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夜半尸语 陈加皮 28677 字 11小时前

第41章 “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

一进房间,闫禀玉插卡上电,灯亮了就喊:“卢行歧,你说的对,冯渐微可以同行。”

卢行歧还是一团黑雾的形态,蜷在天花板一角,“你又碰到他了?”

“嗯。”闫禀玉在椅子坐下,“我问过了,别说守烛壮寨是个什么地方,连必经之路的车马关,也够危险。车马关白日五毒出没,夜晚更要人命,当地根本没车敢去,怕出意外,但冯渐微说,他可以找到夜车。”

黑雾移动到闫禀玉的视线上方,确认道:“今晚出行。”

闫禀玉点头,“今晚出行。”

语气肯定中,依旧夹杂着对未知的不安。

昨晚没睡好,吃了早饭趁晕碳赶紧补眠,闫禀玉到卫生间换上睡衣,又卷被瘫床上了。

这回一觉睡到四点多点,闫禀玉精神饱满,在床上嗯嗯呀呀地抻懒腰。

“叩叩!”

恰好有人敲门,闫禀玉在床上喊声:“谁啊?”

“是我,冯渐微。”

怎么是他?闫禀玉懵了懵,很快记起早上在前台,他们约好傍晚一起去守烛壮寨。

“什么事?”闫禀玉躺着不动,没打算开门。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车约好了,晚上七点准时楼下集合。”门外冯渐微解释。

“行,知道了。”

过了片刻,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闫禀玉留了心眼,下床轻手轻脚到门后,猛然呵斥:“冯渐微!”

“唉哟!!”门外冯渐微惊叫,“闫禀玉,你干嘛?”

闫禀玉抱臂歪靠在门背,轻声提醒:“应该是我要问你,你不走,在外面想干嘛?”

冯渐微说:“我只是寻思怎么跟你要个联络方式,好说事,不然我住楼下,跑来跑去地折腾。”

“139789*****,”闫禀玉迅速报了号码,再怼一句,“理由正当,就别偷偷摸摸,跟贼似的。”

“好好好,我知道啰闫小姐,是我小贼行径。”冯渐微连连讨饶,“好了,好友申请我发过去了,你记得通过一下。”

脚步起,听着是远去了。

闫禀玉回床上,抖开被子找手机,最后从床头缝里摸出来,操作通过微信好友请求。这时肚子打空鸣了,好饿,她看向刺透窗帘的星点光。

半下午,太阳最烈了,不想出门,她顺手点了外卖。

冯渐微下到一楼,就看到微信通过的对话框,他嘴角一扬,想着给闫禀玉发个打招呼的表情,刘凤来的信息突然进来。

刘凤来:【喜宝病情恶化,我现在在上海。】

刘得喜的病,每年都要急救几次,刘凤来就会抽时间去陪同。之前听他说去南宁,冯渐微问:【你几时到的上海。】

刘凤来:【昨天。】

那就是冯渐微一离开刘宅,刘凤来就去了上海,他没去南宁。

冯渐微:【代我跟喜宝说,表叔给她买了艾莎公主乐高,过两天就寄到。让她好好配合治疗,吃药休息,早点痊愈回家。】

刘凤来:【嗯。】

刘得喜的病,常态了,再多的安慰也没用,冯渐微只能说点别的。

冯渐微久不回去,活珠子开了门出来找,却见他呆站在楼梯口,“怎么了家主?”

冯渐微愕然抬眼,缓慢地摇了摇头,向活珠子走过去。

“阿渺,趁着现在,你去独山路8号的壮医堂那里买点驱蛇虫的药粉和辣椒粉,晚上过车马关要用。”

守烛壮寨在石山林里,有蛇虫什么的很正常,但要辣椒粉做什么用?活珠子问:“家主,你想去山里烧烤吗?单独辣椒粉行么,要不再加点孜然的?”

冯渐微到活珠子跟前,给他脑门敲了一下,“馋死你了,这时候想什么烧烤孜然,那辣椒粉是用来对付鸡鬼的,我们此去与牙氏可能是对敌身份,不得不防。”

对敌的话,活珠子想起卢行歧之前在刘家的行为,“卢行歧该不会也想开牙氏的祖墓吧?”

冯渐微不置可否,“牙氏是母氏家族,女儿血脉便是最好的传承,根本不需要像男权氏族一般追本溯源,大费周章地修族谱造祖墓。所以牙氏一族,无墓可探,我也不知卢行歧去守烛寨的意图。”

“那朱砂呢?还要备吗?”观相用的朱砂粉在刘家后山就洒光了,活珠子手头没存量,既然此去危险,还是得准备周全。

“不用,十五日已过,一叶障目失效了。”冯渐微与活珠子错身,进了房间。

那就是家主可以自如观相,并且能使用摸骨识命术,活珠子替冯渐微感到高兴。

“那家主,我先去准备药粉了。”

“嗯,去吧。”

——

吃完饭,闫禀玉借用酒店的洗衣机,将换下的衣服洗好烘干,收进背包里。

穿上壮服,她出门到附近溜达,在一间五金铺买了把军工刀。刀身小巧,完全展出有手掌长,折叠只有半掌的长度,容易携带。

刀防不了鬼,但防身能起点作用,闫禀玉带着回民宿。

六点多,天将黑不黑,卢行歧终于现身了。

闫禀玉已经收拾完毕,只等七点到来,她在房间绕了一圈,检查有无遗漏,最后停在卢行歧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

她俯视,他仰视。

“卢行歧,你最近怎么老在遁形,一天都见不着影。”

面对闫禀玉注视的目光,卢行歧淡声,“我现在不是现形了。”

“是,不也是现在而已吗?”闫禀玉说着,在他旁边坐下,撑手在桌面,依旧看着他。

卢行歧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落在一旁,“闫禀玉,你到底想问什么?”

闫禀玉心里叽歪:我问,你愿意说么?

她出声就正常了,“还有二十分钟,我们就该走了。”

“嗯。”卢行歧的情绪依旧淡。

“车马关真的如民宿老板说的那样惊险吗?”

“嗯。”

“你不会让我出事吧?”这回,闫禀玉先让卢行歧把承诺做出。

卢行歧看着她,“不会。”

“那行。”听着,也没几分信的意思。

再等五分钟,天就黑透了,比城市早,也许是龙州县被石峰环绕遮挡余晖的缘故。

闫禀玉拍腿起身,“走吧。”

“等等。”

“怎么?”闫禀玉回头。

卢行歧寻常道:“七月半鬼门开,多有没机会受供奉的鬼出来寻阴缘,行夜路衣着最好朴素,以免被鬼惦记。”

闫禀玉低头看看自己的长黑衣,“那我这身素壮服普普通通,刚好合适了。”

其实黑衣壮的长黑衣特别显肤色白,窄袖细腰,行走间女子风情自然,素净却有韵味。

卢行歧没再说什么,“走吧。”

延迟退房,扣了押金,办完手续,闫禀玉挎着包走出民宿。

冯渐微和活珠子早等楼下了,车子也已停在民宿门口。

车是五菱神车,载货超载两能,空间也够大。闫禀玉一眼就注意到了,车外观坑坑洼洼磕碜了点,但胜在宽敞,她没意见。

见闫禀玉独自出来,两人皆朝她身后看,眼神期待。

卢行歧姗姗来迟,身着素色暗纹长衫,走路阔步拔正,是具松具竹的四方步。

那气度,让同样中式穿着的冯渐微自惭形秽,他捋捋身上的墨青色香云纱对襟唐装,挺了挺胸膛。

“上车吧。”冯渐微主动开车门。

闫禀玉将背包卸手上,弯腰坐了进去,随手将包搁座位底下。

卢行歧身形一闪,下一瞬出现在车座右位。

冯渐微下巴朝活珠子一扬,活珠子侧身挤进末排。为方便运输,后座拆掉了,只有张木凳,他不嫌弃地坐下。

关车门,冯渐微绕过车尾进了副驾驶座,歪身朝后,向大家介绍:“司机师傅叫大张,我们认识几年了,今晚由他带我们过车马关。”

“大张师傅,今晚就拜托你了。”闫禀玉嘴甜。

大张师傅穿着件军绿色冲锋衣,三十上下年纪,小年轻心态,“靓女放心,那块地我跑过几趟,你看我的车,崭新的,就知道我的车技和运气了。”

闫禀玉微笑点头,不点破那辆破车。

活珠子也有礼貌地喊了声“张哥”。

其实大张对活珠子有位置不坐,去蹲木凳的行为挺不解,但也没点出,兴许人家乐意。

卢行歧鬼身,出不出声没意义,何况他向来眼高于顶,也不会去特意应酬关系。

“那我们就走吧。”招呼个遍,大张开始发动车子。

从独山路掉头,直接驶入243国道。

夜灯璀璨,灯影晃晃悠悠地掠过车里。

旧车空调温度调不精确,要不很冷,要不就不凉快,现在车内就是冷气太强劲,吹得闫禀玉连打两个喷嚏。她歪了身子靠向车门,避开挡风玻璃下的两个空调风口。

卢行歧不声不响,沉默待着。

路程最少半小时,活珠子干脆塞上蓝牙耳机,开一把游戏。

后车厢安安静静,前驾驶座大张和冯渐微时不时说几句话。

“冯爷,要不是你,今晚我还真不想走这一趟。”

“怎么,你小子也怕车马关吗?”

