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钦差
祈冉冉:“……”
喻长风淡淡瞥了她一眼, 五指复又搭回祈冉冉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替她重新揉捏了起来,
“入城时便听说了, 黔州城内近日来了一位姓喻的小寡妇, 生得天真貌美,因与亡夫是青梅竹马又感情甚笃,故而哪怕二人幽明永隔, 她也仍旧为了亡夫遗志, 千里迢迢奔赴黔州。”
“天真貌美?”
祁冉冉故意混淆视听,
“这句是谁说的?真有眼光。”
喻长风不轻不重地按了一把她的麻筋, “你隔壁那位姓乔的大婶。哦,她还说想将自家鳏居多年的长子介绍给你。”
……得, 还不如不问。
祁冉冉被麻得‘嘶’了一声, 小臂一探就去掐喻长风线条紧实的的侧腰, “闯荡江湖就是要多做伪装呀, 天师大人身上不还背着军功吗?兵不厌诈的道理你不懂?再说了,你出门在外还不是一样用的假身份。”
喻长风反手攥住她作乱的手, “祁冉冉,自从你我成婚之后,我便未在婚事相关上做过任何伪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严肃,神情也是一等一的认真悃诚,祁冉冉本想反驳他一句‘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关心你是否婚配啊’, 但话都到了嘴边,她却忽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初入荊州城时, 车队正巧撞上了城内一家武馆的女儿当众比武择婿,彼时她堪堪洗濯完头发,擦着半淌水的发丝推开客栈小窗, 恰好将喻长风推拒佳人的场景纳入眼底。
那家的女儿该是在他们甫一入城时便瞧上喻长风了,遂特地遣了贴身丫头前来探问是否可以宴请他们一杯水酒,而喻长风的回答也是不负众望的简短直白。
他道,“我已成婚,夫人就在楼上。”
思绪至此,祁冉冉又后知后觉意识到喻长风适才要她解释‘亡夫’一事时,似乎也叫了她‘夫人’。
她突然就有些脸热,自顾自埋头下去,一面猜测着喻长风此举意欲何为,一面试图从回忆里寻索出他二人对彼此称呼更改的最初契机,然而努力搜觅了一大圈,脑海中冒出来的却全都是她数次单方面‘夜袭’天师大人的不耻画面。
一个八成笃定的猜测隐约有了破茧而出的势头,祈冉冉眨眨眼,手指触碰上喻长风温热的手背,身体的反应清晰回馈出依赖与安适,可跼蹐不安却先一步凌驾于所有情感,徐徐从她心尖上冒了出来。
坦而言之,她与喻长风的关系着实逾常又古怪。
他们相遇得很早,且最为熟识时还是二人最为特殊时。
俞瑶那时候一心系挂着‘出逃’门路,对她的看管难免有所纰漏,喻长风又是惯常一副要活不活的死人样,以致于祁冉冉在初初捡到他时,莫说将他视为‘男子’看待了,她完全就是将喻长风当作一只凶猛但漂亮的受伤小动物来养。
十三岁生辰的前一日,她第一次来了癸水,彼时俞瑶已经三日未归,她虽知道该如何处理此等境况,整个人却仍不可避免地被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溟茫激得无所适从。
小腹时不时就会钝钝地抽痛一下,心情也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沮丧,她耷拉着眉眼蜷缩在被子里,尤自闷头委屈着,片刻之后眼眶一红,竟是隐隐生出些想哭的冲动。
守在榻边的喻长风应时便有些无措,他抬手抚她汗湿的发,少顷,像是蓦地福至心灵,高挺身躯忽然站起来,试探性地询问她道:
“恬恬,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这委实是个徒劳无益的没用提议,她是肚子痛而非难入眠,他只抱着她有什么用?
祁冉冉觉得他没脑筋,端着一双被泪浸得水润润的大眼睛用力瞪他。
结果瞪着瞪着,她自己就先消了气。
罢了,和他一个没人疼的小可怜计较什么呢?
在当时喻长风有限的认知经历里,‘由亲近之人抱着休憩片刻’,恐怕是他能想到的、最为有效的安抚‘病人’的手段了。
于是她也只好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少年喻长风干净清爽的气息便隔着棉被将她整个人沉静温柔地包裹了住。
……
那同样是她第一次在面对喻长风时有了脸红的迹象,她恍恍惚惚地想,俞家的女郎世世代代都是招婿上门的,如果喻长风日后当真无处可去,她倒是不介意以此为契机,给他一间小房子存身安居。
毕竟他生得这样好看,虽说性子冷了点,瞧上去又没什么行商赚钱的本事,但他待她极有耐心,体魄身手也是一等一的挺拔出挑。
况且——
况且他是真的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她揣着这样羞人的念头昏沉入睡,等到翌日醒来,一切地覆天翻。
俞瑶被金吾卫抓回宫了,她在喻长风外出捕兔子的间隙里也被带回了岁星殿,喻长风的身份随之曝光,原来他就是那位名动上京城的天师继嗣,那百年间都与皇家分庭抗礼的天师府的下一任掌权人。
再后来便是俞瑶身死,懵懂生发的嫩芽陡然被外力偏了长势,禛圣帝强行为她与喻长风赐婚,那位幼时还会将她架在脖子上边跑边喊‘爹爹的宝贝冉冉’的慈爱父亲神色讥讽,顶着一张陌生到面目全非的脸,将一封宛若镣铐的圣旨恶狠狠甩到了她眼前,
“韶阳,你这辈子就替你大逆不道的母亲赎罪,同朕一起,永远困死在这皇城之中吧。”
……
“祁冉冉。”
耳边很快袭来一道熟悉体温,喻长风轻轻拨了拨她的白玉耳珰,
“在想什么?”
祁冉冉蓦地回神,红唇才动了动,耳中就听见外头小院里一阵嘈杂脚步声。
是俞若青和元秋白回来了。
即将破茧的结果就这么骤然被不合时宜的打断再次蒙上了一层细纱,喻长风看着祈冉冉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指骨重重一攥,旋即复又松开。
早秋风暖,艳阳暧昧。
只她还有顾虑。
***
因着孙掌柜的无良发难,原定离开黔州城的日程又往后推了几日。
祈冉冉也趁此时机召来了张永茂,她打算出些银钱,自己秘密营办一间炼铅铺子,并委聘张永茂来做店铺掌柜。
原因无他,长久垄断的局面若想被打破,最为有效的方式便是‘自内分裂,自外扶新’。
现如今,朱,孙,吴三家已然貌合神离,而锻造黔铅又确实有利可图,天时地利人和的赚钱门路明晃晃地摆到她眼前,她没道理不接住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喻长风在觉察出她意图之后推给她一箱银票,“手里的银钱够吗?”
