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结局自此,这长生殿该彻……
姜姮一路逃窜。
长安城中已是另一副光景,刀山火海,血尸遍地,厚厚一层的灰烬积压在天际,挡住了最后的余晖,人们长长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好似夜鸦鸣啼。
这是一个灰沉沉的白夜。
这样的光景,在一年前的长安城中,也曾出现过。
姜姮是亲历者。
可纵有经验,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也并未安定多少,一颗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仿佛随时随地就要跳跳出身躯,只留这一身裹着皮囊的□□狂奔。
姜姮钻进了一个东边的巷子里。
一臂长的巷子中,两边密密麻麻的人都靠墙坐着,身下铺着草堆,身边坐着孩子,怀中抱着从家中带出来的钱财和干粮。
都是长安城的居民,也都经历过一年前那场动乱,都知晓,这样随处可见的巷子,是最好的藏身地方。
看到有人出现,他们抬了抬头又低了下去,随后不知从哪里、哪人开始,泛起了一阵嘟囔声,又一个接着一个,挪着屁股往里边挤,在巷子最外侧,留出了一个不算大的位置,给姜姮。
狼狈不堪,已全然看不出金尊玉贵的姜姮说了一声“谢”,就这个位置,坐了下去。
“吃吗?”
身旁的大娘看了看这闺女,从怀中掏出一块饼。
姜姮不客气,再次道谢后,接过饼,重重咬了两大口,一双眸子观察着巷子外边。
大街上,兵卒和高马呼啸而过。
有一道混了血肉的泥水飞溅起,恰好落到姜姮面颊上,更衬得双眼灼灼,
那大娘忽的道:“小娘子,别出去,他们不会闯进这里抓人的。”
姜姮收回视线。
大娘身边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一个奶娃娃,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不知在抓着什么。
大娘注意到她的视线,将奶娃娃送到了她的怀里。
姜姮惊讶,她从未亲自照料过孩子,正要拒绝,那软乎乎的小娃娃就已经躺在了她的手臂上。
没骨头的一团。
“你是家中最小的?”那大娘一边搭话,一边直接上手,纠正着她的姿势。
姜姮瞧着这孩子的脸,连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是。”
且是最年长的一个。
“那你没养过孩子”大娘诧异。
姜姮答:“养过的。”一顿,又补充,“但有旁人一起帮忙。”
“怪不得。”
长生殿内是养过孩子的,如今大周的皇帝、太子,都是在她身边,长过最初牙牙学语的阶段。
但常常是宫人抱着,她坐着,兴致来了,叫过来逗逗,再捏捏脸蛋。
像这样亲手抱在怀中,是第一次。
过了最初的手忙脚乱,在亲生母亲的帮助下,那孩子终于在姜姮的怀抱中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具体表现为,能安心地将脏兮兮的指头送到小嘴里,砸吧砸吧,笑得那没长齐的眉毛弯弯,很好吃的样子。
姜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孩子嘛……管不住屎尿,口水乱飞,平日养着,只会觉得烦,没有几个人愿意一直抱着。
但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候,不知怎么着,抱着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却能觉得安心。
换作谁来,都一样。
那大娘安心收回了目光,盘算着家里头那缸咸菜。
到了深夜,又出了动静。
隔了一条街的另一个巷子,有一位小媳妇要生了。
她男人冒着被当街抓走的风险,来到姜姮所在的小巷子,风尘仆仆问:“有谁能接生?”
