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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5774 字 11小时前

第111章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

那恶魂存在已久,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奈河底下的溺魂恶气,冯氏接管鬼门关口数百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杀恶魂绝后患,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在座众人都不敢想象,得什么样的能力和谋策,才可以杀掉作乱的恶魂。年轻人私声怀疑,族老们缄默地打量起卢行歧,约莫猜到是他在天门山立的阵。

卢氏才能达六门,冯桥信了几分,拱手示意,“门君,你有什么计划,还请详说。”

冯桥与冯守慈前后站着,卢行歧瞥去目光,看过这两人,“我是有计划,说可以,但冯氏能坚定不疑地执行吗?”

存亡之际,只要计划切实,能处理掉恶鬼,冯氏当然可以执行。但听卢行歧的语气,或许会令人为难。

冯守慈未敢立即表态,冯氏族人踌躇不定。

冯渐微左右不了冯守慈,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同样焦灼。

虚空中鬼气不绝,迅速侵占天门山,来之前喝的符水效用正在减少,冯式微抱臂打了个冷颤。

冯守慈也察觉到符水不足以抵抗愈发浓烈的鬼气,今晚连族老们都出动了,所有人的期望压在他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难以抉择。

“父亲,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冯渐微不禁出声。

之前跟冯渐微道歉的族老也站了出来,用年迈而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鬼门关口早就不稳,既然崩溃是迟早的事,不如就干个大的!死也要死得壮烈!”

族老相信能立起磅礴阵势之辈,不是无能之徒。

其实大家都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有价值,连累家人。现在族老都这样说了,就赌一把大的吧,以绝后患的诱惑太大了,为冯氏再谋一个风调雨顺的百年,无论如何都值得!

“对!就干个大的!”

“我们同意,不做那龟缩之人!”

众人齐声呼应。

冯守慈终于松动,诚挚地弯下腰,低首道:“我冯氏今日三百一十六人,尽听门君吩咐。”

“好!”卢行歧再强调,“既然是计划,那便是独我完成不了,需要大家的配合,倘若有质疑、害怕者,可自行离去,我担保冯氏不会问责。”

身为冯氏人,就要与冯氏共生死,众人纷纷坚定立场,“冯氏在,我等便在,不会质疑,也决不会退!”

卢行歧扫视被鬼气埋没半身的一干人等,满意地点头,“在我的计划里,各位都有其位有其责,还请一定恪守。如若有人趁乱谋私,被我知道,无论造成什么后果,我必将他扔进鬼门关里沉奈河!”

此话大家听着没有异议,只冯守慈面色微微有异样。

说完后,卢行歧让大家聚到踏阶石外商议。

关口前的空地不大宽阔,一下子挤进那么多人,需要有序列队。冯渐微带着冯式微去协调队伍,五分钟后,聚集完毕。

卢行歧扬手施了一个禁制,风声与鬼气的呼啸瞬息消失了,大家都讶异地望外,心底对他更信了一分。

——

活珠子带闫禀玉走的是条近路,却也崎岖无比,路上时有乱堆的石块,石块有人雕砌的痕迹,应该是修建古道时遗落的。

他们为隐藏行踪,不敢用任何照明工具,好在围垅屋的射灯范围广,倒也能模糊视物。

那些堆聚的石块耗费了闫禀玉大量的体力,让她感觉不到符水的功能正在消失。

但活珠子察觉到了,行进途中,鬼气越来越浑浊。他踩上难得的一块平地后,回头拉闫禀玉一把,两人挤在这块平地上歇会。

“三火姐,你的身体冷不冷?”

“不冷啊。”闫禀玉摸了把额头,没汗,转而细想,那么大强度的运动,居然没汗。

“阿渺,气温是不是降了?”

“是,受鬼气影响。”

松林及半空中,皆是到处飞撞的鬼气,闫禀玉因为结契约的关系,偶尔能从鬼气中窥得一张张拥挤蹂躏且狰狞的鬼脸。估计再过不久,符水也没用了,她说:“快赶路吧,不知道蓝雁书他们走到哪了。”

“嗯。”

再行五分钟,山体越壁立,他们明显感觉到已经过了半山腰。没多久,便汇到了山道上。

这时闫禀玉已经有受冻的感觉,她又用了一张禁制符,能抵挡鬼气,体温渐渐恢复。停留的半分钟里,上下遥望,不见人影,不知蓝家过去了,还是没到。

既然蓝家偷偷摸摸,肯定不想冯氏等人知道,也近不了鬼门关口。即便蓝家过去了,他们还有机会,可以在最终一段路截下。

闫禀玉决定前进登山,这次活珠子垫后。

刚走两步,活珠子突然从后面拽住她,使眼色向山道下面的巨石。她意会,两步踩上石面,翻了下去,蹲下身背靠巨石。

活珠子也紧随其后,和她一同躲藏在巨石后,侧耳倾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纷纷踏踏,人数十以上,踏步闷重,是块头大的男人。

还有些交谈声,掺杂在阴风中送了过来。

“这地方够阴森的,守深山老林的矿山都没这瘆人。”

“对哟,阴风阵阵,凉飕飕的,那树摇摆得,像有人影穿梭过去,似是而非的,让人瞎想。”

“听说,这是姑爷家的地方,我们这次来就是帮姑爷解决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要是有人得罪姑爷,偏僻巷角给一刀教训得了,犯得着扛枪带符的吗?该不会要对付的,不是阳间玩意吧……”

有人呵斥:“你们小声点,大小姐在后面,要是被她知道你们编排姑爷家,非剥了你的皮,扔进狼狗窝里一起守大门!”

几人就噤了声,安静走路,打着灯光,晃动在山林间。

闫禀玉自从学习控蛊,耳目清晰许多,她算着脚步,猜测共有十五人。她轻声向活珠子求证,“阿渺,你能听出对面有几人吗?”

活珠子比出一和五的手指。

十五人,正确,蓝雁书带了十四人进山,且都带枪。听他们对话,要解决的麻烦极可能是卢行歧。

不枉闫禀玉爬了那么久野道,衣服都给挂破几次,好歹有收获。等人行过去后,她说:“阿渺,蓝雁书想浑水摸鱼,我们得阻止他们。”

活珠子点头,“嗯。”

“他们人多,又有枪,听着是那种亡命之徒。我和你就四只手,不能硬碰硬,最好是偷袭。”

活珠子问:“三火姐,你想偷偷给他们下蛊?”

“对!我现在还不能一心多用地同时给几个人下蛊,只能分开对付。你回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方便藏身偷袭的路段?”

活珠子来过几次天门山,自是清楚的,“前面不远有个急弯,只能慢行,无法同时容纳两人并肩。”

“好!”闫禀玉又问,“道旁有树吗?”

“有的。”

“那我们快点,赶在蓝家之前到。”

他们离开山道,在下沿赶路,树下枯枝易踩,会发出响声。好在阴风刮动,树木声响不断,他们闹出的动静并未引起注意。

跟踪久了,闫禀玉发觉蓝家故意慢步,像在等时机,因此给了他们超越的机会。

到了急弯处,闫禀玉选中一棵树,迅捷地爬了上去,松针不密,她还撇了几根枝杈挡在身周。携带的蛊虫中,只有定石蛊最合适,可以让那些大块头失去行动力,枪也扣不起来。

竹筒倒蛊,握掌心中,闫禀玉朝树下看了眼。活珠子便潜身道旁,以便应付突发状况,和接应她。

虽然还未学会隔空下蛊,但闫禀玉控蛊有很大的长进,蛊上身后,她可以随意控制发作时间。只要不被发现,她很有信心能让这伙人半道崩殂。

少倾,有灯光打过来。

闫禀玉缩小身体,屏息等候。

灯光中有人循序渐进地过道,一个一个的,实在方便,也得益天门山的环境,闫禀玉足足下了七只定石蛊。在蓝雁书经过时,她犹豫了,怕被认出蛊虫,就没下手。

蓝雁书平日打扮高贵,今天简单地穿了套运动服,手里抓着一个圆筒型物品,因为在另一侧,闫禀玉看不太清。等人过去后,她再放出一只定石蛊,正要落下,前面蓝雁书猛然回头。

“有东西!”

话音未落,前后男人速度亮枪,同时护送蓝雁书远离。

“大小姐,是什么东西?”

被重重保护的蓝雁书望向四周,说:“不知道,但感觉有异常。”

还没到时候,枪非必要不开,有人问:“那现在怎么办?”

很快就到鬼门关口了,蓝雁书要布防观战,不能耗在这里,“留下两人搜查,其余人跟我走。”

留下的男人拔出匕首,各自分开,在道旁的树木荆棘里插刀。

闫禀玉在树上,即使被发现,不开枪一时也奈何不了她。但是活珠子那里就危险了,男人很快搜查到他躲藏的范围。

闫禀玉顾不上会暴露,放出两只定石蛊,尝试用念力驱使它们飞行附身。

男人腰上别枪,刀尖被灯光激出一片亮光,透过松针缝隙,闪了闫禀玉的眼睛。晃神的刹那,定石蛊偏航,被发现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石头怎么会飞?”