祈冉冉没收,伏在案头哒哒哒地拨算盘,“够了,况且初期也无需投入太多。朱、孙、吴三家到底尚未正式决裂,我这边太早冒头,反倒不是好事。”
她边说边执笔在账簿上写写划划,末了笔锋稍歇,一脸好奇地问喻长风道:
“喻长风,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旁的姑置勿陈,只他们这一路上的花费,以及那一桃花一梨花的两支重到要死的黄金发簪就要耗费不少银两。
更遑论天师大人还要连年购粮赈济,偶或建塔修渠。
天师府的族产有这么殷实吗?
喻长风隔着堂中梨花马蹄足的长方桌案扬眸看她,“俞姨当年教导你时我也在。”他顿了一顿,并不打算瞒她,“俞沄恬,我又不是傻子。”
他二人某种意义上都是被锁死在金笼子中的傀儡燕雀,而俞瑶曾经说过,若欲高飞,则先丰羽翼,他将这句话记进了心里,近些年来借着外出的机会与冯怀安合衷共济,京内京外具有立业,私库早已堆金积玉。
祈冉冉被这熟悉的称呼唤起笑意,她晃晃笔杆,啧啧有声地感叹了一句,
“喻长风,你还真是表里不一,虚伪至……哎呀!”
原本尚有一段距离的高大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移至她身后,喻长风瞧她神情就知道她准没好词儿,是以赶在公主殿下话落之前自她手中劫走毛笔,手腕灵活一转,霎时便在她眉心处点上了一小团乌黑墨渍。
“喻!长!风!”
祈冉冉半点不带犹豫地迅速回击,眉眼一蹙就要将笔抢回来,奈何天师大人早已颇具先见之明地抬高手臂,她就算跳起来都够不到。
“你等着!”
公主殿下见一计不成,旋即又生一记,转头就要从身后壁柜里取新的毛笔。
喻长风低沉轻笑,紧随其后抬手按门,谡谡身躯顺势前倾,坚实双臂蜷曲一撑,几乎瞬间便将祈冉冉围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砰’得一声。
将将启开一小道缝隙的壁柜刹那紧阖,祈冉冉咬牙切齿忿忿转身,小巧鼻头却于这息息相通的方寸之地内重重擦过了喻长风薄红的唇——
万籁俱寂。
天地似乎都在此刻陡然停止了一瞬。
喻长风黑眸蓦地晦沉,汹汹情绪如潮翻涌,喉头难.耐一滚,眼瞧着就要偏首吻下去。
下一刻,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叫嚷,隔壁的乔大娘自来熟地推开院门,边喊边朝屋里来,
“喻家娘子,有上京城的钦差找你,你快出……”
“冉冉。”
一道熟稔至极的清润男声蓦然截断了乔大娘的喋喋不休,祈冉冉听进耳中倏地一愣,随即僵在原地。
紧邻桌案的小窗尚未闭合,此时此刻,灿亮暖阳当空高挂,纤悉无遗地照出了堂中屹然挺立之人。
——是褚承言。
是那个本该被她亲手杀死在上京城内,知晓她许多秘密,再无任何攀咬机会的褚承言。
第52章 要挟
诚然祁冉冉的反应不算过激, 但喻长风离她太近,几乎瞬间便感知到了她的变化。
虽说公主殿下是个情绪相当外露的人,但大多数时候, 她所展露出来的东西都是她想被别人体察到的东西。俞瑶曾教导过她‘喜怒不形于色’, 祁冉冉实在做不到每时每刻面无表情,是以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用一套‘标准至极’的情态回响掩盖自己的真实反应。
但现如今, 显而易见的, 有人让她失去了这份伪装。
喻长风皱皱眉,视线定在祁冉冉一门心思落目外间的澄澈黑眸上, 指尖重重一攥,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乔大娘许是察觉到氛围不对, 随意打了个哈哈便飞快溜了, 褚承言目不别视立在中庭, 待到小院之内再无旁人, 他才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正正与屋里出来的祁冉冉对上视线。
褚大人今日穿了一件梨花白的广袖长袍, 前襟不若寻常男子服饰那般绣云纹竹叶,反倒以银线勾勒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盛放梨花,晴空之下流光溢彩,愈发衬得他眉眼隽秀,周身气度淡远清微。
“冉冉。”
声音也是清湛的, 尾字微微拉长,缱绻地在舌尖滚过一圈,
“我来接你回宫。”
祁冉冉冷冷凝眸望着他,因着拿不准他的真实目的,一时之间并未答话。
褚承言也不在意, 自顾自从袖中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鸳鸯漆盒,双手高捧过肩,恭恭敬敬地奉给她,
“冉冉,从前种种是我迷了心窍,这是我送你的赔罪礼物。”
他刻意躲过喻长风的视线,边说边将漆盒展开,露出其中摆排齐整的十根白森森的手指骨。
“冉冉,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吧。”
话音至此顿了一顿,褚承言抬起头,色泽浅淡的瞳仁在日光照射下剔透得像颗琉璃珠子,本该明亮清澈,却因为他眸中意色过于狂乱,硬生生透出几分阴森诡异的味道,
“冉冉你瞧,我已经将那执鞭之人的手骨一根根剔出来了。这世上哪怕天大的仇怨都能依随身死烟消云散,如今你我一人一次,合该都抵消了。”
一人一次,合该抵消。
祁冉冉眉心蓦地一跳,待到洞悉出其话中之意,整个人当即面色大变。
……
她鲜少会在人前露出此等完全失去掌控的惊惶神色,褚承言矮下一节膝盖步步逼近,脖颈高高仰起,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祁冉冉错愕的面容。
公主殿下将自己与俞家人的行踪几至隐瞒得滴水不漏,喻长风则与她殊途同归,面上大张旗鼓地命人以天师府的名头显明上路,背地里却同时做了一手好伪装。
褚承言因他二人这莫名相协的配合很是浪费了一番功夫,但好在他记得前世元秋白与俞若青有过来往,遂在搜寻途中乘风转舵,改为搜查元家世子的踪迹,这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祁冉冉。
他太想念她了。
即将抵达黔州城的那几日,他甜蜜的梦里都是祁冉冉咬牙往他心口戳刀子的脸,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疯魔了,但在疯魔的同时,他又清楚意识到,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祁冉冉这般心狠果敢得令人着迷。
他们是一类人。
更遑论同类的她或许曾经还对他有过些许比众不同的特殊情谊。
虽然前世他之于这份异样的痴迷憬悟太晚,但好在他重生了。
他害死祁冉冉一次,祁冉冉也杀死他一次,他们之间恩怨相抵,自此之后再无阻隔。
除了……
喻长风牵住祁冉冉的手,高大身躯向前一步,全然挡在了祁冉冉身前,“滚出去。”
褚承言讥讽笑笑,彻底抛去了那点在上京城中惯有的温雅伪装,
“天师大人为人当真无礼,下官此番是奉旨前来接公主回京的,拜见公主乃下官职责所在,天师大人有何理由加以阻挠?”
