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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7047 字 11小时前

第131章 你知道你中了寄心蛊吗?

闫禀玉进屋观察格局,进深较长,前半为起居处,后半辟出个洗浴小隔间,移开房屋尽头的门,可见一片自然山水。溪流之上悬空一座小型凉亭,两侧封闭至山体形成一个独立空间,与其他房屋区别开。亭内放置蒲甸茶几,盘坐上去,听溪流喧哗,鸟雀啁啾,木板缝隙底下闪耀着流动水光,一派人与自然和谐。

闫禀玉挺喜欢这里,门关起来就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比卢府那个随处撞人的四方院自由。

屋内随从抬进箱匣,婢子跟着收拾,收拾完行个礼就走了。因为闫禀玉不习惯人伺候,所以不留人,也因着卢行歧就这秉性,都以为她近朱者赤。

凉亭气候舒爽,不受烈日侵扰,闫禀玉坐在蒲甸,探腰下去用手撩溪水,清凉不阴。她临时起意,掬了水拍脸,还小尝一口,甘甜清冽。

“哇,纯天然。”她赞叹着,抬起脸,忽而撞见一张俯低的俊颜,有趣的神情望着她。

闫禀玉坐正,囫囵地抹了两下脸上的水滴,问:“怎么来了?”

卢行歧也盘腿坐下,面对她说:“从敬设了接风宴,阿娘让我来找你一起赴宴。”

“哦,那我们走吧。”闫禀玉赶忙起身,忽被他压住肩膀,将她按在原位,卷了自己袖子替她擦干脸上水渍。

他目光随着手上动作缓缓移动,认真而仔细,闫禀玉近距离欣赏他满心满意只有自己的模样,心动如弦弹拨,震颤不止。她迅速地凑脸亲了他下巴一下,他猛地滞住了,目中疑惑,又霍然澄净,眼眸完整地拓下她情不自己的样子。

“闫禀玉,夜晚又不愿跟我亲近,现在又来勾我。”卢行歧好笑,边说边松掉了袖子,改为用指背蹭净她唇边的小水珠。

一次两次如此,他也约莫能猜出,她心中有道坎,不深不浅,像这溪流水,缓而不竭。不知几时能跨过去,真正地面对他。

闫禀玉兴起这下,其实就是见色起义,对着这张美玉无暇的脸,多看一会都会目眩。而且她不傻,白日做这些与夜晚寓意不同,他们之间已坦诚相对,接下来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想好,只能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子,装傻充愣。

她稍微仰了脸,望着他恳切道:“卢行歧,有个好看的对象,就算吵架生气,都能自己哄好自己。”

对吧,虽然知道寄心蛊不是他的错,但她偶尔也会钻牛角尖,会变得别扭。可一旦看久了这张脸,就又会被迷惑,墙头草般又坚定住了立场。

好听的话谁不乐意听?卢行歧认下她强词夺理的夸奖,不由倾身在她嘴边舔了一下,吃进她说的天然味道。然后抬膝站起,拉她起来,“走吧。”

“嗯。”

接风宴设在庭院凉亭,午时阳光好,但因流水环绕,气候并不炎热,相反还感到舒适的凉爽。

闫禀玉是实在的局外人,他们在饭局上明谈暗谈都与她无关,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秘密,少说话多吃饭为好。只是旁侧的从黎就显得闷闷不乐,筷子漫不经心地夹着两粒米饭,入口味如嚼蜡。

听长辈谈话,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从黎和卢庭呈身上,就知道这是个相亲局,怪不得当事人一张强颜欢笑的脸。闫禀玉再偷偷瞥卢庭呈,他低眼进食,不紧不慢,没有太大的动作,优雅风度,也似置身事外。

感觉长辈们希望要落空啊,就凭卢庭呈出个近门也要随身扛一箱书籍账目矿石,就知道他是个醉心自己世界的人。女追男隔层纱,那也得要人家女孩子愿意,一个两个无意,只能是错开的下场。

结束这场夹带私货的饭局,卢谓无好不容易放下繁务,自是要与从敬好好会会,两人换地儿下棋饮酒。萧良月与从夫人约着喝茶,泡美容养颜浴汤。

幼闵第一次到别庄,卢贞鱼已经计划好带她游玩,夫妻俩兴致冲冲地让随从准备鱼具,要去钓泉溪的小杂鱼。

几个没计划的小辈打算各自散去,萧良月走出一段路,又回头喊住跟在闫禀玉身后的卢行歧,“惠及,山里天气凉爽,后山常有野鸡野兔出没,你刚好带弟弟妹妹们去猎一些回来,晚上烹点野味吃吃。”

“哦!”卢行歧应了。

这两日没空陪闫禀玉,有三天时间,他也在找乐子带她玩,这下刚好了。

卢庭呈没意见,“哥,那我回去准备弓箭。”

从黎不乐意,但也要跟着做样子,“我回去换身简便衣裳。”

“去吧!”卢行歧摆手,然后抓住闫禀玉,将她带进他住的第一间卧房。

屋子正中的桌上,放着一个翻开的箱匣,里头有弹弓小剑短刀长鞭,眼熟,像从他府里的卧室摞来的。闫禀玉问:“你来游玩,还带着这些做什么?”

卢行歧在箱匣里抽出一条长鞭,回答:“是遣将收拾的,他和洞玄自小跟我一起长大,一同闹出不少祸害,遭阿爹打罚。这是我少时惯用的闯祸玩意,是以长大这么些年,他们都习惯自觉备好,让我随时可以取用。”

闫禀玉好笑,“尽管他们知道自己会被连坐惩罚,也如此自觉,是有受虐倾向么?”

将抽出的鞭尾盘在虎口,卢行歧用拇指抚摸真皮编织的鞭梢,油润韧性,不知是洞玄还是遣将,常给长鞭上油保养。

“他们虽有时固执,不懂变通,但秉性端正。这么多年来,我与他二人不止主仆情分。”

“那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过他们。”

卢行歧默声,缓缓放下长鞭,开口苍凉:“他们随我去肇庆,而我在之后出事,未知他们行踪。我破世以后想过去寻,但于心不忍,只盼他们能终老。”

当时洞玄遣将没参与进去寻龙,或许真有可能逃过一劫,闫禀玉见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就换了话题。她还记得他说的“圆满”,过去逝去,好不容易有的团聚机会,即便泡影,不要以沉重去度量这段难得的时光。

“你就带鞭吗?狩猎不是长弓更趁手?”闫禀玉好奇地问。

“弓箭适于远攻,我不喜放松掌控,最好近攻。”卢行歧捎上长鞭,给闫禀玉一把操作简单的弹弓,还给她演示,难掩大显身手之兴。

本来闫禀玉是没多大兴趣,乡下长大的孩子,哪个没追鸡撵狗过,何况山地野物她也追赶过不少。但看他耐心教导,想给她营造出一种兴趣,也许觉得她会喜欢,那她没道理不捧场啊!