“有古怪!快拔枪!”

男人搜寻过底下,这次直接抬头,见一处松叶过于茂密,很不寻常。他踩石跳高,一刀插进叶隙中去!预想中的空刀或刺入感都没有,只听见“铿锵”一下,刀尖传来强烈震动,抖得他刀柄差点握不住。

“有人!在……”

提醒声未完,树上猛然纵下道身影,直扑向落地的男人。男人惊悚迈步,欲躲开,后背却被遽然重磕,整个人面朝地倒下,紧接着咽喉直接被一片薄而寒凉的刀刃抵上。

“别动!”

男人以为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被狠狠摁在石道上,头脸埋地,肋骨几乎痛断,还有什么力气动。

“好,我不动,你别伤他。”

原来是对同伴说的,那货没事,男人就有希望获救。听声,掣肘自己的是个女人,胜面更大了。

“刀丢开,枪卸下。”

才庆幸,男人就听到这句话,他心底呐喊:别啊!直接掏枪,乌漆嘛黑的,刀还能比枪快吗?

可是同伴答应了,连声说好,接着是一阵扔东西卸东西的声响。

卸枪啊,不是更有机会射击了吗?男人想起这点,忍住胸痛逆上的咳嗽,紧张地期待。老伙计,哥们的生死就靠你了。

可事不如人愿,腰上一动,自己枪被夺走,那女人好像看出对面的企图。男人寻思她只是做做样子,这世道禁枪,她能懂怎么瞄准,怎么射击吗?

同伴也如此想,没有立刻卸下枪,垂握在手掌中,时刻准备着。他眼睛盯住对面枪口,虚虚一笑:“别冲动,好商量,好商量……”

背上突然动作,男人脖子边的刀更近,像是被用什么抵住,控制不了准头一般,直直割过皮肤,疼得他倒抽凉气。然后就听到子弹上膛扣触板机的动静,这一刻,他背发冷汗,头皮发麻,几乎要炸了的恐惧。

“读过书吗?军过训吗?”

女人问,两人双双摇头,惊恐万分。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臭文盲,不知道广西的大学军训是用真枪吗?”

第112章 九魂锁天阵

他们哪知道这些,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混了,没上过大学。

两人又是齐刷刷地摇头。

闫禀玉也没再让对面卸枪,而是晃了晃上好膛的手枪,略微抱歉地说:“虽然我打过真枪,但准头不行,比如打靶时瞄准的是手,最后射击中的是心脏。

她虚虚做着瞄准的动作,对面人犹豫了一下,很快卸枪弯腰放到地上,然后直起身,“靓女,我照做了,放了我们兄弟……”

一直潜藏的活珠子看准后背,悄然窜了出来,抱扑住那人,双双倒地,扭打起来。

打手一身腱子肉,常年斗殴打架,力量不在话下。活珠子占了个出其不意的先机,很快就左支右绌。那人翻了身,短瞬间压制住活珠子,正抬起石头那么大的拳头,忽然就僵硬不动了。

活珠子愣了一下,再看闫禀玉那边,她已经收刀站了起来,他立即明白,她给这两人下了蛊。

“阿渺,你帮我一下,把这两个东西挪到边上,省得堵路。”

定石蛊能起效一夜,今晚鬼门关口成败与否,都要把撤离道路留出。

“嗯。”活珠子推翻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起来拖人到路边,扔靠在石头边。然后去帮助闫禀玉,将另外一个直挺挺躺着的男人掀到道旁。

闫禀玉想了想,把那支上了膛的枪拿上。蓝雁书离开有段时间了,两人不再耽搁,处理完就连忙赶路。

另一边,鬼门关口集合的众人听完卢行歧的计划,皆露出矇昧的表情。

“九魂锁天阵是什么?”有人将计划的重点问了出来。

冯桥清闲惯了,身心不在流派内,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关注这些,听这阵法名字霸道得很,也好奇地问冯守慈,“九魂锁天阵是什么阵法?”

那是卢氏除起阴卦和拘魂幡外,又一秘门家传,鲜为外传。冯守慈只是有过耳闻,他就着一星半点的知解说:“这阵法据说可以达天听,灭鬼道。”

日常施法请神力,也不是次次就能请中,达天听是借助上面的力量,卢行歧一介鬼身如何能让天道听令?冯桥感到不可置信。

卢行歧面对数道疑惑的目光,简略道:“此阵法以九宫为阵,分为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个押阵方位,道法中九为至阳,需要借助各位一缕阳魄,汇往九宫,立阵达天听,灭鬼道。”

这阵法听起来很厉害,借缕阳魄而已,反正命都豁出去了。

禁制外,插地照明的火把早被吹灭,围陇屋射灯的光亮若有似无,鬼气瘴雾浓郁到如蔽黑夜。不只是让人感到寒冷的物理攻击,而是直接能侵蚀魂魄脏器,体弱的接触久了更是要命。

没人再存疑,纷纷道:“那就开始吧。”

如此,卢行歧便开始部署,“以鬼门关口为中,除去冯氏主家一脉四人,其余者分为三十九人一组,归置到其余八宫。”

主家四人就是冯守慈冯桥,冯渐微冯式微。既然八宫没有他们,冯渐微和冯式微就负责清算人数,冯守慈划方位,冯桥协调队伍。大家配合默契,短短几分钟数百人有条不紊地找准位置。

卢行歧纵观一眼,确认过后继续道:“你们四人就据中宫。”

冯守慈等人照做。

冯渐微他们背靠背,看到卢行歧蓦然纵高,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出三张黄符,他指中捻符甩出去后,符身凭空起火,飘出缕缕烟线。那烟线似有视力,精准地飘往每个人头顶的百会穴。

是取魂香,坊间受惊叫魂常用的手段,但一香取百魂,想是卢行歧在符箓上下了其他功夫。其实以他的道行,施个探魂术就能精准地摄取每个人的阳魄,现在借助黄符怕不是想留存实力,以灭杀恶魂。

冯渐微觉得大有可能,因为九魂锁天阵是极其凶险的阵法,小时候老听阿公讲卢氏,他起了浓厚的好奇心,日常缠着他讲故事,就提过这个阵法。九魂非数九,而为数多,锁天的天也并非上天,而是强大的概义。起阴卦绝魂,拘魂幡令鬼,而九魂锁天阵灭鬼道。鬼道之众,阵法之戾,若施法不正,便会遭天谴反噬。

这取阳魄不单是为了以魂押阵,也是为了“正”,众人向天道请愿证明,譬如古时的百姓上书,现代的联名请愿书,以达天听请神力,阵势才有如神助。

取魂香进入百会穴时,人身会意识恍惚,待阳魄抽出,意识倏然回归,只感到身体深处有一丝空旷阴凉。很奇怪,但不难受。

在冯氏的视角,他们看不到自己生魂的阳魄,但作为阴魂的卢行歧能够看到,烈火颜色的阳魄似朝日冉冉而升,合汇到各个宫内,如珠落玉盘一般上下跳动。

阳魄汇聚完成,烈性光芒灼灼发耀,与相邻宫位的光亮交触,继而快速相连,同时点亮宫内中位,焕发成一个完整的九宫图形。

列阵完毕,卢行歧便挥袖撤了禁制。

狂风冰浪猛一袭来,冯氏众人皆穿着单薄夏衫,原以为要吃点苦头。谁知那充满鬼气的料峭寒风竟刮不进九宫内,只能绕着弯地在宫外怒号,伺机而动。

他们看不到阳魄,却能感受到阳魄汇聚的烈性光亮,比十二辰阵的金光更甚,隐隐泛着血性的赤红色。身体浴在这般光亮下,有如热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使人肝胆具气,神清气爽。原来齐心一体,还有这种好处。

天门山上鬼气流窜,九宫烈光也难穿透一二,哀嚎怒笑不断,俨然人间炼狱。众人以为阴司环境即将形成,但立于宫外的卢行歧却无动于衷。

他背向九宫图,身周鬼气如卷刃,吹得他衣袂狂舞,发辫金钱摇摇荡荡,晃出悠然的弧度。他身前一片黑雾流动,让人不禁联想到同样鬼气涌动的奈河,而他就似掠阵在前的修罗鬼,就为渡河而去,杀尽恶魂。

卢行歧霍然转身,惨白玉面在赤光的照耀下,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浴血奋战归来。他隔着九宫图看向鬼门关口,关内鬼气不再外泄,天门山的阴司环境已然形成,恶魂即将出关。

“尔等切记,鬼门关口开启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摇心志,死也要守住宫位。不然阵势倾斜,会如十二辰阵一般,让恶魂有机可趁,届时整个冯氏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是!谨遵门君之令。”众人目光灼灼地答应。