他话音甫落,视线又旋即转向祁冉冉,语气里尖锐的嘲弄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全都是只有她二人才能听懂的深重威胁,
“冉冉,公主府隔壁的街巷里最近又搬来两户人家,其中一户便是荣国公府旧时远嫁西北的嫡女,此番她随调任的夫君一同于上京安家,前些日子才生了位玉雪可爱的小千金。我几番路过,次次都能听见府中敲锣燃炮,虽说热闹非凡,可我却担心上京城内秋来天干物燥,万一一个不当心,点多了炮仗,引发什么走火爆炸,再牵连到你的公主府,那可就不好了。于是我也只得每隔三日向上京送一封密信,嘱托我府中之人密切关注你的公主府。”
‘走火爆炸’四个字被他刻意念得又重又缓,祁冉冉一个激灵,一瞬间猛然拧起眉梢。
前世那场让她与褚承言都灰飞烟灭的爆炸便是发生在公主府内,地底下的黑.火.药是她借着‘及笄礼前重修府邸’的由头趁机埋进去的,她本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盛性子,当年之所以埋下黑.火.药,为的也确实是有朝一日如若落败,她还可以用这最后一张底牌破釜焚舟。
一朝重生,彼时黑.火.药早已埋下,她赶在玉石俱焚前换了条路,然却始终未能寻得机会将地下的火.药转移出来。
她没料到褚承言也会重生,更没料到有朝一日,那张昔日自己埋下的底牌会摇身一变,成为褚承言要挟她的筹码。
褚大人几乎已经将胁制赤.裸.裸地摆上明面了——
倘若她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派人引爆黑.火.药。
无论会引起多大的骚动,无论会死多少人。
“冉冉。”
褚承言再次冲她笑,脊骨微微弯曲,将姿态放得极低,
“我在隔壁巷口租了间小院,里头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愿意先陪我回去用顿午膳吗?”
他的语调里夹杂着几声温和的劝哄,就此显出一种近乎情人间宠溺絮语的亲密无间,
“我近来新制了一枚密信印章,与上京城的通信也全凭这枚印章验证真伪。冉冉,我想在用膳时给你瞧瞧。”
祈冉冉被他的厚颜无耻逼得心头冒火,后槽牙狠狠一咬,半晌,竟是忽地笑了。
“好。”
她拨开喻长风就要跟着褚承言一起走,
“带路吧,我跟你回去用午膳。”
然而喻长风却在错身的间隙里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祈冉冉。”
天师大人动了动唇,他生来卓绝,又早早成为了世俗眼中游刃有余的高位者,惯常波澜不兴,情.潮最为外露之时,不过也就是于无可奈何之下积恼成怒,瞋目切齿地骂她一句‘坏人’。
可此时此刻,他的嗓音却沉涩得厉害,寥寂眉眼恍若雪覆千里的杳然险峰,峰顶冰霜皑皑,明明崩得极紧,却好似下一刻就能被丁点的声响催得轰然崩塌,
“元秋白买菜就快回来了,你昨日说黔州城这时节的蜜柚很是不错,我今日特地让他带了些。”
他攥住她的力道合该极大,祈冉冉可以清楚看到他泛起青筋的冷白手背,可奇怪的是,她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祈冉冉,是你说想吃的。”
“你不能每一次都这样。”
不能每一次都在他即将登上山顶之时将他重重地推下来,不能每一次都这般冷心冷肺地耍着他玩。
“喻长风。”祈冉冉抿抿唇,反手覆上他的手,指腹温暖细腻,却是试图将他紧握着她的五指无情剥离,“你先放手。”
“放手,喻长风。”
***
褚承言的院子的确离她不远,二人走出巷口,行不过数百步,视线范围内便已清晰可见一幢通达宅舍。
祈冉冉跟随他信步跨过院门,端量的目光于门外佩刀的守卫上停留一瞬,旋即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褚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屋子里有镣铐吗?快拿出来给我戴上。”
褚承言知她这话纯粹只为讥诮,然听见她亲口说出‘给她戴上镣铐’,本就蠢蠢欲动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丛生波澜。
“是我疏忽了。”
但他到底清楚眼下时机未到,遂也只得强自按捺下意动心弦,挥手示意守卫尽数退去,
“冉冉,你别生气,我是当真想求你原谅,也是当真想同你共进午膳。”
祈冉冉双手抱臂,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努力营造的温情幻象,“求我原谅?你所谓求我原谅的手段不会只有杀了程守振吧?”
褚承言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仅只如此。冉冉,我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会帮你。”
他面上那副虚伪至极的温润笑脸直至目今方才褪去了点,
“冉冉,我不是喻长风,不必背负整个天师府的命运,自然也不会有如他那般蛇行鼠步的诸多顾虑。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一把趁手的刀,冉冉,你选我好吗?”
“选你?”祈冉冉嗤笑一声,“我凭什么选你呢?凭你前世背叛我的丧德无耻?凭你害死我俞家人的心狠手辣?褚承言,你没忘记吧?我前世可是你逼死的,若非你……”
“我没有!”
褚承言骤然拔高声音,
“冉冉,我没想让你死。那日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带你走的,是你在冲动之下点燃了黑.火.药,这才……”
“我在冲动之下?褚承言,我为何会冲动?”祈冉冉眸色森寒,声音随即也大起来,
“因为你杀了我姨母和表妹!她们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而你呢?你本该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你却杀了她们。你践踏了我的信任,难不成还指望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你从长计议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被她咬着牙关恨恨喊出来的,且话音堪落,她原本瞪得极圆的眼睛登时便红了一大圈,盈盈泪花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落在褚承言眼中便成了一副鲜活奇特的绝美之景。
没人能在瞧见心悦之人的特殊一面后仍旧无动于衷,更遑论褚承言还曾于心迹未明时偷偷窥伺过祈冉冉对待喻长风的特别之处,那点隐忍不发的阴暗嫉妒经过两世岁月的辗转回思,早已在他心底深深扎了根,以致于他此刻陡然感受到那点与喻长风相同的‘区别对待’,向来清醒的理智当即便有些溃散。
“可我们都重生了不是吗?”
如远山般清隽平和的眉目转眼染上一片亢奋绯红,褚承言用力攥紧祈冉冉的衣袖,一脸急切地将她往正厅里带,
“程守振全身的骨头如今就放在房中,冉冉,我替你报仇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你再信我一次好吗?这次我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步入厅堂,祈冉冉被他扯得身形踉跄,她转身阖门,闹脾气似的忿忿一甩衣袖,动作间自然带出一股子浓郁奇特的梨花香,气味甜到发腻,却是瞬息消散于空中。
两侧的小窗也未开启,一时间,本该通达的宅院正厅浑然成了个几近密封的琉璃罩子,祈冉冉就在这再无旁人的罩子里徐徐缓下神色,半晌之后眉梢一抬,突然声音轻轻道:
“褚承言,我想,哪怕重来一世,我大抵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
褚承言容色恓惶,“为何?”
