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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Chapter 51 每个你睡完的女……

屋内依旧昏暗, 窗帘紧紧合着,将晨曦隔在外面,空气里残留着一种说不清的气息, 暖意与冷意交织。

夏知遥蜷缩在被子里, 呼吸细而绵长,睡得很沉, 那种熟悉的温度,却悄无声息地再次贴近, 从背后包围过来,将她从混沌的梦境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她的肩微微一颤,敏感地捕捉到一只手的触碰, 低低的、几乎细到听不见的轻吟从唇边逸出,带着本能的警觉,也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抗拒。

回应她的, 是他从背后环住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没有丝毫强迫,却让她无处可逃。

她没有再挣扎,半梦半醒之间, 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寸, 留出一个位置, 就像从前的那些夜晚那样。

意识在逐渐模糊中被潮水反复冲刷, 没有吻, 没有一句话,她不记得他是否吻过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唯一清晰的, 是他从背后将她抱紧的那一瞬,窗外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她在极致的满足与悲伤中,闭上眼,整个人像断了弦般沉沉陷入睡眠。

醒来时,是被生物钟硬生生拉回来的,眼皮一抬,身体的酸痛涌上来,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她怔了很久,昨夜的片段一点点浮出脑海,模糊、混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她费力地撑起身体,背脊酸得仿佛被拉得过紧的弦,在这片静谧中,才慢慢将意识重新拽回到清醒的现实里。

客厅依旧整洁得近乎冷清,仿佛昨晚的混乱从未存在过,桌上只放着一瓶水,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孤零零地伫着,沉默到像是无声的嘲讽。

那条昨晚被随手丢在地上的墨绿色礼服,此刻被平整地叠好,旁边是一套黑色的男士运动服,规整地放在沙发上,与她四目相对。

“操……”她哑着嗓子骂了句,“周越你个狗东西,折腾我一晚上……连口饭都没给我留。”

她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会给自己做早餐,只是他们昨夜几乎做尽了所有亲密的事,却连一句“早安”都没有。

身体曾交缠到极致,灵魂却隔着层雾,彼此沉默得像刚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走过去,拿起那套衣服穿上,尺寸大得夸张,袖口垂到手背,裤腿堆在脚踝,是周越自己的衣服,宽松得像一阵迟来的温柔。

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就算两人闹成现在这样,他依然记得,她早起回家,穿着那条礼服会尴尬,于是替她留了套能穿的。

夏知遥穿着那身宽大的运动服,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客厅中央,望着满屋清冷的晨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感悄然浮上心头。

她一间间推开门,客卧的门“吱呀”一声,在安静中显得突兀。

里面只有一张床,床垫空空,连床单都没来得及铺,整个空间像个刚搭好的样板间,还没来得及落下生活的重量。

书房更像临时的办公角落,墙上的书架空空如也,角落堆着几个未拆的纸箱,像是刚搬进来,又像随时要走,桌面只有一台电脑孤零零地靠在桌角。

厨房的空旷更近乎荒诞,没有锅,没有碗,没有一双筷子,橱柜里连调料罐都不曾出现。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灶台光洁如新,炉灶干净得像展厅里的样品。

她最后停在主卧门前,门半掩着,里面的气息还未散尽,床单纠缠在一起,被压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

她站在门口,静了很久,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门合上,像是为昨夜收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尾。

这是一个屋子,却不是“家”,更像一座临时搭建的孤岛,用来栖息、躲藏、喘息,却无法真正落脚。

而她,在这个清晨,只是这座孤岛上的短暂停留者,醒来时发现,昨夜的荒唐,连梦都没留下。

与此同时,楼下停车场。

周越坐在那辆黑色保时捷 Ma 里,半个身子陷在驾驶座中,一只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夹着烟,火光在指间一明一暗,将他侧脸的疲惫勾得更深,眼底像隔着一层薄雾。

副驾驶座上,大衣依旧搭得整整齐齐,一点褶皱都没有,那是他刻意维持的秩序感,白衬衫、羊毛开衫扣得严丝合缝,像一副外壳,只要扣子不解,他就不会彻底崩塌。

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车门开了一半,清晨的风从缝隙间灌进来,带着凉意,他感觉到那股冷,却连抬手关门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早就该踩下油门离开。

可他就这么坐在清晨半明半暗的寂静里,烟一根接一根地烧,烟灰在指尖堆成细小的灰烬,随风消散。

他其实想过留下,甚至想过坐在床边等她醒来,哪怕她只是睁开眼,淡淡地说一句早安,就算语气里没有温度,就算他们中间依然是沉默。

可他不敢,他太清楚她会怎么做。

她会睁开眼,看着他,语气轻得像午后无风的阳光:“昨晚的事,你别当真。”

然后低头穿衣,转身去洗脸,关门走人,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把那场夜留在皮肤的温度里,把所有情绪抽离干净,像是从没在他身边停留过。

他受不了再听一遍这样的话,所以选择先走。

像一个预感到结局的人,宁可先认输,也不肯等到被她亲口宣判,至少这样,他还能骗自己,这是他主动离开的,不是她不要他了。

他低头弹了弹烟灰,火星在指尖骤亮又暗,余光扫过后视镜,映出一张几乎不愿直视的脸,眼圈泛着红,脸色苍白得像被抽空了血色,眼神空洞得不像话。

这不是一夜没睡的疲惫,而是好几年都没睡踏实过的样子。

周越自己也觉得奇怪,两年了,他这才又一次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只是身体的,按理说他该有一种松口气的满足,甚至是久旱逢甘霖的轻快。

可事实却相反,那份短暂的占有非但没让他放松,反而像在心口埋了一枚定时炸弹,更焦躁、更不安,像是吞下一口烈酒,灼得喉咙发苦,胃里翻涌不止。

他分不清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昨夜的沉默?还是因为她给他的,始终只是一半,另一半永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收得干干净净?

他慢慢靠回座椅,脊背陷进那片冰凉的皮革,心口的那团不安像有生命似的,在胸腔里膨胀、翻滚,逼得他透不过气。

“真像个逃兵。”他低哑地自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逃兵就逃兵吧。至少这样,他不用当着她的面承认,他从来没赢过她。

哪怕昨晚,他以为自己握住了全部,可醒来才发现,真正被困住、被掌控的人,是他自己。

周越低着头,半支烟在指间燃到尽头,烫得他手指一抖,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他拿起手机,滑动通讯录,指尖停在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上。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他打了几个字:【你醒了吗?】

盯了几秒,又按下删除键,换成:【昨晚……】

还是删掉,再重新输入,删删改改,像困在一个无解的回路里,每一次都止步在“发送”之前。

另一只手碰到胳膊上的一道细小的凸起,那是她昨夜抓出来的痕迹,浅得几乎看不见,却像在皮肤下烙了印,越看越心烦,却又舍不得松开。

他猛地将手机扣在中控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发动机的低鸣随即响起,油门踩下去的瞬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掉头回去,也许还能赶在她出门前见到她。

可最终,方向盘还是稳稳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打了过去,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吹乱了他鬓角的发。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在逃,还是在自救。

夏知遥收拾好衣服,她站在路边打车,风一吹,昨夜残留在皮肤上的热意彻底被带走,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

愣了几秒,她很快便猜到答案,一定是周越,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刻意让她发现,只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插头插上,把线收好。

那一瞬间,心口忽然泛起一点说不清的不是滋味,这种细微的体贴,没有温度,却偏偏能精准地触到她的软肋,让她无法全然忽视,也无法轻易接受。

夏知遥回家草草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化了淡妆,匆匆赶到公司,刚踏进大厅,就正面撞上拎着咖啡出来的郑晓天。

他抬了抬眉,像是早就在等人:“夏总迟到啊?破天荒第一次。”语气吊儿郎当,可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往她脖颈的丝巾上停了两秒,那目光像是带着点探究,又像是心照不宣。

夏知遥仿佛没看见,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声音淡得滴水不漏:“昨天没睡好,落枕了。”

郑晓天“哦”了一声,唇角慢慢翘起来,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信号:“落枕啊……那要不去医院看看?”