带好趁手工具,他们到第四间房等卢庭呈。

卢庭呈背了一把弓弩出来,比长弓省一半长度,但机栝复杂,短箭锋利刚劲,看起来杀伤力就强。

从黎也来了,她穿的男装,长发束以长辫,用红绳绑紧。看她那适从的神态,想来常作如此装扮,也确实比裙装方便。

闫禀玉低眼瞧自己一身华丽打扮,上袄过大腿,月华裙将将遮盖脚面。心想待会追赶猎物时,她要将裙尾绑起,这样跑起来才不碍事。

会合完毕,几人从后门出发。

因着两名男子都有功夫在身,就没让随从跟着,且地方不远,喊一声院里都能听到。

后山就在房屋面对的山墙过去,经过一片树林便是,这个年代开发少,野物随处可见。这不刚到,他们就看到两只五彩野鸡,在扇动翅膀跳飞身子斗殴,咕嘎咕嘎声激奋。

估计是雄性求爱雌性,争取□□权,野鸡沉迷战斗,即便他们暴露身影,也不停止争斗。

卢庭呈当即搭弓,迅速射出一箭,咻的在半空划起一道疾风,刺进野鸡扇动的翅膀!

野鸡嘎啊大叫落地,血溅飞出来,疼痛使它无心争斗,求生激烈地急走,很快往树林深处逃去。另一只野鸡也被惊吓,逃窜向另一方向。

“唉呀!好可惜!”从黎也被调动情绪,大呼可惜。

卢庭呈反手扣弓,胜券在握地道:“追上去再补一箭便是!”

然后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从黎想知道结果,就快步跟随。她也不是体弱的女子,单看穿男装便知,很快便追上卢庭呈。

卢行歧和闫禀玉则去追赶另一只野鸡,彻底和卢庭呈他们分开。

追到山底时,还出现了野兔,看着肥美无比。卢行歧的长鞭袭卷地面野物事半功倍,闫禀玉忙道:“我去对付那只野鸡,你去打野兔。”

“嗯,追不上没事,你别跑远。”卢行歧嘱咐过,便掠步去追蹦跳着穿梭荆棘草丛的野兔。

“我知道!”闫禀玉盯着野鸡方向,花了三秒绑起裙尾,脚下带风地追跑。

野鸡受惊吓,一会扑飞,一会快走,闫禀玉连发几下石弹,只击中两次它翅膀,像是伤了,逃窜的速度变慢。

另一边卢行歧挥鞭挞袭野兔后脚,将其打翻在地,再一抖鞭梢,将野兔卷带回来,伸臂捉住,然后回头望了眼。找到闫禀玉的身影,他才放心追逐另一只野兔。

那野鸡心知逃不过,聪明地跳身上树,嗖嗖几下,上到四五米高。弹弓朝上射有阻力,她也没那么大准头,可爬树是她强项,没在怕的。找准方便射击的树,她哧溜几下攀爬动作,很快上树站好。

相邻两棵树,距离不到三米,野鸡红色的眼睛转动,似乎也在判断闫禀玉,没有立即动作。她手心摸住几颗石弹,先用一颗裹进弹弓的皮革里,拉长皮筋,眯眼瞄准。

这回瞄准的是鸡头,就跟刺鸡鬼时,沉心静气,迅速射出一弹,再裹弹,再射,几秒连发五击!

闫禀玉知道自己准头不好,只能以发数奠基,中一发都为好。手心再无石弹,她才有空去检查野鸡,就见野鸡在枝桠上窜跳,盲目无章,明显是伤到了哪里。

闫禀玉还想再补几发,却见野鸡忽而耸立不动,直挺挺地倒下,摔树落地,扬起小团灰尘。

“Yes!”闫禀玉举臂做了个炫耀的手势,树下有人鼓掌,朗朗笑声。

“禀玉好生厉害!”

闫禀玉低头看,见卢行歧提了两只野兔站在树下,笑眼仰望。日光洒进罅隙,斑驳如落星地点缀在他脸庞,与神采奕奕的眼神交相辉映,使得他整个人极为耀眼。

“那是当然!”闫禀玉自称一句,开始往下爬。

卢行歧扔掉野兔,半蹲拽了把草叶,搓在掌心,去掉野物的气味和染上的血迹,一边目不转睛地紧盯闫禀玉——她不拘地折裙绑起,露出雪白直条的小腿,他在树下,将她裙下风光看了个尽。这对一个无法餍足的人来说,就如沙漠渴水的旅人,恨不能将唯一源泉给吮食干净!

闫禀玉下到离地两米,卢行歧已经清洁好双手,举臂伸向她。她默契地张手抓住他手臂,跳进他怀里。

因着是悬高跳落,卢行歧接住她时,手臂箍紧的是她无任何阻碍、滑腻肌肤的大腿,她柔软的腰腹就抵在脸前,淡淡的幽香丝缕入鼻。这一刻,他脑中充血,浑身起热,只觉体内所有感官都要叫嚣,想做点什么!

手臂忍耐地紧绷,他最终只是在她小腹那里蹭闻,吸了好几下才松开人,口中喃语:“这里不行,不能在这里……”

闫禀玉听到了,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想要问,可他很快单膝蹲下,去将她的裙结解开,再细心地拍抚褶皱。差不多了,才站起身。

闫禀玉望着他,从他背光深邃的眸中窥到了隐忍的欲望,登时明了。她欠欠地心想,只是看腿就受不了了吗?那那晚都剥掉衣裳了,不是更堪折磨?

不过他夜晚再兽性大发,有一点极好,就是从不在外跟她亲热,有什么动作关起门来再做。

那边卢庭呈也逮到了野鸡,与从黎慢步返回,互相无话。

其实他们从小见到大,算青梅竹马了,不过是不熟的。从黎对卢庭呈无贬低厌烦,只是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只有种淡淡的朋友感。

“对了,我好奇挺久了,与你们一起的闫小姐是谁?”从黎打破沉默。

卢庭呈淡声回:“表妹。”

看卢行歧对闫禀玉的态度,从黎不信,“不止吧?”