“因为……”
祈冉冉拉长语调,晶亮澄澈的圆眼睛缓慢眨动,红唇轻巧一挑,忽地笑了起来,
“因为你这人记吃不记打。”
褚承言倏地一愣,“什……”
他无法再说下去了,一支锋锐如刀的竹簪子霍地狠狠插进他心口,与此同时,熟悉的酥软之感瞬间流窜于四肢百骸,褚承言身子一歪,‘砰’得一声被祈冉冉扑倒在地。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迷香,稍作更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骗你第二次。”
“褚大人,兵不厌诈呀。”
“你蠢成这样,叫我如何敢信任你?”
第53章 凌压
另一边, 元秋白与俞若青回来之后就发现小院里的氛围有些不对。
喻长风独自一人坐在庭中,黑眸安静低垂,视线如雪凝般定定沉落在手心里的白瓷茶盏上。
元秋白不明所以, 凑过去瞧了一眼, 发现天师大人掌中的茶盏竟是空空如也,莫说茶水了,便是连茶叶都没有一根。
他顿时就有些诧异, 抬手探了一把喻长风的额头, 发现温度正常后又作势要从袖袋里掏银针,
“喻长风, 你中毒了?”
喻长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回了房。
俞若青自后探出脑袋, “是中邪了吧?我看过别人中邪就是这样的, 需得请大和尚讲经才能好。”
“……”
元秋白目光炯炯, 随手从竹筐里掐了颗紫葡萄, 剥掉外皮喂进她嘴里,“小祖宗, 来,咱们多吃东西少讲话。”
俞若青红唇蠕动,须臾齿列一开,往元秋白手上吐了两颗细小的葡萄籽。她觉得今日的葡萄还算水甜,遂将整筐都提到手里, 打算尽数拿去给房中的祈冉冉。
不顾元秋白在身后笑谑她‘没良心’,俞表妹拎着竹筐便步入书房, 片刻之后却突然惊叫一声,一脸慌张地从房里跑了出来,
“我表姐呢?!”
元秋白快步迎上去, “不在书房吗?”
他们早上出门时祈冉冉还唉声连连地说自己手上的账目算不完,今日恐怕要在书房内待上好几个时辰。
“你别慌,她既不在房中,许是出门透气去了。那么大的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你懂什么呀?”俞若青急得掐他手背,“你忘记咱们适才在街上听见人家说今年的钦差队伍里多了一位年轻的褚大人,万一是那褚承言呢?我表姐离京之前才捅了他一刀,他若伺机报复,那我表姐……”
‘哐当’一声。
原本紧阖的门板忽地被人自内大力推开,喻长风站在门槛处,黑眸里一片凛冽霜寒,“你说什么?”
俞若青忙跑过去,“表姐为了秘密送我和我娘出城,离京之前赴了褚府的宴席,还在之后捅了褚承言一刀。表姐夫,我表姐去哪里了?不能让她落单,她……”
话音未落,喻长风已然大步离开了宅院。
***
与此同时,一巷之隔的褚家正厅内,瓷壶瓷盏碎了一地,茶水茶叶撒了一滩,一片乱七八糟的藉藉脏污里,褚承言神色苦楚,眉头因心口疼痛死死拧起,双手却紧紧搂着身上的祈冉冉。
他呼.吸.粗.重,在这极致的痛苦里诡异品尝到了一种极致的欢.愉,喉头剧烈滚动,吐纳间灼热的鼻息接连侵袭上祈冉冉细腻的脖颈,触感粘腻潮湿,好似雨林中阴毒盘旋的蛇。
祈冉冉被他膈应得额角直跳,然却也没径自从他身上爬起来,而是顺势借力将竹簪子又往他心口送进去一截,左手随之下移,快速在他胸前袖袋摸索一通,末了瞳仁一亮,终于找到了那枚所谓‘辨认密信真伪’的新印章。
她将印章反手塞进自己袖中,小臂一撑就要起身,褚承言却又在这时猛地收紧双手,脑袋吃力微扬,鼻尖几乎快要埋进祈冉冉的颈窝里。
“冉冉,我好想你。”
他惨白着一张脸低声呢喃,双唇血色尽失,眉眼间却全是浓到快要溢出来的怪诞快意,
“我们若能就这般相拥着一同赴死,也算是一件妙事。”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前世的自己与祈冉冉之间那个唯一的拥抱,那时候他因为忤逆林相,在朝堂上很是吃了一番教训,回府之后心情阴郁,难得饮了凉酒,又重重摔了酒盏。
祈冉冉当时恰好在他府上,她闻声前来,见到一地狼藉后先是错愕一愣,继而又上前问他怎么了。
褚承言仰头看她清凌凌的眼,诸般虚言于舌尖囫囵游荡一圈,最终怆然启口。
他说,今日是他娘亲的忌日,他想他娘亲了。
彼时的褚大人自诩对公主殿下了如指掌,玩弄起人心信手拈来,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那日似乎正是俞瑶的忌辰,遂信口雌黄地编了这谎言,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变相拉进他与祈冉冉的距离。
祈冉冉果然如他所料那般蓦地一怔,双眼慢缓一眨,晶亮眸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泛起水色。
褚承言没有错过公主殿下甚为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也眨了眨眼,脖颈看似颓靡一垂,实则只是为了低头掩去唇边轻蔑的嗤笑,心底尚且在为自己的‘高招’沾沾自喜,可下一瞬,祈冉冉却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他听见她问,“褚承言,你从前在家是不是经常受欺负啊?”