她侧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目光锋利又带着点不耐:“落枕又不是脖子断了,不用。”

话音一落,便径直迈进电梯,指尖按下楼层键,背影干净利落,气场从容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电梯门刚一合上,郑晓天低头抿了口咖啡,嘴角忍不住翘起,赶紧把头扭向一边,生怕夏知遥看见他笑。

“别他妈笑了,”夏知遥凉凉开口,连眼睛都没抬,“你以为我看不见?你那边是镜子。”

郑晓天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来。

“我真的是落枕了。”她语气笃定,说着伸手把脖子上的丝巾扒下来,故意拉的是那边光洁得什么痕迹都没有的皮肤,“看。”

郑晓天往那一瞥,才信了几分,耸耸肩:“行,我信你。”话锋一转,他又忍不住调侃,“不过啊,要是你跟我说,你跟周越酒后乱性了……我也理解。”

“乱你大爷啊。”夏知遥难得骂得这么难听,语速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郑晓天低头笑得肩膀一抖,咖啡杯里的液面荡出了一圈涟漪。

可这天一上午,周越都魂不守舍,他在办公室坐不住,几次想起身找她说话,却又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那些昨夜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让他连看文件都走神。

终于,他在茶水间碰见了她。

周越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的背影,那些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的话,在喉咙里翻滚,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昨天我们……没做防护,你是不是得……”

水杯还在接水,水流“哗啦”一声猛然砸下,几乎要溢出,夏知遥的手停在水龙头上,没立即回头,只是缓缓地关掉水。

她垂着眼站了两秒,看不清神情,但那一瞬的寂静像是深海最底层的涌动,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人心慌。

然后,她转过身,她的表情出奇的平静,语气也淡得近乎冷漠:“你昨天做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个?”

周越怔了一下,却一句话也没能接上。

夏知遥的眼里没有怒火,却冷得比怒火更难承受,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声音却依旧轻柔:“你昨天像疯了一样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个?现在人清醒了,就开始担心后果了?”

她低低一笑,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冷淡与失望,“别装了,周越。”她轻声说。

周越本能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下一句话劈头盖脸地截断,“放心吧,我不会赖上你。”

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冷得像刀锋,却不知是刺人还是刺己,“你现在是不是松了口气?”她盯着他,字字却扎进骨里,“还是说,每个你睡完的女人,你都要来一遍这种……事后温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彻底的疲倦和某种明知结果的提前撤离。

那一瞬间,周越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中,脸色猛地变了,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一点:“我没有!”

他的眼里燃起一股几乎绝望的急切,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逼出那句话:“你走之后……这是第一次。”

茶水间的晨光斜斜地落下来,打在他身上,也打在他脸上,将他眼底的焦灼与委屈赤裸裸地照亮。他站在那儿,怕她不信,更怕,她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用跟我汇报这些。”夏知遥淡淡的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她转身就要走,周越却猛地伸手,挡住她的去路:“夏知遥,你就不能……”

“能什么?不能!”她停下脚步,侧头望向他,目光冷静得几乎麻木,像一场久战后的疲惫,“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你聊天?还是……不能假装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周越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了下来。

这时,门被推开了。

“哟,你俩又开始了?”郑晓天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氛围,他慢悠悠扫了两人一眼,语气半是调侃半是无奈:“这公司一早上清静不到一小时。”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像长兄一样劝:“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刀子嘴?让让我们家小周,行不行?”

夏知遥挑眉,语气凉得像窗外的风:“他要是能听得进去人话,我用得着?”

周越刚想开口反驳,又被郑晓天一个眼神制止了。

“行了,行了,”郑晓天摆摆手,语气仍旧轻快,“咱们主业是做投资咨询的,不是当情感调解员。”

他顿了顿,忽然朝夏知遥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你倒是嘴硬心软。就不怕把人家小朋友骂哭了?”

夏知遥没接话,端起水杯走了出去。

周越站在原地,眼神还定在她刚才站的位置,喉结轻微滚了滚,却一句话也没说。

郑晓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低声说:“兄弟,有些话不是在茶水间能说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Chapter 52 你我都能染指,……

随着时间推移, 周越的到来,在公司掀起了不容忽视的风暴。

他带着华尔街打磨出的锋利气息,战略眼光凌厉精准, 出手冷静果断。短短几周内, 他便提出一系列重组方案,毫不犹豫地触碰了夏知遥亲手搭建的体系。

他主张改弦更张, 打破既有格局,以强硬、侵略性十足的策略抢占市场份额, 没有温吞的妥协,没有保守的过渡,他的思路直直刺入那个她曾夜夜推敲、亲手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核心。

这场革新在团队内引发了地震般的震荡。

财务部的人在茶水间低声议论:“终于有人敢动真格的了。”而市场部的老员工却在休息室里愁眉苦脸地抱怨:“这样搞下去, 之前的客户关系全得重来。”

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比往常高了几个分贝,有人支持,有人质疑, 空气里弥漫着紧绷与不安。

而夏知遥,唯独不能轻易表态,那是她用心血打下的根基, 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她的思考与坚持,如今却在他笔下,被几笔冷静的批注划去, 里面有不甘, 也有刺痛。

更让她难受的是, 她不得不承认, 他的很多想法, 确实有道理,那种精准的市场判断,那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执行力, 正是她在某些时候缺失的。

她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公私分明,不掺感情。”

她清楚,周越的很多方案无懈可击,那些数据推演精准得令人挑不出毛病,市场切入点干脆凌厉,执行思路高效得几乎让人心生敬意。

她甚至能预见,只要落实,这些改变会在短期内为公司带来明显的增长。

可她的胸口,却像被什么硬生生卡着。

那些被划掉、被替换的,并不仅仅是方案上的几行文字,而是她这些年一点点推敲出来的逻辑,是她无数深夜盯着电脑屏幕、用咖啡压住困意才定下的判断,是她和团队一次次试错、磕磕绊绊换来的经验。

现在,全都被一句“需要调整”轻描淡写地取代。

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可情绪却在反问,如果这些年搭建的东西如此轻易就能被推翻,那自己曾坚持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不仅是在讨论一套商业方案,而是在讨论她整个人的价值。

接受这些改变,就像是在承认自己之前的努力是低效的、不够好的,那种感觉,就像亲手否定了过去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那股酸意,逼自己翻到下一页。纸张轻轻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得过分,像是在提醒她,周越没错,可她也没错。

只是他们的“对”,不在同一条路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郑晓天正与人低声讨论。

她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说:“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关键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她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夏知遥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

不管心里翻涌着多少不甘与抵触,作为这家公司的合伙人,她清楚,公司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哪怕这意味着,必须亲手推翻自己曾经的坚持。

