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钱感到牙酸,不但是因为这对话——
这里存在着某种限制,显得和伪物过招时有些憋屈,特别是对于联会老手而言。
“不对劲!”他在风里喊,牵丝傀儡干不过灵动性贼强的飞鸟和植物,只能和水鬼缠斗一二,“我的攻击很少落在它们身上!至少削减了八成!”
邰秋旻的藤蔓跟外置骨骼似的,伪物难以近身,半点汁液都没沾上。
他掌心隔空控着一截青色光刃,裁纸刀般指哪儿划哪儿。
有鱼身上的东西飞完了,水鬼的骨骼和肢体又会咕嘎咕嘎自己动,难以物尽其用,加上那东西手感相当逆天,他只好偷偷揪藤蔓叶子和铜钱飞。
“又是庾穗……”换步间,他感受到什么,回身喝道,“别放杀招!”
“真麻烦。”邰秋旻啧声,手指一抬,原本冲向鸟群的攻击半路折弯,在空当位置炸出一捧耀眼青光。
“为什么还有白狼的攻击徽记!和石头!”郑钱后翻躲开一波熟悉的进攻,抹过脸颊伤口说,“该不会是复制,或者能转移到彼此身边吧……”
跟永动机似的,导致他们一番狠话自打脸,现下束手束脚——当然,姓邰的是被有鱼以心音再三警告过——完全不敢放开。
只守不攻,一来二去,逐渐落入下风。
“几位都是非人,”乌压压的鸟群里传出声响,高而阔,如同天音,神圣如斯,“何必为了替人类调查明枫,把命搭在这里呢。”
“那你倒是开门送我们出去啊!”郑钱跳脚,劣质银饰被偶尔爆开的青焰烧得黢黑,“贿赂这种事还用我教你吗?!”
所有东西停止攻击三秒:“……”
邰秋旻讥嘲道:“多年不见,联会内部生态还是这么别致。”
连那声音都愣了好一阵,才继续端着架子,忽远忽近地叨叨:“诸位,我们谈场合作吧。”
“边打边谈,”郑钱讽刺说,“您可真会尽地主之谊。”
“合作得有诚意,你能给予什么?”藤蔓拧断了一只水鬼的手脚爪,有鱼单手拧起它,远远甩开,片刻坠入湖泽,溅起一束高高的水花,“我可不想变成这种东西。”
那声音阴阴笑过,只说:“其实它们受不住非人的壳子,不过这些蠢货分不太清楚人和其他,总是爱做些无用功。”
“人类壳子……”有鱼重复过这个词,思虑片刻,说,“所以梦中孕籽不过复生渠道,这便是某人口中提及的育腔?”
对方唔声说:“您可以这么理解。”
有鱼对它的敬语分外不适,但不得不借此态度套话:“明枫在前,还是此处罅隙在前?”
“两者相伴相生,我不过略施引导。”那东西——主要是团青鸟——齐齐转向他,“端详”过一阵,说,“你们可知,从古至今,世人汲汲营营,所求为何?”
前后桥面咔咔断裂,露出肉色的肌体切面。
他们困于半空,上有变形巨网和愈近的凤眼莲,下有惊涛骇浪和源源不断的水鬼,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实,再加上时不时的“自家”攻击,很是有“走投无路”的情状。
大抵是看这形势完全占据上风,它没等来回答,便自顾自说开了,很有非法组织上课的劲头——
“首求温饱。可笑的是,历史上的牲畜名录不单鸡鸭牛羊,人牲售卖体系几近完善。”
“这世上也就只有人这种生灵命分贵贱,可比云泥,明枫所做,不过是在平衡罪孽。”
鸟群两侧突然散开,数百只羽翅匕首一般刷啦飞来,好似演讲者说至兴起时,呼啦张开双臂。
那些羽毛扎地化成叶子,有鱼后跳躲开,注意到它的说辞,料想这里面肯定不止“育腔”一种东西。
药械……医疗……精神疾病……蛋液……
这或许是人心鬼蜮催化的产业链,他感到一阵恶寒。
它的声音细细哑哑,混在风里,像是海难时分突如其来的一根丝,从任一毛孔辗转钻进耳道深处——
“再求财富。药械,那可是众所周知的暴利行业,我不过放出那么一点饵,鱼虾就全咬上来了。”
“对了,你们当中有谁是从影视城那处罅隙而来吧。我能闻到那种味道,特定钱币的味道,虽然我和它们的……区域官……哈,那位总是这样自称,并不相熟。”
它隐约转向邰秋旻,意有所指。
“但是神魂碎裂后是可流动的,我有幸知晓那座城池始于何毁于何,最终又困于何,很遗憾。”
邰秋旻没有任何反应,神情淡淡的。
但有鱼注意到,他左手紧绷,微拢着的指间打着一小团劈哩啪啦的青光,不由走了下神——他到底算是什么?