她说她早就发现了,他用膳时只会习惯性地吃自己手旁的菜。
她说她看见过他小臂的伤痕,那是黑背犬的牙印,且痕迹边缘变形断裂,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的。
她还说来日若当真能够逃离上京,必定要请他来府中做客,他可以将她的家当成他自己的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无需思量任何人的眼光,无需经受任何人的磋磨。
褚承言很少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家’的字眼,即便他彼时早已有了堂皇的府邸,衣食住行一具精细,再不必似从前那般与狗抢食,挨饿受冻。
也是在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倘若俞瑶不曾与禛圣帝生过嫌隙,祈冉冉合该是个相当耀眼的金枝玉叶,她有闪闪发亮的人格,有万金难换的赤心。
——没人能高攀得上她,不论是他还是喻长风。
然一朝造化弄人,明月意外堕了凡尘,紧接着,在他尚未了悟出这份‘可乘之机’时,一封赐婚圣旨忽如夏夜急雨,骤不及防地溘然宣明示下。
于是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又轻而易举地恨上了喻长风,以致于当他发觉自己有机会能‘要挟’祈冉冉时,他毫不迟疑便提出了‘要她与喻长风和离’的请求。
……
心口再次作痛,祈冉冉咬紧后槽牙,转着竹簪逼他松手,
“想死你自己去死,别拉上我。”
褚承言阖着眼皮痴痴地笑,
“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冉冉,你别想甩开我,永远都别……”
他说不下去了,一股能将人骨头直接捏碎的暴虐膂力骤然袭来,褚承言只觉臂膀一阵剧痛,下一刻,他身上一轻又一紧,眼前蓦地一花,待到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如衣衫浮尘一般被人猛地提起甩了出去。
只听‘砰’得一声。
一人高的红木壁柜应声而倒,褚承言双眼一黑,后背重重磕上木架,旋即又像个沙袋似的软趴趴掉在了地上。
喻长风容色沉沉阔步而来,月白衣袂瑟瑟鼓动,压低的眉骨戾气十足,漆漆黑眸中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风雨将至的凌压死寂。
褚承言艰难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盈满血腥气的虚弱謦欬,他的整条脊骨适才几乎没了知觉,此刻感知回笼,尖锐痛感立时如倒山倾海,扑天盖地地将他吞没。
他撑着手臂,踉踉跄跄地站直起身,本想张嘴说些什么,然甫一开口,鲜红的血水便合着涎水一股脑儿地流淌下来,混沌视线直至此刻方才重新变得清晰,他眨眨眼,看见祈冉冉死命抱住喻长风的手臂,一脸焦急地试图将人往回拉。
听觉最后回归,如风唳蝉噪的翛翛耳鸣徐缓褪去,祈冉冉无比着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灌进他耳膜,
“喻长风,你要打死他了!”
喻长风眉眼间汹涌怒流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眸色凶得骇人,脚步却依着祈冉冉的阻拦乖乖停在原地,
“打死他又如何?”
褚承言复又急咳一声,脊背倏忽佝偻,遽尔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他缓了一阵,抻袖抹抹下颌血渍,唇角随即牵动,期间扬眉抬头,双眼直视喻长风,又慢又缓地扯出了个十足讥讽的挑衅的笑,
“打死我是不会如何,可冉冉不舍得啊。”
是啊,祈冉冉怎么舍得呢?
他今次毕竟是顶着钦差的头衔光明正大来到黔州城的,钦差是为圣人办事,而天师府与皇家关系一向紧张。
颇受君王忌惮的天师大人此番秘密带引公主离京,这事往小了说是公主胡闹贪玩,往大了讲便是天师府藐视皇权,欺君罔上,不恤公主玉体,将皇嗣安危视于无物。
而如若此时此刻,喻长风再对他这钦差大臣没轻没重地动了手。
届时哪怕事出有因,只要圣人执意追究,照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治喻天师一个不臣之罪。
——祈冉冉怎么会舍得就此将喻长风推上风口浪尖呢?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她可是在宫宴之上凑巧瞧见一道喻长风不爱吃的菜都会不自觉怨怪皱眉的人。
褚承言想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酸楚,无边妒意搅海翻江,硬生生将他的心肝脾肺撮弄得血腥一片。
这叫他如何不怨啊?
叫他如何不恨?
叫他如何心甘情愿地归顺倒戈?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祈冉冉一日不与喻长风彻底割席,但凡她目的达成,她要做的下一件事必定就是离开他。
……
“喻长风。”
祈冉冉那厢已经将印章验查过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想劝他离开,
“回去吧。”
她主动将手塞进喻长风的手心里,“我后颈疼,腕子也疼,我还饿了,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喻长风阴沉着脸不答话,五指倒是反向一握,顺势与祈冉冉牢牢十指交缠。
二人就此并肩出厅堂,褚承言挣扎着追了几步,然却很快摔倒在地。他尤不甘心,忍着肺腑快要爆炸的疼痛颤声大喊,
“冉冉,选我吧!我远没有喻长风那样多的限制顾虑,选我帮你吧!”
……
昭昭言辞陡然入耳,喻长风身形一顿,祈冉冉却是毫无反应,脚下步伐丝毫未停,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第54章 和离书
出了门才发现那些本该被褚承言遣走的守卫齐齐整整躺了一院子, 祈冉冉跨过一地闷哼痛吟,小心翼翼地扬眸偷瞟喻长风的面色。
她不知道喻长风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几次开口想问, 然却又在每每接触到他凛若冰霜的眸光之后偃旗息鼓。
一路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院, 元秋白居然已经颇有先见之明地带着俞若青溜了,祈冉冉一目十行扫过桌上信笺,抬头对喻长风道:
“堂兄说他带若青出去用午膳了, 我们呢?我们吃什么?”
喻长风没说话, 仅只敛敛眼眸,视线又沉又重地落到她颊边浅浅凹下去的小酒窝上。
……
她又在笑了, 且还笑得又乖又漂亮,澄盈盈的圆眼睛纯挚懵懂, 添点暖意进去就能成为这世间最为莹然秀澈的明净清泉。
他能从这汪清泉中窥见最为潋滟的溶溶水波。
褚承言自然也能。
但凡祈冉冉愿意, 她能让遇到她的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向她俯首称臣。
诚然她的‘招安’手段里并不含有‘情爱’这等甜美的钓饵, 但她的确太招人喜欢了。
他知道这不是祁冉冉的错。
退一步讲, 她从头到尾也没做错过什么,自古成事者用权手段多如过江之鲫, 鸣鼓而攻,生灵涂炭都不在少数,相较之下,祈冉冉反而还是其中最为正直温和的那一个。
她只是不在乎他。
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在乎他的想法, 不在乎他们已成既定事实的夫妻身份。
和离书交给他了又如何?
只要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和离, 照样有人虎视眈眈渴盼觊觎,上赶着追过来,只为求得她一点垂怜。
舌尖缓重顶过齿列, 喻长风攥了攥指,回想起适才这二人倒地相拥的场景,以及临出门前,褚承言的那句极具诱.惑.力的真切誓言,一时只觉心头就此熊熊蓄起一把嫉恨烈火,火焰蛮劲鼎沸,炽地熯天,杀气腾腾,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焚销殆尽。
他动动唇,常年沉寂如冰封雪原的眸子都被这把火烧得滚烫猩红,胸膛剧烈起伏一瞬,半晌,竟是忽地笑了,
“祈冉冉,将和离书交给了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喻长风?”
