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解决掉了么?”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莫兰静静地看着黑暗的洞开的窗子,按照他一贯杀人的经验,夏洛克福尔摩斯应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是这冷雨吹在他的脸上,却没来由的给他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杀过很多人,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早已谙熟在心,而人死透了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比他更了解。
夏洛克福尔摩斯绝对是死透了。
莫里亚蒂要求他要从高空坠落而死,而从这个高度下去,人落在水面上,和石头上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对着他的后背开了一枪,这确保他会有一个漏气的肺,就算活着入水,也没有可能从水中再露出头来了。
但是他总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他说不好,他紧紧地盯着一片黑暗的水面,列车从桥上疾驰而过,据莫里亚蒂的情报网显示,福尔摩斯并没有学过潜水,所以五分钟还没有丝毫端倪,大概应该真的死了。
“我们还是下去。”莫兰谨慎地开口道,“我必须到河岸去看看。”
“啊?”几个黑衣人都明显不太开心,如此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还得在河岸边摸黑。
“他肯定死了。”其中一个嘟嘟哝哝地说道。
他们开始迅速搜索车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莫兰只是继续看着黑洞洞的窗子,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的不安。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沉思被一声惊叫打破了。
“想不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居然还有一个金戒指。”一个黑衣人说道,抖落在地毯上的皮包里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枚戒指。
是纯金的。
在包厢的灯光下闪烁着过分美丽的光彩。
“金的?!”另一个黑衣人惊道,他拿了起来,用牙咬了咬。
“纯的!”他兴奋地说。
莫兰感觉更不对劲了。
莫里亚蒂一贯出手大方,这几个人应该也得收入不菲,不至于看到一枚金戒指就兴奋成这个样子。
然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而且倒映着这枚戒指的影子。
“给我看看。”一个黑衣人发出了声音。
这生意好像梦呓,又好像某种**焚身的感觉,连嗓子都是沙哑的。
莫兰感觉自己也莫名跟着心生摇曳了起来。
虽然还能克制,但是心中的确升起了来路不明的,如同怀里揣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百爪挠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枪,让冰冷的金属帮自己冷静一点,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他成功冷静下来的功臣并不是枪。
而是枪里装填的子弹。
莫里亚蒂教授曾经说过,这是古神的东西。
他应该就是因为受到了某个古神的恩典,所以才对另一位古神的诱惑稍微有了几分抵抗力。
这戒指有问题。
莫兰想冲上去抢夺戒指,然而已经完了,黑衣人们陷入了诡异的躁动中,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彼此,好像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而现在暂时将戒指握在手里的人成了众矢之的,其余的三人都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们的眼睛里,眼白中甚至爆出了可怖的血丝。
混战一触即发。
每个人都像最疯狂最六亲不认的野兽一样撕扯着同伴的肉身,他们不仅用腿,用拳,甚至还用牙齿,互相攻击着,撕咬着,发出即使莫兰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恐怖声响。
那枚戒指,不断地在染血的手中腾挪着,在血液的滋润下,显得更美丽尊贵了。
莫兰不敢去看。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再看一眼会发生什么,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像火烧的一般难以按耐了。
这是什么东西呀,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着。
突然间,一个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古老传说浮上了心头。
一个爱战胜死和一切的故事。
尼伯龙根的指环。
这是,尼伯龙根的指环!
杀死无数英雄豪杰的指环,引发无数大骚动和大崩坏的元凶,唯有深沉的,连死亡都能跨过的爱才能战胜的魔物。
而他无疑没有这种爱。
莫兰逃出了车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河边了。
而河边,一个青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看上去极为的缓慢和木讷,几乎像一颗植物。
“你好。”他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我的名字是佩松。”
“隐蔽之王,”他轻声说道,“如果我不主动报上姓名,没有人会把我当成一个特别的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握住了那只手。
“但是莫兰有西恩的子弹,我感觉他也一定感到违和了。”福尔摩斯说道。
从上一站开始,代替他坐在车厢的就是佩松了,福尔摩斯打量着这个青年,他不会被认为是任何特别的人,那么他坐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包厢里,就会被所有人当作夏洛克福尔摩斯。
而莫兰的反应也的确如此。
佩松在月光下面端详着那颗子弹,“的确是西恩的子弹,浓度非常高,看来莫里亚蒂对你很重视。”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这点了么?”福尔摩斯反问道。
“嗯。”佩松好脾气地应声道,“这么说来,他已经敲定了他的结局和你的结局。”
“你会坠落,”佩松轻声说着,“但是活着。”