“还有据中宫位置者,需协同起阵,□□阵势。”

冯守慈等人应声。

卢行歧再环视一周九宫图,心绪往胸腹里沉,摒弃杂念,而后两手并叠,开始捏诀踏罡步起阵。随着诀成步顿,手诀缓缓托起,犹如给九宫注入莫名的力量,各宫光芒瞬亮,绽放出无数赤色丝线,仿若烈火燃烧起来一般。

千万缕丝线无不汇往中宫,冯守慈等人默契地拽住丝线,尽收掌中。九魂锁天阵以阳魄为引,织成天罗地网,需要紧守住这些阳魄丝线,才能叫阵势事半功倍。

一人掌二宫,接收完全部阳魄丝线后,冯渐微看向卢行歧。因为术法强大,他多数时候施法都是言随法出,很少需要咒语加持,更遑论踏罡步。这是冯渐微第一次见他如此正式,从前只闻九魂锁天阵,现在亲眼得见,只是开了头,就觉得这阵法精妙无比,同时也难以掌控。

起阵完毕后,卢行歧看向中宫位置,与冯守慈等人交代厉害,“恶魂出关,中宫需退散让位,迎它入阵方可立阵。稍后我会在阵法内再下一道禁制,藏生魂隐阳魄,以迷惑恶魂顺利出关。鬼门关口之外,中宫首当其冲,几位见机行事,切莫自乱阵脚。”

冯守慈等人明白。

冯渐微放心不下冯式微这怂货,耳提面命一番,“听到卢行歧怎么讲了吗?恶魂出来别慌,随父亲和桥叔行事。”

冯式微乖乖应声,纵是当下,心思也有些飘,他频频望向天门山古道。山中鬼气受关内鬼力滋养,已经生出头身,离成态不远,一旦变为鬼魂完成体,就能杀人于无形。

母亲执意要来襄助,此时应该已到天门山,冯式微便是为此担忧。即使她身有厉害符箓,白身施令效用不比他们,不知道能否抵挡得住成了气候的鬼气。

冯渐微见冯式微扔心不在焉,脚下一跺,狠踩了他一脚,凶恶地瞪他,“招子给我放亮点,现在不是儿戏的时候。”

冯式微瘪着嘴忍痛,点点头不再分心,精神专注在阵法上。

阵外卢行歧围转掠飞,给九宫位置都下了禁制,忙完一切,他又纵身闪现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松树上。眺望瘴雾滚滚的山底,鬼气突变,不知道闫禀玉到哪了,能否应付。

说不上担心,他们之间有契约联系,她现在无妨,他的记挂,总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

本来已经追上蓝雁书等人的灯光,山中瘴雾陡然变化,望不清前路,灯光自然也消失了。

阴风鬼气全化成了鬼影,时不时突脸缠身,被符箓焦灼,又惊吓离去。没实际伤害,但架不住层出不穷,闫禀玉被闹得没脾气了。

按活珠子所言,前面不足三十米便是鬼门关隘,蓝雁书他们行动秘密,不可能直去与冯氏碰头,很可能不知埋伏在何处,静候时机。

闫禀玉再给自己来了一张防身符,禁止鬼气沾边。果然顷刻起效,身周气场干净许多。

活珠子在前面探路,回头两步说:“没发现蓝家行踪。”

“追不上就算了,阿渺,我们也找个地方藏身,在暗处好及时反应。”

“好,我知道关口不远有一丛树,我们可以爬上去,站得高望得全。”

闫禀玉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们快走吧!”

鬼门关口的山势不在最高,活珠子带路绕过关口位置,在关背十余米外找到那丛树,“姐,前面不远的空地就是鬼门关口。”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闫禀玉望去,他们所在位置前无遮挡,是能够看到一些空旷处。但因鬼气瘴雾弥漫,瞧得不甚清楚,只能微微捕捉到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赤色光亮。

这光眼熟,像伏诛鸡鬼时的阵法亮光,卢行歧立阵了吗?那恶魂应该快要出关了,想必鬼气变化跟此有关。

时间更紧急了,树下有石,闫禀玉直接踩上石面,准备爬树。霍然听到侧方有挪动声响,一路上山根本没小动物出没,那就只能是人。

她右臂按上左臂,不着痕迹地拔出饮霜刀,反手朝声源方向用力掷去!然后极迅速地掏枪,瞄准掷刀方向。

只听到翻滚压断枝叶的动静,再是刀刃插地的铮鸣,被他躲了过去!闫禀玉跳下石头,正要追赶,活珠子忽从她身旁过去,风卷般疾行上前,伸手在瘴雾中抓到一只胳膊。

那人好像反击了,活珠子侧身躲开,手下不知怎的落了空,他还要追,被闫禀玉喊住。

“别去,他没拔枪,估计不是蓝雁书那伙人。”

想不到还有第二拨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历,通通未明。所以闫禀玉拦下活珠子,再从长计议。

“那个人,好像是我舅舅。”活珠子突然说。

闫禀玉讶异,“冯卜会?”

“嗯。”

“你确定?”

活珠子低眉想了想,“天门山上有阵法,遮挡住我大部分耳目,但近处能分辨。我确定,就是他。”

冯卜会失去父亲和妹妹,难免不对始作俑者的冯氏怀恨在心,都被逐出去了,现在冒险返回,闫禀玉可不相信他有感念之意。不然两年前不会受蓝雁书收买,去陷害冯渐微。

只是冯卜会是单独行动,还是再次被蓝雁书收买,才潜藏在天门山,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也没空猜测,阵法一立,是最紧要时刻,冯卜会既然已走了,山上范围太大,现在追也没用。先防备蓝家吧,只有蓝雁书最巴不得卢行歧出事,其余的闫禀玉管不了,也没能力管。

转瞬之间,闫禀玉已经做好决定,捡回饮霜刀后,她对活珠子说:“阿渺,我耳目没你好,你听辨鬼门关口四周,注意蓝家那伙人。我关注阵地,我俩分工合作。”

“好。”

两人各选一棵树爬上去,凝神静气地观察,等候。

第113章 冯卜会,你想做什么!

爬上树,视线并未开阔,除了几点阵法光亮,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作用,除去鬼气呜呼吼叫,闫禀玉也听不到丝毫人声。不能够啊,冯氏可是出动了三百余人。

因为松树开枝不多,闫禀玉和活珠子各爬一棵树,相距一臂的距离。她上身向那边倾近,小声问:“阿渺,你看得到冯渐微他们吗?”

活珠子偏过脸说:“看得到,只是阵法有禁制,我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闫禀玉实在不想两眼一抹黑地干着急。

活珠子沉吟几秒,说:“三火姐,我的血抹在眼皮上可以开阴眼,能够加强你穿透鬼力的视线,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卢行歧给的符没有这种功用,现在有办法解决,闫禀玉当然不介意。她急吼吼地伸脸,“来吧,快点。”

很快眼皮一凉,活珠子说“好了”,闫禀玉睁开眼,果真觉得视线清晰不少。虽然是那种夜视镜下的成像,也是暗色的,但好歹能了解鬼门关口现场。

闫禀玉道谢,回到自己位置,再次看向鬼门关口。见冯氏三百多人分做八堆,围绕着冯渐微他们四人,他们身后就是踏阶石,队形像个九宫图。

她不懂阵法,单看人数分布像是围困,恶魂出关便踏入冯氏的人力范围内。那阵内的禁制就是隐藏踪迹吧,诱恶魂入阵,集众人之力灭杀。

不可否认,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趁恶魂出关的缓冲,不给反应时间直接下死手,是卢行歧的手法。想到这里,闫禀玉目光搜寻,在阵外看到他的身影他面向鬼门关口,一动不动。

“阿渺,找到蓝雁书他们了吗?”闫禀玉目光未动。

“嗯,在我们位置北向。”

闫禀玉在西向,那就离不远,“有动作吗?”

活珠子回:“暂时没有。”

视线里,卢行歧突然闪身消失,闫禀玉有预感,恶魂真的要出来了,“阿渺,小心。”

话音刚落,流动的瘴雾和飞窜的鬼气蓦然停滞了,无风无声,像是时空陷入静止状态。这种寂静很不寻常,令人心慌,压抑,身体内所有的感官都在毛骨悚然地叫嚣:危险,快跑!

闫禀玉心慌意乱,默默再掏出一张禁制符使用,好歹能缓一缓。也许驱邪符更好用,但怕引起恶魂注意,破坏卢行歧的行动,就只能先忍着。

她看一眼活珠子,他神色微微凝重,瞧着没有她反应大。转过目光,冯氏众人全部稳稳当当,修过心志,意志和身体素质比常人更坚定。

就是卢行歧去哪了?