卢庭呈挑眼瞥她,“就如此。”

闷葫芦一棍子只打出个响,再无其他,从黎觉得这人从小到大都无趣,从不主动跟人亲近。她懒得问了,自己琢磨,现在不乏有表兄妹成婚的,亲上加亲,心下认定这两人关系绝对不止。

只是这位门君向来倨傲,听阿爹说卢叔常叹他的婚事,是个无定性的顽皮劣子,左不过才能通极,又携拘魂幡而生,算个厉害人物。她以前曾想,天之骄子般的人,眼光定是不差的,婚事挫折也难免。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闫禀玉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说曹操曹操到,卢行歧和闫禀玉迎面走来,他们两人都手擒猎物,看猎物伤势,非同样武器所致。从黎主动问闫禀玉,“这是你拿下的猎物吗?如何做的?”

野鸡很警觉,会飞会跳,追跑不过,只有弓箭好猎,但闫禀玉只有一把玩物弹弓。

闫禀玉要好好发扬她的事迹,将野鸡给卢行歧拿着,跟从黎走在一起,“那野鸡窜得飞快,不知道多难追,我就折了裙角,又跑又发弓,最后还爬上树……”

从黎光穿男装就常被家中大哥数落,说她无淑女气质,要是折裙爬树,不就更被打为乡野村妇。当然这不是贬义,而是赞叹,闫禀玉真是洒脱的性子,比她更为率性。

听着闫禀玉绘声绘色的形容,从黎越听越入迷,滋生出一种她可以活得更自在些的念头。

回到别庄,将猎物交给厨房仆妇,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晚餐时,厨房用野鸡炖了蘑菇,野兔则用蜜糖裹酱烤了,卢贞鱼夫妻还贡献了一道杂鱼汤。

纯天然的食物,这顿饭吃得个个满足,今天节目太充实,就不再安排活动,大家都回屋歇下。

八九点时,萧良月遣人送来养颜美容的浴汤,听忙碌的婢子说,从黎那里也有,独给小姐们的。

浴汤白底飘花瓣,热气袅袅,闫禀玉扒在浴桶闻了闻,像是牛奶加精油的香味,一定很滋润。她屏退想要服侍的婢子,自己反锁门,脱衣进浴桶泡身。当身体被暖流包裹,浑身的疲乏散尽,她放纵自己陷进舒适里,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听到“砰”的一声响,流水方向传来的,是山墙落石吗?她没太在意,也因泡澡微微缺氧,脑筋转得慢,警惕也散掉了。

直到隔间的门被推开,夜风卷进寒气,闫禀玉惊得后背发凉,如临大敌地在浴桶中转身,死死盯住门口。烛光影绰,她看不清,只知道有人闯了进来,惊慌地大叫:“啊!”

手臂越过桶外,捞着什么就扔,叮呤咣啷,响声不绝,惊动了隔壁萧良月的屋子。

“是我!”那人忙冲过来捂住闫禀玉口鼻,她才看清烛火照耀里的面容,眼瞳还余留惊慌,当下气愤地张口咬了他掌心软肉。

“嘶!”卢行歧放开手,念了声,“禀玉。”

倒无责怪,只是没想到她会认不出自己。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地跑这来?”闫禀玉想不到遮掩,就这样激动地浮沉在浴汤里,水波时而推起半面胸脯。

“想来就来了。”卢行歧满不在乎,理所当然。

“可是门口有随从巡查,隔壁又是你阿爹阿娘,你怎么进来的?”

他神秘一笑,十分自豪,“施展轻功,沿山墙掠过,踏溪水而入。”

闫禀玉眼光往桶外瞟,发觉他身下衣裳都湿透了,山里凉快,遭这罪做什么?她还要发问,外面脚步杂乱起来。

“是谁在喊?出什么事了?”萧良月着急的声。

“成淮,你去将周围巡查一遍。”卢谓无指挥。

“去各房敲门问问,看看是怎么了。”卢庭呈说。

门是不能敲的,不然发现卢行歧在这里,解释不清,外面又有巡查,他根本跑不掉。闫禀玉转动脑子,着急地想解决办法,就怕他们敲上这间门。

“夜深了,怎么回事?”从黎也来了。

完了,闹大了!闫禀玉恨恨地瞪了眼满脸无关紧要的卢行歧,欲起身穿衣,先把这趟给揭过去。

“是大耗子!耗子惊扰了闫姑娘,我刚好巡逻到这,听见了,也看见了耗子。”外面遣将忽然发声。

卢行歧在,遣将也在,那话听着就假,显然串通过的,但不知耗子一事是否是临场发挥。闫禀玉从浴汤里抬手,用力捶了卢行歧的胸口,声音怒不可遏地拔高,“你都安排好了?”

他捂住她潮湿滴水的手,腆着脸小声哄:“禀玉,别声张,成淮是我阿爹的随从,听力和轻功极其厉害。我好不容易让遣将打掩护,才能闯到你这来。”

很快,有人敲门。

“闫姑娘,你还好吗?”是萧良月,她刚刚听到的砸响和叫声,确实是从隔壁闫禀玉房里发出的。

在卢行歧恳求的目光中,闫禀玉润润嗓子,让声音如常,“我很好,只是撞见了大耗子,吓到了才喊的。”

萧良月松了口气,“那耗子呢?去哪了?我叫人逮了。”

闫禀玉无奈地瞪了眼旁边这只人模人样的‘大耗子’,托辞道:“耗子跑了,我没看清,遣将说看见了,那他应该知道。”

“哦,那我们去找找。”

外面脚步终于散开,受两回惊吓,闫禀玉也歇了泡澡的心思,她从卢行歧掌心抽出手,去拢起由于惊慌失措而落下的发丝,边责怪地骂:“你这只大耗子!”