祈冉冉一脸震惊地张了张口,打死都想不到他能径自将话题拐到这上面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将那枚从褚承言身上搜出来的印章托于掌心,语调放缓,好声好气地试图同他讲道理,
“我跟褚承言走是为了拿到这印章啊。你没听见他说吗?三日一封密信,谁晓得他会为了对付我们在密信里写什么内容。早一日将这东西拿到手,你我就早一日不必受他牵制。”
“是!你总有理由。”
喻长风讥诮扯唇,英挺的眉骨深深压下来,眼眶也随之有些发红,
“那现在呢?现在你不仅拿到了印章,还得到了他愿为你衷心效力的誓言。然后呢?接下来呢?你还打算做什么?你要选他帮你吗?”
祈冉冉错愕的神情始终未收,直至听见‘选他’二字后才意有所觉地眨了眨眼。
她睁着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阒然默了一会儿,红唇抿了抿,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地浅浅蹙了蹙眉。
少顷,像是终于读懂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声音轻软平和,让人辨不出半分意图,
“喻长风,那封和离书现下就在你身上吧?”
“拿来。”
喻长风的身躯几乎瞬间僵滞,瞳孔猛然一缩,不过须臾,眼睛里汹涌的火苗竟全都灭了。
他又扯了扯唇,修长指骨蜷到发白,喉头重重一滚,却是很快从紧贴心口的位置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祈冉冉。
祈冉冉伸手接过,展开,查验,确认这就是那封二人签过字盖过章、只要拿去衙门就能立刻改册生效的和离书后,她再次往前走了一步,脖颈微扬,直直撞上喻长风的视线。
“喻长风,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还存着与你和离的心思?”
她一字一顿,也不指望能从这人口中得到任何回答,自顾自将这封堪称天师大人心病的和离书囫囵揉成个扁扁的纸团子,双手合拢用力压实,旋即就往嘴巴里塞,
“那我当着你的面把它吃掉!我吃掉好了吧?”
……?
喻长风陡然愣怔,诸般心绪蓦地抽离,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生气不生气了,上手就去掰祈冉冉的嘴。
“胡闹,快吐出来。”
祈冉冉晃着脑袋灵活躲他的手,圆鼓鼓的侧颊不住蠕动,看这架势居然还当真是在咀嚼。
喻长风干脆钳住她两腮,颇具技巧性地轻轻一捏便让公主殿下立时启了口,他毫不迟疑,二指紧随其后探进她嘴里,指尖准确一衔,转眼便将和离书掏了出来。
“你做什么?”
祈冉冉被满口融化的墨汁印泥苦得直皱眉,见状还要不依不饶地冲他嚷嚷,
“别拦着我,今日这封和离书我吃定了!”
她说着就要蹲身去捡地上沾土的纸团子,喻长风无法,只得利落探臂将人捞起,扣在她腰间的五指一拢一收,眨眼便将人牢牢锁进了自己臂弯里。
‘啪嗒’一声。
纸团重新落地,将天地砸得一片阒然。
后知后觉又疑信参半的巨大喜悦纷至沓来,好半晌后,喻长风阖了阖眼,哑着嗓子率先开了口,
“祁冉冉,吃和离书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轻抚祈冉冉的发,余光瞥见她发丝颤摇,于灿亮日光之下随风晃动,然院中此刻无云无风,他再一细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指在抖,
“祈冉冉,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给我抖机灵,好好回答,吃和离书是什么意思?”
祈冉冉没什么好气,“我适才不是说过了?我饿了,没午膳吃就吃纸呗。”
手肘麻筋猛地被人按了一下,祈冉冉‘嘶’了一声,白眼快要翻上天,双手却安抚地紧紧回抱住了喻长风。
她终于愿意认认真真给他一个回答,“已经名正言顺成过婚的夫妻此后再不和离,喻长风,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喻长风愈发收紧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快要将她嵌进胸膛里,“祈冉冉,话说出口就要作数,你再耍我一次试试看。”
祈冉冉顿感冤枉,眼睛瞪得比方才更圆,“我哪有耍你?喻长风,你血口喷人也要稍微讲点证据吧?”
喻长风不接她的话,他稍稍松了些力气,身躯后退,在咫尺的距离里低头去看祈冉冉,
“所以……”
祈冉冉打断他,“但是。”
喻长风瞬间唇角紧绷,“没有但是。”
祈冉冉轻轻摇头,“有但是。”
她缓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眉眼间复又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退让妥协,“喻长风,你知道的吧,我不爱同旁人透露自己的计划,便是我姨母和若青,如非必不得已,我也向来不会与她们多说一个字。这是我娘的习惯,如今也是我的习惯。”
喻长风自然知道,当年的事正在他不遗余力的悉心搜查下逐一浮出水面。俞瑶那时为了将俞家人尽数送离上京,一场谋划尤自筹算了整整两载,她艰辛又巧妙地利用着身边一切可被利用的力量,对于所做之事却自始至终只字不提,以致于一朝事成,俞家祖父始料未及,被禛圣帝安插在俞家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桩暗探亦是措不及防。
便是后来部分人丁出逃失败,俞瑶被迫更改策略,带着祈冉冉秘密离宫,彼时尚且年幼的韶阳公主对于自家娘亲的种种施为也是同样的一知半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所以俞瑶打从一开始便将所有的风都牢牢关在了心里。
祈冉冉再次叹息,“喻长风,你猜我为何执意要来分一杯黔铅的羹?”
喻长风思忖一瞬,“为了赚银子?”
铺谋定计,世家走动,哪个不需要大量银两?
祈冉冉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虽说银钱这东西多多益善,但若青近些年来以旁人名义大大小小做了不少生意,我们俞家现今虽不若过去那般富埒天子,家资倒也算得上丰厚。此番之所以费力劳心,纯粹是为了接近朱源仲,为了搭上朱家那条与湘城往来许久的秘密通路。”
她说着便笑起来,两颊酒窝顺势漾开,眼角眉梢间尽是少女的天真明媚,
“喻长风,你还有印象吗?我那好父皇往时从不信天命寿数,可自从数年之前病过一场,突然就痴迷起了丹药长生。”
“铅和汞都是好东西,但到底效用微慢,故而还是不够好。”
“喻长风,你觉得湘城有什么好东西?”
湘城有什么?