高层会议室内,气氛比往常更紧。谁都知道,这场会议将决定公司未来半年的走向。

灯光投在白色的投影布上,冷冷的反射照亮了前方的男人。周越站在光影交错之间,像一把正出鞘的刀,沉声陈述着他的提案,一个完全颠覆旧理念的新策略。

他主张抛弃以往强调温暖与陪伴的品牌形象,转而建立“速度、力量、掌控与话语权”的市场定位,用最锋利的姿态去撕开口子,占据主导,带着那种令人无从质疑的冷静与自信,像每一个字都已经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

夏知遥安静听完,指尖抵着笔,视线在屏幕上的数据与关键词上停了几秒,她清楚感受到,会议室里有目光正悄然转向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品牌,从来不是一场战斗口号的堆砌。真正持久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周越身上:“你想要占据市场心智,靠的是信任,不是碾压。”

两种理念,如冰与火的锋面相撞,空气中似乎能闻到隐约的火药味,一触即燃,却又寸步不让。

会议一结束,屋内的人陆续起身,有人脸色凝重,有人若有所思,走出会议室。

郑晓天经过夏知遥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也离开了。

夏知遥没有动,仍站在桌边,感受着心跳在胸口的撞击。

“你能不能稍等一下?”她没抬头,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周越顿了一秒,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转身关上了门。

他看着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你想说什么?”

夏知遥淡淡地说:“你是投资总监,资本规划归你管理我没意见。但战略和品牌,也要由你染指?”

周越眉心一动,他能看出她在压抑怒火,语气依旧冷静:“我只是提出建议,团队会判断是否采纳。”

“可你明知道这不是建议。”她眼神直视他,语调陡然冷了几分,像是终于卸下了刚才在众人面前的伪装,“你是下场在改我整个体系。你动的是品牌基调,是定位,是我几年来一手搭建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轻微滚动,然后缓缓开口:“因为它该改了。”

这句简单的回应,却像利刃刺进她最深的执念,那种被否定的痛苦和愤怒混杂在一起。

“所以你就踩着我来推进?”她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你从来都很擅长,不是吗?精准、果断、不留情面。”

周越靠近一步,眼神沉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伤害,但更多的是愤怒:“你现在是在质疑我的立场,还是质疑我的专业?”

“我在提醒你。”夏知遥的嗓音已经没有情绪起伏,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克制,她的手紧握成拳,“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别把这里当成你操盘的并购项目。”

他嗤笑了一声,像是终于也按捺不住那股积压已久的怒意:“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太习惯所有人围着你转了?你以为你的体系就完美无缺,不容动一点?”

她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越来越陌生的人。

这个眼神让周越心头一紧,周越盯着她,但更加逼近:“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她语气拔高了些,眼神却更冷,胸口起伏得更快,“所以我今天才没有当场反驳你全部提案,可你也别装不知道,你这是在踩我底线。”

“我没有踩你,”他忽然笑了一下,却带着疲惫的锋利,眼中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是在救公司,顺便救你。”

夏知遥眯了眯眼,仿佛在看什么笑话:“救我?”

“你把你自己活成了品牌本身,一旦它失效,你连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带着逼近,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累了,整个体系撑得住业绩,却撑不住你。”

那一瞬间,夏知遥感到自己被看穿了,一种赤裸裸的暴露感让她浑身紧绷。

“你以为你是谁?”她打断他,语气陡然一沉,眼中燃起怒火,“你说我撑不住?你来这里几天?凭什么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指手画脚?”

周越的表情终于裂开一丝怒意,他走近一步,,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低声咬字:“我凭的是这么多年的经验,而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没错!我不懂你为了什么还是在硬撑……”

“你就是想赢。”夏知遥盯着他,声音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眼中却有种压到极点后的愤怒与绝望,“你一直都是这样,周越,永远只在乎输赢,从不问代价。”

他们靠得极近,呼吸纠缠在同一片空间里,彼此的体温近在咫尺,却像被过去那场沉默战役生生隔开。

周越看着她,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近在眼前,可却觉得陌生,他本能地想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然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换了香水,不再是她曾经最常用的那一款,那种带着柔和花香的麝香,现在的味道不一样了,更浓、更沉,麝香混着檀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那味道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他,他忽然有些迟疑了,那晚他们靠得那么近,几乎贴着彼此的皮肤,他为什么没闻出来?是她藏得太好,还是他根本没在意?

意识追上来的时候,像一记迟来的耳光,打得他耳鸣心颤,原来她早就变了,只是他,一直以为她还留在原地。

激烈的情绪在胸腔打转,终于化成一句压低的呢喃:“因为我……输不起。”对周越来说,那是一次迟来的、几近破碎的坦白。

夏知遥眼底划过一丝颤动,她感到自己快要失控了,却迅速将情绪压下去。

她咬了咬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以后这种争议,开完会就说完,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她转身准备离开,背对着他,声音冷静而清晰:“还有,下次再想染指什么,至少先问问我的意见,毕竟,那是我的心血。”

周越忽然笑出了声,不是轻松的笑,而是带着锋利与挑衅的低哑:“你我都能染指,我还有什么不能染指的?”

夏知遥的脚步顿了一下,猛地回头,眼神像刀锋一样凌厉,直接朝他竖起一个中指,毫不掩饰那份带刺的轻蔑,嘴里咬字清晰地丢下一句:“Fuck you!”

周越看着她这个动作,反而笑得更放肆,唇角的弧度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You just fucked me, didn’t you?””语气带着赤裸的挑衅与暧昧,像故意往她的逆鳞上碾了一把。

夏知遥气得手上一紧,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重重甩上,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炸开,像是用力将所有话堵在门后,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郑晓天坐在自己办公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公司这两年势头好得出奇,项目稳步推进,账上的数字一个季度比一个季度好看。

按理说,周越和夏知遥这两位顶梁柱,应该比谁都满意才对,可他偏偏感觉到,他俩不对劲。

会议上,他们配合得滴水不漏,客户面前,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活儿做得天衣无缝,可一关上门,那气场就变了。

郑晓天没急着把两人叫到一块儿。那样十有八九要炸。

他先把周越叫到自己办公室,顺手关了门,“说吧,最近怎么回事?”

周越眉峰一动,声音不咸不淡:“什么怎么回事。”

“别跟我装糊涂。”郑晓天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扶手,“外人看你俩天衣无缝,我这老板一回头,怎么就跟斗鸡似的?”

周越没急着答,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烟盒,指尖摩挲了一下,却没抽出来,沉默半晌,他才淡淡道:“我确实想快点让公司改革起来。”

郑晓天眯了下眼:“嗯?”

周越抬眼,目光直直地撞过去,声音不急不缓:“你知道的,改革都会牺牲掉一些什么,你看看王安石……。”

郑晓天嗤地笑了声:“行行行,我懂。”

周越唇角动了动,没笑,只是把烟盒推到桌角,又推回原位:“不改革的话,代价可能更大。”

郑晓天托着下巴看他,像在看一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淡定分析的人,半真半假地感叹:“你这人啊,嘴硬得很,我是真心佩服你。”

郑晓天送走周越,转身按了下内线:“夏总,过来一下。”

夏知遥进来的时候还拎着一叠文件,随手放到桌上:“什么事?”

郑晓天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刚才周越在我这儿,说他是想快点让公司改革起来,但是你知道的,改革都是要牺牲掉一些什么的。”

夏知遥闻言,低低地嗤了一声,连笑意都带着凉:“他以为他是王安石呢,这是把我当司马光了?还他妈改革,新政,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我这儿百家讲坛了。”郑晓天摆摆手,像怕她继续开炮,“我看着你在公司事情上倒还好,纯粹是对他这个人不满意?”

