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不是重点，主要奶茶店人太多了，还是咖啡厅方便休息聊天。”谢莉丝话锋一转，直直盯着雁安，“趁着季队还没来，先说说看，你们两个最近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雁安端起咖啡的手一顿，他点的是冰美式，一滴水沿着杯子外壁滴下，沾湿了他的手指。

“也没什么吧……”他盯着湿润的指尖，凉意转瞬消却。

谢莉丝挑起眉毛：“昨天晚上，我们三个组团下本，除了报机制，你和季队都没有其他交流吧？连眼神都回避。”

雁安沉默，谢莉丝没说错，从那天季怀宁回避他的问题起，他们之间就隐隐约约僵持着，在家中也仅限于必要的日常交流，令人心绪不宁。

夕阳的红色更艳丽了，“上次我们做任务，怀宁哥想起当时我重伤的事情……我问他是不是还介意，他却回避了我的问题。”沉默良久，雁安开口道。

“自从我醒来，怀宁哥却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既不像听到消息狂奔过来趴在我床边大哭的你，也不像激动地被护士警告不要动患者的雷恩，只是温柔地看着我。”

“可他想到过去的时候却看上去那么出神，那么……悲伤，我很担心他，但是……”雁安垂眼，改成双手捧着咖啡杯，杯子里的冰已经化尽，杯壁外侧都是将落未落的水滴，绽开在他的掌心。

谢莉丝听明白了，旁观者清，她本想大声呵斥这明明互相关心，却别扭着不肯互通心意的两人，但看雁安这幅落寞的样子，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纠结一番，她只得叹了口气，委婉开解道：“我想……他可能是怕你有负担。”

“我？”

“嗯，怕你因为不告而别而自责，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问题，换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接到这个任务都会去做的。”谢莉丝柔和了神情，“其实，季队真的很想你，他不敢表现出来，说不定是已经形成习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没等雁安有什么反应，谢莉丝直接一口气地说了下去，内心自暴自弃地想，话我都已经说到这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

“在你沉睡的时候，季队是陪你最久的。有一天听说你又进手术室了，我深夜赶过来，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空空荡荡的等候区，盯着虚空发呆。”

“我当时真的，险些不敢认人，季队身边的气场……怎么说，很孤独，感觉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那种感觉。那段时间，他也消瘦了很多，想必很不安吧。”

就像……守着烛火的野兽，又想感受它的温暖，保护它燃烧下去，又不敢靠近，生怕一阵风吹，烛火不仅仅是会变得微弱下去，而是永远熄灭了。

脑海里浮现出季怀宁独自坐着等待的身影，雁安捏着杯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一时无言。

……

夜幕降临，谢莉丝无视坐在对面气氛隐约僵硬的两人，全心全意享受美食。

吃完了想吃的餐点，她优雅地擦了擦嘴，提起今天的战利品，利落地说了句：“OK，我先走啦，你们慢慢吃。”就踩着高跟鞋潇洒离开，将空间留给了雁安和季怀宁，可谓是深藏功与名，为了他们两个付出颇多。

季怀宁对谢莉丝风风火火的作风十分习惯，雁安思及傍晚谢莉丝和他的谈话，心知这是谢莉丝留给他的机会。

餐桌上放着两杯谢莉丝点来尝试的餐厅招牌葡萄酒，谢莉丝已经喝完了自己的那杯，属于他们的两杯并没怎么动，只是开始干杯时抿了一口。雁安于是举起葡萄酒轻轻碰了碰季怀宁放在桌上的酒杯，自顾自饮尽。

“怀宁哥。”雁安闷了一杯酒，浓郁的特制酒香充斥着他的内脏，又缓缓上涌，整个人好像在气泡中升温。

“怎么了？你能喝这么多？”季怀宁果然上当，关切地看过来，伸手扶住他的肩。

“我……我想说，”雁安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更狠下心，一口气说道，“你不要……担心我的想法，我喜欢平时温柔的你，也喜欢，会流露伤心寂寞，会依赖我的你。”