卢行歧厚脸皮笑着。

手是湿的,拢发老粘手指,拢不起来,闫禀玉指使道:“帮我把头发扎起来,落水里湿答答的。”

“好。”他没立即帮忙,而是长臂一捞,扯下墙壁挂着的毛巾,细致地捡起她湿成绺的长发放毛巾里,裹着擦拭,“你靠边些,不然发丝会掉落再沾湿。”

闫禀玉背靠浴桶,头往后仰,看到卢行歧俯低的脸,暗昧不明在烛影中。他动作很轻,但并不熟练,甚至笨拙地做着这些,她心软了,就不好再发难。

“为什么非要在这时过来?回去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她放松身体,仰看着他深暗的眼睛,温声问道。

“我只是觉得……恍然似梦。”卢行歧沉默了一段时间,才继续说出,声音常态,但细听,艰难地压抑着什么。

闫禀玉闭了闭眼,心底竟能触动。他不忍去确定洞玄遣将的生死,又怕自己陷入这样的美梦里。但是梦,终究会醒。

头发擦干,卢行歧拢起发,在她头顶绕成揪揪,学她的手法,扎成丸子头。他拍拍这个蓬松疏懒的发髻,玩笑地结束走向沉重的氛围,“我阿娘好生偏心,为什么只你有浴汤?”

闫禀玉平复心情,回道:“从黎也有,女孩子喜欢皮肤香香滑滑,你们男子糙皮粗肉的,需要什么?”

卢行歧忽如入水捉住她手臂,放在自己胸口,好笑道:“你来摸摸,是否糙皮粗肉。”

他连十指都精致如瓷胎,身体怎么可能粗糙,闫禀玉只是随口说说,不想手下摸到他湿透的衣衫。她手指蜷缩,紧紧拽住他前襟,拉近他俯视的脸,深呼吸的这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以至于口中的话又快又急,生怕后悔咽回去一般。

“卢行歧,你知道你中了寄心蛊吗?”

其实坦诚相对那晚,她发觉她还是在意他到底是否被寄心蛊控制,不去确定,总觉得在跟别的灵魂恋爱。恋爱她也能接受,只要是他,但是身心全部交付,扪心自问,她犹豫了。

卢行歧忽而一愣,猛地恍然大悟,“你就是因此而对我忽冷忽热?”

他的惊讶在于结果,而非理由,他或许知悉这件事。闫禀玉在浴汤转过身,手中不松,拽紧前襟拉低他身体,与他正常地面对面直视,“你一直都知道?”

卢行歧双臂撑在浴桶边沿,就着她强势的姿势,说出让她无比震惊的话,“我一直知道。”

闫禀玉激动地抬了抬身子,完全顾不上走光,“那为什么不去解决,而任由自己被控制?”

烛光摇曳,那片白腻肌肤晃着卢行歧的眼,他喉结微动,稍稍侧开视线,“我为阴魂,寄心蛊无法寄生到死,可以除去,只要不心动或者用阴力控制,就能将它耗死。”

“这么简单?为什么不做?”

“以我现在处境,留存阴力比较稳当,还有不心动,我做不到。况且我不觉得被寄心不好,我就是想与你亲近,这也是我本心,不过寄心蛊让我更冲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都愿意去接纳,你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话时目光稍侧,加之黑眸阴暗浓郁,叫闫禀玉看不透,但她并不怀疑话的真假。可她还是想问明白,“那你清楚现在的感情,是你自己主导,还是寄心蛊在主导吗?”

卢行歧转过眼神,穿透过黑夜的阴暗,坦白在微漾着的暧昧空气里的烛光,“我当然清楚,我的身体我的思绪都在被你牵动,那便是我,无关寄心不寄心。”

“卢行歧……”她嗓音哽咽,有控制不住的委屈。

外头脚步来来回回,在找那只莫须有的大耗子。

他们就在这一片抓耗子的动静中剖白,又是滑稽,又是真诚,哭笑不得。

卢行歧见到闫禀玉眼中湿润,像是蓄了泪,眼波流动,瞧着楚楚可怜,让人心动不已。

“怎么了?不开心?”

闫禀玉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泪痕未落尽,她霍然拉低他身子,亲吻上去。再一用力,将他力量下拽,他猝不及防,整个人摔进浴桶里!

第132章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

只见漫天水花和嫣红花瓣纷落,逐渐清晰出闫禀玉的脸,她背对烛光,眉眼晦暗地凝着倔强,目色偏执到摄人心弦。

“禀玉……”形势急转,卢行歧微有懵然。

她伸手过来,从他胸口前掠过,进而去抓住他胳膊。刚刚摔落那下,他的衣襟纽结扯断,袒露出一片胸膛,她指尖如羽毛拂掠,叫他呼吸都不自觉轻了。

即便他非强壮虬结的体型,她手指也握不全,但她丝毫不客气,用尖锐的力量揪着他的皮肉。

那点痛不算什么,卢行歧再度询问:“禀玉,怎么了?”

闫禀玉望着他,抿住唇,直到嘴上发白麻痹,直到柔软的胸口起伏越遽。她似是在纠结什么,自顾天人交战。

她在跟她自己较劲,卢行歧举起湿漉漉的手指,去挑开她抿住的唇,一松开,鲜艳的血色立即充斥,给她倔强的容颜添了些许旖丽。他心底微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她就在这个充满诱导性的动作里开口。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

面对她的忽然转变,卢行歧愣了愣。

“不是什么‘相看一笑温’的含蓄,我想听的是,真真切切的情感,从你内心深处油然而发!”闫禀玉瞪视着他,鹰隼般搜刮的眼神,仿佛他的脸上只要出现一丝犹豫,她便会狠狠抓住,会以此为罪将他惩罚发配。

卢行歧哑然失笑,可算明白她此刻的倔强偏执从何而来。其实,她的认真较真叫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震撼。她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特质,让他似拆礼物一般,惊喜迭生。

他手落下,在浴汤中寻握住她腰肢,往他那边搂。他们身周,水波荡漾,花红春色。他低脸埋进她温暖湿润的颈侧,窸窸窣窣地厮磨亲吻着,一边柔情诉说。

“还记得初次见你,是在一个交叉路口,我在施起阴卦,青烟漫卷,而你逐走其中。起阴卦于常人无益,触之会神魂不稳而痴态,但你没有,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我,周身绽放着漂亮的灼耀光亮。我从未见过三火如此鼎盛之人,还是阴柔如水的女子命格,便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亲吻蔓延,痴恋在微凉的耳珠,耳畔灼热的气息喷洒,闫禀玉抓紧卢行歧的手臂,忍住湿热痒感,不躲不动,要将他的字字句句听清。

“之后我随你回家,因起阴卦耗费阴力,我无法收敛阴气,而你因此察觉,暗地想方设法要驱逐我。但寻常符箓法器于我无用,当然,我也不会与你说。那几回以你失败的交手,让我陡觉轻松,倒非看轻你,也并不是赢了的侥幸。只是这百余年来,我的一切惟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沉重,不一样的感受,像叶孤独扁舟,暂时将我从仇恨深渊里渡起。”