郑钱孤疑地看向他们。
“三求欣忭。可惜欲望无度,阈值愈高,不得不辅以极端外物。”
鸟群围着他们绕了个大圈,它缩在当中桀桀嘲笑。
“最终归于康健及长寿。这是医学领域永恒不变的话题,不,该说这是人永远追求的东西。”
“古今各国,不管民间还是高层,总在搜罗各种偏方、秘术,痴迷基因改造,寻找某种长生之道,明枫不过是顺势而为……”
“活这么长干什么,”突然有道声音插进来,字正腔圆,打断了它的宣扬,“现在退休金都够呛咯。”
所有东西再次停止攻击三秒:“……”
“乐知年?”有鱼的内置耳机早掉了,一时分不清声音来源,“你见过方恕生么?”
“我忙着逃亡,顺带在找他的路上。”对方回应。
“乐家本家?”郑钱的态度一瞬间变得很古怪,甚至忘记躲开某只异端的攻击,还是有鱼替他挡掉的。
“……谢了。”姓郑的终于发现,为什么附近网兜孔隙越来越大了,不由心痛道,“但你别扔我的铜板啊!这些全是古董!”
有鱼:“……”
“你别理他,都是赝品。”邰秋旻说着,扬手将掌心青光泄愤似的打出去,百十枚铜钱排着队落入有鱼怀里。
郑钱&有鱼:“……”
与此同时,那处网兜间隙扩大,凤眼莲根茎伸长,居然下探捆住了好几只水鬼,张牙舞爪地往上提。
有鱼靠近他,低声问:“你能控制?”
“偶尔,”邰秋旻若有所思,“一点点。”
“你们倒是和对面聊得挺好,就我一个在这儿上演生死时速是吧。”乐知年呼哧呼哧换着气,但不排除信号不好,刺啦刺啦的,他还很谨慎地换成了方言,“我现在说话那东西听得见吗,它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邰秋旻凉丝丝地说,“放宽心,话少的也不见得能寿终正寝。”
乐知年哈哈两声,以一种做作的怀念口吻,对着有鱼捧读道:“几小时不见,他还是那么喜欢拆台。”
有鱼:“……”
“有人在缝空间,”“自家”攻击减弱,郑钱的棉线开始振动,有几根甚至出现了崩断或弹回,“看来江家小子还没忘家学。”
可惜被忽视的空间意识出离愤怒了。
可见罅隙出身的鬼玩意儿都较为阴晴不定,喜欢被时刻关注着。
浓雾四起,郑钱首当其冲,脚下桥面突发碎裂,阴影里蛰伏的植株狠狠咬住了他的四肢。
有鱼试图营救,但距离过远,又被高可参天的木突挡住去路,除了甩铜板别无他法。
郑钱大骂着掉下去的瞬间,只来得及撒出几张业火符,想要死马当活马医。
捏诀并指,衣袍鼓掀,术诀起效的辉光滑过他飞扬的马尾和仅剩的银饰,瞬间湮灭在锈红雾气里。
那些符纸叶子似的飘然坠往大泽,在碰出涟漪的刹那,整个水面像是提前铺过层浮油,无声烧开了一片橙亮至极的火海。
焰光穿透雾气,直冲天际,巨型青鸟群惊散又在远空隐隐聚拢。
所有铜板嗡鸣,棉线巨网松动,凤眼莲烧焦萎缩,尖叫声里露出其下累累骸骨,又被浓烟覆盖。
【他还真的……】有鱼躲开火舌,迅速后退,撞到了邰秋旻的后背,【攻击完全不分敌我……】
藤蔓快速结墙环绕,将两人拢在小小的安全区域内。
邰秋旻于不间断的哔剥声里,闷哼戳穿道:【联会惯用手段罢了,摆摆,我们不灭口,可架不住人家宁可错杀嘛。】
有鱼转身扶住他:【你怎么样?】
【你这么关心我啊……】叶子卷拭走邰秋旻额角的冷汗,周围火焰跳动,鬼影凄啸,他偏头瞧着有鱼光影斑驳的脸庞,意味不明,【哦,忘了,你只是关心你的猫。】
后者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