“你说，什么……？”季怀宁瞪大双眼，几乎用气音从喉咙中挤出一丝震惊。

酒意上涌，雁安愈发大胆，扯过季怀宁伸过来的手，反过来拉近两人的距离。

“你在想什么，要说出来我才知道。”

季怀宁听见他喝了酒后变得有些粘黏的声音，褪去了平时的清冽，尾音软糯，像是什么小动物从他耳畔略过，尾巴轻轻勾了他一下。

“雁安，我……”

话音未落，带着酒香的气息彻底靠近，停留在季怀宁颈侧，然后他只感觉到肩膀一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动了。

季怀宁：“……”

季怀宁感受着肩上微沉的重量，不由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能嗅到葡萄酒的清香。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季怀宁努力无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听见雁安均匀的呼吸声，才轻轻地把人放回雁安自己的椅子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看来，反倒是他自己杞人忧天了。

他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怪不得谢莉丝旁敲侧击跟他暗示些“关心则乱”的道理。

说完了刚刚的未尽之言：“我会的。”

与对人情世故有些迟钝的雁安相比，他本应更为明白“情”之一字，却自陷囹圄，生怕自己的情感让对方感到沉重，不敢靠近，反而令雁安担忧。

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坦诚是坦诚，就是……一杯就倒了。

季怀宁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身侧人的腰，轻轻与闭着眼的雁安额头相贴，又无奈又宠溺道：“你呀……我倒是挺想答应的，不过我可不能把醉鬼的话当告白啊。”

“唔……”雁安喉间发出几声迷迷糊糊的呢喃，眼睑挣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并不多安宁，他也只喝了一杯罢了，眼看就要醒来。

季怀宁缓缓退开，拿起桌上的水杯凑到他嘴边：“喝点水吧，感觉怎么样？”

“唔……脑袋有点晕。”雁安睁着朦胧的双眼，顺从地小口小口地由着季怀宁喂水。

“还能站起来吗？我们要回去了。不然我背你？”季怀宁搂着他腰的手并没放下，雁安仍然意识不清，似乎没有察觉。

或者他即使有感觉到，也早已习惯季怀宁的接触了。

“咳，我可以走，你扶我一下就行。”雁安喝了水清醒了些，挣扎着站起来，脸上仍然有些烧灼感，被背着带出去实在太丢脸，他绝对不能允许。

“好，我们回家。”

……

回了住所，雁安已经清醒多了。对于没能帮雁安脱衣服洗澡，季怀宁表示有些遗憾，倒也没有多停留，便离开了。

这回，轮到雁安在淋浴间拿着花洒猛冲自己的头，脸上的烧灼感既不是热水带来的，也不是酒精导致的——

啊啊啊！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他双手撑在墙壁上，紧紧攥拳，恨不得锤这倒霉的墙几下，想想这是季怀宁家的墙，又悻悻打住。

说什么“喜欢”的话……怀宁哥会误会吗？

他主动与季怀宁解开隔阂，可他酒精上头，忘了自己不知何日能解决的伤还瞒着季怀宁，不然，他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说这种话？

不对……雁安晃晃脑袋，激起一片水花。

他回想起谢莉丝大小姐语重心长的忠告，拍了拍脸颊，冷静下来。

说得对，有话应该说出来才对，他也不能让季怀宁白白担心他，是应该找个机会向季怀宁坦白自己的伤。

不过也不能太突兀……雁安叹了口气，日后找到机会再说吧。

雁安恢复了往日冷静的样子，站在烟雾氤氲的浴室内，奔波半天又喝了酒，终归有些疲惫不堪了，在热气蒸腾下不由地进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一些醉酒时似是而非的碎片浮上心头。