“也不是,冯爷你知道的,大恩无以为报,我这愿意肝脑涂地。就是嘛,就忌讳吧……”

大张从小就倒霉,念书被霸凌,打工就公司倒,拿不到工资,做点小生意更是赔穿裤衩,二十来岁心灰意冷,想着投响水河算了。死本地又觉得没面,特地坐车到玉林的南流江,广西唯一一条独流入海的江,生不能任意,死了随海天地,跳江恰好。

不想在准备跳时,遇见了冯渐微,他拦住大张,摸大张的手骨脸骨,端详面相,说其命硬,让做跑车生意,最好是夜车。

既然死不成,大张就寻思再试试吧,回到龙州就做起运输载客的生意,收入还真不错,没再出差池,生活就好起来了。从那开始,他就开始信玄学了。

“忌讳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信小爷我的本事吗?”冯渐微自信豪阔。

会算命,是玄门中人,大张当然信。他也在车马关跑过夜车,那道口虽平坦,但两侧石山夹着,宛如巨人守备,车马关穿梭在喀斯特地貌的洼地中,时不时经过一个个地下河露头的天窗,深不可测,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深夜里哗然冒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爬出来……

即便没有撞邪,车马关这地理环境也是够让人胆寒的。

光是想象,大张的身体感觉冷了几度,他再次声明:“冯爷,先说好了,我不近守烛寨,前两百米放你们下来。”

“行,没事,你帮忙送,我就感恩了。”

小县城,没多久车就开出城区。

243国道在峰林中穿行,车子行驶在其中,两侧高耸的石山会令人有莫名的压迫感。

二十公里,怎么着三四十分钟也能到了,按行程时间,估摸快到车马关了。闫禀玉好奇地扒车窗上看,龙州县也是标准的喀斯特地貌,平地起石峰,道路民居只能夹在洼地槽谷中。因为雨水冲蚀石灰岩地层,地下河横贯山体,在地面形成露天窗口,在月色的照映下,水光荡漾,水色沉暗。

大张也知道近地方了,这一路就他们这辆车,连丁点远光都不见,他放出点劲爆dj,想着壮胆。

车内响起音乐,起先声音有些小,还能听见窗外被远光灯惊飞的夜鸟啼叫展翅。大张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拧转音量键。

车轮忽碾过什么,车身轻微颠簸,车外整个黑夜也似乎晃了晃。大张的手被这阵摇晃震得,误将音量拧了回去,音乐声瞬止,车内异常安静。

车轮下碾出“沙沙”“嘎吱”的声响,响彻在车厢里,远光灯的光柱里缭绕着些微雾气,野外的月色也似乎蒙上一层纱,车马关的景象忽而变得模糊。

原先窝在座椅里的冯渐微猛地吊直身,目光倾向防风镜前,掌中默默捏催伏邪精的灵官诀。

车轮不停地碾压过什么,甚至发出噗嗤的血流声,车内循环空气,也混进了难闻的血腥腐臭的味道。

闫禀玉察觉出异样后,就坐回去,不再贴着窗户。一转头,卢行歧不知几时就消失了,估计到车外探情况去了。

活珠子也默默关掉游戏,拿下耳机,符咒蛇虫粉全揣手中,凝神屏气。

车况正常,但连续的碾压动静,让大张心态崩溃。他双手紧紧把握方向盘,抖着嗓子说:“我这预感,车马关来‘活’了。”

行夜路要避谶,“死了糟了”的话,改成“来活”,这是行车的规矩。

山道多弯,好几下大张控不住方向盘,车子甩滑打晃,差点撞上山体。

冯渐微意识到要解除猜忌魔障,就必须下车查看,稳下大张的心态。

“大张停车。”

“啊?”

“停车!”冯渐微喝令的语气。

“哦!”因为心态不稳,大张急刹慌张。

“哧——!”

极其刺耳的尖鸣。

吵得车内几人耳朵发酸,耳心呜呜嗡鸣,短暂失听。

冯渐微先恢复正常,打开手机照明灯,照向车缝,再缓缓地打开车门。

闫禀玉在后面也伸过视线,看那道连接两片天地的车缝。

随着车缝渐开,冯渐微的视线最直接,闫禀玉见他面色突变,手臂抻推,车门豁然大开。他人哧溜跳到车外,极速关门,口中呼念不止:“天迷迷,地迷迷,不识吾时;天濛濛,地濛濛,不识吾踪;左为潭鹿鸟乙步,右为鸟鹞三二步,吾是大鹏鸟,千年万年王!①”

……

大张坐主驾驶,车停了,前方路况更清晰,只见车马关的过道上鼓涌过大片蛇虫蜈蝎,潮水般向着汽车铺近。这些远远不止,山体上方,还继续有蛇“咝咝”滑行,天窗水洞附近,癞蛤蟆跳动,“呱呱”催促不停。

大张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慌不止,一旦被毒物包围,这些东西会从车体的各个孔隙进入,届时待车上也是个坐以待毙。

活珠子也听到了冯渐微的降蛇咒,拿上强光手电和药粉,正准备下车。

冯渐微那边急喝:“冯阿渺下车!”

“来了!”活珠子弯腰到中排车座,他开门要从闫禀玉的位置开,而她早有眼力见地挪开。

对视一眼,活珠子便开车门,先在地上洒一层蛇虫粉,驱退毒物,再迅速跳了下去,随手关门。门有阻力,他疑惑地投去眼神,就见闫禀玉手持尖刀,也推门跳了下来,再将门关上。

“三火姐……”

危险一词还没说出,活珠子眼尖地发现,蛇虫蜈蝎竟然开始主动退开,避在半米外。他心想,壮医馆的药粉果然有用,塞给闫禀玉一包驱蛇粉后,他打开手电,沿车洒得更是勤快。

洒到冯渐微位置,家主还在念咒降蛇挥洒药粉,有点效用,但不多,一旦停下蛇虫又涌上前。活珠子察觉不对,他回头看药粉痕迹,因为五毒数量惊人,采用“人海战术”,晕迷在药粉下的同类被当作跳板,供五毒群踩踏行走。

那刚刚下车时,五毒主动退避,是为什么?

活珠子回去原位,惊讶地发现闫禀玉落地的半米范围外,竟然无一毒虫,而她未使用驱蛇虫药粉。他又回去,拽住冯渐微兴奋地喊:“家主,我找到安全屋了!”

冯渐微不明所以地被活珠子拽着走,“吾是大鹏鸟……什么安全屋?活珠子你怎么……千年万年……”

念咒的间隙,冯渐微倏然瞥见闫禀玉身周的异象,念完“王”字,他惊诧后同样惊喜,“果真是安全屋!”

两个男人挨着闫禀玉站,总算暂时解除五毒威胁。

卢行歧早就离开了,闫禀玉下车后就在寻找他的踪影,车马关道旁散落着楠树、黑桫椤、地枫皮等乔灌木,她恍惚看到有黑影掠飞在其中。转身抢过活珠子手中的手电,她打灯扫向远处,并呼唤:“卢行歧,卢行歧,卢行歧!”

毒物只是短暂不敢上前,并还在不断地汇聚,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听着头皮发麻。有毒气味也越来越浓,所以车外空旷环境比车内安全一些。

卢行歧没回应,闫禀玉提醒冯渐微,“喊你朋友下车,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将五毒毒气吸纳进去,里头空气不流通,一样危险。”

冯渐微差点忘了这出,忙拍车门,“大张!下车!大张,快下车!”

地上那么多毒虫,随便来一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大张透过密闭的车窗,惊恐万状地摇头。

冯渐微想上手开车门,大张却先一步落锁了,他重重锤打车门,暗骂:这怂货之前自杀都不怕,现在却瘫在车里不敢下来,迟早给自己作死。

暂时顾不上大张了,毒物还在累积,僵持下去于他们无益,冯渐微头脑快速转动,思处境,思源头,思解决方法。

车马关是守烛壮寨的咽喉要塞,山区有五毒正常,大量出现就特意了。五毒虫几乎是鸡鬼的伴生,冯渐微很难不将这事归到牙氏头上。

活珠子还在忙碌地抖驱蛇虫药粉,可那些毒物一层叠一层地上,根本不怕死。他渐渐也悲观起来,“家主怎么办?这些玩意太多了。”

冯渐微也清楚现下处境,只能安抚:“先静观其变。”

在活珠子心里,家主是厉害的存在,闻言心定下来。

“卢行歧,你去哪了?卢行歧,你在哪?”

卢行歧是虚幻鬼身,只有他不受毒虫威胁,能够解他们困境,所以闫禀玉一直在喊他。如果他再不应,她就要唤双生敕令去找了。

好在山林里远远地有声音回应:“不可说。”

闫禀玉瞬间明白了,他在找鸡鬼秽物,这些毒物果然是牙氏所为。要想消灭掉源源不断的五毒,就得找出携带咒力的鸡头骨,他一直在努力。

可诺大山林,要找到小小一枚骨头,形同大海捞针,燃起希望的同时,闫禀玉又不免忧心。

冯渐微听到不可说,也明白是不乎其名的鸡鬼所为,这牙氏到底是几个意思?连他郁林州冯氏都不放在眼里吗?

三人各怀心思地等候。

五菱车内倏然爆发出一串尖叫!

“蛇啊!进车里了!冯爷、对不起了,命比义气重要,来日再向你请罪!”

只听引擎轰鸣,大张猛打方向盘,五菱车轮漂移,原地转个180度,尘灰四扬,再狂加速度,离弦的箭一般扬长而去!

变动迅速,来不及反应,三人吃了一嘴的灰。

“停下!听到没有!”闫禀玉先反应过来追车,吸着车尾气边跑边咒骂,“你他么的混蛋,快给我停车!”

