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
怪鱼源源不断,捕虫堇愈盛的荧光又晃得眼睛难受,邰秋旻嫌杀着麻烦,直接扬手炸了溶洞。
联会特质的微型爆破弹十分好用,他发丝卷舞,面孔张扬而邪气,道:“我喜欢这个。”
有鱼在碎石雨下里不顾形象地吼:“情况不明,先别炸了!”
邰秋旻撂起眼皮看他一眼,敛过情绪,藤蔓一卷,掳着人从透着微光的豁口掠了出去。
说是天黑,但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是那种橙红更浓郁些,像刷了层血。
天地没有陆地,全是水泽,互为倒影。
有鱼没有攀附的东西,又不会飞,出洞的瞬间差点直接栽进水里。
邰秋旻把人粗暴地提起来,晃了一会,又轻轻放在藤蔓编织的落脚盘——那是银鱼变扁后群聚而成的不规则踏板,上面还讲究地铺了一层藤蔓——上,远离不断吞卷的水波。
这会儿正在下雨。
天空凤眼莲摇曳成片,像是倒置的海浪,几个瞬间几乎要打到他们头顶。
整个世界水线上涨,如同混沌初开时的大泽。
有鱼蹲在边缘小心往下探,表情严肃,像在搜寻可能的同伴。
“你还不会水么?”邰秋旻自顾自在一旁坐下了,“上次不是连血棱都能化?”
有鱼觉得这厮阴晴不定的,敷衍乱回:“这里下去游一圈,怕是只剩骨头。”
那些睡莲比单舟还大些,锯齿状的边缘偶尔会冒出个水鬼脑袋,青白的一坨,直勾勾望着他们,打一个哈欠都牙尖嘴利的。
邰秋旻无聊加手痒,并指往下一点。
当空次擦落下一道青光,如同急鞭,带着千钧抽在某只住民脑袋顶。
它连叫都没来得及叫,顷刻就炸了个干净。
水花四溅,睡莲也四分五裂,碎片折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粼粼之上,居然有种妖异的美丽。
这片水域沸腾过好一阵,四处冒出咕噜咕噜的窸窣动静,不一会各种伪物包括有生命的植物都藏进了水底深处,一动也不敢动。
这里干干净净的,只剩一片凌凌水泊,倒映着仿佛永久封印在日暮时分的世界,破天荒有种沉宁温柔的味道。
“你兴奋过头了。”有鱼说。
“只是例行清理。”邰秋旻活动着手指,片刻迎风嗅见什么,皱了下眉,“你又受伤了?”
“哦,”有鱼不以为意,“出来的时候髋骨这里被蹭了下,没来得及裹伤。”
“止血凝胶呢?”
“不知道丢哪儿了。”有鱼反手摸了一把,衣服都没湿,当是不严重,“怎么,血的味道又惹到你了?”
邰秋旻眼神不肯落在他身上,偏头没有定点,喉咙可疑地滑动了一下,说:“离我远点,你现在……有些甜了。”
有鱼无言片刻,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做一个灵检。”
邰秋旻闻言望向他,眼神幽幽的。
“看看是白骨精还是狐——”
“嘿!”有声音打断这调侃,“救命!help!sos!蛇蛋蛇!平等友爱和谐互助!”
有鱼应声向下看。
那是大量符纸结成的单人舟,一侧被打湿了,吃水多些,险伶伶地维持着平衡。
现下船头跪着个人,极力在降低重心的前提下疯狂招手,试图引起注意——
“朋友!兄弟!大哥们!江湖救急!搭把手呗!我真的不想喂鱼!”
对方笑容十分友好,但笑相有些僵,像是术后还没恢复好。
而且那嘴角在距离拉近看清有鱼后莫名抽动了一下,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后者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邰秋旻敏锐道:“这人是不是得罪过你?”
但有鱼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虽然细看之下,似乎有些面善。
呼救仍在继续,邰秋旻无动于衷。
对方保持着望天招手的姿势,在落脚盘阴影罩住她但没有片刻停留并开始远离时,笑容越发僵硬。
有鱼无法分辨,征询道:“能救么?”
“你想救就救咯,”邰秋旻无所谓道,“出问题了自己杀。”
有鱼抛了截藤蔓下去。
那人笑容焕发,捞过背包就往上爬,动作迅速,半途挥手散了那只舟。
尚且干着的符纸纷纷往上飞,纸鹤一般绕着她盘桓过几圈,排着队自动收回背包里。
有鱼不由注意到那只包,束口布艺,带着四根一分米左右的绒棒,在对方终于翻上落脚盘时,瞬间被甩得老高。
“谢谢谢谢。”来人说。
那是位现代苗师打扮的年轻妹子,靓丽高挑,二十出头,声音脆脆的,和周身乱七八糟的银饰一个动静。
有鱼看见那些东西就想起邰秋旻硬塞给自己的银钏。
他反射性地去摸腕口,细细凉凉的一只,在他想象并摸索的时候,一点一点,在他指下生成纹路和样式。
可等他垂眼抬腕,那玩意儿又没有了。
“两位是联会的人吧,哎呀真走运,刚落难就被救啦!”那苗女热情地说,指指高脚楼后头拼着的写字楼,“我是被那里的大领导请来看办公室风水的,说是月前有人从他那窗户跳下去了。结果看着看着就……又有风又有水了,这倒霉催的!”