几分钟的沉寂过后,踏阶石后终于有了动静,只见虚空中气流涡转,这似乎是一个信号,瞬息间所有瘴雾鬼气沉低,匍匐到地面,露出久违的一片夜空,和天门山原本的面貌。

“轰隆!”

猛然一记雷鸣闪电,震得闫禀玉心头蹦跳,顶着喉咙,难受死了。自己胆子没那么小,她清楚是受漩涡里的东西影响,相继拍出两道禁制符,稍稍舒服一些,再次全神贯注。

那涡流越转越急,大有将虚空扭转的架势,阵中冯渐微四人距离最近,他们受其影响,身形微微摇晃。冯守慈先将背靠向冯渐微,冯桥和冯式微接连效仿,四人紧紧依靠彼此的力量稳住身体。他们手臂绷紧,掌心紧箍,好似在抓住什么。

闫禀玉看不到阳魄丝线,只见九宫相连的赤光越来越微弱,这是怎么回事?冥思之时,旁边活珠子低呼:“是九幽冥蝶!”

闫禀玉忙转眼,虚空涡流不再扩大,那旋转的波纹里飘出几只蝴蝶。那蝶呈暗青色,身姿轻盈,飞过之处皆散发黑色粉末,让人联想到不详的气息。

她刚要问活珠子那是什么,涡流骤然撕裂,露出一道幽暗无比的开口,有无数像蝴蝶身上的黑色粉末飘出,不详的气息更重了。紧接着是浑黑的块状物陆续涌出裂缝,物身还在淌水,那水也是黑色的,给人一种腐烂恶臭的观感。

阳魄烈光持续削弱,这是卢行歧手笔,目的是迷惑恶魂。阳魄丝线也受影响,本能地惧怕恶魂的气息,纷纷抖颤起来。

晃动的不安似乎感染冯式微,他挪了余光,看到块状垒砌的爬行物正在立直身。蠕动着的恶魂本体,很恶心,浑身流淌黑水,给他的精神体造成巨大的压迫感。

面向关口的冯氏族人也看到了恶魂,那形象骇人又恶心,不禁反胃。可不敢作出任何动静,只得闭眼咽下吐意。

来了!恶魂出关了!

夜空再次劈下一道雷电,照亮了天门山,也照亮恶魂本体无数的块状物。

这玩意太近了,冯式微额头滑落一滴恐惧的冷汗。

因为是吸收溺在奈河底的怨魂而形成的本体,所以块状物是一个个意识消失的魂体,对于密集恐惧的人来说,面对恶魂,简直是精神凌迟!但冯渐微并未有生理不适,兴奋盖过了所有情绪,终于等到终止这个麻烦的时机了!

恶魂出关后,幽暗的鬼门关口关闭,它没有再动一步,头块缓缓转动,好像在打量什么,明明没有五官眼睛。片刻之后,才慢慢走动。

来了,它往阵内走了。

冯守慈带领冯桥等人轻步散开,阳魄丝线分开两列,将恶魂的行进轨迹留出,方便入阵。

恶魂慢而谨慎,蝴蝶飞在身侧追随。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当然,也有难忍恐惧和恶心的。

大小姐交代过噤声和禁止动作,可蓝家这十几位打手从未见过如此瘆人画面,杀人砍尸块他们能忍受,但未知体太攻击精神力,还不得不睁眼看着,以备随时行动。有人眼神接触,互相在彼此眼里看出难忍欲呕的神色。

一分钟后,恶魂终于进入九魂锁天阵。

是时候收阳魄丝线复位了,但几人不敢妄动,等着不知道隐匿在何处的卢行歧发号施令。

冯渐微转动视线找卢行歧,很突然的,恶魂猛地后退一步,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八宫内有人慌了,害怕恶魂离阵,前功尽弃。冯守慈暗自压了压掌心,示意大家别动。

冯渐微生怕出差错,咬紧牙关,心想恶魂真要离阵,他就不顾一切冲上去阻止。但见恶魂不再后退,才知这货在玩他们,他心底唾弃,发誓待会定要打到它找不着北!

恶魂再踏前一步。

“复位!”

脑海里突然响起声音。

是卢行歧的心念传音!

几人默契地收线复位,九魂锁天阵微弱的赤光触底反弹一般,骤然放射出炽目的光芒,瞬息之间将关门外的鬼气给灼烧殆尽,冥蝶也被吓得逃窜散开。阵内恶魂被赤光烧,狂怒不止,黑水淋漓蔓延,鬼气烈烈,阳魄丝线抵抗不住地抖动。

恶魂力气巨大,咆哮震天,甚至抓住令它灼烧难受的丝线,想狠狠拽断!冯式微离它最近,那边丝线猛拽,他整个人跟拔河似的,颠来倒去。

黑水蔓延到脚下,染湿地面,脚底失去抓力,一个拧不过,冯式微被恶魂拽跌倒,头身砸进还在流淌的黑水里。

蓝家打手见尊贵的小少爷吃瘪,接连拔枪站起。

“这什么鬼玩意,竟敢伤我们小少爷,让我去会会它!”

“走,一枪不够,我们有十几只枪,非得把它打成筛子不可!”

“给我回来!”蓝雁书喝止道,“莽夫,还没到出手的时候,式微不会有事,都老实待着。”

大小姐发话了,打手们只能乖乖缩回去。

黑水没味儿,但冯式微还是yue了一口,肩膀忽被抓住,将他拎了起来,混乱间看清是父亲的动作。

冯守慈的目光并未经过冯式微的脸,而是睇向他掌中丝线,冯式微顾不上狼狈,站稳后忙说:“我没松,抓紧了。”

冯守慈立即转开目光,旁边冯桥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支肘挡了下冯桥的胸口,让他站好。

余光中,冯渐微神色灼灼,始终坚守自己位置,略有余力地照拂两宫位置。冯守慈目中闪过一丝激赏。

因着蓝雁书等人出声,闫禀玉终于摸清他们的位置。恶魂已入阵,接下来就是立阵,关键时刻就怕干扰,她就专门盯住他们了。

“阿渺。”闫禀玉比划手势,指着蓝家方向。

活珠子了然地点点头,“那我注意别处。”

打手还剩十二人,七人中蛊,还有五人需提防。闫禀玉计较一番,拔枪做瞄准动作,她只是会上膛开枪,瞄头也不准,但阻挠他们足够了。

恶魂越挣扎,九魂锁天阵的赤光越烈,连押阵的九宫都感到烧灼。这阵势太强横,恐会为了灭杀恶魂而让冯氏同归于尽。

卢行歧呢?还不立阵吗?冯渐微眼神寻找。

原本停息的雷电又在夜空爆开,轰隆隆,轰隆隆,刀锋利剑一般连番劈下天门山。

冯渐微寻找的眼神猛然顿住,只见光刃之下,有一身影当空,双手引雷并于剑指,目色沉沉,在灼烈的烁光中诵念咒语:“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物禀一炁,神化无方……”

道家雷法自古便有代天罚恶,敕掌雷霆之说,雷力乃纯正阳力,卢行歧是在借力立阵。冯渐微顿时大感欣慰,这把稳了!

然而变化陡生,冯卜会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怒奔向九宫的震宫。那个宫位几乎都是年长族老,累心动骨整晚,精力不比壮年,如果真给冯卜会闯进去,那震宫的阳魄丝线必定紊乱!

他到底想做什么?

“冯卜会,你想做什么!”冯渐微愤声制止。

冯卜会耳目不闻,埋头俯冲,随后西向响起数道枪声,紧追他身后。

“冯卜会,你要害死冯氏族人吗?”冯守慈厉声斥问。

冯卜会脚下不停,勾起冷漠的嘴角,“什么族人,从你们牺牲我父亲立阵,赶走我妹妹开始,我就不再是冯氏人!”

卢行歧立阵途中无法抽身,冯守慈他们已成为阵势一部分,分身不得,幸而北向又起枪响,射中了冯卜会大腿。

冯卜会趔趄一下,咬着牙紧跑两步,随后悍然地纵身一跃,扑进了震宫!

第114章 神与天罡,万鬼灭形!

蓝家也开枪了,但没能阻止冯卜会,他速度太快,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身形虚幻了一般,看不真切。

闫禀玉和活珠子跳下树,已经来不及阻止,冯卜会即便中枪,也要拼死投阵。

“冯卜会你——!”冯守慈一臂拽住丝线,用余手射出一道歹毒的符令。

只是冯卜会中枪都不管,又怎么惧怕符势,他并未变换身形,而是笑着生生受了符令,势必要拉着大家陪葬!

震宫族老受不住这一扑,被砸倒了十数人,也恰好,这十来根阳魄丝线握在冯式微手中。中宫之中他心志最动摇,缺乏应变能力,丝线猛然脱手,绷了回去。

手上没空,冯渐微眼明手快地踢出脚,险险踩下三根丝线。冯守慈那边伸臂抓住五根,还有六根丝线来不及,散落到地面。

“喂!”冯渐微急火攻心地吼还在眼巴巴观望的冯式微,他怔愣地看过来。

“还不快去捡线?”