追出几十米,莽莽山林中,连远光灯也消失不见了。闫禀玉停下懊恼,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她的背包还在车上呢。

身后有冯渐微他们过来的脚步声,闫禀玉气急败坏地跺脚,“不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吗?唱双簧在,你个戳头!”

冯渐微和活珠子双双惊讶,怔在原地:闫禀玉骂人,好脏啊,不知道是在骂大张,还是找人不牢靠的冯渐微。

柳州是多语言片区,白话,客家语,桂柳话掺杂,本地人多数都能听能说多种方言。而玉林是白话片区,闫禀玉骂的正是白话脏话。

也该闫禀玉骂,明明说好车送到守烛寨,现在半道被丢下,同行中就她一个素人,处境最堪忧。骂过,发泄完,她回头,突然发觉道上的五毒消失了。

卢行歧成功了,总算有件好事。再寻同伴,视线却被漫起的雾占据。

怎么回事?闫禀玉抬起手电,雾起得太快太浓,灯光根本照不透。她的周围被浓雾占据,空茫一片,仿佛置身云海,踏错一步便要坠落。

闫禀玉不敢乱动,刚刚冯渐微他们离自己很近,她尝试喊人:“冯渐微,冯阿渺,你们在哪?”

“卢行歧,你在吗?”

没有一人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浓雾的包围下,闫禀玉产生一种呼吸急促的感觉。

伏波渡的诡物尚且有解,车马关的诡异,是剩她一人的无助。

闫禀玉最后再喊:“卢行歧……”

“歧——”

群山回绕余音。

那音,又变了调地婉转,凄凄吟唱起:

“天……惶惶,哭……儿郎,娶……新妇,笑……兮兮……”

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随之而起,散在浓雾各处,敲锣打鼓欢庆,有如行过闹市。

这些声音近在咫尺,闫禀玉惶然四望,当真以为身处在闹市区中。极目只见浓雾,而雾中忽透出数只两米高的巨影,一跳一跳地扛着什么,正朝她行来。

冯渐微和活珠子同样被浓雾遮眼,他们也听到了唱戏腔调。

“鬼娶亲,生息避让,活珠子快闭上眼睛。”

活珠子闭上眼睛,担忧道:“那三火姐呢?”

这附近不是断堑就是水洞,迷雾之下一不小心就踏空,冯渐微动弹不得,同样忧虑,“这不是一般的雾,我们的声音无法穿透,提醒不了她,只能寄望于卢行歧。”

那跳高的巨影,头顶冠,脚爪地,身似披羽抖擞,似乎扛着的,是顶暗色轿子。这样的队伍形式,像中式婚礼的娶亲队。

雾气中,卢行歧警告的声音强劲穿透,打断闫禀玉的目光:“鬼结阴亲,快闭上眼睛,勿听勿闻勿视!”

闫禀玉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闭上双眼。

奇异的是,闭眼后,吹打乐声再不闻,只是耳边隐隐约约感觉到,咕噜咕噜的水泡破灭声。近在脚下,她的附近好像有地下河天窗。

追逐大张的车时,闫禀玉根本没注意到边上有水洞,不过只要不动,水洞就没威胁。

但是忽有“哗啦”一声,水洞里好像游出什么,水点溅到闫禀玉的脚面,然后越来越湿,裤脚传来紧绷的坠力,她整个人的力量都在往下沉。

那是很真实的感受,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闫禀玉不得已睁开眼,却见腿上什么都没有。抬眼间瞥见不远处的雾中,立着位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面覆红纱的新嫁娘。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新嫁娘欻欻几下,幽魂一般闪现到她面前。

闫禀玉惊得几乎忘记呼吸。

无故起风,微微掀开红纱,她不得以看到纱下的红颜枯骨。

新嫁娘骨化的下颔张合着,凄切地吟唱起来:“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盖头突然飘起,覆向闫禀玉。

第42章 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腿上湿重,仍像坠着千斤,闫禀玉动不了一分,手中有把尖刀,为自保当即劈向红纱!

红纱盖头被利刃一分为二,竟未飘落,双双朝闫禀玉的脸贴过来。腿动不了,前有新嫁娘“露骨”的脸,她干脆仰身后倒,摔个四仰八叉,也不让这该死的红盖头给披上。

替我嫁的戏曲词,就是在找替死鬼,披了盖头,就得替鬼结亲,怎么着也不能让其得逞。

奇异的是,闫禀玉的腿跟石化似的,仰身也弯不了一分,她的腰就这么直板板地横在半空。

两面红纱扑了个空,又朝下贴去!

眼见红纱又来,闫禀玉抬臂挡面,依靠常年翻山越岭锻炼的核心力量,生生直身回来,将红纱甩在身后。

但是新娘骨依旧在眼前,透过手臂,闫禀玉看到它咧着下颌骨,戚戚哀声:“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吟唱完,新娘骨抬手捉住飞回的红纱,然后双臂张开红纱,以天罗地网的姿势扑向闫禀玉!

闫禀玉立即半转身,手抱挡住头,绝不让红纱盖上。低下的视线中,就见右侧陡地伸过一只手臂,十指张扣住新嫁娘扑过来的那张骨脸,将其整个掀起,大力地砸了出去!

雾气被砸破个大口,新娘骨倒地不起。

闫禀玉放下手,看到两片红纱飘扬在半空,卢行歧伸手抓住,红纱就在他手中起火燃烧,化作灰烬。

那边新娘骨从雾中爬起身,骨架颤颤巍巍地抖直,有种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感。

雾气散了些,新娘的面部骨骼更清晰地展现在闫禀玉眼里,她看着看着,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感。她以前,似乎,见过人的面骨。

卢行歧忽然偏身,挡住了闫禀玉的视线,只听得气势强悍的一声吼:“滚!”

周边浓雾竟似风吹般开始散去。

闫禀玉从卢行歧身后探出视线,只见新娘骨警惕地盯着他们,慢慢地矮身,手掌撑地蹲着,做出一个兽类的攻击起势。

卢行歧按兵不动。

车马关再现,冯渐微和活珠子也看到了卢行歧闫禀玉,和诡异的新娘骨。两人快步靠近,想要帮忙。

“噔——”

山中突起一道余韵长长的拨弦声。

新娘骨也听到了,伸颈扭动起脖子寻音。

弦拨成曲,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之中还夹杂着当啷当啷的、催促意味十足的铜铃声。

“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新娘骨唱着不甘的腔调,垂下身去,缓缓退进黑暗的山林。

卢行歧没有去追,任其消失。

冯渐微和活珠子赶到,纷纷问:“没事吧?”

闫禀玉摇摇头。雾散后,腿就能动了,她没有受伤。

卢行歧径自在她脚边蹲下,手指在湿润的裤脚丈量。

手电在躲避红纱时就扔掉了,闫禀玉用手机灯照自己脚下,裤脚真潮了,透出几个抓印的湿痕。她惊讶失声,“当时我的腿一点都动不了,是真的有东西爬上我的脚啊?”

“嗯,像人的指骨印。”卢行歧说着,转头看向两米外洼地的一个水洞。

那水洞很小,二十几厘米宽,水色幽绿,也许地下水有温差,水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那洞口,不像能爬出拖得住成年人的东西。

卢行歧身形一晃,人出现水洞边,低眼在寻找什么。

当时就听到水声哗一下,那东西就爬上她的脚,闫禀玉否定,“不可能是人,那么大的目标,我怎么会看不到?”

“看不到也正常,人的形态也有如此的指印。”冯渐微插话,也弯腰去瞧了眼那几个湿印。

那意思,还是鬼之类的形态扒住她的腿,所以才动弹不得。这车马关不单邪门,还是多样性的邪门,闫禀玉提裤腿抖了抖,想抖掉当时诡异真实的触感。

“车马关近守烛寨,出现五毒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有鬼新娘,和天窗里不知爬出的什么东西?”

抓闫禀玉腿的那个东西,冯渐微不确定,但鬼新娘却是知晓的,“刚你有听到琴声和铃铛声吗?”

闫禀玉:“有。”

冯渐微说:“那琴声是天琴所奏,铃声是铜铃催发出的。”

‘背二弦天琴,脚踩铜铃’,闫禀玉想起这句话,“鬼新娘也是鸡鬼一族所为?”

冯渐微“嗯”声。

闫禀玉在雾中见到的抬轿巨物,其实很像巨化的大公鸡,鸡鬼一族正好供奉戴冠郎。她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操持‘鬼结阴亲’?”

接连出状况,大家都累了,冯渐微看眼天色说:“先找地休整,到时再跟你细讲。”

鸡鬼一族本就邪异,为保守起见,冯渐微到周围再巡巡,总觉得今晚不止阴物出没。

卢行歧从水洞那边过来,闫禀玉问:“有发现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闫禀玉盯着他看,好像发现了什么,脑海里闪过许多她曾经疑心的画面:阴身变淡,夜晚遁形,民宿无鬼却阴冷,不顾他们还在深山老林,就放走新娘骨。

他那么自傲,能动手绝不多说一句,今晚为什么会这样做?

“卢行歧。”

卢行歧扬眼看向闫禀玉,等她的后话。

闫禀玉回视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轻声:“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卢行歧眼光微变。

闫禀玉围着他转,眼神斜着上下打量,“起阴卦时青烟哀嚎的场景,除了在刘家墓室里,我还见过一次,就是你跟着我回租房的那天晚上,和昨夜一样,寒冷非常。起阴卦是不是很耗费阴力?导致你控制不住阴气,所以与你共处一室才那么阴冷。”

她停住脚步,与卢行歧直直对视,眸子里涌动着异样的兴奋,“因为阴力减弱,你才会放走鬼新娘吧?”