夏知遥挑眉:“我那么明显吗?”

郑晓天懒懒一笑:“你问我?”

这反问一下去,夏知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态度……”

“哪个态度啊?”郑晓天接得很快,像是真没听出来问题在哪,“我看着挺好的。”

夏知遥心里一紧,差点把“他对我”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硬生生收住,“就是他那个一天到晚公事公办的态度。”夏知遥语气里带着不耐。

郑晓天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随口应了两句,把人送走。

他转回办公桌前,伸手去拿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刚喝了一口就停住了,聊完之后,他反而觉得更不对劲儿了。

周越那边,说的是“改革”,语气像在排兵布阵,夏知遥这边,嫌的是“公事公办”,像在抱怨人情淡漠。

单听一方都能自圆其说,可放在一起想,这俩人对公司事务压根没意见,还能僵成这样,那就不是公事了。

他低低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啊,纯粹是私人恩怨了。”

第53章 Chapter 53 我就纳了闷儿了……

年底最重要的跨境投资峰会, 聚焦新兴项目的融资与合作。周越是投资方代表,夏知遥为项目负责人,郑晓天作为他们的老板, 也一同出席。

刚踏进会场, 周越的脚步便顿了半拍,视线尽头, 入口处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

那一瞬,他的肩背像被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

男子西装笔挺,领带色泽沉稳,鬓角的斑白像被精心修剪过, 反倒衬得五官更显冷峻。眉目间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长年居高位者的威压。

他步伐沉稳,节奏分明, 身后两名助理紧随其后,走廊里原本松散的寒暄声,在他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 像潮水被一股暗流无声牵引。

周秉诚,华融资本控股集团董事长,金融圈沉浮三十年、历经数轮风浪的老牌大佬。

“爸。”周越最先开口, 毕恭毕敬, 脊背绷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夏知遥微微一顿, 余光里, 她的目光已落向来人,显然也认了出来。

“周越也来了?”周秉诚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儿子,神情间闪过一抹不掩饰的欣慰, 嘴角带了点真切的笑意。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周越的肩,随即转向周围几位同行,语气稳而笃定:“这是我儿子,周越。”场人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父子,有赞许,有打量,也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周末找个时间回家吃顿饭吧,也好久没见你妹了。”他说得自然,可在这样的场合里,却让周越胸腔里那根弦又绷紧了几分。

周越垂着眼,唇角轻轻一动,似乎想要回应,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礼貌周全,却少了几分血缘间的温度。

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出半步,像是刻意与父亲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话音刚落,周秉诚的视线忽然一转,眼神像被什么照亮,笑意也随之真切起来,“哎,这不是知遥吗?”

夏知遥明显愣了一下,很快收回心神,唇角漾开得体的笑:“周伯伯,好久不见。”

“上次和你爸吃饭,我们老哥俩还提起你们呢。”周秉诚笑容亲切,语气里带着多年历练出的老练与分寸,“说你在天行干得风生水起。我早就说了,这姑娘从小就有主见,做事又稳,巾帼不让须眉。”

夏知遥眸色微弯,笑意里多了几分俏皮而不失分寸的亲近感:“您从小就爱夸我,我们再能干,不也都是后辈,要跟着老前辈的脚步走呢。”那语气像是半真半假的撒娇,落在耳里却不轻浮,反倒带着一股真诚的敬意。

旁人听了觉得亲切,周秉诚也被逗得眼角的褶纹更深几分,笑意不自觉地缓了下来,场面在不动声色间被她调和得恰到好处。

周越听到夏知遥这么一说,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太熟悉她的这一面了,一旦置身这种场合,她就会下意识切换成那种分寸得体、带点惺惺作态的姿态,话里三分敬意、三分调侃、四分游刃有余。

这种熟练得近乎天性的转变,让他觉得既好笑,又莫名顺眼。

周秉诚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圈,目光在夏知遥与周越之间微微一顿,语气轻巧,像是随口一问:“我可听说你俩现在一起工作啊?怎么你俩都没跟我说一声?”

笑意仍在,可话锋的分寸恰好落在“知情”与“未告”的交界处,不追问,却足够让人心头一紧。

周越站得笔直,眼神垂下,唇线绷紧,喉结微微滚动,他清楚这个问题的分量,也清楚父亲绝不是在询问工作安排。

沉默,是此刻唯一不显得苍白的回应,可夏知遥分明感受到,周越面对父亲,一直如此。

沉默、克制,从不真正松弛,倒也说不上怕,而是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永远无法完全成为那个替别人挡风遮雨、掌控局势的人,他才会紧张,才会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恰到好处地接住了话:“他是从正源观澜那边临时借调过来的,之前主要跟进并购项目。这次代表投资方来天恒协助推进业务,我们刚好在扩团队,合作上挺顺利的。”

语气温和,信息完整,既解释了缘由,又精准划定界限,既不给周秉诚留下揣测空间,也为周越留出一丝回旋。

她开口的那一刻,余光中,周越的视线微微偏来,其中有感激,也有被触动后的隐隐失落。

周秉诚只是“嗯”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再追问。但那短暂的停留,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不是真的在意是否提前知会,而是在提醒儿子,你的每一次布局、每一个人,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夏知遥忽然笑着上前半步,伸手将郑晓天带了过来,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下周越的袖口。

周越会意,缓缓侧过身去,声音低而稳,带着刻意的克制与礼貌:“爸,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郑晓天,我们公司的联合创始人。”

郑晓天起身,笑着与周秉诚握手,几句寒暄过后,场面一度和气。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易察觉的暗涌。

周秉诚没有深问,话锋一转,笑意里带着几分回忆:“晓天啊,我和你父亲很熟。当年还去过你们家吃饭,你那会儿还小呢。”

郑晓天闻言失笑,神情从容不迫,语气礼貌而有分寸:“周叔叔好,您记性真好,我爸经常提起您。”

周秉诚笑着点头,目光在几人之间缓缓掠过,声音不紧不慢:“你们年轻人干得不错,这家公司做得有声有色,比我们那时候敢冲也敢拼,有活力,也有章法。”

听上去是赞许,夏知遥却听得出,那每一句夸奖里都藏着试探,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又像是在测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周秉诚似乎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儿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分量:“周越,这周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好好跟我说说你们公司最近的事儿。别总让我从别人嘴里听消息。”

周越胸口微微一紧,那种熟悉的、被笼罩在掌控之下的窒息感再次攀上来,他垂着眼,,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周秉诚点点头,神情看似放松,转而看向夏知遥,笑意温和:“你们这代人确实干得不错。有空也叫上你爸,我们老几位再聚聚,下周末行不行?”