“哦,”冯式微如梦初醒,“可是我手上……”

冯渐微拽过他手上一半丝线,先替他挡着,“快去收阳魄丝线!”

有了余力,冯式微方才迈步向丝线落地位置。

阵势一旦倾斜,震宫赤光很快衰微,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卢行歧已落身到阵前,再想对策。

灼烧减弱,恶魂察觉到了,正疯狂地抽拽丝线,试图拨开一条道,直冲向震宫。那烈烈鬼气犹如重凿钝锤,堵得冯氏众人胸意沉郁,丧失意志,几乎乏力地被丝线和鬼气钳制。

阵内形势严峻,阵外也被波及,那种心慌意乱,呼吸困难的感受重新袭来,闫禀玉正想再用一张禁制符,捻符的手却被握下。

“这符没用。”

她望过去,是卢行歧来了,顾不上难受,先问:“你没事吧?”

“没事,先担心你自己吧。”卢行歧抬指轻触她眉心,指腹走动画符咒。

一脉清凉流入体内,将心脏那股子难受给压了下去,闫禀玉轻松呼气吸气,舒服多了。他一贯平静,阵立不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策,“我好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

现在阵内恶魂癫狂,身上蔓延的黑水浸透整个九宫格,汩汩冒鬼气。冯氏等人既要守阵,又要抗衡鬼力的压制,左右掣肘,神色痛苦,将要坚持不下去。

她眼皮有血,卢行歧很想替她抹掉,不过只是再看了看她,说了句“万事小心”,瞬息消失。

冯守慈的符令藏着阴毒,冯卜会胸口被击中,呕出一大口黑血。族老们起身后,愤怒地把他踢出震宫。

“冯卜会,你不配姓冯,等着吧,假若冯氏一族覆灭,下到阴司也决不容你!”有人气愤斥责。

冯卜会躺到阵外,笑意痴痴,表情从一而终。活如行尸,死了何惧,他轻蔑地笑出声,咳出一口口的血,手背毫不在乎地擦拭,疯魔颠态。

忽而,一只冥蝶飞到他眼前,黑亮的翅膀泛着月色和法阵的光芒,明暗交织。像阴雨绵绵的春天,生机脆弱而隐忍待发,他抬手去触碰,冥蝶顺势落在他手背。

真稀奇,这九幽冥蝶竟会来亲近他,他真心笑了笑,视线中一个枪口抵下,瞄准他额头。

蓝家已经暴露,蓝雁书干脆持枪上前,想替冯氏灭了这个真正的叛徒,“冯卜会,从前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只是贪钱,想不到你内心竟这样歹毒,想让整个冯氏陪葬。”

她拉动手枪套筒,素来高傲的脸上,露出一抹痛恨,“冯卜会,你死有余辜。”

蓝雁书没有那么大义,冯氏如何她不管,但阵内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冯卜会一脸无谓,挥开徘徊不去的冥蝶,闭上眼,不挣扎。

“不要!”

活珠子忽然冲了出去,挡在冯卜会面前,向蓝雁书跪下,“大太太,他好像……好像活不了了,你就绕过他吧!”

“阿渺!”闫禀玉也跟着跑过去。

蓝雁书秀眉蹙立,枪口一转,“滚开,不然连你这来路不明的半阴子一起毙了!”

闫禀玉横臂拦护活珠子,紧盯着枪口说:“杀人犯法,冯太太三思。”

蓝雁书嗤笑,“小丫头,见过矿山吗?下过矿洞吗?人命在那里,就如蝼蚁。法律是用来约束你们这样多如毫毛的蝼蚁,而不是手握财富资源的少部分人。”

资产阶级好威风,无产阶级的命就不是命吗?闫禀玉挺起胸膛,硬气地道:“有本事就来,你要伤了我和阿渺一根毫毛,看你冯氏的阵立不立得起来!”

蓝雁书眸中狠厉,倒没立即动作。

冥蝶突然出现,落在枪口,蝶翅扇动间,黑色粉末飘到蓝雁书的虎口,她忽觉刺痛,手指像是被冰在零下五十度的冷库中,失去了所有知觉。

手枪从她掌中掉落。

“大小姐!”打手们簇拥上来。

蓝雁书握住麻痹的手,看眼法阵中岌岌可危的家人,挥手撤退,最终还是忌惮闫禀玉所言。

蓝家人走后,活珠子道谢:“三火姐,谢谢你。”

闫禀玉摇头,没说什么,她不屑管冯卜会,只是怜惜冯阿渺孤苦无依。

活珠子忙将冯卜会拖到松树林里,怕蓝雁书反悔。

冯卜会中枪的大腿还在不停流血,活珠子撕开上衣衣摆,简单地给他做止血处理,“虽然你是我舅舅,但家主对我更重要,我要守在这里。假如鬼门关口事了,你还活着,我就送你去医院。”

“冯氏不会让你送我就医。”

活珠子绑紧布条,确定地说:“家主非见死不救之人,即便你犯了大错。”

果然是冯渐微养大的,什么都念着他的好。冯卜会想,即便鬼门关口冯渐微立不了功,这家主之位只能由他来坐,活珠子的下半生,可以在冯氏终老。

包扎完,活珠子起身,手心忽然被塞了东西,就听冯卜会说,“冯阿渺,有缘再见。”

那是一本存折,活珠子不懂,看着冯卜会。他撇过头去,一副不会再说话的决意。

“吼啊呜吼——!!”

鬼门关口传来震天怒吼,夹杂着冯氏族人的哀嚎。天地骤然变色,安静的鬼气瘴雾重新活络,像是被召唤一般,不顾灰飞烟灭地冲闯九魂锁天阵。

活珠子握紧存折,匆匆离开。

在他身后,又飞来一只冥蝶,与之前的冥蝶一起盘旋在空中,望着他的身影离去。

恶魂驱役鬼气助闯,冯氏腹背受敌,尽管冯式微已经捡起阳魄丝线,重新押阵。但阵立不起来,震宫弱势一直存在,压不住这恶魂冲天的鬼力。

黑水充斥满阵内,脚下踩踏,如堕绵软,让他们随时有种恐慌的溺毙感。众人皆知是受鬼力影响,纷纷默念净心神诀,然而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适才中宫失去阳魄丝线,押阵的压力分均到八宫,身体抗衡太久,脏腑损伤,有不少人口边溢血。

“噗!”冯守慈与冯桥胸闷疼痛,先后吐血。

冯渐微焦灼之际,脑中又有传音。

“冯渐微,我要招拘魂幡破界,届时阵势由你看顾。”

是卢行歧,拘魂幡二境无名无令可直入阴司,冯渐微问:“你要入阴司?为什么?“

“我进入不了九魂锁天阵,无法扼制恶魂,欲立阵势,必须另辟蹊径。”

“你想如何做?”

卢行歧声音冷然,“恶魂出关后,真正的鬼门关口已经和它融为一体,就遁隐在它体内。要再次立阵,阵势必须平稳,所以首要是削弱恶魂实力。既入阵不得,那便从阴司破界而出。”

那既然要召唤拘魂幡,何不如用其令鬼,“拘魂幡可以令恶魂吗?”

“不可,恶魂吸收了无数溺魂的恶息,非纯粹鬼魂。”

原来如此,冯渐微脑中安静片刻,还以为卢行歧去了,谁知又有一句交代。

“冯渐微,施相术拖住恶魂,阵势就交给你了。”

其实今晚连番大动作,冯渐微的体力也未剩多少,总不过比年纪大的人好。他咬咬牙,点头应下。

随后,天空中骤出闪电,在夜空中交织成网,绽亮如昼。随后又被飘来的乌云掩盖,云层中光亮骤闪骤灭,微微泛出诡异红光。

这雷电不似恶魂出关时的异象,天空星辰光耀退避,是有宝器要现世,可那红光并不圣洁。冯守慈觉得奇怪又熟悉,分心地回想,这似乎与二十八年前鬼门关口异动那天的天象极为相似。

余光瞥见冯渐微腕部的冥蝶刺青,他诧异地问:“你要施相术?”

冯渐微说:“是。”

大家在阵中都受了内伤,此时再识魂十分耗费心血,冯渐微忽然有此动作,想必是跟卢行歧有关。那位神秘莫测的门君,应该是有对策了。

冯守慈没多问,分担他一半阳魄丝线,“我助你。”

……

鬼气暴动,活珠子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闫禀玉身边。他看到天象,说:“门君召唤出了拘魂幡吗?”

闫禀玉点了点下巴,“是的。”

“他要做什么?”