“这将会成为既定事实。”佩松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布着。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福尔摩斯说,“我们必须得快点走了,而且不能留下任何从河里上岸的痕迹,我怀疑莫兰上校,莫里亚蒂最得力鼻子最灵的猎犬马上就会来检查一番。”
“我不确定我留下的戈尔德的指环能制造多久的骚乱。”他说,“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佩松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也很强干。”佩松继续用那种悠长的语调说道。
“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夸奖了。”灰瞳男人说,一刻不停地抹消着二人留下的痕迹。
“你好像对结局没有任何见解。”佩松说道。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你们还有临终关怀吗?”他问道。
佩松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佩松缓慢而彬彬有礼地说,“但您是卢纳的信徒。”
“所以您不会害怕任何事的。”佩松说道。
“原来卢纳在你们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啊。”灰瞳男人感慨道。
“卢纳,就是卢纳。”佩松说道。
卢纳看向了戈尔德,金发女人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很熟悉这个动作,一定是戈尔德的王钥又一次饮到了血,吃饱了背叛,贪婪与杀戮。
“看来你的王钥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卢纳托着下巴,懒懒地说。
戈尔德笑了笑,“嗯。”她露出了一个类似于餍足的神情,“说实话,我知道莫里亚蒂能搜集来的随从会很适合捕猎,但是没想要会如此轻而易举。”
“如果不贪婪,不草菅人命,也不会跟随他吧。”卢纳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神情,“绝对是你最肥美最好的猎物。”
戈尔德微微偏了偏头,“是啊。”她笑着说,“对你来说肯定就没用了。”
“所以你喜欢么?”卢纳突如其来地问道,“不会不喜欢我吧。”
戈尔德的瞳孔扩大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没有,”卢纳轻声说,“只是随便说说。”
“我们可不喜欢把语言当玩具。”戈尔德说道。
卢纳没有反驳。
也没有承认。
戈尔德看向了她,的确,对于任何生物来说,自愿赴死都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壮举。
“我喜欢你。”戈尔德说道,“我们都是。”
所以我们才一直跟随着,考察着那个男人。
我们希望他能替代你去死。
然而你不愿意。
戈尔德知道,卢纳依旧承担着大部分的死亡风险,结局福尔摩斯幸存被成功摆渡到阿瓦隆的可能性比她自己登上故乡的土地大得多。
“说起来,”戈尔德说道,“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死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
“那就不是个好结局了。”卢纳轻声说道,“人类喜欢好结局。”
“如果是个坏结局的话,很难激励其他人类做英雄了,他肯定不喜欢这个。”卢纳说道。
戈尔德沉默了一会。
“人类,和他,对我们来说都不太重要吧。”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也得对他们表示感激啊。”卢纳轻声说,“感激之前共存的几千年里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和一些,其他的事。”
戈尔德知道卢纳说的没错。
“你说的对。”戈尔德说,“你也的确是,负责结算一切的那个。”
第62章
“最近好多人都来瑞士了。”服务员说道,她是个年轻的瑞士姑娘,穿着一套有几分刻意的民族服装,她端来了一份传统的奶酪盘和一杯啤酒,递给了坐在户外席位的客人。
一个不列颠人,服务员想,这身黑色,这个人的仪态气质无不表现出他是个不列颠人,他的瞳孔是一种混合的浅色,也许可以称之为灰色。
“最近瑞士来了不少不列颠人,”服务员笑道,“他们都点了这个,应该是比较适合你们的口味的。”
“谢谢。”灰瞳男人说,他拿起了一片饼干,将一份羊奶酪在上面涂抹均匀,然后叠上了半颗草莓,慢条斯理地放进了嘴里。
“果然很不错。”他夸赞道,“有很多不列颠人来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服务员殷勤地笑着点头,她觉得她可能从这个客人的手中得到一笔丰厚的小费,所以站在了一边,顺着他的问题聊下去。
“是啊。”服务员说道,“昨天还接待了一位很慷慨的客人。”
“有多慷慨?”这位客人笑了一下,他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很薄,本应看起来有些刻薄的面貌,但是却没来由的有些让人想要交谈的魅力。
“给了我一笔意想不到的小费呢。”服务员说道,“明明看着只是个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穿的也很朴素。”
“大概是觉得你特别勤勉努力吧。”灰瞳男人笑了笑,“他这种年纪的人,对年轻女孩子总是喜欢显示自己的实力。”
“您说的没错。”服务员说。
“来度度假,然后顺便让几个年轻人对他顶礼膜拜,那么他空虚而寂寞的一生好像又获得了年轻的养料一样。”灰瞳男人开玩笑道。
“是啊。”服务员笑道,“他看起来工作很忙的样子,大概很难得出来,就连在这里都不停地接电报,最后很不愉快地走了。”
“希望他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灰瞳男人端起了酒杯,用嘴唇碰了碰啤酒泡沫,“瑞士可真适合度假,任何人想要中断我的假期,都会成为我一生的仇人。”
服务员被这个笑话逗笑了。
“不过最近还有很多商人和政要来这里。”服务员说道,“毕竟您应该也知道,那个会议。”
灰瞳男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你们瑞士就是世界中心呢。”
服务员笑了笑,“能趁着最近多赚点钱。”
灰瞳男人识趣地拿出了一笔小费。
“那祝你最近财源广进。”灰瞳男人笑道。
服务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昨天,莫里亚蒂从这里入境,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他大概已经收到了那些杀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消息了,那些电报就是通知他这个的。
但是还有人能给他报信。
这个报信的人是谁?