卢行歧听着,蓦然笑了笑,“那只是一副赶尸骨,用咒力驱使,可短暂活动行走到墓地结阴亲,成不了气候。一件没用的东西,我为何要为此费神?”

“那其余呢?解释解释。”闫禀玉瞥着他。

卢行歧微微笑着,不解释,也未说其他。

“三火姐,你的背包我给你拿回来了!”活珠子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僵持中。

活珠子去捡手电时,远远望见路中央有什么,打光去看,发现是闫禀玉的背包。估计是大张良心过不去给扔下来的,他就跑去捡了回来。

闫禀玉挪开目光,对活珠子说谢谢,然后接过自己背包挎上。

那边冯渐微巡逻过了,寻个背风的空处,点起了篝火,喊他们去休息。

“诶来了!”活珠子先过去。

闫禀玉目送活珠子走远,转头便换上笑脸,“卢行歧,我们也去吧。”

背过身后,闫禀玉的笑容消失,若有所思。

刚刚闫禀玉只是在试探,她也不百分百确定,卢行歧的阴力有没有减弱。如果他冷脸威胁她,那她能肯定有,但他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闫禀玉又不敢确定,毕竟卢行歧太阴了。

闫禀玉的右指扯卷着背包的带子,百无聊赖地向着温暖的篝火走去。她没看到,卢行歧在她身后露出一个笑。

那笑,情绪淡淡的,说不上什么,但隐约透露出一丝欣慰情怀。

冯渐微找的地就在路边上,周围只有些矮灌木,顶上一棵楠木横半过路,垂下些稀稀落落的叶影。这里,正对着那个诡谲的小水洞。

车马关两旁都是山林,只有路沿开阔,除去离水洞近,这处目前算个好地。

活珠子拾来几颗圆石搁地面,让大家方便坐。

闫禀玉和冯渐微各自围着篝火坐下,山里夜凉,又无房屋遮蔽,火焰带来的暖意让人身心舒放。

卢行歧没有跟他们一起,纵身飞跃,高坐在楠树枝头,方便望远观局。

火堆旁边的枯柴上,贴了几张黄符,随着冯渐微添柴的动作,燃烧在火里。

黄符燃烧的味道微微有些檀香气,闻着身心舒爽,闫禀玉多问句,“为什么要烧符?”

冯渐微说:“这符有凝神静气驱邪避恶的作用,火为阳,符借其力传向四周,邪阴回避,这样今晚能安稳些。”

车马关离守烛壮寨还有五六公里,荒郊野岭的走夜路不实际,车也喊不进来,不如在这等到天亮,再找专人来接送。

闫禀玉懂了,她双臂抱住膝盖,身体缩成安全的一团,继续之前的话题,“鬼新娘跟鸡鬼到底有什么关系?”

添完柴,冯渐微拍干净手,开始解释:“以前壮人那地,为守家保安,都不跟外族往来,与世隔绝了嘛,生产和医疗难免落后。那年代环境恶劣,别说婴儿夭折,青壮年死得也多,没有婚配过连祖地都不能葬,成了游魂野鬼。有些人家怜惜孩子,就会去求土司帮忙配阴婚,配了阴婚有了伴,就能进祖地享受后代供奉。”

“不过现代医疗发达了,人均长寿,我也想不通牙氏为什么还在干这种事。之前的五毒,我猜呀,是为了驱赶生人,以防一些体弱的人撞亲,冥婚女鬼如果不乐意,便会抓倒霉生魂来替亲。”

早上卢行歧说,七月会有鬼出来寻阴缘,估计冥婚也多在七月举行,所以他才如此提醒闫禀玉。

冯渐微仰头问:“惠及兄,你刚才找到牙氏引五毒的鸡头骨了吗?”

卢行歧在树上回:“未曾。”

冯渐微一拍掌, “我就说嘛,所以鬼结阴亲的队伍一出,五毒就消失了。也是倒霉,恰好让我们赶上了。”

民宿老板说的车马关夜闻敲锣打鼓鼎沸声,应该是因此讹传出来的,这地根本没人来,哪有那么多过车失踪的,实际夜里是在走阴亲。闫禀玉更倒霉,忿忿道:“那鬼新娘老想盖我盖头,真是存着替亲的目的啊!”

活珠子插话,“三火姐,你并不体弱,那鬼新娘抢不走你的生魂。”

虽是如此,但也够吓人的。闫禀玉又问:“对了,你为什么老叫我三火?”

活珠子用手指点自己双肩和额头,说:“人有时势命三火,而你三火特别鼎盛,所以我就说顺口了。如果你介意,那我就不喊了。”

闫禀玉摇头,她本来就不介意,也大概猜得到,因为卢行歧也说过她三火鼎盛。忽而感到疲累,她将脸枕在臂膀上,望着温暖的火光发呆。

活珠子就坐在右侧,闫禀玉视线正好带到他,他正在兜里掏着什么,撞见她的眼神,伸手出来分享:“姐,魔芋爽吃吗?”

闫禀玉:“我不饿,谢谢。”

家主一向不吃零食,闫禀玉也不要,活珠子就自己吃起来,“三火姐,我对你有个好奇。”

喜欢美食的人,心性都看得出单纯,闫禀玉好脾气地说:“嗯,你说。”

“为什么五毒虫会怕你?”

“这个,我也不清楚。”

“蛊乃百毒喂养而成,毒性最是霸道,你身上应该是有养蛊人血脉,所以五毒惧你。”冯渐微出声,心底又对卢行歧高看一眼,这鬼的谋算,比他想得要深。

闫禀玉抬了眼神,透过火焰看冯渐微,“可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守陵人,不会蛊。”

“那你母家呢?也许他们会。”冯渐微说着,起了身,跟活珠子交换个眼神,走开了。

母亲在闫禀玉很小时就失踪了,闫禀玉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知道她会不会蛊。

冯渐微来到楠树下,低声喊道:“惠及兄,借一步说话吧。”

卢行歧旋即落身下来,“何事?”

冯渐微看看身后篝火,说:“我们远点说。”

一人一鬼到了几米外的路边。

“晚上那雾,你是什么想法?”冯渐微琢磨这个有段时间了,那瘴雾不是单纯的阴瘴,不然依他的道行,不能连声音都送不出去。

冯渐微直觉除了鬼娶亲这事,还有其他的东西混进了车马关,怕惹闫禀玉他们担忧,便就私下讲。

“雾里混入了妖煞之力,所以能迷众生相。”众生相包括人、动植,阴物、以及妖,卢行歧也被那阵雾困住了,所以只能传音警告闫禀玉闭眼。

鸡鬼是阴物,不带妖煞,而鬼强有阴煞,妖强有妖煞。冯渐微感到棘手,潜伏在车马关里的那东西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

回去时,夜空雷鸣闪电。

夏天打雷常见,也不一定下雨,闫禀玉还是未雨绸缪地在背包里掏伞。

冯渐微观过天象,说:“今晚不会下雨,那只是旱雷,今晚我和卢行歧轮流守夜,你们放心休息吧。”

既然如此,闫禀玉收好背包,抱怀中当抱枕,枕着睡觉。

不知是火光温暖,还是符咒的原因,闫禀玉很快睡着。

睡到脚麻了,醒来雷还闪,闫禀玉放下背包,起身活动身体。四周很静,虫鸣不闻,她抻着手脚,不忘抬头寻找,月色孤零零地洒在楠树上,卢行歧不在那里。

这鬼总是神出鬼没,又去哪儿了?

视线一低,带到对面水洞,这时一道雷劈亮天际,闫禀玉在瞬即的电光中,看到水洞边立个人影,瘦条的身架,垂头覆发,周身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

雷光灭后,人影随着黑暗消失。

闫禀玉吓了一跳,但这么小的水洞根本爬不出人,难不成眼花看错了?想着放心了些,肩膀突被拍了下,她惊吓转身,瞪大了眼。

活珠子一脸莫名,“三火姐,你怎么了?”

第43章 似妖

闫禀玉看眼活珠子身后,“你怎么从后面出来?”

她狐疑地退开一步,几不可察地瞟了活珠子脚底一眼,有影子。

“你去哪回来的?”

“我没去哪啊,就在周围巡逻了下。”活珠子说道。

“守夜不是有卢……”闫禀玉想起卢行歧不见了,又改口,“不是有冯渐微吗?”

言随视线,她看到冯渐微躺在黑桫椤阔叶叠的席子上,睡得正香。

再一转眼,活珠子伸出掌心询问她,“三火姐,吃鱼皮花生吗?”

闫禀玉松了口气,面前的就是那个少年冯阿渺。她摆摆手,“姐不吃,你吃吧。”

“哦。”活珠子也没吃,而是重新塞进口袋,干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闫禀玉问他,“怎么了?”

活珠子有点难为情,“我半夜醒了,门君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让我守火巡夜,他要离开一会,我就接替巡逻了……”

讲半天讲不出重点,闫禀玉再问:“然后呢?”

“我想小解。”活珠子憋红了脸。

闫禀玉噗嗤一笑,“那就去呗。”

“哦。”活珠子羞赧低脸,“那你帮我先守着火。”

“没问题,去吧。”

活珠子就打着手电,进了山林。

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活珠子走了挺远,闫禀玉见灯光越来越式微,然后夜空雷电骤然一闪,灯光就消失了。

这车马关挺瘆人的,活珠子还跑这么远,也不知道怕,闫禀玉心里嘀咕。

夜里起了风,吹得篝火摇摆。

闫禀玉捡了几根柴,添进篝火堆里,火焰一下旺起来。

头顶又劈下一道闪电,雷光闪烁几秒,闫禀玉习惯了,不在意。

紧接着,不远处有水声哗啦地响,闫禀玉下意识看向水洞。

在忽闪忽灭的雷电下,那个湿漉漉的人影又出现了。

“他”头颈低垂,长发覆面,身条极瘦,脚底踮着,只有脚尖触地。身体仿佛没有重量,手脚如破布袋,轻微地摇晃着。

这怎么看都不像人。

如果一次是幻觉,那二次就趋向真实了,闫禀玉感到惊吓,正要喊冯渐微,背后山林忽传来一声惊呼:“唉呀!”