夏知遥笑得恰到好处,从容接话:“好啊,一会开完会我就跟我爸说,下周末我们安排一下。”

一旁的郑晓天看着这一幕,眉梢轻轻一挑,脑子里已经飞快转着弯。

重新落座后,他拿起手机,低头飞快地敲字:

【???夏知遥,你这藏得也太深了吧?】

【你不是人家邻居姐姐吗?】

【天天办公室这么欺负人,良心不会痛吗?】

夏知遥的手机在手边轻轻震了几下,她垂眸一扫,唇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像是憋笑,又带着几分无奈。

她几乎能想象出郑晓天此刻脸上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表情,没有回消息,她只是利落地锁了屏,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眼神却在不动声色间飘向对面。

周越端坐在那里,神情如常的冷淡端正,眉眼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不快。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肩膀微微一绷,却又刻意转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郑晓天全看在眼里,一个眼神,一个抿唇,一个下意识的闪避,全像被放在聚光灯下,他暗暗咋舌,心里嘀咕:这两位,啧,坐得再直、脸绷得再紧,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嘴角不受控地勾出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顿时来了兴致,指尖飞快又补了一条微信:【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他本以为这句发过去,夏知遥会像之前一样不回,最多翻个白眼,结果这次,屏幕竟亮了。

【闭嘴。】就两个字,干脆利落,冷得像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气压骤降。

郑晓天却乐了,险些笑出声,忙低头装作咳嗽。越是这样,越说明他猜对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又看向周越,那人依旧端正地听着简报,可那绷得死紧的下颌线,早就泄了底,更关键的是,他一次都没有看向夏知遥,刻意得近乎刻板。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叮”,脑子里像亮起了小灯。作为风月场的老手,他太熟悉这种情绪角力,冷得像刀锋,浓得像烈酒,可像这对这样,冰火并存,还能收拾得滴水不漏的……真不常见。

【啧啧,你俩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消息发出去后,屏幕安安静静,连“正在输入”的小点都没出现,夏知遥像是干脆不想理他了。

郑晓天挑了挑眉,心里的八卦火苗反而越烧越旺。

他偷眼去看两人,又捕捉到新的细节,夏知遥翻文件时,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听见了周越轻微的叹息声,而周越在做笔记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明明拼命装作彼此不存在,却又时时被对方牵动。

郑晓天意识到,自己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一团密密缠绕的旧线头,而且这团线,比他想象的更长,也更乱。

天色彻底沉了下去,城市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风从天台边缘掠过,裹着深夜特有的喧嚣与寒冷,也带来一丝说不清的孤独感。

周越站在天台,背影与夜色融在一起,只剩下肩线和轮廓在霓虹的映照中若隐若现。

他一手撑着冰凉的栏杆,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烟,在昏黄的光里一明一灭,像他心底那些反复燃起又被压下去的情绪。

父亲的话、会议上的目光、夏知遥那种游刃有余却疏离的态度,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旧日的影子。

从少年时起,他就习惯在父亲的注视下收紧呼吸,把所有不甘和脆弱压到最深处,学会沉默,学会克制,学会不露声色地站稳。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这种姿态很累,他缓慢吸了一口烟,雾气在唇齿间翻涌,在风里迅速消散,就像他试图抓住的那些东西,无论是亲情,还是那段没能好好守住的感情,总是在指缝间滑走。

“哟,这么晚一个人躲这儿抽闷烟呢?”低沉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了这是?”郑晓天语气一贯轻快,走近几步,感受到周越身上那种压抑的氛围,“有啥事就说,别一个人杵这,哥还以为你准备跳下去。”

周越回过头来,眼神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走回来,迟了一拍才聚焦在郑晓天身上。

他看了郑晓天一眼,嘴角扬起一个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有点自己的事。”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平静,却藏不住那丝疲惫与无奈。

“咱都一条船上的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郑晓天半笑着接话,语调像夜风一样随意,却有股真诚的关心从缝隙里透出来。

他清楚周越不是会随便示弱的人,要能站在这儿抽闷烟,心里的事肯定不小。

“走,”他伸手拍了拍周越的肩,“吃饭,人是铁饭是钢。”

周越看着他,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行,说好了今儿我请你吃。”

郑晓天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什么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拍落:“得嘞,就是啊,你再这么绷着,我都替你难受。”

他没再追问,只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笑着扔下一句:“等会儿多穿点,外头风,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话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周越一眼,语气带着不多见的认真:“还有,别想太多。有些事,时间会给答案的。”

周越怔了怔,不确定郑晓天是不是看穿了什么,但他没问,只是低下头,按灭了烟,让夜风将袅袅烟雾连同心底那些沉重与凌乱,一点点吹散。

至少今晚,他可以假装忘了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忘了夏知遥公事公办的疏离眼神,忘了父亲那些暗含深意的试探,就当作,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喘息的缝隙。

车子穿梭在夜色中,郑晓天坐在副驾,低头摆弄着手机,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本来想着把你俩叫出来,吃个饭聊聊,结果夏知遥死活不来。”郑晓天回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无奈,也夹着几分自嘲。

周越半倚在后座车窗边,神情淡漠地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影在他脸颊上掠过,将那份沉静与落寞勾得更深。

郑晓天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也不急,继续自顾自说道:“她啊,嘴硬心软,工作上的事吵架很正常。你们俩也是,明明脑子都好使,凑一块就跟仇人似的。”

周越终于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知道。”

郑晓天目光一闪,忽然转过头,语气比先前低了几分,带着实打实的兄弟关心:“行了,别想太多。今晚先放松,吃点好的,喝两杯。”

周越与他对视片刻,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好。”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好像只是给对方一个安慰的回应,也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们没去什么热闹的馆子,而是挑了一家隐在巷子深处的日料店,昏黄灯光洒在榻榻米上,有种安静的气息。

木质吧台后的厨师动作娴熟,头也不抬地切着刺身,刀锋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周越发现自己在专注听这种声音,那种规律的节奏有种奇怪的安抚作用。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幽静小巷,偶尔有夜归人脚步声响过,又迅速归于寂静。这种安静让周越感到放松,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担心遇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菜很快上来了,摆盘精致,周越没说话,只是低头吃,吃得比平时慢,他好像真有点饿,但又吃得小心翼翼,怕这顿饭太快结束,怕这片刻平静太快过去。

郑晓天倒是边喝边聊,说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谁又跳槽,哪个项目又黄了,还有哪家新开的火锅店值得一试。

他很聪明,知道周越现在不想谈任何沉重的话题,所以刻意选择这些轻松的内容。

周越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是在静静听着,让这些日常的琐碎把他从那些纠结的情绪中拉出来。

郑晓天一边摇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跟夏知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第54章 Chapter 54 别跟我说,你这……

周越没动, 指尖死死扣着杯沿,眼神钉在桌面,像是要从那条木纹里找出退路。胸口那种熟悉的紧缩感又涌了上来, 每次有人提到她, 都是这样。

郑晓天见他不接话,自己先笑了下, 早就习惯他这副沉闷样儿,又有点故意撩拨:“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你俩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昨天看你爸说得,你俩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本科研究生又是校友, 怎么还跟阶级敌人似的?”