“不清楚。”

云层中有道掠飞神速的身影,乍看会误以为是乌云翻卷,但闫禀玉知道,那是卢行歧的身影,他在携拘魂幡纵掠。

这次召唤拘魂幡跟之前不同,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目光紧紧注视。

九魂锁天阵上,鬼气暴怒冲闯,眨眼间卢行歧已掠至瘴雾中掩身。天门山鬼气皆归恶魂驱役,阵外鬼气屡屡闯阵,屡屡烟消。

在闫禀玉的视角,那些炮灰鬼气很像被恶魂的鬼力给吸收掉了,她心一紧,很快卢行歧也随着消散的鬼气失去踪影。

“冥蝶现,百鬼见,识鬼平生,造鬼幻境,堕!”

阵中,冯渐微施展相术。

鬼气有所缓解,恶魂也慢下动作,效果十分显著。冯氏众人得以缓冲,但冯渐微就难过了,短短几分钟,冷汗如雨,唇脸虚白。

冯渐微自知道行多少,心底默默祈祷:惠及兄快一点,兄弟撑不了多久,就靠你了……

“阿渺,冯阿渺……”松树林里传出喊声,接二连三。

活珠子频频张望。

闫禀玉挥手,“你去看看,阵势还算稳定,蓝家不敢在这时影响冯氏,这边我自己能行。”

活珠子便快步离去。

树林里,冯卜会已经爬起半身,抱住树干撑住,看到活珠子后,声音兴奋地让他快过来,一点不似重伤之人。

“阿渺,你看。”

他所指方向有两只冥蝶,因为平生识魂术,冥蝶堕入幻境,而冯氏血脉可观幻境。让冯卜会激动的幻境中有一男一女,在一条幽暗的黑水河边牵手漫步,那女子活珠子认得,是他妈妈。

……

迟迟等不到卢行歧踪迹,闫禀玉明知不该担心,却还顶着鬼气瘴雾在法阵外围走动,寻找。

以一对百,十五分钟已经是冯渐微施相术的极限,他身如雨下,浑身湿透,快要放弃。余光见闫禀玉过于靠近法阵,用最后一丝气力朝她喊:“快跑!”

一旦恶魂脱离幻境,便会再次发狂,阵势震荡,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形同炼狱,所以有多远就跑多远!

“闫禀玉快跑!”

闫禀玉知轻重,冯渐微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恶魂恐怕镇压不住了。她拔足疾奔,并掏出那张卢行歧郑重交予她的防御符,喊道:“阿渺,快走!”

冯式微也在催促:“母亲,快下山!快走呀!”

蓝雁书不肯走,要跑过来跟家人一起,被冯守慈指挥打手立即带她下山。

“我说我不走!你们敢拧我的手,不要狗命了是吗?放开!放开我!”

“大小姐,对不起,我们答应了大爷,一定要保你平安。就算是死,也等你安全回到蓝家,再处决我们。”

打手们驾着蓝雁书往山下赶。

冯守慈和冯氏等人也知冯渐微极限已到,他们面上并未有多大起伏。天要灭冯氏,那卢氏门君再能耐,也斗不过天意。

今夜无非就是生或死,哪种结局都不意外,他们纷纷望向天门山北向的家园。尽力了,但失败了,希望家中妻儿不要责怪,入到阴司再一同团聚。

冯渐微泄了最后一口气,浑身软下,跌坐进黑水中。

阵外鬼气瞬息狂卷,瘴雾浓郁到吞天覆地,恶魂爆发出震天吼声,天门山剧烈震动,伴随着地底冒出的爆裂声响。

黑水如山洪般从开裂的地底涌流,几乎漫到他们大腿,形势急转急下,所有人都已心如死灰。山崩水卷,几欲放弃抵抗。

活珠子帮不了冯卜会逃跑,将他拖到高石上,最后再望一眼冥蝶飞离的方向,便赶去和闫禀玉汇合。

脚底震动,怎么跑也跑不过身后哗啦的洪流,闫禀玉带活珠子跳上一颗巨石,提议:“水往低处流,越往山下越危险,阿渺,先上树吧!”

活珠子同意。

两人正欲动作,耳边忽有清悦的琅琅之音传开。

冯渐微也听到了,精神猛震,撑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站了起来,“快!守住阳魄丝线!还有机会!不到最后千万别放弃!”

众人怔愣,未动。

还是冯守慈先反应过来,站定在黑水中的双腿,“快!都打起精神,卢行歧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摇心志,坚守己位!”

众人如梦初醒,立足撑身,在天摇地晃和惊涛洪流中挨靠一起,互为依靠地守护阵势。

那遥远虚幻的琅琅之音,渐而清晰,如神光入顶,叫人周身为之清爽。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物禀一炁,神化无方,开天门,封鬼道,留人门,闭鬼路……”

随着咒语呼念,原本暴怒的恶魂遽然一僵,块状身体如碎掉的玻璃,裂隙道道蔓延。

而震宫赤光大亮,整个九魂锁天阵光芒烈烈,驱赶瘴雾黑暗,如星火燎原一般燃亮了半边天,也点燃了冯氏众人眼中的希望。

“……神与天罡,万鬼灭形!”

一声威令,恶魂本体缝隙迅速扩散,犹似将崩。

卢行歧破腹而出之时,九魂锁天阵赤光极盛,直抵繁星天际!

阵外天门山鬼气消融,阵内恶魂坍塌,随黑水一同泄进地表缝隙。

天地安稳,洪流褪去。

阵立起来了!鬼门关口守住了!

第115章 因为喜欢

阵势烈光随鬼气荡尽而收敛,显露出凌空在法阵之上卢行歧的身影,他周身萦绕着阳魄的瑰丽光华,双肩额顶三火鼎盛。

如果在刘家拔镇坛木那次是冯渐微眼花,那现在呢?卢行歧一介阴身是如何能拥有命时势三火?那明明是人才有的寿元象征。

冯渐微心思惶惶,低眼间,瞥见臂中冥蝶刺青呼应崭亮。他先想到阴阳土,可踏阶石下的阴阳土早已不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冥蝶刺青反应的,唯有阴阳玦。

冯氏阴阳玦丢失,难道在卢行歧那里?冯渐微怀疑,又推翻,不可能,他才现世,而阴阳诀早已丢失。可是……可是……他分明认识阿公,好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渐微撸下袖子,盖住冥蝶刺青,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一切等鬼门关事了再说。

旁边冯守慈也在盯着卢行歧,一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天门山稳定后,蓝雁书又返回鬼门关口。

闫禀玉见状也下树,活珠子要去检查冯卜会的情况,便不和她一起。

立阵成功,阳魄也已归位,卢行歧在收尾,阵内谁也不敢走动,依旧待在原位。

蓝雁书去哪,闫禀玉就跟着,不离十步,反正彼此都暴露了。阵势已经立成,蓝雁书再想动手,也没几分胜算了,即便卢行歧召拘魂幡又立阵,阴力消耗,但冯氏也元气大伤。

闫禀玉还记挂着蓝家说的解决大麻烦,那个麻烦到底是指恶魂,还是卢行歧。她的目光过于锐利,并不友善,一名膀大腰圆的打手站了出来,挡住她的视线。

那闫禀玉就走两步再盯,打手也盯上她,死死拦着,还龇牙咝了口气,警告威胁她。切!真没风度,她暂且将注意力放在法阵上。

法阵还有余光,卢行歧依旧在维持施法手势,恶魂鬼气黑水几乎消失,只剩地面几道细小裂缝。闫禀玉猜想,需得所有恢复原样,阵势才算真正完成,所以阵内的人都没敢动。

盯人的打手身边忽又站过两人,三个壮男像道山嶂,挡死了蓝雁书的身影。闫禀玉直觉不对劲,忽然跳高去看,蓝家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搞什么。

她喊了一声“阿渺”,然后果断拔刀冲上去。

那刀瞧着锋利无比,大小姐没有下令,打手不敢伤闫禀玉,只是拦阻。可这女人一点不手软,好几下直削他们,逮着个机会就跑了过去。

几人返身去抓,她却蓦然停住,四处张望,然后着急地跑开,在寻找什么。

活珠子回来,碰到着急的闫禀玉,问:“怎么了?”

“蓝雁书不见了,我们分头找。”闫禀玉划范围,和活珠子各自分开。

闫禀玉找进松林里,没过多久,听到活珠子喊声,“三火姐!”

她跑出树林,见活珠子站在阵外,手指空中。法阵上空有数十只黑色飞虫,正乌泱泱地飞向卢行歧。

“牙氏的沉冥蛊……”闫禀玉就知道蓝雁书不安好心,阵立成了,就过河拆桥地使阴招。她从身上拿出一只竹筒,边走边打开,并集中意念控蛊。

冯渐微也看到了沉冥蛊,还以为是其他流派来人了,当看到阵外蓝雁书兴奋的眼光,他暗叫不好!