是活珠子的声音,他离去的方向,手电的光线闪烁不止。

是不是出事了?闫禀玉预感不好,想先去找活珠子。刚一动脚,身后响起“唰唰”的细碎动静,她回首,就见有个黑影欻一下从眼底闪过,搁在地上的背包不翼而飞。

视线追寻黑影,闫禀玉看到自己的包,被那黑影拎着奔进林子里。包里还有双生敕令,她下意识追去,在快接近时急跑几步,扑上去险险扯住了背包带!

黑影劲贼大,足不点地地拖着闫禀玉在高低不平的山林中掠行,简直如履平地。怕被甩下,夺不回弄璋握珠,她手腕绕转包带,紧紧扯住。

做完这些后,闫禀玉猛然想起活珠子。她从来独自生活,情急之下也忘记同伴一说,再想脱手时,加速度和重力下,她的手腕已经被缠死了。

只能朝篝火处大喊:“冯渐微!快去找冯阿渺!”

“冯渐微!去找活珠子!”

冯渐微守了上半夜,睡得熟了,但闫禀玉一喊就醒了。他爬起来,适应环境几秒,大脑重新运转,立马蹦起身!

“活珠子!阿渺,你在哪?”冯渐微边喊边进山。

没走几步,活珠子突然从几片黑桫椤叶后冒出来,“家主你找我吗?”

活珠子说话时,还在拍打手电,抱着敲敲就能好的希望。因为刚刚小解提裤子时,手电脱手掉地上,摔得有些接触不良,灯光时亮时不亮的。

“你没事?”冯渐微看着眨动清澈双眼的活珠子问。

“没事呀!”活珠子一头雾水,“谁跟你说我有事的?”

卢行歧不在,这里只有闫禀玉和他们。

两人相视一看,默契地异口同声:“糟了!”

——

喀斯特地貌向斜处,积水成洼,树木生长,再往里掠进,就是坎坷石地和孤起石山了。

闫禀玉被黑影拖拽,身下被硬质地磨得生疼,时不时地,还有水点滴溅到身上。她能确定,黑影就是水洞爬出来的那个脚尖点地的东西。

喊完冯渐微后,闫禀玉就用空余的右手摸出在县城买的军工刀,弹出刀尖。山里月光就是清亮,她已经适应黑暗,抬头盯准时机。

背包是花钱买的,闫禀玉不会损坏自己财产,她受伤了,至少要拿“他”一血才公平,于是瞅准拎拽着包的手腕。

手腕长袖覆盖,大约确认位置,趁着被拖过一个小下坡,闫禀玉借势一挺身,将刀尖送出去!

刺破布料后的卡顿,让闫禀玉一愣,没有皮肤肌肉的切割感,就直接到骨了?黑影还没松手,顾不上疑惑,她握紧刀柄狠狠拧转刀尖。只听得喀嚓一下,背包松掉了,她人停下时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树根才止住。

抬头再看前方,黑影不见了,估计藏身了。

闫禀玉迅速起身,捡起包后,靠着块山体站立,依旧紧攥刀。眼观三面,后背至少要有遮挡。

等了片刻,黑影没出现,闫禀玉低眼检查自己身上。土布质量就是好,居然没被磨破,那身上的疼应该只是碰撞,没有破溃的皮外伤。

她还看到包上粘着截布料,顺手抖了抖,布料掉下,露出一截森然的手骨。刚刚下刀的手感,果然是骨头,被她一刀削下了。

会行走飞奔的骨架,是那鬼新娘吗?

那也不对,在鬼新娘扑袭闫禀玉时,她的双腿被拖住,是同时存在的两种处境,不是一“人”所为。

夜空猛一擦亮,闫禀玉的心脏一抖,都形成惊跳反应了。扫视一圈,在正前方三米外的黑桫椤丛里察觉出异样。

黑桫椤的叶子是一串串的,中有分隙,透出后面的披头散发,形如枯槁的影子。

闫禀玉已经离休整营地很远了,不知身处何处,反正短暂也回不去。这玩意一次两次地拿她下手,再处在被动,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手伸进背包,偷偷将木盒打开,放出双生敕令,闫禀玉在包里打手势,然后把包收在身后。

没多会,握珠在树影的掩映下,从包中偷偷飘出,如落叶一般飞出树林。

弄璋则平身贴在闫禀玉背后,似衣裳自带的布贴装饰,毫无存在感。

闫禀玉深呼吸,悄悄移步向前。

鬼,尸体,物煞,都见过了,还有这个不人不鬼不尸的东西,也亏得倒霉碰上卢行歧,让她的心脏变更强大,才能冷静应对。

因为叶片有缝隙,闫禀玉不确定“他”能否看见自己,她握紧刀,继续悄摸接近。反正握珠已经去报信了,即便偷袭不成,她的同伴也会很快赶来。

那还顾虑什么?只隔两步,闫禀玉一个跳身,朝黑桫椤叶劈刀下去!

黑影似有预料,向左偏身,黑桫椤木就在面前被砍断,他整个身形暴露出来。就见那把刀蓦然转向,又朝左撩过来!他淡定地退开几步。

闫禀玉身穿过黑桫椤木,立即提刀追击。

那黑影见状也疾奔起来。

车马关地势高低错落,地面常有凸石绊脚,何况沿途尽是扫脸的灌木枝叶,阻碍了闫禀玉速度。黑影真的没有重量似的,身体飘动,脚不沾地掠行,以她跑山的熟练也根本追不上,总还差着两三米。

只能借地势超速,闫禀玉升起这个念头。

因为从小没人管,除了给老头送衣食,她郁闷时就会在山上疯跑,越跑越快,风声穿过耳朵,满世界只剩她心脏跳动和急促呼吸的喧嚣。这样的喧嚣会反复告诉她,她身体的每处器官都在为她而活,她在这个世上并不孤独。

终于见到一个弯道坡度,闫禀玉纵身踩上坡,同时上臂前展,屈膝待跃。天上雷电再一闪,她近距离看清黑影,太过惊讶,而失了势头,让好好的机会错手。

弄璋不知道闫禀玉怎么停下了,离开她的背,替她追踪上去。

闫禀玉从坡上跳下,皱着眉一脸难言。她刚刚在追黑影,雷闪那下,见到的却是黑影的脸骨正面,那就意味着,那玩意一直是倒退着在跑。

能动的骨头就够邪门了,再加上盯着你倒行,更令人毛骨悚然。

闫禀玉抖了抖身子,抬步继续追。

弄璋在追踪线路留下阴气指示,闫禀玉能见阴,按指示没多久便看到黑影。

弄璋已经行动,扑在黑影头上,缠住了他的速度。

因为弄璋体态轻盈敏捷,黑影挠了好几下,没抓到他,就开始烦躁地对付。

时机正好,闫禀玉几步跳跃,提刀扑了过去!黑影忙于应付弄璋,一个不察被她推撞到地上,全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撞响,刀尖也因落地的那股力,深深刺进黑影的肩胛。

明明只是一副骨架,闫禀玉却有刀扎进血肉里的手感。

“可算让我逮到你了!”闫禀玉横跨在黑影身上,提膝揿住黑影双手,肘部摁住其胸口,压制得死死的。

弄璋飞落到闫禀玉肩头,也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嘿嘿……”

黑影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几分挑衅的意味,闫禀玉盯着他,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只见黑影头骨突然掉落,卷着头发骨碌碌地滚到地上,露出底下的第二张脸来,冲着闫禀玉咧嘴大笑。

闫禀玉震惊到忘了反应,那被她压住的手骨下,蓦然伸出另外一只有血有肉的手,迅速捉住她的手拔出刀尖,反刺向她近在咫尺的咽喉!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弄璋飞扑过去,想阻挡刀子。

但有人比弄璋更快,横臂挡掉刀尖,再一手拂开闫禀玉,大掌向下捏住黑影脖子,将其提起来甩撞向一边的石山!

弄璋看到是卢行歧制服了黑影。

只听得一阵零散碰响,黑影的骨架分崩离析,四分五落。在满地的骨头中,倏然站立起一个人,一个形态完整,有脸有影的男人。

闫禀玉早已站到卢行歧身边,惊愕地望着这一变化,才明白为什么骨身踮着脚,如破袋摇晃,且倒退着疾奔。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纯纯变态,背了一整晚的尸骨出来吓人!

卢行歧发声叱问:“何方妖物,报上名来。”

“凭你也配得我名讳?”男人冷笑,拔地而起,在树上几个起落,掠飞向天空,大有逃之夭夭之势。

不远处冯渐微高声:“阿渺干活!”

“来了!”活珠子几下跳上树,往空中高高挥洒着什么东西。

很快,闫禀玉闻到刺鼻的辣味。

原本掠飞向天空的男人,大叫着捂住眼睛掉下地,痛呼打滚,骂骂咧咧地:“你们这些鼠辈!竟然用辣椒粉偷袭!”

冯渐微双手抓了绳索,嬉皮笑脸地赶到,“在下不才,正是属鼠。”

说完,将男人五花大绑起来吧。

男人哪能老实任擒,尝试着扭动脱身,但这绳索附了敕令,能缚邪,他挣不开。

冯渐微他们是握珠引路来的,她飞到闫禀玉面前,傲娇地邀功,“姐姐,我喊人没迟吧?”