“我们姓常,”有鱼不确定这是不是和影视城类似的情景模拟,看了邰秋旻一眼,没得到回应,问道,“怎么称呼?”
“俗姓郝,”那苗女似乎是想抬手行礼——有鱼不懂少数民族的礼节,孤疑地看着她——有些习惯性或者说改不过来,双手打架,最后居然凹出个不伦不类的佛礼,正正经经地说,“叫郝挣钱。”
有鱼重复道:“郝,挣……钱?”
邰秋旻啧声:“这也太俗了。”
有鱼隐晦地给了他一侧肘——本意是警告这位异端对待女士哪怕装出点绅士风度呢,再不济,不当面蛐蛐也是基本礼貌——没有打到实处,被握住了。
“摆摆,”邰秋旻盯着郝挣钱,却微笑着对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太放肆了点,真把自己当……了?”
隐去的是“监护人”三个字,但外人显然误会了。
郝挣钱目光在他俩之间流转过两遭,不知想到什么,片刻流露出一种“罪过罪过”的神情。
有鱼:“……”
“你什么时候被困的?”
“就今儿上午啊。”
有鱼说:“具体点,几几年几月几号。”
郝挣钱忍下看傻子的眼神,报出个日期。
好消息,是今年,不是死在水寨的僵尸。
坏消息,对有鱼一行来说,不是今天,而是进入罅隙后的第四天。
“内外时间流速不一致,很正常。”邰秋旻轻声说,“只是联会那边看猎警失联这么多天,大概会乱成一锅粥。”
有鱼按了按耳机,对外通讯全是杂音。
郝挣钱还在说:“……他请了好多同行,各领域的都有,群面似的轮流霍霍。磨磨唧唧的,我半道忍不住上了个厕所,出门楼道就被淹了,我还以为是水管爆了!”
有鱼抬肘怼了怼邰秋旻,以抱臂姿势捂着心口问:【那也是瞬时降临?】
后者道:【不清楚,但的确是两所罅隙。】
宋皎那队该是在高脚楼活动,但现下那楼被淹得只剩个顶,也不知道里头成员怎么样。
但它旁边那半栋办公楼好好的,像被竖起了看不见的结界,周遭水挺少,大门洞开,安检机器半亮着,雾蒙蒙的,有种请君入瓮的架势。
“就你出来了?其他人呢?”有鱼问。
“不知道诶,我只是个看风水的,救人什么的我不在行,”郝挣钱诡异地沉默了一阵,摆手说,“我能自救就不错了。”
她说着看看他俩,又看看越来越近的楼栋,呃声道:“你们要进去啊?”
有鱼点头。
“搜救嘛!我懂的!但是要不先把我送出去呗?”郝挣钱继续争取。
说实话,有鱼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出去,秉承着“来都来了”心理,索性继续探探情况,反正有邰秋旻在,该是不会出大问题。
“你先跟着我们吧。”他试图回忆江诵的处理方法,无果,随口嘱咐了些有的没的。
落脚盘悬停在门口,一米来高,邰秋旻率先跳下。
郝挣钱见状无力道:“给个保命法宝也行啊!哪有你们这样出外勤的!我要投诉了!”
有鱼刚跳离落脚盘,邰秋旻就打了个响指。
藤蔓迅速分散撤离,和着鱼群游回他衣服间脊背里。
郝挣钱猝不及防直接摔下来,银饰都掉了几个,滚得老远。
有一个将好停在水边,半没进水里,有什么东西嗖地窜出来,裹了饰品回去,咯吱咯吱嚼一阵,呸了个大的。
郝挣钱被吓得嗖地一声爬起来,边跟上边怨念道:“联会招进来的家伙脾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有鱼快走几步,靠近下手没轻没重的邰秋旻,提醒道:“她是个女生,你能不能稍微善待一下女孩子。”
后者睨过还在碎碎念的郝挣钱一眼,转头对有鱼笑,一语双关,低声道:“谁知道呢。”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
很常见的写字楼规格,但阴森森的,枫叶徽记一改明亮态,变得有些不祥,
每一层都浮着点水,不深,刚好到脚踝,但颜色不太对劲。
郝挣钱走得很吃力,深一脚浅一脚的,抱怨:“这水好凉,你们连救援物资都不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