“在这之后,我萌生出与你同伴的念头,恰因时移势易,我需要替我行走人世的帮手,而你聪明果敢,非恐吓能够驱使。所以我便施计让你签共寿契约,以此胁迫你。目的达成,你也在伏波渡和刘家帮我许多,可脆弱如人,你数次因我的谋算而受伤,那些你熟睡的夜晚,我在黑暗中看着你,内心拉扯。胁迫为何,以人之困苦行困囿,这有违道义。可我灭魂掘墓,已逆天道,一旦开始,非我能控制阻止。”

他停住缠绵的亲吻,倾诉悱恻,而难掩懊悔,气息不忍,断断续续地失稳。闫禀玉站在他视角的第三人称去看待他们的过去,恨意是有,但胸腔洇积苦涩,一丝汹涌的情意倾泻而出。

卢行歧缓缓转过脸,啄吻了下她含着泪光的眼睛,与她温柔地四目相对,继续道:“在车马关那晚,你被祖林成引开,生命威胁的那一刻,你没有向我求救。即便受伤,你也在防备我,那晚我感受到陌生的烦躁。在帮你上完药之后,那夜坐在楠树枝头,我鬼使神差地拿出你被子弹削下的断发,下意识用红绳绑束。心底渐渐沉静下来,但也明白,我动心了。情之一字,甚是奇怪,与时光长短无关,一旦窥见一角,便如山洪猛兽汹涌而至。”

“好了好了!”闫禀玉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再听下去会让她变得很奇怪,明明在这些经历中,她吃苦受难不少,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倒心疼起他来。那束红绳发已经足够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何况更有之后的患难相处,她的敏感多疑实在有失公道!

“卢行歧……”她抬起胳膊,近身去勾住他脖子,用湿漉漉的眼神凝视着他,“我听懂了。”

他们坐卧在不算宽敞的浴桶里,膝盖相抵,她一靠近,胸尖几乎扫在他胸膛,那点子水波荡漾,似有似无地触摸。

卢行歧深吸一口气,脑袋登时全空了,顺应反应地紧了手臂,将她姣好美妙的身体压进自己怀里,低脸去追咬她的唇瓣。唇瓣被数度撕咬折磨,呈现出鲜艳的饱满度,舌尖趁机滑入,将她口中气息吮尽,再趁她张口喘气,勾缠住懵懂无知的小舌。

闫禀玉被夺吻窒息,趁他缓解之际,间隙地小口呼吸,他却更为野蛮地要吸尽她胸腔里的空气。他手臂如铁,压住她背部促成此时紧密的拥抱姿势,在他凶狠的亲吻下,她走神地低瞥目光,见到自己被压变形的胸部深深地陷进他宽厚的胸膛,看起来诱导意味十足。

卢行歧察觉她的心不在焉,他几欲把持不住对她身体产生的暴戾破坏欲,于是心里失衡地咬她舌尖,她“唔唔”痛呼,齿闭舌退,蹙着吃惊的靡丽眉眼向他控诉。

“你在干嘛?”

经过激吻,她如何装凶,语气还是软绵可怜,浑身也无力,几乎靠那两条纤细的手臂挂住自己的重量,也就锁骨下的胸口在急促起伏,像是蕴藏着最后的气力。卢行歧没回话,顺着脑海里的想法,视线掠在她脖颈与胸口之间,常年不见日光的部位,雪白透出细细的血管纹路,在烛火光影中细看,那血管似乎还在跳动,他漆黑的眼瞳随着紧缩放大,心底暴戾的破坏欲随周身血液沸腾——真脆弱的身体,真想进去感受看看。

他再一深呼吸,忽而紧臂抛高她的身体,她吃惊地低呼,冷不防坐到了他结实的大腿上,娇嫩的肌肤被他的衣裳摩擦,她感到即将失守的惊慌,瑟缩不止。

“卢行歧……”

闫禀玉此时位置高过卢行歧,他闻声抬眼,不知是受烛光影响,还是因为什么,他眉压眼沉,眼色浓郁到化不开,似是蕴着压抑的欲望。鼻间气息粗重浑浊,胸膛大开大合地起伏,喉结重而有力的推动着,身体随体温升高而散发极富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她察觉到一触即发的危险,而他在此时骤然亲吻上她颈项,她想推开他,但手臂早已软烂如泥,只能任其啮咬着脆弱的皮肤。那齿间时而衔起皮肉里的血管,让她更为畏惧,而对他凶蛮的施虐行为产生病态的依赖。

他忽然咬到哪处,闫禀玉娇娇嘤咛一声,背都绷直了,提臀时碰到坚硬的地方,忙拍打他肩提醒,“去床上……”

即便浑身压抑得痛苦,卢行歧仍照顾地听话,就着原本的姿势抱她起身,长腿迈出浴桶,哗啦一下,带出无数水花。因着长衫被扯落一半,他在走向床榻时,已利落地褪尽衣衫。抬腿压榻而上,将她放到柔软的被面上,他覆身上去,温柔亲吻,待她放松身体,缓缓尝试。

他嗓音低哑:“现在你还抗拒我,怕我吗?”

闫禀玉的脚趾紧张地弯曲,确定地摇头,“不怕,上次也不怕。”

只是对未知难免恐慌,她并不怕将自己交给他。

上次情难自己地迫她,是在九十九垴圣地,卢行歧认知到这个事实,惊喜交加。双手摸到她掌心,与之十指相扣,继而沉低肩背。

被宽阔的胸膛包围,被男性蓬勃的气息侵占呼吸,面对未知的感受,闫禀玉不安地扣紧他的手,甚至到手指疼痛,直至被更深入灵魂的痛感袭击,她哭唧唧地喊出声:“痛啊!不行不行!”