周越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瞬里,痛苦、愤怒, 还有深到骨子里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又在呼吸间被他强行压下去。

郑晓天微微一怔,像是捕到什么信号, 但还没细想,周越就低声开口:“没什么,就是脾气不合。”

他自己清楚, 这个理由薄得像纸, 但这是他唯一愿意说的。

“啧。”郑晓天挑眉, 没再追问, 一饮而尽杯中清酒, 他不是情绪敏感的人,却也不是瞎子,越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背后越像埋了一座火山。

从周越刚才那个眼神看,这座火山随时可能炸开。

他往椅背一靠,姿态懒散,语气却沉下来:“没什么?那你一见她,眼神就像要把人烧穿,说话那架势,恨不得咬碎钢牙。”

顿了顿,他嘴角挑起一点笑,既带调侃,也带几分残酷的直白:“她也是表面云淡风轻,眼神一落你身上,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周越没有回应,只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在喉间划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像是身体先于理智出卖了他。

郑晓天慢慢收敛了唇角的笑,语气看似随意:“说起来……两年前,她刚从纽约回来,身体就不太好。”

周越的眼神轻微地一震,他想问“怎么了”,舌尖都抵到上颚,却又不敢发声,怕听到的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哦,不对。”郑晓天像是故意改口,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是从希腊回来。那次我跟她聊完合作,她回家一趟,跟她爸吵了几句,当天就晕过去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查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营养不良,睡眠紊乱,身体各方面都亮了红灯,医生说,像是长期精神压力积累出来的。”

周越的视线忽然失了焦,他看见一个画面:她在陌生的海岸线下抱着外套走在风里,脸色苍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象着她强撑着回国,回到那个连家人都不能给她安慰的地方,那种心疼与内疚,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

原来,她过得并不好,原来,那些沉默背后,全是伤口。

郑晓天看着他,终于收回了所有玩笑的锋芒,缓缓道:“她家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她爸不管她,她妈天天跟她哭,你可能真不知道,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她是怎么熬的。”

他低低叹了口气,像是在翻旧账:“天天加班,连轴转,我凌晨一点给她发文件,她两分钟就回,像根本没睡过,劝她歇歇她不听,反倒像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最后一句,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苦涩:“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怕停下来。怕一停下,就被什么情绪彻底吞没。”

郑晓天喝干杯里的清酒,笑眯眯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人呐,谁还没点执念?”语气听着还是吊儿郎当的调门,可眼底那抹温柔,像是在暗暗替他留一条退路。

他眨了眨眼,像是随口提起,却带着半分试探:“要是实在憋得难受,不如跟我去个地方散散心?不然这漫漫长夜,你打算一个人熬到什么时候?”

周越抬眼看他,眉头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本能的迟疑与防备,毕竟,郑晓天的名声在外,去哪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地儿。可对方那副“哥全安排好了”的笃定架势,让他的话像已经板上钉钉。

他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人推门走出小酒馆,门后立刻涌来一阵夜风,街口的霓虹灯把夜色切割成一块块跳跃的光斑,喧嚣声、笑闹声、远处的音乐全都扑面而来。

当两人进了门,周越微微一愣,这里显然不是他惯常涉足的场所,灯光昏暗,空气里充斥着酒精、香水与汗水的味道,舞池里人影摇晃,五彩霓虹像失控的情绪,四处流窜。

喧嚣、放纵、狂欢,与他此刻的心境背道而驰。

郑晓天却如鱼得水,一进门就被几声招呼迎了过去,笑声爽朗,一手点酒,一手顺势拉着周越在卡座里坐下。

不多时,几个穿着张扬的女孩晃了过来,香气浓烈,眉眼间带着熟络的笑意——看得出,都是这儿的常客。

“不是非让你干什么,”郑晓天将一杯酒推到他手边,半开玩笑半认真,“跟年轻小姑娘聊聊有的没的,真的可以放松心情。”

周越低头看着那杯酒,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在应付:“嗯。”

酒一杯接一杯地推过来,女孩们凑得更近,他却下意识向后靠去,背脊绷得笔直,眼神渐渐空了下去。

郑晓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放下酒杯,轻叹一声。语气依旧吊儿郎当,话里却透出难得的认真:“周越,别老这么熬着自己。你现在活得,跟在还债似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来,语气忽然一转,又挂上那副调侃的笑:“不是吧?你不是美国留子吗?洛杉矶、纽约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就把你培养成这样?”

周越挑眉反问:“你们英国那边,难道夜夜笙歌?”

郑晓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不懂,那地方一年没几天晴天,阴沉得很,压抑得要命。”

他眉梢一挑,笑容又带上了点坏:“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没去美国读书?其实是进了少林寺,出家修行去了?”

周越垂下眼,将手中酒一口闷掉。烈烈的灼烧从喉咙一路冲到胸腔,他本以为这股热能驱散一点压抑,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没有,心口那条无形的铁链依旧勒得很紧,沉甸甸的,从未松过。

郑晓天一边和几个穿着火辣的女生有说有笑,手里端着酒,笑声爽朗得像要盖过酒吧的鼓点;另一只手却不忘回头朝周越招招手,语气里透着那份玩世不恭的放肆。

这一刻的他,才是人们熟悉的郑家二少,眼底映着熙攘灯光,举手投足都是游刃有余,仿佛从不曾被什么情绪困住过。

周越仍坐在角落,单手握着酒杯,低头缓慢地抿一口,鼻梁上的那副眼镜在灯光下反着一层冷白的光,像一道屏障,隔开了外界的热闹,也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波动。

几个女生早就注意到了他,一个穿着露肩亮片短裙的女孩踩着细高跟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两杯鸡尾酒,笑容暧昧:“帅哥,一个人喝酒不无聊吗?要不要我陪你一杯?”

声音轻柔,尾音带着轻佻。她靠得很近,那股香气瞬间包围过来,酒精的甜味混着一款他叫不出名字的香水,让他的呼吸莫名发紧。

她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周越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

透过镜片,他看到她精致的妆容,眼里的笑意与期待,可他的心底,却像死水一样平静。

我应该感到兴奋吗?他在心里问自己,我应该被她的美貌吸引吗?应该享受这种被主动接近的感觉吗?

可是没有,没有涌动,没有火花,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迫切想逃离的冲动。

他既没有刻意拒绝,也没有任何情绪回应,只是礼貌地收回手,淡淡开口:“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烈酒划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瞬。

女孩愣了半秒,很快又笑起来,眸光带着打量:“这么认真的帅哥,可不多见。”

她还想再说什么,郑晓天已经从一旁探过身来,笑着替他解围:“别搭理他,他今天心情不好。”紧接着大声补了句:“他今天被女朋友气到了。”

周越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眼神瞬间抬起,带着一丝诧异盯向郑晓天,对方却只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跟身边的女孩比划着什么。

那女孩一听,更来了精神,眼神带着戏谑:“哦?感情不顺啊?那更该多喝两杯了。”

几位女生齐声发出一阵轻笑,试图用热闹把空气里的微妙冲淡。

郑晓天瞥了周越一眼,见他依旧沉默如冰,不由得暗暗叹气。他拍了拍身边那位女孩的手臂,笑着替他打圆场:“别介意,我们周总就这样,天生清冷,纯正禁欲系。”说到这,他又半开玩笑地补刀:“他需要的不只是酒,可能还得请命理大师来看看。”

笑声在卡座周围漾开,几位女生识趣地笑着散开,但不时回头看他,目光里既有些遗憾,也带着几分揣测。

郑晓天摇了摇头,坐回原位,随手端起一杯酒,斜眼瞥了周越一眼:“行吧,等你哪天自己想开了。”

说完便转身去和另一桌朋友寒暄,动作熟稔得像早已习惯他这副孤僻模样,甚至将这种孤僻当成了他天性的一部分,无需探究,更不必打扰。

那份热闹像潮水一样在他周围涌动,又在无形的屏障前退开。灯光、音乐、笑声,全都在他耳边炸开,却又像隔着厚厚的水面,变得模糊而遥远。

周越手中那杯酒已经空了,他却没再去碰新的,指尖悬在杯沿上,他抬眼望去,郑晓天正和一群朋友推杯换盏,表情轻松、肢体舒展,像是天生属于这种场合的人。

就在这时,郑晓天又凑了过来,带着几分酒意和不怀好意的笑意,靠近他耳边,声音低而促狭:“越儿,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那语气带着吊儿郎当的亲昵。

见他一直沉着脸不吭声,郑晓天反而像被点燃了什么恶趣味,整个人微微前倾,靠得更近,眼神带着试探与调笑:“不会吧?你跟夏知遥……”

话没说完,周越猛地抬眼,锋利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脸上,带着一种侵略性十足的压迫,郑晓天从来没见过周越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动作顿了顿,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挂上笑,语气故作轻巧:“我又不是没眼睛。你真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后那句话,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了下来,笑意里带上了一丝叹息,也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认真。

周越没有出声,但那一瞬,他的眼神像被什么触动过,他垂下视线,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最终将那点力气化作动作,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灌下。

烈酒灼得喉咙发烫,他却连眉头都没皱,直到杯底空空,才低声开口:“你能不能哪天,别看得这么准。”带着一丝倦意,还藏着一分微不可察的软弱,像是终于卸下一瞬的防备,却又急急收回。

说着,他仰头靠进沙发里,眼睛闭了一下,“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安静?”郑晓天挑眉,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是挺安静的。”

他一挥手,指着舞池:“可你看看这儿,这地方就不是给‘安静’的人设的。”

他顿了顿,嗓音含笑:“你这是从曼哈顿夜场一路漂回来,结果到这儿闭关修行来了?”

