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实在不多,有鱼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真会耐下心形容,一时有些出神,耳鳍幻化出半秒,柔软轻薄,被灯火衬得微微生红。
于是那些话语落在耳里,化在眼中,渐渐覆盖了原本所视。
有鱼听着听着,不由脱口而出:“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总是……不太安生?”
邰秋旻话音一停,再次看向他,有些状态外地眨了眨眼睛。
怪相水波似的消失,争吵和磕碰不再,圆月恰明盘当空,错落飞檐间,明黄或金红的灿烂灯海之下,这里依旧其乐融融。
市集嚷嚷,邰秋旻松开他的手,让过迎面而来的人群,加快脚步,迁怒似的,抬手拍过头顶花灯,道:“乞巧又不是上元,办什么灯会。”
纸面裂了,店家怒目而视。
有鱼抱歉笑笑,取下发簪换了这灯,追上他说:“现代乞巧还送花呢。”
“送花,为什么要送花?”邰秋旻说,“不该比穿针引线么?”
有鱼把花灯塞他怀里,随口说:“比,还比蜘蛛吃瓜果呢。”
邰秋旻:“……”
他们正好走到石拱桥的位置。
这河该是和外面相通的,但黑漆漆的,沿途灯笼和焰火都没有把河道照亮,瞧着就像没有水波。
“你说,”有鱼说,“河里到底有什么吃人的家伙。”
“或许只是空间意识定下的规矩。”邰秋旻低声说。
有鱼说:“禁忌意味着秘密。”
“秘密意味着软肋。”邰秋旻说,“不过酆都有一种说法,桥下是给死人走的,说不定只是沿用。”
有鱼同他对视一眼,试图挤去桥边。
可他忘记了自己现下有些腿脚不便,那护栏又不高,权当摆设,脚踩脚,人挤人,有几只幼崽举着风车乱拱乱撞,害得他一时不察,直接掉了下去。
【喂。】邰秋旻的藤蔓叶子炸了一下,探出袖口。
有鱼稳声说:【没事。】
没谁注意到这里有人落水,没谁停下手里的事,他们依旧说说笑笑。
河道里或许算不上液体,有些稠,瞧着是墨黑的,但抬手时皮肤并未沾染。
有鱼游得有些费劲,好不容易拱到岸边,扒拉住岸壁石头。
邰秋旻已然挤下桥来,绕到这里,递下来一截藤蔓,却见他迟迟不上来,不由蹲身说:“你喜欢泡在这些东西里?你的癖好真是令人却步。”
“不,我的……”有鱼神色古怪,探出湿淋淋的指节,抓过他前襟,把他拽下来一点,耳语道,“软肋意味着作死,出问题了。”
邰秋旻让开一点,视线在他忽隐忽现的透明耳鳍上停留片刻,举高花灯,眯眼望向他身后的河道。
依旧是黢黑的,但有什么东西搅动出了轻微的流光。
哗啦,哗啦,光褶里漫生出了水波,细腻肥润,堪比丝绸。
那当然不是焰火或者灯烛的倒影,而是……
邰秋旻的瞳孔瞬间转绿,缩成针尖大小,半秒后又恢复原样。
他握住对方滑溜溜的指节,歪了歪头,意味不明地开口:“是……”
“尾巴!”那桥上的看客却是抛开灯笼,指着这里,比他更快更激动地喊出了声,“是尾巴!是鱼尾巴啊!”
一时间,整座城池的灯火都黯淡不少,像被整个沉进透明凝胶里,倏而幽静下来。
乐声和叫卖消失,欢声笑语停歇,人潮停滞,连半空的焰火都定住了。
就在这令人发麻的静谧之境里,天幕星斗,窗间门边,砖瓦石缝,桥面桥墩,甚至河道里,接二连三,亮起了一对对血红的眼珠。
老妪不再和蔼,孩童撕下天真,年轻女子友善的笑容消失了。
伪物们一改原态,纷纷转头,盯着他们齐声喃喃:“尾巴……是鱼尾巴……有鱼……有鱼啊……”
“别看戏了,”有鱼狠狠拧起眉,探出另一只手去攀岸上人的肩膀,急声唤道,“邰秋旻!”
那些眼珠挤挨着,迅速朝他们围拢。
“南海鲛人善纺织,鲛绡入水不濡,”邰秋旻以藤蔓捞起有鱼,脱下外衫裹住新生的尾巴,点地几下掠去高处,奔过琉璃瓦和屋脊,于血化的月色里,飞速靠近那幢唯一没有异变的白玉楼,不忘逗他说,“今儿个乞巧,说不定她们要向你讨巧呢。”
却不想那些东西齐声嘶叫道:“砍下来!把所有鱼尾巴砍下来!”
邰秋旻的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