那大娘收拾了收拾,将孩子交给了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动静不算大。
只姜姮是阖着眼想事,并没有睡,才听到了二人的交谈声。
“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姜姮轻声说着,站起身。
那二人看了她一眼,都点了点头,生育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有人打下手。
夜晚的街道很静,有一种尘埃落定似的宁静。
但三人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哪里的流箭就夺取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三人贴着房屋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进,绕了不少的小路,来到另一处的巷子。
里头的人都没睡,站在了巷子入口处,都谨慎地望着外头,见男人回来了,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男人带着大娘和姜姮二人,往里头挤着,挤到最里头。
怀孕的小媳妇平躺在地上,浑圆的肚子高高耸立着,身下是厚厚的稻草。
一股子腥味弥漫在四周。
看见丈夫回来,她睁开眼,伸出手,手还在颤。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额头贴着额头,他说着话,她听着,她笑着,他也跟着笑。
这是一对很年轻的小夫妻,那还未降世的孩子,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姜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愣着干啥?快来搭把手。”大娘向她投来一眼,又对周围人道,“你们过去挡着点,这里风大,女人生孩子,经不得冷风。”
生产的过程,是在婴儿啼哭声中结束的。
姜姮并未做什么,是这个面容平庸的大娘一人做完的所有的事。
但她还是跟着沾光了,一起接受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感激的目光。
“你家娘子身子弱……现在也没法子找东西,等这日子安稳一点,别望了给她补补身子,女人生孩子,是遭大罪的。”大娘念念叨叨地嘱咐。
年轻的小丈夫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抱着怀中更小更软的孩子,眼睛亮得出奇。
新出生的小娃娃还在哭。
大伙儿都围上来瞧,好奇的,关切的,想伸出手逗这个孩子,但又怕把他弄哭。
“哭好啊!小孩子生下来,就要哭。”
大娘靠着她的经验,笃定地说,一边往小媳妇身上,披了几件不够干净但很厚的衣服。
很快又有人支支吾吾说:“也不能这样哭下去了。马上就天亮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巷子上方,长条状的天空果然透出了微微的亮。
一旦天亮了,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婴儿的声音又长又尖,势必会迎来那群带着刀剑的大兵的。
到最后,对于该不该叫这小娃娃继续哭嚎的事,没有落下一个定数。
也得不出一个结果。
因这孩子太小,来到这世界上才几个时辰,并不懂这世间千百种的利害和危险,他想哭,就大大方方地哭,想要笑,就“咯咯”的笑。
生命便是如此的。
在哭嚎中诞生,于沉默中死去。
姜姮凝视许久。
转身离去。
哭声中、争论声中,大娘怒视了一圈周围的男人,伸手将孩子抱过来,轻轻哄着,再抬起头,却看不见姜姮的影子。
姜姮孤身一人走到了街道上。
两侧小巷子中,不断有人探出头,不解地看着她,很多巷子里头都满了人,但依旧遇到几个人,会探出半个身子,去招呼她进来躲躲。
姜姮继续往前走去。
她大可像一年前,躲在这群百姓之中,待时机到了,混出城去,再寻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住下。
然后呢?
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是被再次找到?
姜姮摇摇头,不打算离开了,她生在长安城,长在长安城,半生的爱恨情仇都埋葬在了这座城池之中。
再离开,从头开始?
也成为不了一个崭新的人。
姜姮站在了大街中央,再往前去,就是未央宫的正门。
天全然亮起。
光落在她不够光鲜亮丽,不够精美得体的衣裳上。
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缓慢围了过来,一个个都居高临下看着她。
姜姮抬起眼,分不出他们是谁的兵,但她并不在意。
“我是姜姮。”
她
这样说,不再躲藏,宣告了自己的身份。
昭华长公主重新出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
她被重新迎接到了长生殿中,算算时间,距离上次离开,不过一轮太阳落下又升起,不到十三个时辰。
长生殿内的衣裳和热水都已备好。
姜姮简简单单将身子清洗干净,就坐在正殿,安静等人。
当看到来人是崔霖时,姜姮便清楚,这一次的宫变,是姜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恭喜。”姜姮对他说。
崔家站对了队,按功行赏,又是百年的富贵。
崔霖抿着唇,没有笑,“姜姮……”
姜姮平视他,一头乌黑的发披在身后,并无装饰。
崔霖轻声:“朱北死了。”
姜姮:“嗯。”
“仵作来看过,该是中于流箭,但很快由根据现场发现,他死后,又被拖拽出不少的距离。是你做的吗?”
姜姮承认,还是简单的一个“嗯”字。
崔霖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如此做?