“没有,握珠很棒。”闫禀玉用手指摸摸她的双髻,然后再夸奖弄璋,“弄璋也很厉害,幸好有你们帮忙,才能顺利抓到这个……”

闫禀玉看向地上男人,恨声:“这个变态!”

一行人将“变态”拖回休整营地。

卢行歧从篝火里抽出根柴火,将男人的脸照亮,细细看过。

闫禀玉也看到了男人真实的样貌,他皮肤细腻白皙,大眼弯眉,五官偏柔,没有明显的喉结。除了短发和一身简单男装,其实难辨雌雄。

旁边冯渐微说:“他身上有修行的灵气,但这灵气浑浊似……”

卢行歧接着道:“似妖。”

同感,冯渐微点了点头。

卢行歧扔掉柴火,将一个石人丢到男人身上,微微倾身看着他说:“这是你引开我的东西,以妖力化石为兽,倒是好本事。我敬你修行不易,最好乖乖道出今晚趁乱浑水摸鱼的目的。”

男人撇过脸,敬罚不受地哼:“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别多嘴了!”

活珠子稀罕地说:“你这台词是演电视剧呢,现代剧都不这么演了,好老土。”

男人又转过脸来瞪他,十分不认同的口气,“你个小屁孩,有爷看过的电视剧多吗?邵氏聊斋金庸古龙,我都看了个遍了,说谁老土呢。”

闫禀玉在一旁心声,邵氏还不够老土啊。

“油嘴滑舌的,不说是吧?”冯渐微掏出大把辣椒粉,威胁道,“来,想被这些伺候吗?你再嘴贫试试。”

男人眼睛还血红着,打架斗法受伤没再怕的,可辣椒粉的物理攻击太阴毒了,他蔫蔫地收了气势。

卢行歧见势问:“你出自何处,报上名讳。”

男人扬起下巴,骄傲无比地说:“百色靖西,祖林成。”

第44章 (修) 他术法比我高吗?……

“祖林成?”闫禀玉跟着念了一遍。

祖林成莫名冲她发火,“凭你也敢称我全名!”

即便被绑成螃蟹,他那表情,依旧有种封建大老爷的盛气凌人。

闫禀玉身上还疼着,见罪魁祸首这样,也来气了,顺手拿包抡他,砸他脑袋。

“你这变态,取名不就用来喊的,一个破名很威风吗?我还没追究你抢我包,害我在地上磨了那么久,还三番两次装神弄鬼吓我,什么破烂玩意儿……”

祖林成被包砸得“啊啊”躲避。

闫禀玉一发火,三火更旺盛了,活珠子怕怕地溜远。

冯渐微想起自己以前的德行,也默默地远离。

卢行歧倒是不避讳,观了闫禀玉全场的野蛮。

砸完,闫禀玉将包放一边,拿出那把军工刀,蹲下将刀尖搁在祖林成脖颈,“说,为什么抢我包,还独独吓我一个。”

祖林成丝毫不惧,粗鲁地呸一声,“抢了吓了又怎样,你们这些尸骨贩!”

“什么尸骨贩,不要转移话题。”闫禀玉用刀刃紧贴祖林成动脉皮肤,威胁意味十足。蓦地想起什么,她用另只手去摸他胸口,想看看之前那刀是不是真刺中了,然而却摸到起伏的胸部。

祖林成任由闫禀玉的动作,嘴角有丝看戏的讽意。

闫禀玉狠狠皱眉,手像碰到脏东西在衣角抹抹,“你一个男的胸部练这么大,怪不得背副尸骨这么变态。”

她一脸鄙夷,让祖林成哑然,“谁变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的?”

“难不成你是女的?”冯渐微不可思议地凑近。

活珠子也好奇地打量起祖林成。

卢行歧送去目光,没有过多的惊讶。

固有思维下,闫禀玉不确定地再摸上去,练出来的胸跟天然的胸部能轻易分辨,他真的是女的!

“姑娘,你我都有的东西,摸起来爽吗?”祖林成一脸欠扁的笑意。

闫禀玉有种被调戏的感觉,缩回手,瞪了他一眼。

祖林成更是笑,无所谓。

闫禀玉轻咳声,回到正题,“不管你是男是女,说吧,为什么要抢我包。”

祖林成瞥她,依旧讽刺,“你那么在意那包,里头有不少钱吧?不沾血腥就能做一门生意,经手酬劳三十万,一具荒骨比人婚嫁还值钱,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乱七八糟说的什么?什么三十万?”

“买卖尸体的款项。”

买卖尸体?闫禀玉才知他说的卖尸贩是什么意思,“你别乱污蔑,我们几时买卖尸体了?”

祖林成摆出证据,“五毒清道,锣鼓送亲,夜抬花轿,不正是你等在此接应娶阴亲吗?”

听到这,冯渐微大约明白了,“所以你以为我们是操持冥亲的人,才半夜来偷袭?”

“难道不是吗?尔等小贼!”祖林成明明一身狼狈,但气势高高在上。

冯渐微被他一噎,正欲发作,又想起他是女的,自己将人五花大绑,有违风度。便忍下,作罢了。

今夜之事可能是误会,这关口,还是别多生枝节了。冯渐微看向卢行歧,“怎么办?”

冯渐微主张放掉祖林成,但人是卢行歧抓的,自然听他决定。

卢行歧却问闫禀玉,“你想怎么处置他?”

闫禀玉也听清了,是误会一场,她收起刀,去将包拿来,拉开拉链给祖林成看,“看清了吗?没有钱,更没有尸体买卖,你愤怒错人了,我们今晚只是路过,并不知道这里会有娶阴亲。”

“没钱也不能证明什么,别狡辩了。”祖林成仍旧那副倔强样,鼻孔扬得跟眼神一般高。

真是死脑筋,闫禀玉又说:“起雾的时候,是你扒住我的脚,好让那鬼新娘袭击我的吧。”

祖林成:“是,我就想吓跑你们,省得我动手。”

妖的话,变化体型,能自如穿梭小小水洞,不足为奇了。闫禀玉问:“为什么就专找我吓?”

“你落单,又刚好是鬼新娘的目标。”

好吧,算闫禀玉倒霉,“刚你背的尸骨,是今晚那鬼新娘吧?”

祖林成豪横地说:“她不愿嫁,我就把她抢了过来。”

“为什么还要特意将嫁衣换掉?”

“那算什么嫁衣,只不过是贪财罔顾,愚昧无知,封建吃人的糟粕。”

闫禀玉闻言一乐,对祖林成的说法感到新奇。她曾在卢行歧那儿听过,树木百年才初具灵识,像祖林成这种会幻物的妖,少说也得百年以上寿数,经历过封建王朝时代,却在抨击封建迷信害人。而且听来,他不止第一次做阻止阴亲的事。

祖林成又被那笑刺激到,正要驳斥,闫禀玉却转过脸,跟那高深莫测的阴鬼说话。

“卢行歧,你打得过他吗?”

“呵。”

听这语气,“那就放开他吧。”

卢行歧点头,手指捏了一个“解”的诀,绳索便松动了。

一人一鬼,一来一往,闲话一般,就这样决定了祖林成的自由。情势急转,他愣愣地拨掉绳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后他们一行人,该自处自处,该收拾收拾,该添柴添柴,该进食进食,无人在意祖林成。仿佛他是个透明人,明明方才还一副水火不容的势头。

祖林成糊里糊涂地起身,向山林走去。既然抢了阴亲,便要去将尸骨敛收安葬,好还安息。

一个会施敕令的阴鬼,一个身带阴阳土的术士,一个寿数有限的阴生子,一个摸他胸的凡人少女;互不亲识,却怡然一处,真是有趣。

这时,祖林成相信了,他们不是冥婚的背后推手。

祖林成在进入山林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暖融篝火,竟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

——

闫禀玉想打水清理身体,但对水洞还有阴影,犹豫不决的。

活珠子坐得近,看出她的为难,“三火姐,怎么了?”

“我身上好脏。”闫禀玉低眼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嘀咕着。

活珠子起身,“我去给你打水清理。”

闫禀玉眼睛一亮,笑眯眯的,“阿渺,太谢谢你了!”

阿渺的称呼亲昵,活珠子羞羞地歪头,没有正脸回话,“没事没事。”

活珠子去摘了几片大叶子,叠成斗状,装满水拿回去给闫禀玉。

闫禀玉接过,用水清理了脸和手,以及衣服上尘土。身体上的碰撞,时间久了,疼痛才发出来,她用手揉了揉肩背,肌肉又酸又疼。

“三火姐,我有活络油,你拿去擦吧。”活珠子又贴心地递过一瓶黄道益。

冯阿渺真是百宝箱的存在,闫禀玉道了谢,捋起袖子裤腿,搓热药油,擦起来。

冯渐微见状,借故暂时离开,毕竟他一个成年男性,这样在场不太好。

药油味道冲,但效果是真好,十分松筋骨,就是肩背的瘀块闫禀玉不方便处理。她想了想,将意图的目光投向活珠子。

他年纪小,闫禀玉根本没把他当男人,最合适替她擦药。

“阿渺,帮个忙呗。”闫禀玉举了举那瓶黄道益药油。

活珠子接收到她的用意,胆颤地摇了摇头。他惧怕三火正气,靠近可以,互相触碰那得烧疼他。

“三火姐,我命有半阴,无法与三火旺盛之人肌肤触碰。”

半阴是什么,闫禀玉不太懂,但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就自己试试吧。

壮服是左衽衣襟,从上至下解开三扣就能露出肩背,闫禀玉先解衣襟,拨落内衣肩带。再倒药油,在掌心搓热。

男女有别,活珠子再年纪小,也不好意思待了。他偷摸避开,将地方留给闫禀玉。

因为后背用手使不上劲,擦药的时候透不进肌理,就显得赘余。闫禀玉心想,放弃得了,反正也会慢慢好。

“可需要帮忙?”