卢行歧僵硬住了,咬紧牙根回:“可以缓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好凶的语气,半退不退,提心吊胆,闫禀玉受不了,本能地抬腿去踢。他早一秒提膝揿压住她双腿,她动不了,他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那么近。疼痛慢慢缓去,生出娇惯气性,她恼得咬住他下巴。

忍抑更痛苦,卢行歧根本不在乎这点咬痛,相反她的主动更催情,于是扭头换位,直接用唇封住她的咬合,化作缱绻亲吻。

之后他不再动作,温柔亲吻,双手在她身上安抚,她也不再抵触,慢慢地沉浸在陌生的体验中,连他再进几分也未知。

卢行歧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闫禀玉真的不再有剥离感,被他带动着感觉。过去许久,他忽然离身,抱起她柔软如水的身子,将她翻了个面。

实在无力,闫禀玉半趴在枕头,卢行歧一条手臂横在她胸前,将她捞了起来,强迫她撑好,手也没离开。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快,他一个动作让她蹙眉,“啊”地叫了一声,娇滴滴地哭诉:“还是疼……”

外面寻耗子的人不知散去没,她今夜惯娇气的,稍有不行就乱动哭诉,卢行歧也无法不近人情地让她忍住,只好铤而走险地下个禁制术。

“禀玉,我下了禁制术,现在你可以大声地叫出来了。”

即便难受,闫禀玉的脸羞得要死,弱弱地说:“我没叫,是你的错……

卢行歧笑着施展技术,欠欠地说:“是我在叫……”

他下颔就侧在闫禀玉脸庞,她狠狠地扭头咬他,不过咬也是无力的,因为她连身体都撑不住,只能靠他那条有劲的手臂。他上下其手,用尽谄媚的法子,让她再无心想其他。形晃神散间,她似乎听到些婉转莺啼的娇声,她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没皮没脸的声线。

那娇声悦耳,卢行歧愉快地亲了亲她脸颊,粗声说:“这是房中术的潜海抱珠,易于受孕。”

闫禀玉迷迷糊糊听着,神游天外地想:她现在是神魂状态,跟鬼应该有生殖隔离,不需要担心受孕。只是她不是神魂出窍吗?为什么这么真实……

恍惚中,卢行歧又搂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中,不无炫耀地说:“这是窃月偷香,省女子体力,是不是很舒坦?”

这姿势闫禀玉觉得还好,可他的发问太惊心动魄,她咬住下唇,断断续续地溢出声音:“房中术,有多少,招式?”

“一共十八式。”卢行歧着急炫技似的,拉着她又换位置。

闫禀玉受到惊吓,忙退缩,“不行不行,我不行了!”

他严肃拒绝,钳制住她扭动的身子,压了下去,“还没试完,我房中术修得极好,都是为了你。”

“这不是炫耀教学的时候!”闫禀玉肯定受不住。

他顿住动作,表现出在意,“那该如何?”

“假如你真要十八式,那我就不再跟你试了!”

卢行歧的眼神立即变得危险,不上不下被吊着最难受,他丝毫没有餍足感,自是不肯打住,“不跟我试,你想跟谁试?”

闫禀玉不是这个意思,亲亲他嘴角,抚摸着他结实僵硬的背阔,试图安抚:“既然修房中术是为我,我的感受最为重要,我觉得够了,我们以后再试,好么?”

我们,以后,卢行歧眼眸里恶劣的情绪缓和下来,糖好吃,分多次吃完,也可以。他埋头下去,不情不愿地应:“好。”

但到深夜,闫禀玉深感自己被骗,虽然没有十八般招式,但也有十八回合!被他咬文嚼字地骗了!

房中烛台已堆砌了不少火热烛油,烛火燃烧,越演越烈,照出纠缠的影子,荒诞无度。

到最后,卢行歧覆在她耳边纵情呢喃:“闫禀玉,我喜欢死你了……”

第133章 狼狈为奸

遁前生的一夜,在现实才过一小时,床上的人忽然呓语,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握珠赶忙飞起来查看,见闫禀玉脸颊红得像着火,细密的汗珠从皮肤沁出。她惊讶地大叫:“姐姐怎么了?”

活珠子也转过目光,看到闫禀玉像是生病的样子,伸手背贴额,察觉温度有点高。他起身喊来巡逻的蓝家打手,让人去请冯渐微过来,生怕遁前生出了什么事。

……

其实,能出什么事?闫禀玉如果看到瑶寨这群人忙上忙下,指定得社死。好就好在她感知不到现实身体的反应,在这边悠然醒来。

睁开眼,昨夜疯狂的画面帧帧闪过,闫禀玉猛然清醒,从床上惊跳起身,不忘搂着被子裹住赤裸的身体。卢行歧不知几时就走了,房内地板还残留昨夜他们从浴桶出来走过的水印。

她痴痴望了片刻,随后将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哀嚎一声!真实跌宕起伏的一夜啊!

外面婢子听到闫禀玉起床的动静,敲门询问,她赶紧穿好衣服,别叫人看见她身上皮肤斑点淤紫的痕迹。穿好后开门,让婢子帮她梳发。

也许为了欲盖弥彰,卢行歧一早上都没有来找,反而是从黎陪着闫禀玉吃早饭。两人昨日亲近了些,吃着,闲聊着。

“昨晚那大耗子没抓到,不知今晚还会不会出来蹦跶。”从黎愁道。

闫禀玉扯扯嘴角,尴尬地想:今晚“大耗子”即便出来,她也要死死锁住门,将“耗子”赶回去安分待着。

“应该……不会出来了吧,毕竟昨晚那么多人,它会怕的。”

从黎看着闫禀玉,目光略带欣赏,“想不到你爬树厉害,连耗子也不怕,昨夜还敢自己在屋里待。”

要是一般耗子,闫禀玉还能上去抓,但昨晚那只“大耗子”,她就只有被作弄的份,现在身上还跟打群架似的腰酸背痛。

“耗子而已,又不咬人,不用怕的啊。”

从黎想想也是,捻了块米糕吃,“今晚我阿爹会让随从加紧巡视,不会再出现昨晚那样的事了。”

“那是真好!”闫禀玉由衷高兴,她短期内不想再去体验十八式。

……

一早,卢行歧便来到卢庭呈卧房。

昨夜因为寻耗子的动静,卢庭呈也没睡多久的觉,不过生物钟让他按时醒来,现在已经坐在房里看账本算账。

卢行歧到时,就见到他这么一副勤恳模样,账本算盘齐整,“小心身体,这么刻苦做甚,我们卢氏家大业大,一时败不了。”

他边说边移张椅子坐下。

卢庭呈没有放下账本,而是压低书沿瞥眼对面,“哥,百年积家,败于一代,世事常有。况且我知道自己身体,不需你们一个两个的日日数次提醒。”

人淡声淡,连愠怒也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卢行歧笑了声,抱歉道:“我以后不说了,反正阿爹阿娘没少管着你。”

“你来有什么事吗?”卢庭呈继续看账本。

“明早不是要回了么?我不想那么早走。”桌面还有一块嶙峋的黄铜矿,卢行歧拿起来看看,闻到些矿石的沉重味道,觉无趣地放下。

“那你意欲何为?”卢庭呈从小到大,惯会一心二用,一面询问,右手一面拨动算盘珠子。

卢行歧在嗒嗒的推珠落珠声中说:“想再留一日。”

算盘珠停,卢庭呈敛眉默了默,随后放下账本,平声道:“你去找阿爹说,别又妄想拿我出头。”

这话有渊源,因为卢行歧小时候带同馨玩,没少连累同馨受罚,不过孩童以此为趣,临了长大,还怨起他来了。

卢行歧缓声:“二弟,这场别庄之行本就是为你,由你来决定行程,最为名正言顺。”

卢庭呈皱眉思索,“你是为了跟闫姑娘相处?”