很可能是莫兰。
莫兰还活着,福尔摩斯想,这可真是个麻烦。
他放下了啤酒,默默地观察着每一个客人。
这间旅社位于从法国刚进入瑞士的地界,所以生意不错,当然人越多,他就越容易藏身其中,他在昨天夜里和佩松分道扬镳,他们两个结伴并无好处,因为只要福尔摩斯在他的身边。
莫里亚蒂就会推断出他并非人类。
佩松的能力的确极其难缠。
你甚至都无法注意他,又如何针对他。
但是佩松一旦被注意到,他就是一个缓慢普通如树懒的肉块,福尔摩斯想,不得不说,就算是古神,也不存在无懈可击无敌的生物。
所以最好让佩松不要被注意到,只要他到了戈尔德或者米拉博的身边就好了,自己比起他们来说,是没法更好的保护佩松的。
他拿起了一片奶酪,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闲庭信步地旅人一样,戈尔德的戒指在哪里呢,他想,戈尔德说不用担心遗失的问题,如果她着急用的话,就会让珍妮派她的塞壬去将戒指找回来。
塞壬天生对宝物敏感,世界上又有几样宝物能够超过尼伯龙根的指环呢?
“那如果戒指到了莫里亚蒂手里,”福尔摩斯沉吟着开口道,“是不是你们也能知道莫里亚蒂的行踪了。”
“是的。”戈尔德平静地回答道。
“他还挺想要我的戒指的。”戈尔德说,她玩弄着杯子里的圆形冰块,“莫里亚蒂对他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认为他可以驾驭我的戒指。”
卢纳闻言眨了眨眼睛,她端着苹果汁,看着街景,“不过说起啦,”卢纳含含混混地说,“莫里亚蒂好像并没有在福尔摩斯的事上太用心。”
“因为还有这场会议。”戈尔德说,“福尔摩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事件,而这场会议才是他的帝国的新起点。”
“而且。”戈尔德轻声说,“他认为新时代到来,我们也将成为他的工具和奴仆。”
卢纳点了点头。
她一口一口地喝着苹果汁,“他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错。”
“所以我们必须返乡。”卢纳说道,“就在这个时间点,在人类的新时代到来的前夜,回到故乡。”
“否则人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卢纳轻声说。
“总而言之,新时代已经不适合我们生存了。”戈尔德说道,她在喝一杯柠檬水,“所以比起来专心弄死夏洛克福尔摩斯,莫里亚蒂更关系自己能否搭上新世界的船。”
“甚至成为掌舵人。”戈尔德说。
“他顶多是个船舱里的老鼠。”卢纳从鼻子里吹出了一个笑声,“掌舵人我记得是不会随便糟蹋别人的东西的。”
戈尔德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她说,她看向了不远处的钟楼,“今天我们就要和他们汇合了。”
“我们是要带上哈尔芙,弗雷和杜比是么?”卢纳打了个哈欠,她感觉瑞士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让她很想使劲睡觉。
“西恩在苏黎世有巢穴。”戈尔德回答道,“樨那和莉莉丝现在就在那里。”
“嗯,”卢纳打了个哈欠,“米拉博在日内瓦,等着佩松。”
“哈尔芙和瑞尔在沙夫豪森等珍妮。”戈尔德补充道,“会议将在苏黎世召开,我们最后都要前往苏黎世。”
“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在日内瓦。”戈尔德说道,“他和莫里亚蒂前后通过法国进入了瑞士。”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他不会来苏黎世,这是在他们动身之前那个灰瞳男人就告知自己的计划。
“苏黎世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城市。”福尔摩斯说道,“他想要用坠落的方式杀死我办法很多,但是很草率,不符合他的行事。”
他需要一个足够富有神话色彩的仪式,来给自己也镀上一层神秘色彩,顺利地将古神的能力掠夺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不会把这个地点选在闹市区。
而且如果自己不前往苏黎世,反而试图躲避他。
那么他在有空的时候定然会迫不及待地来追杀自己。
福尔摩斯要做的是徒步穿越瑞士的山脉,他已经散出了风声,他要进行一场灵魂净化之旅,想要从这些神秘学中的脱身。
所以他将徒步走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去埃及,最后到达西藏,拜访每一个神秘学兴旺之地的大师来试图把自己从不幸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莫里亚蒂会相信的,他想,因为自己在莫里亚蒂的眼中就是一只格外不屈不挠的小虫,即使被如山如铁的命运框住,也要最后做一下垂死挣扎。
这符合莫里亚蒂对他的预期。
他要利用这个预期。
他向服务员要来了一份地图,点上了一份瑞士当地特产的烟叶。
既然这是最后的旅程,他想,那么就把它当作一场真正的旅行好了。
他是来度假的。
在最艰辛的工作到来之前,尽情地度假。
“瑞士是很多人心中的旅行圣地。”他对那个少女说道,“很多欧洲人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有纯净的雪山和湖泊,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场难得的旅行。”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看向了透明见底的湖,上面浮着几只白色的天鹅,她要在这里等待,等待所有的生物前往白色海岸,等待莫里亚蒂的死亡把占有的属于他们的力量归还。
然后。
他们将走上最后的旅途。
最后的奇迹与梦幻之夜。
她伸出手,一只小妖精坐在了她的手指上,她微微偏了偏头,问道,“瑞士,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么?”