高处,卢行歧询问声起。

闫禀玉动作一滞,心底犹豫。

确切来说,卢行歧算不得一个男性,他只是一缕魂象,对于无法见阴的人来说,甚至不存在。此去守烛寨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她不能让身体不适拖累自己,而且做为现代人,露个肩膀怎么了。

“需要。”闫禀玉下决定。

卢行歧飞身下来,步步靠近。

他行走无声无息,闫禀玉背对着,莫名就能猜到,他几时会到她身边。

心念起,卢行歧的手,应景地伸过她脸侧,轻声说:“药油给我。”

“哦。”闫禀玉将瓶子放入他手心。

拧瓶盖,倒药油,搓开药性,这些细微的动作,闫禀玉都能耳闻。

“哪里疼?”卢行歧询问。

“肩膀,肩胛下缘和中部。”闫禀玉伸手在背后指出痛点。

下一瞬,卢行歧带着凉意的掌心贴上她的肌肤,她捏紧了手指,忍住这种陌生的触感。

“冒犯了。”卢行歧说,开始给她揉瘀。

他的手法很有经验,轻柔却透劲,按理说闫禀玉应该要感到松弛,但她却始终无法放松。

“祖林成毁了冥婚仪式,牙氏会否以为是我们搞砸的,又添积怨?”闫禀玉双手合握,十指互相捏着,出口缓解她的无所适从。

卢行歧边揉边说:“我们身处车马关,就如掠阵在前,牙氏如何想,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受礼教约束成长的内核,沉稳得,像在扇闫禀玉巴掌。

“哦。”她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药擦好了,卢行歧将药油还回去,就站到篝火边上,避嫌地背对闫禀玉。

药效很快,闫禀玉觉得后背轻快许多,也许跟卢行歧的手法有关。

闫禀玉穿好衣服后,卢行歧还没走,他背立于篝火堆边,火焰随夜风跳跃,几乎要舔上他的长衫衣角。

闫禀玉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转开目光,拿手机瞟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离天亮不久了。

这一夜的惊险也要过去了。

沉默的时候,闫禀玉想起离开的活珠子和冯渐微,怎么还不回来?

“你让握珠去找的冯渐微?”

卢行歧的声音总是出其不意。

“啊?”闫禀玉抬了眼,“……嗯,是的。”

卢行歧侧了脸,火光映照,半边晦暗,“他术法比我高吗?”

假若握珠先去寻他,他便不会再返回营地,浪费时间。或者更早之前,她唤他,而不是冯渐微,那他便会放弃追踪引他离开的石兽,而返回。或许,她就免受这种罪。

闫禀玉没亲眼看过冯渐微施法,无可对比之下,当然说:“你比较厉害。”

卢行歧凝视她片刻,火焰趁势拓进他的眸子里,生动地摇曳,“你知道便好。”

另一边,冯渐微与活珠子共处。

“家主,我们得罪牙氏,跟得罪刘家的性质不一样,为学起阴卦值得吗?”活珠子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局势皆清。即便卢行歧肯教,可那是卢氏绝学,外人不定能学会。

黑夜里,冯渐微的语气带着兵刃般的寒凉和锋利,“阿渺,从小我常听我阿公讲,冯氏的万相卦是探取天知,而卢氏的起阴卦,乃集天地人之大乘,无不通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要尝试,只有掌握阿公都敬羡的起阴卦,才能让老头高看,才有争夺冯氏家主的资格。”

活珠子知道了。

待天一亮,江水不回。

——

夜里冯渐微就联系了车,说是早上七点来接。

六点多时,晨雾未散,就有辆满载货物的中型皮卡经过车马关,司机在路边发现他们一行人,停车趴出头询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司机皮肤黝黑,背廓健壮,看着就像经常跑运输搬货的。

冯渐微留了心眼,未道实话,“就早上路过车抛锚了,道路救援没那么快,我们就先自己走走,看能不能碰到顺风车,搭一程。”

编的理由很好,因为他们此时身边没车。

“你们要是着急的话,我可以捎一程,但我要先去守烛寨送货,才能往回走。”司机没有多思虑,好心地做安排,仿佛经车马关的车抛锚很常见。

去守烛寨,恰好了,冯渐微用眼神询问卢行歧。

因为山里的天没那么快亮,石峰又遮挡的,卢行歧还能现身。他轻点头。

冯渐微换上笑脸,“那大哥,谢谢你了。”

皮卡车厢有两排座,刚好可以坐三个人,就这样他们坐上顺风车。

冯渐微坐副驾驶,闫禀玉和活珠子坐后排。

司机重新开车,闲聊道:“你们是外地人吧,最好不要在这条路游玩,怕迷路。”

冯渐微给约的车发消息说不用来了,然后搭腔:“就一条道,怎么能迷路呢?”

司机说:“我一个月要往这边走两趟送货,见多了事,听我的准没错。龙洲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你们这趟回去后,就别往车马关来了。”

“我们听说这边风景好,就想来个自驾游,没成想抛锚了。”冯渐微懊恼着,又好奇,“诶哥,你见的是什么事啊?”

后座的闫禀玉和活珠子都向司机投去目光,也都好奇的样子。

司机沉吟片刻,想想怎么叙述比较好,“就是啊,让你过,就通畅,不让你过,到车马关就‘来活’了。”

什么东西让过,什么东西不让过,司机的话藏着掖着,但不难猜测,肯定不是自然现象的东西。

冯渐微: “那是挺神奇的。”

司机见他不信的样子,本不想多说,但见里面有个年轻女孩,最后多嘴:“最近有不少女的尸骨被卖阴婚,就连刚落葬的就被订走了,你细想想……活着也就那样,死了价还高……还是小心点吧,荒郊野岭的,别溜达了。”

话点到这里,司机不再说了,专心看雾气漫过的车道。

配阴婚本就荒唐,不过是活人的一门执念,居然还这么大规模地流行。闫禀玉想起祖林成说的封建吃人,一门生意,经手酬劳三十万,比许多地区受人诟病的彩礼还高,这现象正常吗?

“诶这!”司机突然紧急刹车。

闫禀玉没系安全带,车刹的那一下,猛地前冲,身子几乎伸到前座空间。她因此看见前方道路中央,停着辆五菱面包车,车牌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车牌号熟悉,是大张的车。

可是昨夜大张驾车离开,明明是朝县城方向,现在怎么会反向停在去守烛寨的路上?

第45章 这地方有僵尸?! ……

车马关的路本就不宽,也不分左右车道,行车上落靠自觉,现在面包车就挡在中间,皮卡根本过不去。

皮卡车停后,司机在车座底掏出根撬棍,跟冯渐微他们说:“我下去看看。”

司机行车经验丰富,想是也处理过这种情况,所以谨慎地拿武器防身。既然是相熟的大张的车,冯渐微也有义务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好互相协调。

司机先下了车,冯渐微转头跟闫禀玉和活珠子交待:“你们在车上等,看情况行动。”

两人点头。

冯渐微单枪匹马地跳下车,阔步走进雾气中,唐装严谨硬朗,衬得他那厚实的身板有种派系宗师的气势。

车里,活珠子探身锁前边车门,闫禀玉则锁好左右车门,他们术法体能都不突出,就不添乱了,先护好自己再说。

坐定后,两人都伸出视线关注面包车那边。

司机一靠近就察觉车门是开的,经过后座时瞟一眼车内,空的。提撬棍猛地杵开车门,等了几秒,驾驶座没动静,他往外围走,离着两米远看进车头。

没人,是空车,不知道是车抛锚了,还是驾驶员弃车了。

冯渐微就没司机那么谨慎,直接跳进驾驶座翻找。

外面司机说:“估计车抛锚了,一时等不到救援,就跟你们一样,先走出去了。”

“不是的。”冯渐微说,从车上下来,手里捻着一根才抽两口的香烟,“烟才抽两口,人像是着急忙慌地下车了,所以车门都不记得关。”

司机瞥着那根烟,抽两口不代表什么,但是烟丢车里就不正常了。他仰看周围石山,天还灰蒙着,四面烟雾缭绕,山体幻如巨兽。

“是不是撞道了?”他轻声道。

冯渐微眼观六路,随口问:“什么撞道?”