有奇毒。
有奇蛊。
喻长风眉心猝尔一动,霎时间凝起眼眸。
祈冉冉抿了下唇,主动从他怀抱里退出来,她站在天光明朗处冲他歪头莞尔,声音还是轻轻的,尾调细软绵长,甜得不含一丝攻击力,
“哝,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也清楚我的脾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那套大可直接省了,反正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听。不管是皇家还是天师府都休想拦我,我会一直去做我要做、该做的事,无人可阻,不死不休。”
“地上那封和离书捡起来晾晾应该还能用。”
“或者,我真将它吃掉也不是不行。”
“喻长风,接下来,你选。”
……
她那张乖巧到不行的脸上几乎已经明晃晃写好了‘大逆不道’四个字,同样的言辞拿到京兆府与喻氏宗老面前讲上一圈,都不必等宗正寺酌定裁决,镣铐一锁就能直接将她扔进诏狱里去。
但她还是当着他的面坦坦荡荡地说了,也不知是确信此处无法留下切实证据,亦或笃定他不会反过头来告她一状。
且说完之后,她还顶着一脸为他着想的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地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上。
好似二人到头来会琴瑟和鸣还是分道扬镳,两种结果的最终择定都由他来拍板定案。
千言万语一句话——感情里的坏人爱谁当谁当,反正她不当。
但这份情爱中的当事人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是以她推却不前,便只能由他迎头而上。
喻长风无比清晰地自这场‘交锋’里读出这一点,心里又气又甜,及至最后,竟是生生笑了。
“祈冉冉。”
他阖了阖眼,大步骤然上前,夹起她就往屋里走,
“你选择权给得太晚了。”
最适宜和离的时候不和离。
最适宜狠心的时候不狠心。
在别无选择时体恤懂事地让他做出选择。
他哪有什么其他选项?
这世间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说的。”
“我不干涉你所想所作,但再让我撞见褚承言不守分寸,别怪我不顾大局宰了他。”——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对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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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缭乱
‘哐当’一声。
卧房门板受力大敞, 祈冉冉倒着被喻长风抗进房中,才头晕脑胀地捶了他两下,转眼就被天师大人囫囵扔进了软榻里。
下一刻, 喻长风欺.身.而.上, 一手箍到她腰间,一手拢住她脖颈,指腹搭上领口系带, 是个几欲径直解开的架势。
祁冉冉的脸上顿时清清楚楚显示出‘要这么快吗’五个大字, 心里有点羞乱,口中倒是十分含蓄地喊了一声,
“喻长风!我好饿,我真饿了!”
喻长风眸中颜色如原上之火, 起初望着浅淡, 细看却颇有燎原之势, “不是说后颈疼?”
他声音轻轻的, “我瞧瞧伤着没。”
……所以开门的动静搞这么急就只是为了瞧她的伤?
祁冉冉眸光复杂地瞥了天师大人一眼,须臾, 闷闷‘哦’了一声,复又软趴趴倚回了他臂弯里。
喻长风将她软蓬的发丝慢慢拨开,露出一小节细腻的脖颈,他覆指上去,仔仔细细地沿着她颈项摩挲一圈, 确认骨头没什么问题之后,又转而去处理那些微小的擦伤。
适才在褚宅将褚承言捅倒时撞翻了茶盘, 瓷壶瓷盏破裂一地,碎瓷飞溅,难免在公主殿下身上增添许多细小伤痕。
喻长风用湿帕子擦干净手, 取了些化瘀祛痕的药膏融在指尖,待温度不再冰凉,方才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
祁冉冉被他轻柔如雀羽拂面的动作惹得直想笑,她瑟缩着躲了一下,被抓回来后又颤着肩膀欲往榻边逃,润泽红唇边衔着一抹又乖又坏的勾人弧度,灵动狡黠,浑像只极擅蛊惑人心的漂亮狐狸。
人怎么能讨喜成这样呢?
喻长风眸色渐暗,一瞬间很想倾身吻一吻他夫人。
他最是见不得祁冉冉这幅要笑不笑的鲜活样,二人从前‘琴瑟不调’时,他面对此等情形尚能勉力克制,如今终于得了正经名分,汹涌情.潮几乎霎时生猛袭来。
但他又的确不敢太过于倍进唐突,随既定关系纷至沓来的是益发浓重的诚惶诚恐,毕竟天师大人幼时没得到过多少正常的爱,后来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大抵不若其他男子那般会讨心上人爱怜。
他怕她嫌弃,怕她腻烦,怕她因着自己的孟.浪心存抗拒,怕她对他生出丁点儿的不喜欢。
于是他也只能缓重又克制地抚过祁冉冉散乱的发,继而握住她的手,借由此等‘事出有因’的亲昵接触安抚自己纷乱的躁.动。
祁冉冉那厢还是想笑,当下被他不轻不重地抚着指节,蓬勃的笑意更是忍都忍不住。
她很快弯了眼睛,歪歪扭扭往榻上一倒,黑发铺展在被褥上,绸布的软枕半遮半掩盖住下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水波潋滟,其中隐有流光忽闪。
“嗯?”
喻长风难以抑制地凑上去,轻轻碰了碰她蜷曲的眼睫,
“怎么了?”
他们两个是真的奇怪,明明从前都有过许多同榻而眠的经历了,可眼下骤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二人反倒不约而同地齐齐局促了起来。
相处的模式也很奇怪,纵然两人一具顾虑重重,但她害羞时他便强势,他克制时她又开始百般撒花。
就如此刻,祁冉冉定定望着他不说话,半晌之后突然撑身而起,猛地将人扑倒在了榻上。
“喻长风。”
她横.跨在他腰.间,伸手搂住他脖颈,动作间衣带勾连,呼吸霎时缱绻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喻长风。”
她又叫了他一声,尾音黏黏糊糊,前头‘口出狂言’时无法无天,此刻撒起娇同样亦是信手拈来。
喻长风抬手扶住她后腰,敏.感察觉到祈冉冉将他领口处的规整衣襟轻巧挑开了一点,她用下颌去贴他喉头,如同做标记似的反复蹭了几下,以此让他沾染上她的气息。
很暖,还甜丝丝的。
独属于祁冉冉身上馥郁的香气很快如她所料那般纤悉无遗地将他包裹起来,喻长风极为艰难地闭了下眼,掌心躁得发烫,扣在她腰间的大手不受控制地要往她背心处移。
可祁冉冉却又在此时躲了他一把,她抽身后退,眉眼弯弯的,不仅人溜得丝滑,还顺手将怀中软枕补偿似的塞给了他。
“……祁冉冉。”
喻长风登时就笑了,是那种应该被气到、但又因为感觉太过愉悦故而生不起一丁点气的纵容挑唇,
“好的不学,和你女儿学犯浑?”
小狸花就是如此,每每想被他顺毛了,根本不管他在做什么,爪子一蹬就能勾着衣衫爬到他肩上怀里;不想被他顺毛了,但凡他靠近一点,它能窜得比风都快。
“需要我也给你剪剪指甲吗?”
祁冉冉不答话,只是又灵又娇地抿着唇笑,一息之后又在天师大人难得直白的眼神示意下重新趴了回去,脑袋一歪,熟门熟路地往人颈窝里埋。
喻长风这次不再犹豫,长臂一探便紧紧拥住了身上人。他似乎又尤自抵抗了一小会儿,少顷,终于半阖了眼,下颌微微仰起,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暴弃意味,冒失地用湿.软的唇去蹭她同样柔软的额角。
“……嗯?”