小妖精叽叽喳喳地讲开了。
他们也应该对这个世界好好告别,卢纳想,而且这个世界也的确挺美丽的。
“戈尔德。”卢纳说道,“那些大人物也会觉得这里很美丽么?”
“应该吧。”戈尔德趴在了栏杆上,随手喂着天鹅,“否则为什么会选这里呢。”
“但是,”卢纳轻声说,“他们却想毁了一切。”
戈尔德笑了笑,“这是人类的事。”
“只是人类总是拥有莫名的运气,会被某些人保护的很好。”戈尔德漫不经心地感慨道,“这就是人类啊。”
“所以我很多时候还挺着迷于人类的。”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那你喜欢过人类么?”她问道。
戈尔德笑了一声。
“经常。”她笑着说,“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毕竟不是同一种存在。”
“所以我们很容易很喜欢人类。”她说。
“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是为了让他们相爱。”卢纳轻声说,“他们的书上这么说,所以我们和他们更不同,我们比他们本身更容易喜欢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很容易喜欢我们啊。”戈尔德笑道,“不是么?”
“很公平。”她说。
卢纳点了点头。
“很公平。”她说,“不过戈尔德。”
“人类是拥有宝贵可能性的生物,那么他为我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卢纳说道,“算不算某种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了。”
戈尔德把头歪向了一边。
“当然。”戈尔德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说谎,“你的规划里他有更多的生存可能,他的规划里,貌似生还概率更大的是你。”
“如果一个人类愿意把他的可能性让给你。”戈尔德停顿了一下,“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呢。”
卢纳双手托着下巴。
“这样。”她说。
“他认可你的主张,和你的权力意志。”戈尔德说,“所以他将可能性赠与了你。”
卢纳看着湖底的水草都在用力向上长,这样可以多吸收一点阳光。
“他建议我在瑞士旅游。”卢纳说,“我现在想去看向日葵。”
第63章
瑞士不缺花店。
现在又是大量外国客人涌入的时候,所以花店里都是放的最新鲜漂亮的花。
卢纳找到了一桶向日葵,她蹲了下来,现在的天气并不好,没有光明灿烂的太阳来配它。
但是依旧很漂亮,卢纳想。
她想起了弗雷的花园,馥郁的花花草草和长命汤。
长命汤是来自他们家乡的水。
所以能开出他们家乡的花。
“弗雷。”她提问道,“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那些人。”
“会得到丰饶么?”
白发老者伸出手去抚弄着花枝,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得愈发灿烂与美丽了。
“他们真是一群不诚实的人。”卢纳说,“明明是想要自己得到,却非得要说是为了人类。”
“所以丰饶会归属于谁,他们,还是人类?”卢纳问道。
“你还挺关心人类的。”弗雷说道。
“嗯,”卢纳没有反驳,她蹲在地上,一双异色的眼睛注视着花枝,“我们都会走进新世界。”
“戈尔德说,如果是人类过得不好的结局,我们可能也不会过得太好。”卢纳说。
弗雷点了点头,“戈尔德说的没错。”他安静地看着花店,“这里的花。”
卢纳看向了他。
“很多都是用了特殊的化学物质,”弗雷平静地说,“虽然一时开的很好,但是会马上死去。”
“因为透支了生命力。”他轻声说,“可是花店的主人非得要这么做,不知道人类世界的主人会不会这样做。”
店主恼怒地走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啊?”
老者看了他一眼。
店主好像被这目光划伤了,顿时泄了气,“行,你是个懂行的。”他说道,“可是你看看,”他举起了一只手,粗粝的皮肤好像陈年的老树皮抑或是鱼鳞,被泥土已经染成了深棕色,永远都不能洗的洁白如初一样。
“哪一家没有用呢?”他质问道。
弗雷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这个老者的目光总是如此,慈爱而忧伤,他见过了太多的东西。
当然也有太多的不幸和不甘。
“嗯。”他说道,“所以这些花都没有未来了。”
店主感到了某种类似于毛骨悚然的战栗,他当然不是平时就会思考什么哲学问题的大学生,然而当这种生存的哲学放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他知道,他可以理解,然而理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痛楚和恐怖。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反问道,“为什么?”
“你让我陷入疯狂有什么好处?”他说,“我只是个花店老板,是个草民,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人。”
“如果什么都能做到,你也不需要这样让花开放了,只要动用你的一点神通就好了。”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是么?”
卢纳看了过去,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老者,他的额头突出而光洁,他的瞳孔很小,所以你总有一种被他盯住了的错觉,他优雅而斯文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所以这告诉我们,人类要努力自强,努力掌握更多力量。”
“不是么?”他问道。
“詹姆斯莫里亚蒂。”少女微微偏了偏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所以你正在努力,”她思考了一下措辞,“让人类变得更强?”
“我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所以你们讨厌我,不是么?”他总是用这种反问的语气,听上去他好像还在剑桥的课堂循循善诱的上课一样。
但是卢纳感觉很不舒服。
“只是你而已。”卢纳轻声说。
“我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么?”莫里亚蒂笑道,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冰冷。
“你居然这么想。”卢纳说,“你不是很厌弃,作为人类的肉身和某些弱点么?”她说,“是我记错了么?”