“父亲,那是沉冥蛊,专咬噬阴气,九魂锁天阵用阳魄立阵,混进阴气恐会妨碍阵势。”

阴气对九魂锁天阵到底有无影响,冯渐微不清楚,他只是猜测,既然卢行歧立阵时三火鼎盛,或许这阵用阴力催动不了。他将结果说得越严重,冯守慈就越快出手,他刚施完相术,根本没力气再驱符令,只能求助。

冯守慈默了默。

立阵不能受干扰,冯渐微急了,不给面子地催促,“老头!你在犹豫什么?阵势未收,九魂锁天阵也会受影响。”

冯守慈终于动作,指中射出一张雷火符,直击向沉冥蛊,可那东西竟会闪躲。接着火符自燃,烧出阴物惧怕的雷火,但沉冥蛊毫无畏惧,还展翅穿过,简直成了精。

“沉冥蛊,回来!”这边闫禀玉控蛊,近处的沉冥蛊听令,飞到她的竹筒中。距离过远那些,已经快要接触到卢行歧,却无返回迹象。

控蛊为什么会失效?闫禀玉手头也有沉冥蛊,她训练过几次,已经能自如驱使。这些沉冥蛊也不存在改良过,那到底是何原因,她抓出一只蛊观察,蛊腹震抖,是处在极其饥饿的状态,一旦咬阴,势必会追踪噬尽魂灵。

闫禀玉焦急在阵外,眼望着沉冥蛊盘旋在卢行歧后背,她在想办法,让冯渐微帮忙拖延时间,“冯渐微,帮我!”

九魂锁天阵的光芒几乎熄灭,冯渐微无法判断是阵势先收,还是沉冥蛊先噬魂,他一下子拿出三张雷火符,尽数射出。雷火燃烧炽烈,暂时阻挡住沉冥蛊。

这一下将他气力折损尽,站也站不稳,倒在了冯式微身上。

秘书上写,蛊虫沉睡如冬眠,一旦唤醒需要吮食喂养者的血,牙氏的沉冥蛊唤醒后的第一口食物是卢行歧的阴气,料想这是不受控制的原因。她当机立断用刀划破手掌,再次控蛊,“沉冥蛊,回来!”

血液滴落,血气挥散,沉冥蛊在雷火中躁动。

那小丫头竟真会控蛊,蓝雁书使个眼神,几名打手迫近闫禀玉。活珠子挡了出来,说:“干什么?”

打手推搡活珠子,“少管闲事。”

活珠子张臂拦人,目光深处有一丝悲愤涌动,“要想动她,先弄死我!”

打手“呸”地吐痰,凶神恶煞地与活珠子扭打起来。

“定石蛊!定!”闫禀玉下令之后,那三人全部石化,无法动作言语。她靠近法阵,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沉冥蛊回来!”

喝令不容置疑。

沉冥蛊本就是由养蛊人之血喂养而成,血的诱惑以及血脉惧怕,蛊群纷纷返回。

蛊群中有一只残翅虫,返回之时被雷火一燎,失衡落到卢行歧背上,远水近渴之下,啮咬噬阴。

冯渐微离得近,看到落单的沉冥蛊,原以为不成气候,不想恰因卢行歧身上流出的一缕阴气,被最后瞬灭的阵势赤光给拘进地底缝隙。

阵势消散,恶魂灭杀,冯氏这劫算是渡过去了。

地面恢复如初,卢行歧也消失无踪。

血滴流在地,覆了一群沉冥蛊在吮食,闫禀玉握紧掌心伤口,跑到卢行歧最后消失的地上,跪下来用手去拍,“卢行歧!卢行歧!你去哪了?”

“他被拘进阴司了,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冯渐微看了眼闫禀玉淌血的手心,在衣摆撕下一块布条,单膝蹲下抓起她手背,替她包扎止血。

听他知道卢行歧的去处,闫禀玉着急问:“拘进阴司会怎样?能出来吗?”

“拘魂幡二境就是破界,之前那雷电就是他在召唤拘魂幡破界,同样的,他也可以用此方式破界回到阳世。”

“他又立阵又召唤拘魂幡,连番损耗阴力,哪能那么容易再次召唤?”闫禀低眼看着冯渐微在她手掌绑结,心底也紧了紧,“如果卢行歧召唤不出拘魂幡,就要暂时留在那里了吗?”

冯渐微点头。

“留久了,会有什么后果?”闫禀玉继续问。

“最坏的后果,或许会被黑白无常拘走,判平生阴德,再定奖惩,然后……”冯渐微顿了顿,“然后等待轮回,不过好在你及时控蛊,他没受阵势反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什么不过,好在?他背负那么多,什么都还来不及做,轮回你知道代表什么吗?一个为仇恨而生的魂魄,失去记忆对他来说何其残忍!”闫禀玉抽回手,失望地看着冯渐微,“为什么从你口中讲出来这么轻飘飘的?他是为了谁?又被谁影响立阵?最后是谁害得他被拘进阴司?你也是冯氏人,既得利益者的嘴脸。”

闫禀玉冷了语气,站起身来,冯氏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她身上,她扫视过去,那些目光心虚地闪躲。

“冯渐微。”

冯渐微抬头。

“蓝雁书能获得沉冥蛊,可以如此精准地择定时间,在既不影响立阵的前提下,保住鬼门关口,成功偷袭卢行歧。你想过背后的原因没有?”

冯渐微低声,“她与外族勾结。”

“是你自己清楚,还是你们整个冯氏都清楚?”闫禀玉拽起他领口,眼睛因愤怒而充血,泪光隐忍,“你们术数之家不是会做法事,立即给我破地狱召魂,找回卢行歧,不然我现在就要她的命!”

她食指一横,指向蓝雁书,目光几欲滴血。

蓝雁书被她癫狂的神色吓到,躲到打手身后。

“闫禀玉,破地狱要做准备,起码先回到围垅屋……”冯渐微解释,试图安抚下她激动的情绪。

“我不!现在就给我破地狱!”

冯渐微摇了摇头,“办不到。”

“好!”闫禀玉丢开他,转身朝蓝雁书走去。经过活珠子身旁时,她看了他一眼。

活珠子没吭声,默默让路。

闫禀玉步步逼近,打手们接连掏枪,她连续喊了七声“定”,七人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打手害怕地推了推同伴,人就如石头般倒下,站着是什么姿势,倒下还是什么姿势。好邪门,他们害怕了,立即扣动扳机射击,但身体先失去掌控,浑身好痒,犹如骨头里发出的痒意,怎么挠也挠不到,烧心倒肺的难以忍受。

蓝家的打手全部倒下了,蓝雁书想跑向冯守慈,被闫禀玉追上拽了回来。

冯守慈下巴一扬,冯氏的人上前。

闫禀玉用饮霜刀抵住蓝雁书的脖子,扬声呼唤:“沉冥蛊!”

因为吮食饱血,沉冥蛊一呼便至,飞绕在闫禀玉身边,将她围了起来。

不过是噬阴的虫子,他们没在意,最后却吃了大亏。被沉冥蛊咬上之后,身体像在阵中被恶魂压制,胸闷钝痛,窒息感犹如溺水。

浸淫天门山的鬼气整晚,冯氏众人的身体皆被鬼气侵袭,所以体内残留阴气。冯守慈明白这点后,把未被沉冥蛊咬住的人喊回来。

原以为闫禀玉只是个随从,不想还有这本事,这些蛊都属于滚氏,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随意取用?冯守慈不想树敌,商量道:“闫禀玉,你放过她,我们可以立即破地狱。”

架在蓝雁书脖子上的刀,更近一寸,划破娇嫩的皮肤,她泪眼婆娑地哭声:“守慈救我……”

闫禀玉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商量。

“卢行歧不在,你在我冯氏的地盘,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你大可一试不给面子。”

察觉到主人的怒气,和对养蛊人血脉的臣服,所有蛊虫从竹筒里飞了出来。

黑乎乎一堆奇形怪虫,吓得冯氏等人连退几步。

闫禀玉现在处在气头上,理智不了一点,冯渐微前去安抚,“闫禀玉,我马上去准备东西,我答应你,立即破地狱。”

“迟了,破地狱要做,但做错事也该受到惩罚。冯渐微,我没你那么大度,被如此欺辱,还心心念念想着冯氏。”

闫禀玉一扯蓝雁书领口,她站不稳,差点撞那把刀上,心惊胆跳之际,更有魔音穿耳:

“不管卢行歧能不能回来,你先赔命!”

冯式微拿走打手的枪,上膛瞄准,“住手!你敢动我母亲,我就开枪了。”

冯渐微上前用身体堵住枪口,“冯式微,要开枪朝我开。”

“哥!你在做什么?快让开!”

局面僵持,乱了套了!

“闫禀玉。”

忽闻声。

“禀玉。”

闫禀玉听到了,用空余的手抹了两把眼睛,回头,破涕而笑,“欸,我在这呢!”