祁冉冉有些震惊地睁大眼睛,本能想要抬头看他,
“喻长……”
下一刻,温热的手掌径直蒙住了她的眼,紧接着,湿漉漉的触感落到唇边,轻浅一碰后极快退开,然炽热呼吸却又并未尽数远离,反而蓄势待发地悬在她唇上,垂死挣扎了短短一瞬,旋即便又食髓知味般重重压了回来。
喻长风合该是知道如何亲的,但具体施为时又明显因为过于生疏而不得要领。
他莽撞地蹭开祁冉冉的唇,舌.尖却不敢贸贸然探进去,是以只能顶着一身纷繁杂遝的混.乱.气.息毫无章法地含她,咬她。
按着她后颈的手背青筋凸起,原本规整束着的发也散了,眸中颜色又深又浓,整个人简直因为这一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亲吻狼狈得不成样子。
祁冉冉又轻又闷地哼唧了一声,伸手想要推他,然声音却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瓮声瓮气,也不知究竟是舒服还是不舒服,脊骨倒是愈发软得厉害。
喻长风在狂风骤雨的缭乱里抱着人翻了个身,圈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爱不释手。又过片刻,他才终于舍得松口,吐纳平稳了一点,尽管一双眸子依旧暗得惊人,
“今晚……”
“表姐!”
外头忽地传进来一声高呼,是出门的俞若青提着食盒跑进了院中。
“表姐你在哪里?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出来。”
雀跃声线伴着不规律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间或还混杂有几声开门关门的动静,显然,因着没能及时得到自家表姐的回应,俞表妹此刻已经自发挨个搜寻起了屋子。
……继续自然是无法再继续了。
甚至于今朝后半日,祁冉冉都极有可能不会自己待在书房里。
天师大人依据前几日的经验极快想到了这一点,绷着湿.漉.漉的薄红唇角深深吸了口气。
祁冉冉长睫扇动,很是稀罕地盯着他隐忍不悦的脸反复端看,看着看着就又笑了起来。
“起来,让我出去。”
她轻轻拍了拍喻长风撑在她身侧的、因为用力而显出漂亮线条的结实上臂,
“表姐夫怎么当的?要做好表率懂不懂?”
喻长风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唇瓣,又细致拢了拢她微微湿.濡的汗涔的发。
末了身子一翻,主动避让开一条通路,面上还是不高兴,但到底放了她自由。
***
赶在俞若青风风火火地一把推开房门前,祁冉冉淡定走了出去。
她的卧房位于整座宅院的西北角,房前一簇小花圃郁郁葱葱,平日里权作为隔挡之用。
此时此刻,站在花圃对侧的俞若青见她露面,当即裙摆一提,踮着脚就要自花丛中央横跨过来。
“停。”
祁冉冉忙抬手制止她,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做什么急成这样?你是真怕我饿死啊。”
“不止是吃饭。”俞若青冲她皱鼻子,“表姐,衙门那边有新消息了。”
当地府衙对孙掌柜的偏斜包庇全无忌惮,原本今早都要将人放出来了,元秋白从乔大娘那处听到风声,带着俞若青与天师府的令牌就杀了过去。
“表姐,表姐夫的名号可真好用。”
因着小小一枚令牌,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拨乱反正’的判决结果令俞二小姐大为满意,
“我瞧那令牌的地位较之圣旨也不遑多……”
“若青。”祁冉冉突然打断她,“别乱讲话。”
俞若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虚一低头,乖乖开口应了声‘是’。
……
简单用过午膳,祁冉冉无视天师大人如影随形的深晦目光,径自埋头入书房,着手开始做正事。
她复又拿出那枚从褚承言处得来的新印章,仿着他的笔迹口吻写下密信,信上没提荣国公府的事,而是着笔列了几处自己从前设立、却在离京之前已然秘密处理干净的消息据点,模棱两可地描述了几句便吩咐蔓生着手去查。
紧接着,她又就褚侍郎私建宅邸,与郑寺卿一道暗下会晤外官写了另一封信笺,火漆一封信口,连同上一封密信一起送回了上京。
托前世‘长久共事’的福,她自诩对褚承言的行事习惯还算了解,那人是极为机敏谨慎的脾性,绝不会将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讯息题于纸上再落下把柄。
而与此同时,只要没有外力催动,那些埋在公主府地下的火.药.桶也断然不会自发爆炸,是以当前最重要的绝非反复提及黑.火.药,而是给褚大人找些旁的事消耗精力,使其无暇其他。
她不清楚褚承言口中所谓的‘知道她想做什么’,其中‘知道’的准确程度究竟能有多少。坦而言之,最开始在黔州城遇见褚承言时,她本以为这人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寻来此处,纯粹是因着他主观臆断自己从此之后将再不归京。
可经过今日一番试探,她又隐约觉得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重生之初,她曾尝试调查过褚承言的身世,只是郑皇后此前施为的痕迹消得太过干净,她多番辗转,最终也只是查出褚承言是郑氏一支旁系族亲中的外室子。
诚然这不甚光彩的身份对于扳倒如今的褚大人并无多大作用,但换个角度想,此等‘不正常’的出身却恰好可以在今时今日之下佐证一个事实——
褚承言在某种意义上同她是相似的。
较之于寻常人家子女对于父辈的尊崇孺慕,她二人对于‘父权’这等能以最小代价掌控子嗣生杀大权的权力,抱有完全鄙弃嫌憎的态度。
思绪至此,祁冉冉眯了眯眼,指腹轻抚过印章上凸起的繁复纹路,眸中徐徐闪过冷意。
第56章 招逗
诸事皆毕, 斜晖已然漫溢宅院,祈冉冉站起来展了展腰,推开书房大门后发现门外站满了人。
祈冉冉:……?
黔州向来多雨, 今日晨起时便落了两滴, 眼下夜色将至,天空竟又淅淅沥沥地飘起雨花来。
俞若青照例举着把油纸伞过来接她表姐回卧房安寝;元秋白不放心她,提着盏小灯笼鞍前马后地为俞二小姐开路照明;最突兀的是喻长风, 没掌灯也没撑伞, 仅只身若修竹地往廊檐下一杵,直至听见开门声后方才静静抬头看过来。
“表姐。”
俞若青第一个上前同祈冉冉咬耳朵,
“表姐夫好像真中邪了,那么大的一个人, 居然特意藏在阴影里吓唬我们, 吓完之后还一个劲儿地用余光瞥我。”
俞表妹明显没意识到她表姐夫当下仿佛中邪一般的古怪表现是在同她表姐‘谈情说爱’,
“瞥我做什么呢?我又不会念驱邪经。”
祈冉冉在脑子里将俞表妹的话捋过一遍, 很快意识到喻长风八成早就站在廊下等她了。她顿时笑起来,从俞若青手中取来另一把油纸伞, 撑开之后走过去,
“喻长风,你做什么呢?”
她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心下却已猜到了天师大人此番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