穹苍主起誓。
草原上长大的人,不敢对穹苍主有半点失敬之心。
他曾对主撒谎,执起梁绍的手说“永不欺瞒”,如今结果,是给他的报应。
可是,可是——
报应不该落在无辜之人身上!
可是,可是……
天知道,到底该用谁来惩罚他,才算真正的报应。
“我应你。”戎烈抵在他额心上,眼泪落到他脸上,“阿昭,我带你回家。”
梁绍闭上眼睛,没再用东邦话回答。
“来日若有我的碑,刻上梁绍的名吧。”
戎烈浑身僵住,而梁绍不在意了。
他望着身旁哭不出声的姑娘,想摸摸她的头发,却不敢让染血的手玷污她分毫。
“是你吗?”
小月儿。
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小妹。
她和他长得那么那么像,像是他身体里抽出来的另一条美丽的骨头。
看她落泪,令他连快要失活的心脏都泡在泪水里,酸胀难过。
“你骗我,你骗我……”棠月说不出更多话,只是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那是她曾失去后便萌生死意的哥哥,也是她强忍着令自己撑住的哥哥。
她也想在哥哥面前给他瞧瞧“我长大了”,像她给小哥看的那样,可泪怎会如此懦弱,看着那些鲜艳刺目的红,她只想连五脏六腑一同哭出来。
她的悲痛让人绝望,梁绍忍不住,颤声哽咽。
“对不住了……”
这苍白的话啊,究竟还能换成什么?
他不知道该对谁说,为何说,可除了这句,他再没有别的了。
“为什么?”梁安忽然冷声质问,“为什么?”
他要问梁绍为何这样,可他又分明知道。
眼睁睁看着生命之中极要紧的人在他面前自刎,这是第二次了。
梁安也想问他,是假的吗?
像“他”一样,在骗我吗?
可脑袋里异常平静,告诉他,这是大哥,不是赵宴时,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而梁安此刻无比想要…想要大哥像个真正的骗子一样站起来。
告诉他,是假的。
曾想过无数次,若大哥去盐马道上时,他能跟着一起,就好了。
他绝不会让大哥孤身一人留在那里,会拼死保护大哥的,他会的。
现实当头一棒,告诉他:并非你在,就能挽回。
梁安浑身发抖,声音却异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