莫里亚蒂不再微笑。
少女的眼睛中,诡异的符号亮了起来,一边是五芒星,一边是六芒星,这个情报莫里亚蒂早就知悉了,而且他知道,当这个少女让这两个图案亮起来的时候,意味着她在端详着自己灵魂的颜色,清算着他这辈子的所作所为。
那应该看到了很多吧,莫里亚蒂想,所以现在该害怕的是我,还是你呢?
卢纳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丝毫不像一个刚刚观看了一场极致的犯罪恐怖片的小女孩。
她降生于此世不过十余年,本应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成年女孩。
但是她的目光冰冷而凛冽,近乎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不害怕吗?”莫里亚蒂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于我的人生和我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要害怕罪人呢?”卢纳平静地回答道,“罪人不是理应获得更少的生存权么?罪人当然是低我等一档的东西了,所以有生物会害怕比自己低一档的东西么?”
莫里亚蒂闻言短促的笑了一下,只能说不愧是福尔摩斯的朋友,这个女孩的尖酸刻薄比那个令人讨厌的灰瞳男人甚至更上一层楼。
当然,对卢纳来说,这并非刻薄,她认为自己在陈述事实。
她谨慎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手放在裙子的口袋里,握着她的王钥,她现在需要保护弗雷。
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她,的确从来都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托戈尔德的王钥的福,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杀手们了,现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不知所踪,他担心它落在自己的手下兜里,而他的手下也觉得他是不是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戈尔德的确是他们最强大的守卫者。
所以莫里亚蒂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但是他对付某些古神也是绰绰有余。
比方说弗雷。
丰饶之王弗雷。
被人类杀死次数最多的王,最深居简出的王,如今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弗雷的王钥,是一枚金杯,老者穿着宽大的袍子,自然也看不出他的身上是否带着那枚王钥了。
这个少女挡他们之间,这并无用处,莫里亚蒂想,他只要用樨那的王钥将他们两个的位置对换,然后再用福尔摩斯曾去过的那个金字塔里的黑色匕首杀死弗雷,从他的身上搜走王钥就好了。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并不疏于保养锻炼,他相信这一套能顺利地做到。
“你左边口袋里有东西。”卢纳淡淡地说,“我看到了闪光,”她说,“大概是樨那的王钥吧。”
“你不该用的。”她波澜不惊地说,“人类自有人类的奇迹与丰饶,而且弗雷说,奉献者得丰饶,掠夺者终贫瘠。”
“听樨那说,他的王钥好像不是你通过奉献得到的。”卢纳说,她始终没什么神色和语气,这样从来自诩对表情与心理体察入微的莫里亚蒂感到了一种失控。
他没法分析这个少女。
因为她好像只是个空瓶子。
或者一把钥匙。
她将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什么东西。
莫里亚蒂知道当然有这种生物,但是他不是,而他除了毁灭,也没有任何办法操纵这种生物。
“樨那很伤心。”卢纳继续说道。
樨那很伤心这件事很重要么,莫里亚蒂甚至感到了几分荒诞的好笑,你们的安全和计划都在被威胁,你还关心樨那伤不伤心吗?
“但是他不会怪人类的。”卢纳补充道,“所以樨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弗雷也是。”卢纳说,“他从古至今,在人类需要长命汤的时候,只要诚恳地对他请求,他没有不满足的。”
“他虽然被人类伤害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他始终愿意再信任一次。”卢纳轻声说,“所以他们这种类型,在你的眼里就只是,比较好杀么?”
“难道不是难能可贵么?”她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对戈尔德表现出对态度和对弗雷表现出的态度,戈尔德只能伤害你,弗雷可以帮助你。”
“但是你对戈尔德敬畏,不敢伤害她一分一毫,对弗雷则恨不得挫骨扬灰。”卢纳认真地说,“所以综合来说,你是个很恶劣的,且不明智的人。”
莫里亚蒂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了几分战栗。
这就是审判的感觉么,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也渗了些冷汗出来。
他并不信教,但是他也幼年的时候也曾被家人带去听讲经。
神父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玫瑰窗把自讨苦吃的圣人的身型映在地上,他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个人身上的香水价格高低,衣料和剪裁是廉价还是高贵。
但是他对经文并不感兴趣。
“主的审判马上降临。”
一句讲经蓦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了头,灰色的耶稣一脸愁容地被钉在十字架上,俯瞰着他,而四周的玫瑰窗上的故事似乎都活动了起来,他们讲述着美德终将得到回报,恶行终将收到惩罚的老生常谈的已经吓不到任何人的古早故事。
但是他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他有钱,他甚至可以让这个神父在讲经堂里出演活春宫给他看。
所以主的审判即将降临不过是一句威胁世人的空话,他想,但是穹顶之上,却似乎裂开了一只眼睛,在凝视着,在凝视着所有的世人。
他在后来的神秘学研究中看到了所谓的终焉之日的说法,然而那个时候,他并未想起幼时这次来路不明的悸动,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背后的原理。
人类会迈进新世界,怪异也是。
那么在这转折点,会有无数的机会和机遇,如果他乘势抓住,尽可能地多抓一点。
他会成为新世界最顶层的那一批人。