就当自己是色欲熏心,卢行歧似笑非笑的承认表情。

卢庭呈看着与自己容貌不似的大哥,咕哝句:“美色祸人,不像你。”

卢行歧哈哈朗笑,伏臂在桌面,凑近八卦道:“同馨,我还挺好奇,你跟从黎有可能吗?”

“没有,我这身子,娶妻是拖累。”卢庭呈摇头,不免又提及自己想掩饰的不足之处。

“你看贞鱼,成婚后夫妻相处蜜里调油,颇有滋味。”

“我不是他。”卢庭呈声量微微拔高,后又平常道,“我没有心喜的女子。”

“所以话别过满,只是你还未遇到,同馨,遇到了就不要犹豫。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卢行歧不无感慨。

将账本算盘合并,卢庭呈收整起桌面,“哥,我不似你,做不到如此豁达。”

他将桌面东西收进箱匣,背后忽而传来一缕叹息,“同馨,我这一生最盼你周全。”

卢庭呈背影一顿,默声片刻,“我会去跟阿爹说的。”

“好。”

“还有,哥。”卢庭呈转过身,目光深望着卢行歧,“什么时候我们比试一场,像小时候那样。”

卢行歧爽快:“行啊!输了你可别哭。”

卢庭呈开颜:“哭的指不定是谁。”

离开后,卢行歧在庭院捉到落单的闫禀玉。

“在做什么?闫表妹。”

从黎说凉亭这边有鱼,所以闫禀玉在这等她去拿渔具,不远处有人说话,装腔作调。

闫禀玉不想搭理,凭栏看溪流,有没有从黎说的红色鲤鱼。那人旋即来到身后,正经喊了声“禀玉”。

闫禀玉转过身,扬脸冷笑,“一早上不见你,遛哪儿去了?”

她转身那下,有股决然的气劲,辫子都甩前面来了。卢行歧站着,眼尖地看到她衣领底下的肌肤,上有斑驳红点,会心一笑,“不是故意失踪,而是去找同馨了。”

闫禀玉见他目光里有不正经的东西,顺着整理领口,拢紧,“找你二弟有事?”

卢行歧移转脚步,也在凉亭的坐凳楣子坐下,背靠木栏,轻松怡然,“这次出行,爹娘以他为重,是以让他出面再拖延一日。”

这是正经事,闫禀玉侧过身子,问他,“那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

“没问原因么?”

想起这个,卢行歧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没问。”

也确实没问,同馨只说他因美色祸人。

“哦。”他们兄弟感情也好,说帮忙就帮忙,闫禀玉问计划,“那明晚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是你。”卢行歧半身靠过来,用万分信任的眼神凝望着她。

这肯定的眼神让闫禀玉备感压力,指自己,“我?”

“嗯。”今日爹娘和从敬离庄拜访附近隐居的老先生,长辈们都不在,卢行歧无所顾忌地道出计策,“在过去里,我们有别庄一行,但不过三日便回。这次留宿到第四日是变数,而你也是变数,所以由你来实行计划最合适不过。假若我插手,或许会被‘遁前生’正轨。”

闫禀玉压力更大了,“那我……要如何做?”

卢行歧朝她招手,她附耳过去,倾听计划,眉心紧锁。

“不能用术法去确定吗?非得这样……”闫禀玉为难。

他说:“这庄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会施术法,用术法恐被发现,还要面对接下来追根究底的盘查。”

“那用耗子的名头呢?昨晚大家不也这样出房间了吗?”

“我和你就未出房门。”

还是不行啊,在二十一世纪,闫禀玉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计划内容有违公序良俗,甚至可称为犯法。可她最终妥协,“我试试吧。”

那边从黎来了,卢行歧就借口离开。

很快到次日晚上,这夜别庄安静很早,因为白日萧良月安排了一场风筝比赛,俩俩一组操控风筝,撮合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这场比赛最后以萧良月夫妻胜利告终,奖品就是失败的人答应他们一个请求,她指明让卢庭呈做一道菜,从黎在旁协助。

从黎没有之前那样无趣反感,安静配合卢庭呈完成惩罚,两个人相处就跟多年老友似的。萧良月不住地叹气,终于歇了撮合的意思,扬言今晚大家早点休息,明日返程回城。

再没出现耗子,庄里防守松懈些,之前卢行歧给了一张夜里巡逻时间表,闫禀玉掐着巡防间隙,安全出了房门。到他提前择定好的地点,等待信号放火。

是的,今晚妖人会去下思文村加持邪术,洞玄那边有符传递信号,闫禀玉现在掌心也捏着一张符,只要信号传到,她就立即点火。这火还得点得恰到好处,要威胁到生命安全,才能引起重视清点人员,还不能伤到人身安全,所以她表示压力山大啊!

择定的地点在厨房边上的柴房,连着几间杂物房,多是易燃储物,没什么重要物品,所以烧了无妨。因着离院落有点距离,只要扑灭及时,火势蔓延不到那里。

行动前,闫禀玉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放下过高的道德标杆,今夜就做个低素质奸佞小人。她蹲在柴垛后面,盯着掌心符纸,潜心等待。

巡逻的人路过两回三回,符纸一丝动静也无。

第四回巡逻过去,已是深夜。

月亮高悬,冷露酷酷地下,山里夜晚本就凉快,被露水刺激,闫禀玉捂住鼻子连打三个喷嚏!

远去的巡逻脚步忽而打住,发出对话:

“什么声音?打响鼻吗?”

“有些像,可马房不在这边。”

“要不去看看?”