忽地，迷迷糊糊倚靠在季怀宁肩头、与他额头相贴时，听到的话浮现在耳畔：

“你呀……我倒是挺想答应的，不过我可不能把醉鬼的话当告白啊。”

“唔——”雁安的脸又腾得被浴室的蒸汽蒸得通红，隐隐约约总觉得能听到古地球的热水壶烧开的声音。

一定是幻觉吧！

……

*

时间逐渐步入首都星的盛夏，随着满级的玩家越来越多，在整天喊着“急急急”在官方微博下嗷嗷蹲守的玩家们催促下，《虫族》官方终于不紧不慢的推出了版本更新的预告，本周推出新的游戏模式，并在下周正式开放最高等级的大型副本。

值得一提的是，副本中的首杀奖励机制十分友好，分为单个 BOSS 和整体副本两类，每一个 BOSS 都有单独的首杀奖励和纪念公告、成就，这便给了更多不同队伍上榜的机会。

炫酷的预告片中，形态各异的 BOSS，千奇百怪的副本场地，不出意料地引起了广泛讨论。

【虽然我还没有满级，不过这个副本场景看上去好有意思！】

【我菜，坐等大佬开荒，我等着抄作业过本好了。】

【虽然我也知道虫族就长那样，但是还是想说，都是游戏了不能做得正常一点吗？！整天盯着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看也太难受了！】

【《虫族》一个在没必要的地方如此真实的游戏！】

【哈哈，我已经习惯了……】

此时——一个名为【狂风大殿】的战斗小组群内，另一个开荒团正在商量情况：

【狂风争霸】：十一点五十集合检查装备，十二点准时进本，我们一定要拿下首杀。

【高人指点】：好！这次一定要让秋刀断水他们好看，拉个网红主播来打有什么了不起，无非会整些花活罢了，真刀真枪下副本还得是我们风哥。

【独立的灵魂】：风哥冲冲冲，让他们一个首杀都拿不到！

这个战斗小组，正是上次想抢开野外 BOSS 独吞奖励的一行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躺倒一片还被群嘲。

他们之中，【狂风争霸】是个大主播，在其他游戏也曾经拿下过一些全服性的头衔，在雁安崛起之前，也算是老牌人气主播了。

他不但粉丝众多，还积极在游戏内经营，创建战斗小组，建立了自己的大型粉丝组织，内部死忠粉不少，也吸引了一些实力不错的玩家和他组队。

《虫族》中大型副本要求的人数为10至15人，符合现实中一个任务小队的人数，和小型副本一样，具体人数并不是固定的，可以根据情况灵活调整。

狂风争霸自然组满了15个人，人越多输出越高，打的就越快，更容易拿首杀。

狂风争霸随手打开星网，自动给他推送的游戏相关消息中，总有雁安的身影。这人几乎是一天一个热点话题，每次上游戏都能整出一堆神奇展开。

打野外 BOSS 一个晚上，他就贡献了野外 BOSS 和钓鱼隐藏任务两个新话题，讨论度高，不仅如此，网友自发制作的雁安的直播间剪辑每天都有亮点满满的新作，还不时小火一把——无他，只是因为雁安的直播效果太好了！

他咬牙切齿地摘下 VR 眼镜，泄愤似的扔进床铺。

“可恶……怎么哪里都是他？”嫉妒的怒火在狂风争霸心中燃烧。

他与雁安虽然未曾有过交集，但是关于《虫族》的直播那么多，观众选择也多多了，一个雁安横空出世，他靠炒作吸引来的观众本就是爱拱火凑热闹追求刺激的群体，眼下有一个“热闹”更多的对象，他的观众自然流失地更快了。

况且他曾经也是靠踩着其他主播高玩上位，衬托自己的技术和地位，这会儿终于尝到了对比的苦果，在那天偷野外 BOSS 不成反而被秒杀之后，他被黑粉群嘲，由此越发憎恨雁安和秋刀断水等人。