如果书上所记载的关于神秘学能做到的事都是真的,这份在食物链顶层作威作福的快乐甚至可以持续到永远。
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都富有胆略和决心。
没人能够审判他,他把名侦探道格拉斯和他的家人从海船上推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鲨鱼的利齿瞬间将他们撕碎把海面染成一片鲜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天使来拯救这位好人,也没有魔鬼来拖自己下地狱。
当他倒卖人口的时候,那些像畜生一样被铁链锁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怨毒地看着他的,于是呢,他们依旧是畜生,依旧像畜生一样生,像畜生一样死。
当他给黑警塞钱让他们随便抓一个人来顶罪的时候,那些人绞刑架上的灵魂应该早就见到了上帝吧,但是上帝看上去没有受理他们诉讼的任何迹象。
当然了,没有上帝,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这世界赢家通吃。
然而这个少女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凝视着他,说他的灵魂低人一等。
他却没来由地升起了恐惧。
灵魂低人一等是什么重要的事么?不重要,除了她没人能看到灵魂的颜色。
那么他还在害怕什么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死的人去哪里了?”卢纳慢条斯理地说,“比方说,去天堂之类的。”
“那么看来天堂生活不错,他们都原谅我了。”莫里亚蒂回答道。
“所以说没有天堂呀,”少女只是看着他,“他们都在你的灵魂上。”
“所以你的灵魂很重。”少女轻声说,“也很肮脏。”
“你就算拿到了弗雷的金杯,也无法缓和灵魂的焦渴症。”她说,“长命汤也只会让你疼痛,毕竟它要清洗污秽,对你来说,就像是用酸液烧掉一层皮层一样吧。”
她的态度极其宁静和安详,甚至像一个不卑不亢经验老道的售货员一样,耐心地解说着产品的功效,“你说,你真的还想要弗雷的金杯么?”
“我可没有打算使用。”莫里亚蒂说。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怎么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变成了那个少女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可相当不妙,他决定重新拿回主动权。
然而他发现,他左边的口袋,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樨那的王钥不在那里了,整个口袋都变得空空如也。
这似乎并不出乎卢纳的意料。
“因为你落单了啊,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卢纳说道,“人类之所以难以对付,因为他们团结,他们有很多,有人愿意为人付出,有人愿意爱你,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你之前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蜘蛛网,但是你现在好像害怕网把自己的脚也粘住。”卢纳说,“于是你就落单了,你为什么认为落单之后还能轻松打败我们呢?”
在日内瓦汇合的时候,他们就敲定了一个如果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弗雷的办法。
尽可能地击溃他的灵魂防线,让他恍惚和恐惧。
这样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的佩松,更是完全无法被察觉到了。
“弗雷可以拿上一半苹果。”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佩松拿上另一半,也不拘是苹果。”
“让瑞尔将苹果补完,这样佩松就可以到弗雷的附近了。”瑞尔打了个响指,一枚红苹果被他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他静静地看着灰瞳男人,继续说道,“然后佩松找到机会拿回樨那的王钥。”
“消失在人群中就好了。”瑞尔说道。
佩松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
“那么谁能伤害到莫里亚蒂的灵魂呢?”瑞尔问道,“莉莉丝,肯定不行,那个人对爱从来嗤之以鼻,哈尔芙和杜松?更不行,他认为美德是可以利用和践踏之物。”
“卢纳。”灰瞳男人弹了弹烟灰,言简意赅地说,“我建议让卢纳保护弗雷。”
瑞尔和佩松各自沉默了一会。
“嗯,您说的有道理。”瑞尔说道,“听上去您很相信卢纳。”
灰瞳男人没有说话。
莫里亚蒂在祂们最奈何不了的就是卢纳,他确信这一点,这个少女的意志从来比自己的还坚定,完全不容置喙的权力意志,对命运坦荡而光明的态度。
对于某些人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而对某些人来说则是连灵魂都能灼伤的光线。
卢纳也不害怕任何东西。
就算再强大和丑恶的东西,似乎都完全不能引起她一星半点的恐惧和退却。
“我没有理由把世界和未来让给我所鄙视的元素。”少女平静地宣布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退避三舍呢?”
“因为它们毁灭起来没有美好的,柔软的那些那么容易么?”她嗤笑了一声,“那很好,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太容易的事。”
“正好,”她说道,“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詹姆斯莫里亚蒂。”
老教授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脸上明显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策吗?”他问道,“你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你的同伴行窃?”
“没有啊。”卢纳说道,“就算这个东西暂时在你的口袋里,你和我们并非同类,难道你们人类觉得从鸟窝里捡回丢失的珠宝也是一种需要判刑的行窃么?”
莫里亚蒂的瞳孔扩张了一瞬。
卢纳,这面目模糊生命短促的第十三王,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文献来了解,他本来以为是个可悲的柔弱的充作被牺牲的圣女的角色。
“说起来,詹姆斯莫里亚蒂。”卢纳问道,“你从没有后悔做罪人么?”