司机近了两步,忌讳地收了音量,“就是人走车道,鬼走荒道,荒道先有,人运气低有时候会撞荒上去,就跟鬼撞道了,被迷着了。”

这个司机懂得还挺多,其实原理差不多,估计大张也碰上了阴亲的队伍,本身又中了五毒毒气,脑子昏了,加之受惊吓,弃车逃走。目前推测,像这么回事。

冯渐微说:“人可能被吓到了,应该走不远,既然碰到了当行好事,就在附近找找吧。实在不行,再报个警,让警方通知车主家属。”

他讲之有理,司机也不是个冷心肠的,从半道上带陌生人这点就能看得出,“那好,我有撬棍,往左边山林看看。你到右边槽谷吧,那边空旷,有事喊。”

冯渐微点头。

司机往左边去了。

冯渐微朝皮卡车内招手。

活珠子开车门,“三火姐,家主喊我。”

“我也去。”闫禀玉背上背包,也下了车。

三人聚头,冯渐微大致说了情况,指挥活珠子和司机师傅同路,自己则带着闫禀玉。

活珠子进了山林,冯渐微和闫禀玉往低洼处去。

现在夏季,多雨,洼地本就储水,加上早晨凝露,低洼处的地一踩一个坑,再抬脚,一鞋底的泥。草深过脚踝,有时还分辨不了石头块,踩一下扭一下,行走困难。

不过也有好处,冯渐微让闫禀玉停下来,“我们不用往里走,按这洼地的状态,有人经过必然留痕迹。我们只需要沿道路边上去,放眼找脚印就成。”

有道理,闫禀玉同意,“那就朝前走吧,这软泥真是脏脚。”

冯渐微嗯一声,变换方向,不经意地扫了眼闫禀玉淡淡的面容,“抱歉啊,昨晚被车抛下,现在又要你帮着寻,是我找人不靠谱。”

闫禀玉没什么情绪地说:“性命攸关,先找到人再说。”

是这个理,冯渐微就一门心思专注在找人上,边喊:“大张,大张。”

“大张你在哪?给兄弟吱个声啊,昨夜的事不怪你……”

大约又朝前走了四五分钟,洼地不生木,一眼扫过去,端倪毕现——斜里60度方向,有一连串纷乱的脚印。

冯渐微追去,因为着急,他连走带跑,脚印歪七扭八地转来转去,一时看不到头。跑了好一会,闫禀玉竟然跟上了,与他没错几步。

冯渐微心里微讶异,男女在体力方面,本身就存在差异,闫禀玉看着也不像常健身的。在大瓜酒店住宿时,他向前台套过话,闫禀玉是柳州三江侗族,三江县以中低山丘陵地貌为主,山高坡陡,地势与龙州县一样复杂多变,估计也是常年跑山练出的脚力。

“前边有东西!”闫禀玉陡然喊话。

思绪回归,冯渐微也看到了,在三十米外的草堆里,滚着个泥人。

两人快跑过去,就见人伏趴着,脸埋进草里,不知生死。再看泥土覆盖下的外套是军绿色,与昨天大张穿的冲锋衣颜色一同。

冯渐微忙上手扳住泥人肩膀,想将人掀过来,脚踩滑泥,猛一使劲打哧溜,泥人的重量险些带倒他。还是闫禀玉一手撑住他肩膀,一手携力握住泥人肩膀,彻底将其反转身。

闫禀玉松开手,诧异地喃声:“真是大张……”

冯渐微因为刚才的插曲,后知后觉,而大张不省人事,口鼻耳塞满黄泥,胸口起伏非常微弱。

“有水吗?”冯渐微蹲下身,开始给大张做急救应对。

“有。”开房间民宿送的,闫禀玉顺手装上了,她卸下背包,拿水拧开盖,递给冯渐微。

冯渐微接过水,又说:“帮忙扶他起来。”

闫禀玉弯身照做,推着大张的背,将人半身推起。

“好,行了。”冯渐微开始给大张清理口鼻,先保持呼吸通畅。

一瓶水用完再开一瓶,终于将大张的面部清理干净,冯渐微将他平躺放下,再次观察呼吸。

“闫禀玉,麻烦你帮忙报个警,跟警察说需要救护车联合出动。”

“好。”山里信号不好,闫禀玉需要走动来获取信号。打完电话回去,她发现大张肚皮上面落了符纸灰,应该是冯渐微做了什么叫魂的仪式。

大张的呼吸也平稳下来,就是人仍无意识,手脚时不时痉挛抽搐。

大张暂时没事,冯渐微放心了,起来给活珠子打电话,“阿渺,找到人了,我给你发个定位,你过来吧……”

接下来就是等待警察。

经历大张黄泥封口鼻这事,闫禀玉思量起民宿老板的那番话来。他们在车马关的经历,跟民宿老板对车马关的叙述重合上了:五毒过关,车抛锚,敲锣打鼓如闹市,驾驶人口鼻封泥,唤之不闻。

闫禀玉觉得车马关的流传跟鬼娶阴亲,细节上有很多关联之处。

卢行歧隐昼了,只有冯渐微这个相关人,她趁着空隙问:“大张是不是撞到冥婚队伍被吓到弃车的?”

冯渐微说:“有很大可能。”

“为什么被鬼迷道的人,会被黄泥封口?”

“确切来说是封七窍。”

小时候在侗寨常听闻人在山里走失的消息,能找到的都是迷糊状态,吃树叶嚼泥巴。上大学闫禀玉出了柳州,在外听闻的也是差不多的故事,“他们都用黄泥封七窍的作用是什么?”

冯渐微细道:“大地生息万物,自然也能灭万物生息,就如同水能载舟亦可覆舟。跳出生物进化论,在神话系统里,人的最初形态是土,土为大地孕育,人的意识也是由大地赋予的。不单黄泥,只要是土,都可以封七窍,封了七窍,不闻不语无息,便可无惧惊恐,所以这可以视作为灵魂基因的一种远古遗传。”

好新奇的观点,闫禀玉听得认真。

“从这一论点延伸,也能解释龙州当地的黑衣壮为什么会崇尚黑色:广泛流传的是当地气候适合蓝靛植物生长,染布取用方便,所以流行成民族服饰文化。但更久远的传说是,壮人从前居住的地势险峻,石山成林,地裹石块,泥土资源贫瘠,雨水再多也从石缝流走,作物根本无法生长,壮民生息难于饥荒。壮族的神‘务’怜悯子民,带来一片肥沃黑土,供农作物生长繁茂,土也能固水,鱼蛇蛙等喜水动物和谐共处,壮民生息得以延续。这也是壮族稻作文化的起始,也是壮族先民对蛙蛇图腾崇拜的由来。”冯渐微用闫禀玉的壮服边锦示例,“就像你的衣服,襟边上的双蛇盘蛙壮锦纹样。”

闫禀玉低眼看自己衣襟,这个纹样的由来,原来如此恢宏,黑衣壮的‘黑’,想不到居然是对神圣黑土的纪念。她感叹之余,回归正题,“民宿老板对车马关的形容,当时你也听到了,你有没有觉得,车马关的流传跟鬼娶阴亲,其实是同一件事。”

其实冯渐微也联想到了,车马关的邪门流传已久,那就意味着鬼娶阴亲常有,牙氏一直在操持此事的话,就不单纯是为族人,而是存在其他目的。

“祖林成那妖说,拉冥配是稳赚的生意,今天载我们的司机也提过此事,这门生意已经形成规模了。我也不甚清楚,牙氏到底为何要频繁促成阴亲之事。”

鸡鬼一名就够邪性了,牙氏的行为,更比闫禀玉想象得复杂。这一程还不知道得经历什么,她又忧虑起来。

“家主,家主。”活珠子到了,远远地喊,司机师傅跟随其后。

闫禀玉和冯渐微对于牙氏的讨论停止。

警察和120来了之后,闫禀玉他们配合处理,耽搁到中午。好在大张没事,他的五菱面包车也被拖车移走。

道路通畅了,十二点二十五分,皮卡车才再次行驶起来。

剩余四公里路,十三分钟就到了守烛壮寨。

进寨只有一条不大的青石板道,皮卡进不去,照旧在寨子门口,司机师傅下车,打电话联系人。

到目的地了,冯渐微几人也都下了车。

闫禀玉在车上时,就远远遥望守烛寨,以为会是个小寨子,但看石山夹缝中鳞次栉比的木楼,几乎望不尽,是千户寨的规模了。

因为被高山遮蔽,寨子木楼又年久了,所以整个守烛寨像是被阴霾覆盖一般,充斥着时光停滞的陈旧感。

现在站在守烛寨的寨口,闫禀玉望着石板路两沿的干栏式木楼,那种灰蒙蒙的视觉更让人感到压抑。特别是千户的居住模式,道路与木楼居然不见一人,只有楼前一些晾晒的黑色蓝色布料在飘动。

这个寨子特别像那种时空静止的村落:路道干净,门口摆晒辣椒玉米,屋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厨房锅里的汤还在沸腾,就是不见人和任何生物。

这里很安静,让闫禀玉怀疑,真的有人居住吗?

“哒,哒,哒……”

寨子里忽传出踩踏声响,所有人寻声望去。

只见青石板路的一个转弯处,走出名男子,身穿上褂下裤的黑色壮衣,远远地就跟司机师傅招手:“贺师傅,你终于来了。”

司机师傅扬声回应:“诶诶,有事耽搁迟了,不好意思啊。”

男子走到寨子门口,招呼司机师傅卸货。

皮卡满车的货不止守烛寨的,司机卸了两筐食物和日常用品,都堆在寨口外,一丝都不越线。他说:“好了,官安你点数吧。”

官安摇头,“不用点了,我信你。”

“那好,我就赶下一家了。”货物交接完成,司机师傅转身问冯渐微,“你们跟我走吗?”

他这个询问方式,让闫禀玉觉得,他好像笃定他们会留在这里一样。

其实谎言早就破了,大半天了救援车都没个信,冯渐微干脆睁眼说瞎话,“这里风景挺好,我们在这转转再走,大哥你忙你的去吧。”

“那就有缘再见。”司机师傅便自行上车,驾车走了。

司机师傅不知是不是心思单纯,才没多过问。给闫禀玉的感觉,就跟这个寨子一般,就是很不合常理的奇怪。

官安原本弯腰在整理物品,突然起身面向他们几人,扯着标准的露齿笑说:“客从哪来?”

“郁林州冯氏。”都到这了,冯渐微也不藏着掖着了。

官安似乎不惊奇,平常地说:“那请客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