——

冯卜会出气多进气少,说是没什么活头了。

对蓝雁书的惩罚是进半天魔窟,看冯式微那鬼哭狼嚎的惨样,这个惩罚挺重。

冯渐微说,普通人进魔窟半日,轻则修养一年两载,重则被吓傻。

下山的路远,闫禀玉走不动了,卢行歧便背着她。他的发辫搭在肩上,她靠在他肩背,捏着那枚明刻光明正大的金钱玩。

“对了,你被拘入阴司,是怎么回来的?”

“是九幽冥蝶,在奈河给我引路。”

“哦,那下面危险吗?游荡久了,会被阴差抓走吗?”

卢行歧笑了声,“我曾跟你说过,阴司是我的地盘,忘了么?怎么会危险。”

害闫禀玉白担心了,她在他背上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卢氏血脉有拘魂幡,相当于黄泉令牌,可以自如在阴司行走,不是大话。”卢行歧认真解释的语气。

闫禀玉想起什么,“所以你才任由沉冥蛊近身吗?”

“嗯,立阵更重要。”

闫禀玉恨恨地道:“可他们想要你死。”

他说:“各取所需,交易而已。”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九魂锁天阵以阳魄押阵,最忌恶阴邪,一旦让它察觉我以阴身立阵,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分心不得。”

“好吧,平安就行。”闫禀玉撇开今晚不愉快的回忆,靠在他颈侧,享受安谧闲适的片刻。

发辫是极其私密的部位,闫禀玉触摸着玩,卢行歧恍惚共感,一点心思都缠绕在她指尖。他暗暗叹气,说:“卢氏男子的发辫,只有至亲之人才可随意碰触。”

闫禀玉刚要放开,他接着道:“我可没阻止你。”

她笑了声,抱住他肩膀,抬了抬身子,在他脖子亲了一口,“卢行歧,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说着,带了难过的鼻音。

卢行歧脚步顿了顿,将闫禀玉放下来,她糊里糊涂地问:“怎么了?”

他低眼看着她,声线微轻,像一根音弦颤着尾音,“忍不了了……”

“什么?”

闫禀玉抬脸,发觉他紧紧盯着自己,眼眸在暗夜中,深了又深,紧接着便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凉丝丝的柔软触感。他未离开,额头抵住她额头,眼神直接露骨,坦诚欲望。

注视,是极暧昧的,像透过眼瞳,去抚摸你赤裸的灵魂,也像一根弦,被他肆意弹拨在掌心。他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影下,透着一种深静的幽蓝色,犹如深海,令人生出踏空的甘愿。他微微侧脸,还想再亲。

闫禀玉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他,脸颊热意,“后面有人。”

卢行歧忽一扬手,理所当然,“我下了禁制。”

他揽腰抱起她,一起坐在古道旁的一块圆石上。

忽然的动作,闫禀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坐到了他大腿上,被他搂紧。他俯身欺近,张口咬上那张泛着蜜泽的唇,才舔了两口,又被她推拒。

“真有人来了……”

“无妨。”卢行歧偷香,欠兮兮地轻声,“看不到的。”

于是,再吻上去,比之前加深,惩罚她三番两次不专心似的。

人经过一位,闫禀玉就往卢行歧怀里缩一寸,几乎被他纳入自己身体。他体会不到冷热,只感受到她软如蒲柳的身姿,应该是滚烫的,就像在絮柳林外的那晚。他此时,仿若嗜毒生瘾,不自觉地想靠近,再靠近,与之骨血相融。

被九魂锁天阵拘进阴司时,他迷途了,破界是迟早的,就是不知闫禀玉如何。就是短暂的那片刻,那种无法掌控的慌乱,深入到他的四肢百骸里,将为人时的情欲,抽筋剥骨般一丝丝地具象。

这便是活着的滋味,久违地深刻。

结束一个深吻,卢行歧终于松开,闫禀玉轻轻喘气。他左手捧起她小巧的下巴,蜻蜓点水地贴着她熟红的嘴唇,浅磨轻啄,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贪婪,而克制,生怕过早地享用完。

闫禀玉忽而笑了,手去拍了他的手臂,“别乱摸,你的手好凉。”

“那刚好,你替我暖一会儿。”他恬不知耻,依旧动作。

说着话,互相对望。

她笑骂:“流氓。”

他不知道听懂没有,嬉皮笑脸。

她换个说法,“你现在就是妥妥的登徒浪子,轻浮样儿。”

卢行歧很认真地道:“不负责才叫轻浮,我是情难自抑。”

诡辩,闫禀玉难得脸红,“什么呀。”

“因为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所以不由衷。你大人有大量,请小小谅解。”他说着,脸凑到她脖间,讨好地蹭了蹭。

好痒,闫禀玉笑着躲开,又被他捉回,她只好乖乖回:“好,我谅解你……”

第116章 阴阳玦兼并阴阳,鬼魂得之,可……

回到围垅屋,闫禀玉洗了个满足的热水澡,慵懒地躺床上时,卢行歧从她背包拿药和纱布给她包扎手心。

上药包扎,简短的过程,卢行歧抬眼,发现闫禀玉睡着了。将她伸出床沿的手臂放回床内,给她掖好被子,他将弄璋握珠唤了出来。

“我出去一趟,你们守好门。”

“是。”双生敕令应道。

卢行歧离开院子,到天门山底拘了只魇鬼。

魇鬼俗称无头鬼,多是因祸乱导致身首异处,尸骨不全无法入阴司轮回。因无头执念,终日在死去之地游荡寻头,身弱之人若被缠上,会日夜梦魇,梦里成为一具断头尸无限寻头。

鬼门关关隘旧时是军事要塞,被枭首的魇鬼不难找,卢行歧拘了后,来到茂荣堂的厢房。

在鬼门关口听冯守慈的宣判,说将蓝雁书囚禁,择日处罚。现在看厢房环境,比闫禀玉以前的租赁房好。

蓝雁书睡在床上,卢行歧闪身过去,将其随身携带的婚戒,做成魇鬼的器皿,并隐去魇鬼的鬼气,冯氏一族绝查不出来。疯魔都算便宜了这个女人,一辈子那么漫长。

卢行歧离开后,睡相安稳的蓝雁书忽而表情痛苦,双手掐住自己脖子,紧闭着眼挣扎。

茂荣堂背后是冯氏祠堂,活珠子坐在祠堂外的台阶上,手握冯卜会交给自己的存折。想起送他去医院时,他说出存折的密码。

那是活珠子的出生日,他不懂,也想不通。一个恨自己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些。

祠堂内,长明灯灯火摇曳,映得高台之上的牌位影影绰绰。

放置长明灯的供桌前,冯渐微和冯守慈面对而立,四五成肖似的面容上,各怀论断。

今晚劳心累命,理应先休养生息,再收拾残局,当冯渐微提出有事找时,冯守慈却爽快答应。父子间博弈几回,多少摸清对方底细。

冯渐微先发制人,“经这两次立阵,想必你也清楚冯式微不堪大用,既然查清两年前的事是蓝雁书诬陷,我希望你跟族老开会,尽快恢复我家主的位置。”

冯守慈看着他说:“位置自是要恢复,只是现在未免操之过急,大家都元气大伤,再劳累准备这些,难免生怨。”

“我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你当众跟族人宣布这个消息,以及对外通知其他流派,和将魔窟的符箓宝器、库房钥匙交与我。”冯渐微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闫禀玉的话点醒了他,他对冯氏仁至义尽了,现在鬼门关口太平,这件事理应提上日程。不拿回冯氏的决策权,就永远受困于人,就像两年前,就像今晚。

冯守慈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拖延的说辞。

冯渐微心底冷笑,“父亲,你我心知肚明,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今晚蓝雁书的举动,她到底是独自筹谋,还是有人授意和周全。”

胸口又开始钝痛,冯守慈微微弯腰,手撑住供桌边缘,他说:“今晚我确实不知蓝雁书会偷袭卢行歧。”

冯渐微质问的声,“那为什么沉冥蛊威胁到卢行歧时,你没有立即出手相助?”

在这方面,冯守慈有私心,虽答应卢行歧取阴息,到底不忍父亲被扰,所以就犹豫了。他没有如实说,借口回:“受了内伤,手迟钝。”

当时大家都被恶魂鬼力抑制,是,也算合理。冯渐微继续问:“蓝雁书不接触流派内的事,是如何拿到牙氏的沉冥蛊,还能笃定不损阵势地去偷袭卢行歧?”

“或许是牙氏主动找上她,也或许是黄家想借她的手铲除异己。”冯守慈说,“你知道的,蓝雁书她性格天真,被人利用也不可知。”

性格天真?冯渐微真要夸他一句情人眼里出天仙,只是不免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提到的两年前和今晚,他却只对今晚解释,那就证明那时的诬陷确有他授意。

冯渐微本来还要质问,但出声时喉间梗住了,转而道:“你与她夫妻情深,屡次袒护,在你这二十多年团圆美满的日子里,你有没有过一两次,想起过我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