她问的很认真,她异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的脸。透过他的皮囊看着他的灵魂,直视着那些脏污与血渍。
“那我更好奇,被我杀死,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生前的好处也没有死后的声名的那些人后不后悔做好人。”莫里亚蒂说道。
他没有开玩笑。
他对这个问题也是认真的。
第64章
卢纳歪了歪头。
她可以问弗雷,那么多次相信和背叛,到底后不后悔。
但是她没有问。
弗雷看向了她,她看上去是打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
“有什么区别吗?”少女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弗雷和莫里亚蒂都吃了一惊。
她在说什么。
“不重要,”少女说道,“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谜题罢了,但是对我要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干扰。”
“他们不后悔,也不代表了他们原谅你了,所以你依旧是个罪人。”卢纳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们后悔了,那么代表他们肯定没原谅你,你更是个罪人了。”
“所以他们怎么想,你都是个罪人,”卢纳说道,“我不会宽恕罪人。”
“仅此而已。”
何其强悍的权力意志,何等天生的君王,就连莫里亚蒂都忍不住由衷升起了这股感叹。
她不介意故事和原委,因为那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部分。
她只要把属于她的部分百分之百的做好就够了。
“我感觉我负责的任务也不算轻松,所以就不帮助别人的工作了。”卢纳平静地说,“这样应该对世界和别人都更好一些吧。”
她看上去从容,平和而充满耐心,反而显得莫里亚蒂像个不识趣的吵闹的小学生。
“所以你后悔成为罪人吗?”卢纳偏了偏头,重复道,她的眼睛里的图案熄灭了,恢复了无光的天鹅绒一样的质地,一副我已经给足了你尊重,可以轮到我的问题了的态度。
“这对你重要么?”莫里亚蒂决定摆出对抗的姿态来,他虽然已经冷汗津津,但是他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被牵着鼻子走了,那是不是就跌入了这个少女审判的权能之中去了。
卢纳眨了眨眼睛。
“不重要。”卢纳平静地说。
这完全出乎莫里亚蒂的意料之外。
少女拍了拍老者的后背,“弗雷,我们走吧。”
莫里亚蒂发现自己居然整整三十秒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似乎完全发懵了,他都不知道刚刚这三十秒钟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少女和老者已经走出一段路去了,若不是少女刚刚买的向日葵在她的肩头灿烂的开放着,他甚至都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对劲,他的心中警铃大作,卢纳不是这种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生物。
“卢纳。”弗雷开口说道,“你还是决定自己同时肩负两个职责么?”
“嗯。”少女静静的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是么?”
“让他为你分担二分之一会好得多。”弗雷说,老者看着盛开的向日葵,虽然它现在还是有很好的花,但是它的根系已经被切断了。
就算没被切断,花也总是会凋零的。
“也许吧。”卢纳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不想让他为我死。”卢纳说道,她看着瑞士干净的湖泊和白天鹅,“总是觉得应该还有一部归来记等着他出演呢。”
“但是他是自愿进入我们的世界的。”弗雷说,“无论是最初代替你将亡魂送到海岸,还是**,还是金字塔的旅行,都是他自己选的。”
卢纳点了点头。
“他选了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弗雷说道,“和古时的英雄一样。”
“但是只要踏上这条光辉之路,那么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不会再独属于自己了。”弗雷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到过很多古时的英雄奔赴他们的结局。”
“我有时候觉得阻拦他们才是一种残忍。”弗雷说。
卢纳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雾霭沼沼。
“这样啊。”她轻声说。
“他愿意参与其中,”弗雷说,“我觉得不只是因为好奇心和对人类利益的捍卫。”
“还有他觉得你应该成功。”弗雷郑重地说,“他亲口和我说的。”
卢纳转过了头。
“我也觉得我应该成功。”她不假思索地说。
弗雷笑了出来,“所以你该集中注意力,好好地保护自己,然后打开我们返乡的门。”
“不过,”卢纳笑了笑,“你们不是都在施恩于信徒么?”
“嗯,是啊。”弗雷点了点头,“毕竟人类是很重视告别的。”
“那他也是我的信徒。”卢纳轻声说,“做点什么很正常。”
弗雷笑了一声,“他居然还是你的信徒?”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是我的信徒。”
她看着湖泊上的白天鹅,她知道人类似乎喜欢在婚礼上送给新郎新娘这种生物的玻璃雕像,“说起来,莉莉丝说天鹅如果失去伴侣,就会孤独地度过一生。”
“是的。”弗雷答道,“所以你怎么想?”
“它们一定是一种很强大的动物,”卢纳答道,“至少不担心自己种群的数量。”
弗雷失笑了一声。
“是的,你说的对,爱是奢侈品。”他说道,“除非灵魂强大的人,是无法给予爱的。”
“也无法收下爱。”卢纳说,“就像很多人没法接受别人为他奉献生命一样是么?”
弗雷点了点头。
卢纳撇了撇嘴,“说的我好像什么懦弱者似的。”
“所以。”弗雷笑了笑,“今天的事,就当你送给信徒的一个礼物好了。”
卢纳对这个说法感到了满意,她也笑了起来,锋利的犬齿在半阴的天空之下闪烁着淡淡的冷光。
福尔摩斯在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电报,内容很短。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
是卢纳发来的,他想,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试图理解卢纳在表达什么。
莫里亚蒂希望自己进入新世界的姿态无疑作为新神登基的。
那么成为那种生物,需要,福尔摩斯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坐在了沙发上,读着报纸上继续连载的故事,需要袒露自己的一切,不是么?