不解的,不止是崔霖、仵作,还有一堆对昭华长公主并无好感的臣子、将军。
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答案的——姜濬。
但人人都知道,他身子不好。
又在这非常之时,出于各自的私心,都没有将此事告诉他。
“为什么呢……”姜姮喃喃般,忽而又笑,“没什么原因。”
就当她,一时兴起。
崔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姜姮垂下头,云淡风轻问:“你来见我,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崔霖缓缓点头,声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倦:“万俟洛亚带着他的族人投降了。”
无论如何,在名义上,万俟洛亚都是玄裳军的首领,他决定投降,这天下就能迎来太平。
至于之后,如何叫各地起兵的藩王鸣鼓收兵?
这份“太平”能维系多久?掺杂了多少的虚假?
无人说得清楚。
“噢……好消息。”姜姮嘴角扬起了一点很淡的笑意。
“不算完全的好消息。”崔霖却摇了摇头,他抬眼,直直看着姜姮的眼睛,“玄裳军大半的人,已经溃逃,许多大小将领,也已伏诛……却有一人,我们寻不到他的踪影。”
姜姮心思一动。
崔霖已说出那人的名字:“辛之聿。”
偏偏是辛之聿。
若是旁人,逃了也就逃了,可辛之聿……他的半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那是阎王的刀,煎尸的炉,多少人被裹挟着上去,连个全尸都未留下来,但他活了下来。
还要继续活下去。
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谁都不会怀疑他的本事。
正因如此,才更叫人忌惮。
“你们要做什么?”姜姮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但不敢轻易信。
崔霖说得有几分晦涩,“姜姮,你该知道,只要辛之聿在,这大周的天下,就难以真正得到一个安定。”
姜姮不会被他这样的话哄骗去,立刻反驳:“这天下的乱,当真是因他吗?崔霖,你也曾读过史书。”
在大周这一篇章中,辛之聿注定成为一名乱臣贼子了。
但往前看,百年前,千年前,这绵延黄土地上,何曾停歇过战火?
那时,这天下,哪来的辛之聿?
也无姜姮、姜濬。
是另一群人的名字。
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无论生前成败得失,此时,早已化作黄土一捧。
同那些,被寥寥几笔记过,没有名字留下的“百姓”一道。
姜姮低垂眼眸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又合拢,不知何时,她的手上也生出了茧子。
可这双手,和那些真正辛劳过的手,还是不一样的。
在为那位不知名的小媳妇接生的时候,她观察过。
她问:“你们计划如何?”
崔霖意外于她突然的问话。
来不及,也不想深究,明明姜姮早不是当初大权在握的昭华长公主了,可在她面前,崔霖始终怕她。
怕姜姮发疯。
崔霖如实回答。
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计划,许多人都叫好了。
人人都知道辛之聿对姜姮的看重。
那就传消息出去。
让他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长生殿。
不怕辛之聿不来。
不动一兵一卒,不耗一枪一箭,就能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果然是一个好计划。
“如何传的?”姜姮抚着额。
崔霖一怔,后知后觉地答:“自然是老一套。”
说她危在旦夕,被严刑拷打,可怜兮兮。
“蠢货。”姜姮吐出淡淡两个字,扯出一个笑,“既要引他上钩,那自然该说,我同姜濬郎情妾意,夜夜笙歌,潇洒风流。”
如此一来,才是真的往辛之聿心窝上戳。
崔霖又一愣,温吞地说:“有人提议过。”
“谁?”姜姮意外。
“姜濬。”
只是,旁人都觉得不靠谱,也不敢赌。
才
一时安静。
“所以,这个计划,是他想出来的。”
姜姮平常口吻,平常神色,平常地问话。
换作旁人,该是看不出她此刻的异样的。
可崔霖,是一个花花公子。
他能成为长安城内一流的花花公子,不单单是仗着有优越家世和俊秀皮囊,更因那身子里头藏着一颗极其细腻的七窍玲珑心。
或许在运筹帷幄中,略逊一筹。
可在体贴女子一事上,却无往不胜。
没有人,甘愿被当做诱饵。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被妥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