他看着雁安和秋刀断水在直播里风轻云淡谈论“不在乎首杀”的样子，以己之心度人，便越发愤恨：呵，故作清高，他装模作样给谁看？谁会不想要首杀吸粉？

既然这样，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首杀一定要抢到！

而与此同时——不穿秋裤的战斗小队群里：

他们的小队叫“副本摸鱼王”，初次看到这个名字的雁安很是无语，心想怪不得你们不介意我主播泄露 BOSS 情报，被竞争对手抢了开荒首杀呢，原来大家都已经躺平了！

【群主】【不穿秋裤】：[网页链接]更新公告出了，副本下周六的十二点开启，你们什么打算？

【秋刀断水】：啊，我那个点大概才起，要不推迟半小时？

渐渐熟悉起来后，在聊天中，雁安知道了秋刀断水是个大学生，作息很是混乱，他清秀的嗓音倒是挺符合这个年龄不大的印象的。

虽然未成年违规入伍，退役才二十一的雁安也没什么资格说他，按理来说雁安这个年龄大学也没毕业呢，还不知道他和秋刀断水严格比起来，究竟谁大谁小。

【十二夜】：同意，我家十二点开饭，吃完饭再打。

【千树】：同上。

十二夜和千树正是之前与雁安一同打练级副本的圣骑士和治疗师，两人都是反串账号，他们两人是夫妻，都是社畜，生活规律。

【莫大哥大】：我没意见。

【榨菜不要辣】：111我也OK

【雁111】：收到。

【不穿秋裤】：OK，那就十二点半上线集合，再进本开荒。先打到下午饭点哈，咱们不急，总之先看看情况，晚上的安排再说，肯定不熬夜，大家规律作息哈。

【秋刀断水】：我完全没问题！晚上我都行！

【不穿秋裤】：规律作息说的就是你！秋刀！你可别一口气睡到下午，别回头该进本了都找不到人！

【秋刀断水】：嘿嘿……那怎么会呢……打本这么重要的事我不会忘的！

【榨菜不要辣】：你最好是。

【千树】：定个闹钟吧要不。

【秋刀断水】：……好。

欢快的气息蔓延在群内。

【春草芊芊】：说起来，就我们十个人？最多进十五个人，会不会不太够？

春草芊芊同样刚刚加入，是被团长不穿秋裤挖来的新成员，职业是军团侧的治疗兵。

团里大部分成员都是以前从其他mmorpg游戏转过来的，都选择了佣兵公会的职业，操作上更加熟悉。银翼军团的成员反而较少。不穿秋裤考虑到平衡各职业人数以应对副本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机制，也找来了军团侧的玩家。

【不穿秋裤】：没事，人少彼此熟悉，配合更默契，指挥起来也更省心，人多容易乱。

【春草芊芊】：好！我会努力的！

雁安正坐在餐桌前，关上光脑，季怀宁刚好端上两碗面，香气四溢。

“你们是不是要准备开荒了？”坐下来，季怀宁顺便问了一句。

“嗯，刚刚定好时间。”雁安点头。

“可惜我时间上不太行，不然就能跟你一起去了。”季怀宁显得有些失落。

“干嘛，你还真想当直播间第二个主人呢？”雁安有些好笑地望向对面的人，挑起眉毛，“嗯？少将大人？”

“我不可以吗？”季怀宁露出狐狸一样的狡黠微笑，伸出手轻轻挠了挠雁安放在桌上那只手的手心。

“！”雁安条件反射地缩手，痒意顺着手心直传到脑海中，荡起阵阵涟漪。像羽毛轻轻扫过，又像一个轻吻，让他感觉耳廓微热，热气又氤氲在面前的面碗中缓缓上升的白气中扩散、变淡，心底一阵像是沸水一样滚动不歇，水面吐出几个气泡。

嗯，一定是刚出炉的面太烫了。一定是。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全场mvp：谢大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