华生医生的小说似乎想要完整地留住他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无论是他的恶习,犯过的错误,糟糕的不太符合公共良俗的观念,以及他给自己注射**这种烂事无一不被记录了下来。
而且会被千万人阅读,被千万人品评,赞美或者抨击。
他必须把自己的人生和灵魂都切开献祭给世人。
世人方能判断他有没有成为神明的资格。
看来莫里亚蒂是拒绝了袒露自身。
这很正常。
他谨慎的很,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阴暗的海面之下进行,他甚至无法把自己的肉身公开在公众之前,让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面貌,别说是灵魂和肉身一同袒露这样的考验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敢于如此做。
他当然不是什么完人与圣人,他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在乎世人到底把他定义成天才还是小丑。
他站在窗前,瑞士的风很和煦,旅店老板贴心地送来了奶酪盘和新鲜的啤酒,并且告诉他今晚会杀羊,要不要新鲜的烤羊肉。
“配上一些黄芥末,简直是离开这里再难得一遇的美食。”他热情地介绍道。
灰瞳男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板很勤奋,显然对这次赚钱的机会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福尔摩斯看着他每天顶着灰蒙蒙的凌晨起床,将旅馆打扫的一尘不染,他的妻子拎着铁桶,挤着今天的牛奶和羊奶,他们和自己说,有一个优秀的儿子,正在伦敦上大学。
“大概过两年就回来了,”老板说,“所以到时候就没有那么辛苦了。”
“学什么?”他友善地问出了两人想听的问题。
“兽医。”他们说,“等到他回来,就可以给牲口看病了,我们这边都是牧羊的,老村医已经快要干不动了,前两天他一不小心把一头牛的牛蹄给修坏了,那牛疼得差点没把他踹倒。”
“所以大家都等着他毕业回来呐。”
那真是不错且光明的未来。
这个年轻人应该回到这个小旅馆,成为这些乡亲们尊重的人,然后每年都等在这里,服务来这里游玩的客人,让他们也度过美好的值得回忆一生的几个星期,福尔摩斯想,而不是被送上战场,用来测试新武器的力量,变成疯狂帝国急速运转的齿轮之间的润滑油,或者是沦为**交易的炮灰和被掠夺全部身家的受害者。
他应该有他该进入的新世界。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他在心里说,不过这本不是卢纳该帮他测试的东西,卢纳越晚专注于她新生的权能,在那个既定的时间点全面转化的概率就越小,对她来说就越容易被权能所撕裂,从而粉身碎骨。
他以为那个少女早就开始转变自己的权能了。
她为什么拖到现在。
为了多做一点么?
帮他做一点?
这的确是他推理出的结果。
按照麦考夫的说法,这些古神自从盯上他开始,就在步步算计着将他裹入这个计划之中,他不过是他们选好的一个工具。
卢纳是有感情的生物么,他想,说不上,卢纳对一切的反应都很奇怪,当然是从人类的视角来说的,她自有她一套因果和逻辑。
而且她笃信于此,也自矜于此。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生物,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要自大狂几分。
但是她也并非完全不通情达理的生物,她似乎对人类也注入了特别的感情。
总而言之,虽然很多人会觉得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她的确是个善良的生物。
所以她闪闪发光如月亮和钻石。
越是这样的生物,那流泻出来的一丝丝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情就越让人上钩,他抽了口烟,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
所以在考证出她的标志为新月之后,他将她命名为卢纳。
而不是moon。
因为卢纳才是那高高在上的,轻而易举的就让人陷入疯狂的活月亮的专有名词。
崇高,冰冷,美丽,神秘,女巫,骷髅和狼人会在她的光辉之下跳舞到天亮,没关系,就算你不是世俗意义上合乎标准的零部件,但是你也会走向自己的明天,那月亮如是说道,祂来欣赏每一个古怪但坚决的灵魂,你们可以尽情在我的光辉说你们想说的,做你们想做的。
他掐灭了烟,他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自己这边。
保持谨慎,保持决心,他对自己说,还有,尽量活着。
他实在有点想亲眼看看那个九星连珠的宿命之夜里,这个少女会有怎样的光辉了。
第65章
詹姆斯莫里亚蒂现在的计划是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是最快最直接让他的部下和合作伙伴们重新信任他的办法。
他的宿敌的死亡意味着他战胜了命运。
意味着世界上没有任何再能够打败和阻止他的人。
那么暂时遇到的一些波折和挫败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莫里亚蒂抽出了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没来由的发抖,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已经做了太多年蛛网后的蜘蛛,坚城里的老帅,和最直接的危险绝缘。
这些危险而费力的行当只有微贱之人替他去做。
然而他现在必须自己动手了。
当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被逼无奈。
他当然很想杀死福尔摩斯,而且是亲手。
这么想着,他开始搜寻那家伙的行踪。
刚刚蒙蒙亮的天色里他的信使快步穿过空落落的街道。
“米拉博,”卢纳迷迷糊糊地含着牙刷,“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