他举起酒杯,笑得洒脱:“别跟我说,你这是给夏知遥守身如玉呢?”

周越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动作克制、缓慢,像一种维持平衡的仪式。

第55章 Chapter 55 死缠烂打,死皮……

酒店阳台上, 冬夜的风带着一丝干冷,从高空缓缓掠过,钻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掠过皮肤, 又从肩头滑落。

领带早已不知丢到哪去,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 像是他难得的失序。

夜色里,高楼大厦沉默矗立, 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还在埋头敲键盘, 有人隔着一桌冷餐争吵,有人相拥,有人落泪。

可这一切, 都与他无关。

周越倚在栏杆上,身影被霓虹切成细长的剪影,孤单而寂静, 指间那支烟燃到一半,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烟雾在寒夜中一圈圈散开, 带着酒后的微醺与恍惚。

门铃声突兀响起, 他开门, 郑晓天靠在门框上, 手插在口袋里, 神情漫不经心,仿佛打量了他很久,才慢悠悠开口:

“周越啊……”夜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 他故意拖长尾音,带着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惯有的揶揄,“你心里那点破事儿,是不是打算憋到死才说出来?”

周越偏过身,抬手示意他进来,自己又转回阳台,慢慢吸了一口烟。烟雾遮住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的嗓音终于响起,带着酒意浸出的沙哑与挑衅:“你这么快结束,”他语气不紧不慢,尾音微微上扬,“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了?”

郑晓天闻言,唇角一勾,叼着烟笑得一脸欠揍,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我就说嘛,你肯定不是你表现出来的那个正人君子。”

周越这才转过身来,月光从肩头斜斜落下,照亮他半边脸,眉眼间掠过一丝冷淡的嘲意:“得了吧,大家都是男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下,很久没有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了,更久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这样真实的一面。

郑晓天“哈哈”笑出声,那笑声在冬夜的风里显得格外清脆张扬,他抬手拍了拍周越的肩膀,手掌触到的一瞬,感受到那份微微的温度和紧绷。

可笑意转瞬即收,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关切与探问,直视着周越的眼睛,那双平时总带笑意的眸子此刻格外认真。

“那你呢?”

周越胸腔骤然一紧,他一直以为,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问出口,自己伪装得够好,好到连自己都能骗过。

但郑晓天显然已经看穿,那一瞬的慌乱,被他牢牢捕捉。

“别跟我装傻。”郑晓天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逼出来的,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别跟我说,你跟她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眼神更深,几乎一字一顿:“真要是什么都没有,那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又算什么?”

说完,他叼起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一瞬。

他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烟雾在寒风中盘旋、散开,像一个无声的咒,将两人都困在这片夜色里。

烟雾缭绕间,郑晓天的眼神却格外清亮,像夜空中唯一一颗能穿透云层的星:“我可以一直这么玩,一直游戏人间。”他顿了顿,视线像钉子一样钉住周越,“但你不是啊。”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长蔓延,良久,周越像是终于败下阵来,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地砖上,那些白天看着整洁光亮的瓷砖,此刻在夜色与酒意中显得模糊而灰暗。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我没有你那么轻松。”他抬眼,眼神沉重,“但我知道,你的轻松,也是有代价的。”

短短几秒的沉默后,郑晓天的语气忽然一转,那种骤然的锋利,让周越下意识抬起头。

他看到郑晓天脸上的笑意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严肃:“别转移话题!现在是说你。”

郑晓天一字一句的说:“你心里那个人,你自己,骗得了自己吗?”

周越没有出声,郑晓天凝视着他的沉默,忽然凑近,几乎贴着耳畔,低声逼问:“她要是真跟别人走了,你受得了?”

周越仿佛真的听见了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碎裂的声音,那是他小心翼翼、用无数借口和沉默堆砌起来的幻象,此刻,被郑晓天毫不留情地戳穿,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郑晓天直起身,静静看着他,没有再继续逼问,“你不说,”他淡淡开口,像是早已心里有数,“我也知道答案了。”

周越沉默着,夜风从高处掠过,吹得他耳侧的发丝凌乱不堪,城市的灯火在他眼前摇曳不定,像是濒临熄灭的幻象。

郑晓天看着他,沉默片刻,语气里依旧带着一点轻飘的调侃,却掩不住那股从心底透出的担忧与清醒:“兄弟,有些事儿,错过一次……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轻轻落进他心里那片死水般沉寂的湖,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周越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种藏不住的疼:“我怕啊。”

停顿片刻,他像是终于撕开了压抑已久的口子,眼神渐渐迷离,语气更低沉:“你看她那样,是需要我的样子吗?”

郑晓天盯着他,安静了几秒,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然后咧嘴一笑,却带着狠劲:“怕有个屁用,怕也没用。”

周越冷笑一声,没有反驳,只低头掐灭烟头,指尖在栏杆上轻敲,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从长久的沉睡中缓缓醒转,他的气息变了。

郑晓天看着他,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与探究:“你刚才说的这些,不是说给我听的。”他顿了顿,语气更重,“是你自己憋了两年,今天才敢承认的。”

周越望着天边昏黄的灯光,半截烟早已燃尽,指间只剩一抹摇曳的余温。他整个人却像被钉在那句话里,久久没回过神。夜风一阵阵吹过,带走了烟味,却带不走胸口那团沉重的闷气。

许久,他才开口,嗓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那句话里有犹豫,也有一种从未在周越身上出现过的,带着试探的无措。

郑晓天听着,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慢慢扬起,意里既有调侃也带着几分笃定:“能怎么办?你要是真觉得是这个人,就是她了,死缠烂打,死皮赖脸,死都要追回来。”

周越没立刻回应,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衡量郑晓天那句话的分量。

夜色深处的灯火依旧在闪烁,远处的车流像一条不断涌动的河,声浪隐约传来,又被高楼挡在城市的另一端。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冷冽的决心:“死皮赖脸……我行。”

郑晓天看着他,挑了挑眉:“我就怕你连试都不敢试。”

周越抬眼望向他,眼神沉下去,像是终于把所有的犹豫与退缩压进最深处,只留下锋利的轮廓:“试不试,你很快就知道了。”

郑晓天叼着烟,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压低的认真:“……欸,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吧?”

周越终于笑了,像一层覆在心头的冰忽然融开了。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应该是。”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一出声,就把那个人的名字也从喉咙里泄出来了。

郑晓天“啧”了一声,咧嘴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小子,真行,装了这么久,原来一直是她啊。”

周越没否认,只是抬眼看向远方。城市灯火依旧热闹,霓虹像是和他无关的梦,可此刻,他终于能坦然面对那梦的名字。

然后,郑晓天笑容一转,眼角一挑,语气忽然变得半真半假:“不过……”他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得贼兮兮:“我求你个事儿。”

周越看了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

郑晓天低声凑近,满脸无奈地压低声音:“拜托了,千万,千万别告诉夏知遥,是我带你来这儿的。”

他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声音压着却依旧透着无奈:“她要是知道了,非撕了我不可。上次陪你们做路演,她看女工作人员裙子太短,我硬是被她黑脸了一下午。”

周越听着这话,眉头微动,眼神中终于有一丝松动,嘴角抿了抿,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郑晓天耸耸肩,笑得更随意了些:“我知道你想啥呢,我刚才真的啥也没干,跟人聊了两句,没意思就让人家回去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认真地自嘲:“老了,真是玩不动了,还是回去好好睡觉重要,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场上的一点沉重,像是把自己也从这一场情绪旋涡中抽身出来。

周越神情依旧平静,眼神却更沉了些,郑晓天的话让他突然有种恍惚的错觉—,他一直以为“清醒”是必须的,可此刻才意识到,有时候“糊涂”才是另一种保护。

他羡慕郑晓天那种轻巧的抽身能力,说走就走,说睡就睡,说没意思就放下。

郑晓天笑容回到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就好,哥们,咱俩今天就聊到这儿。明儿又是新的一天。”

他眨了眨眼,调侃着一口干了酒:“不过,要是哪天你真撑不住了,来找我,我不介意继续当你这‘老朋友’,随时带你放松放松。”他说得吊儿郎当,却没一个字是玩笑。

周越望着他,点了点头。

郑晓天回到房间,轻轻带上门,整个人靠在墙上,像是刚从风口浪尖上脱身,终于找回片刻喘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脑袋轻轻磕在墙面上,低声嘟囔:“操……刚才那样可真吓人。”

说完,他突然笑了一声,那笑里没什么愉悦,反倒带着一点虚脱般的疲惫。

“要是让他知道我亲过夏知遥……”他顿了顿,轻轻摇头,“他得弄死我。”

话音落地,他又笑了,笑得无声,甚至带着点自嘲,像是终于把一个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口,反而更空了。

第二天早上。

会议室门被推开的一瞬,周越走进来,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将他的轮廓拉得修长而明亮。

他换了身浅灰色西装,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彻夜未眠的情绪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掩埋,连眼镜后的那双眼都显得温润了许多。

“夏总,早。”他声音低缓,语气里竟透着几分温和与随意。

夏知遥愣了一下,手指停在笔记本上,抬眼看向他,她本以为昨天的争执早已将彼此烧得无话可说,没想到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甚至还笑了。

“……早。”她顿了顿,神色克制,语气平稳得一丝不苟。

周越坐下来的时候,还体贴地帮她把桌上的资料理顺,顺手拿过遥控笔递给她,眼神温和,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别扭或冷淡。

夏知遥微微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纸页,眼神闪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整个上午,周越不仅在项目讨论中全程配合,还会时不时轻声与她确认细节,甚至连平时爱挑她毛病的两位合伙人都觉得气氛奇异地“融洽”。

她看着那个安静坐在对面、偶尔低头记笔记、偶尔轻轻抬眸对她点头的周越,心中却一点都不安。

这种温和得近乎陌生的周越,才是最让她无法应对的。

午休时,她站在茶水间接咖啡,余光中掠过一道倒影。

“今天开得不错。”周越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视线落在杯中翻涌的热气上,“你说得很有说服力。”

夏知遥侧头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微一挑,没有立刻回应,只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温和?”

周越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是随口抛出的诱饵:“可能昨晚睡得比较好。”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又在暗示什么,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终究只是道:“那祝你以后也天天睡好觉。”

周越低低笑了一声,唇角慢慢勾起:“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在提醒我少惹你生气?”

夏知遥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似笑非笑:“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周越微微眯眼,嗓音低沉:“好啊,那我就按我想的来。”

夏知遥转身要走,他却故意向前一步,几乎在她耳边,带着笑意的低语擦过耳廓:“要是你在,我睡得就更好了。”

那一瞬,热气与字句一同贴近她的皮肤,像是无意的碰触,却带着蓄意的逼近。

夏知遥没有回头,周越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意像是被她的反应勾出来的。

到了下午,他正坐在办公室喝咖啡,邮箱里忽然跳出一封HR群发的培训邮件,主题:如何应对职场性骚扰,全员必修课程。

周越盯着那几个字,咖啡差点没喷出来,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去夏知遥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夏知遥坐在靠窗的一侧,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将她整个人切割成一道道光与影的交错。

她穿着一件蓝色衬衫,外搭一件黑色羊毛衫,袖口自然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骨节分明,线条优雅。

而玻璃门外,周越站在光影之外,静静地看着她,此刻的夏知遥,理性、冷静,充满控制力,和那天夜里在床上将他拉入混沌深渊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想起那晚,眼里藏着酒意与情欲,那是一个几乎把他吞没的夏知遥,毫无防备、毫不克制,可现在,她就坐在那里,衬衫扣得严丝合缝,发丝一丝不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夏知遥一抬头,发现是周越。

“明天,有空吗?”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低哑克制。

她的笔停住了,那一瞬间,周越看见她睫毛颤了下,那是她极少暴露的情绪漏洞。

夏知遥抬起头,表情如常,仿佛对上的是一个客户、一个上司、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有个新项目,”他又道,嗓音放得极稳,仿佛真是在开一场工作会谈,“想请你去现场看看。”

这一句说得近乎完美。没有情绪,没有暗示,也没有任何值得她拒绝的理由。

他把每一分情绪都藏在字里行间,留出体面,也留出退路。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垂眸。

他知道她听懂了,也知道她不是不知道,这种假借公事的邀约,其实是他在努力靠近——只是这份靠近太隐秘,太不敢光明正大。

终于,她点头:“……好。”

那一刻,周越几乎没敢相信她会答应,他没有露出笑容,甚至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高兴,但那种温和却不自觉地洇了出来。

“明天十点,楼下停车场。”他说。

“好。”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初。

门关上的刹那,夏知遥望着空荡的房间,眼神终于收了些力,她低下头,重新握笔,可笔尖落在纸面上,却久久没有动静。

她的心跳缓慢,却不平静。

明天,是赴约,也是试探,是继续拉开距离,还是重新靠近,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点头的那一刻,也许早就没那么理智了。

第56章 Chapter 56 周五那天饭局结……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 夏知遥照旧提前十分钟下楼,灰蓝色的风衣收得干净利落,习惯背的大包随意挎在肩上, 林千帆跟在她身侧,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语气轻松。

停车场里, 那辆Ma早已停在约定的位置,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 周越坐在里面,目光第一时间落到她身上,却很快注意到她身边的人。

他微微一怔, 眉心轻蹙:“……你还带助理?”

夏知遥停下脚步,侧过脸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动声色:“怎么, 你不带?”

周越明显愣了下,像是才想起什么,低头去掏手机:“带啊……”他边说边补了个理由, “刚才落了点材料,许诺上去拿了。”

话音未落,他手指已经飞快在微信里敲着:【快下来, 跟我去考察, 带全资资料啊。】

几秒钟后, 屏幕那头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