“嗯。”

脚步往厨房方向来了。

柴垛三面空,闫禀玉要挪地躲,只能进侧边的厨房,但是这里离厨房有个两米的宽隙,一跑准得发现!怎么办?耳听踏步声响越近,她着急地想,要不赌一把,被发现就说半夜饿醒出来找吃的。

就这么决定,她伸腿要站起来,又有道声音插入。

“我刚刚经过,看好像是后山的野山羊出没,打了好几个响鼻。”

是遣将的声音,闫禀玉松了脚,他的出现应该是为了掩护她。

有人啧声:“野山羊啊,怪不得响这么几声。”

有人问:“遣将,你怎么也出来巡夜?”

“说错了话,被我家门君给罚出来,不给睡觉。”遣将尴尬一笑。

“啊?还有这种惩罚?”那人语气觉得如此罚人,偏向折磨了。

另外一人找补:“卢府门君本事大,有点小脾气也正常,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定能飞黄腾达,是福气。”

遣将说: “可不是嘛!”

脚步短暂停滞,随后再次远离。

可算是走了,闫禀玉又等上片刻,几乎以为这死物一般的符纸,今晚是显灵不了了。不想掌心突然发热,那沉静大半夜的符纸骤然冒光,愈发炽热,形同着火。

闫禀玉赶紧离开柴垛,将烫手的符甩出去,打在干柴上,“嘭”一下炸出暴烈火光,柴垛猛地爆燃起来!

干柴烈火,燃烧速度极快,烈焰腾腾,窜至好几米高。闫禀玉又离远几步,观看火势,有蔓延至厨房的迹象,只是今晚风不大,火星难以快速点燃杂物房。

这边火光冲天,巡逻没多久便会赶至,几盆水就能给扑灭,不痛不痒的。不能等了,要赶快将杂物房烧了,才能让计划稳中进行。

闫禀玉以袖覆面,靠近火焰去抽出两根柴火,抓住往杂物房里跑去。这几间房她白天观察过,没有上锁,进了杂物房,专往布头纸张点火,火势很快蔓延,冲天而起。

目的达成,闫禀玉扔掉柴火,回头欲离开。可是一转身,人就傻眼了,火势居然将她围了起来!眼睁睁望着被大火吞灭的门口,闯不过去了,她突然心生悲哀,因果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

完了!玩脱了!要活命就得赶紧找其他法子!闫禀玉回到火势低微的房子中央,迅速调整心态,边观察边寻找脱身方法。目光最后落在撑梁的房柱上,从这上梁可掀开青瓦屋顶,她一秒犹豫都没有,摩拳擦掌,正欲手脚并用地攀附房柱。

闫禀玉做这些时,心里恨恨地咒骂,卢行歧真是高看她啊!她倒宁愿被看轻,也不至于自己数次被置于危险境地,经历死里逃生。

忽地“砰哐”一下,头顶碎片四落,闫禀玉愣了一秒,抬头。就见卢行歧踢破瓦顶,正从天而降!

他迅捷落地,她惊呆了,“你怎么来了?”

“我肯定要来,只是让你放火,我又不会袖手旁观。”卢行歧勾住她腰肢,圈住她身体,与自己紧贴一起。

那闫禀玉还想错了,心底默默收回刚刚的咒骂,狗腿地伸手抱紧卢行歧。他灵活的几个纵跳,带她飞上房梁,随后跳出房顶,和她一并站立在房脊上。

甫一离开灰飞烟熏的环境,新鲜空气涌入胸腔,闫禀玉几乎热泪盈眶,生命珍贵,又活下来了!

空气也涌入杂物房,使燃烧的火焰喷薄而出,差点烧到闫禀玉裙摆。卢行歧用胳膊挟住她腰部,带她掠走在屋脊上,离开火势严重区。

死里逃生,闫禀玉得发泄不满情绪,即便她现在就如个布偶娃娃,任他搓圆搓扁地夹带逃亡,“你说说,你坑我多少次了?我们现在就是狼狈为奸,哪像谈恋爱?”

屋脊之上,风声在火势的蔓延中,猎猎而鸣,卢行歧那把声调无比飞扬,“狼狈为奸,利益捆绑,轻易离散不得,我喜欢你如此形容。总比什么酸腐得不能的相敬如宾好,我要娶妻,当娶狼狈为奸的闫禀玉!”

蓬勃的怒气忽被冰水兜头浇下,闫禀玉没骨气地脸一红,“别!我才不要嫁你,我几条小命都不够你弄的!”

卢行歧倏然换手,将闫禀玉扯到自己胸前,双臂抱紧她,脚下蓄劲疾跃,利落地跳过另一道屋脊!

“你说的不算,我缠你缠定了,无论是上天下地还是人世,今日我话就放在这了,你绝躲我不过!”火势追赶不及,他速度慢了下来,还挑眉带笑地望了望她。

闫禀玉欲哭无泪地蹙眉,双眸却在漫天火光中熠熠生辉,故作腔调地哀哀嚷道:“苍天啊!以后因果报应请报在卢行歧身上,小女子是被迫的!”

卢行歧倏尔停步,笑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禀玉聪明能干,命格刚强,遇见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我们十八式才只试过两式,我断不能让你出事。”

闫禀玉刚刚看到遣将,就在屋檐下,他如此肉麻,都被听了去。她抬手捂住他嘴,“要死了你,别乱说。”

“我本就一孤魂,早已死透。”卢行歧瓮声说着,在她柔软的掌心舔舐一吻,“今夜是我疏忽,让你差点被火烧,待此间事了,回府让你把脾气发个够。”

闫禀玉的心这才平衡。

遣将在檐下听了个七七八八,这闫姑娘真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胆大心细,作风了得!又能训得作天作地的门君心悦诚服,遣将更是心服口服,收起之前的成见,再不敢有偏见。

屋脊上,卢行歧带着闫禀玉跳落平地,向院落而去。

时机成熟,遣将离开杂物房,高声呼喊:“着火了!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如群蜂出巢,云游庄的人都涌了出来,聚在庭院中,望着冲天火势,将将烧到住宅,皆后怕不止。

随从婢子仆妇们全都撸袖上阵,齐心协力合作灭火。

嬷嬷们则点起灯火,温声安抚自家女主人和小姐,从黎害怕地躲在从夫人怀中,萧良月反应迅速地清点现场人数。

“火势如此大,不知有多少折损,物件倒没什么,可别伤了人。还有谁没出屋?大家各自确认下。”

众人纷纷应道,目光扫射。

刚刚一通逃亡疾跑,闫禀玉气还没顺下,默默地匀气,和其他人一般清算人数。

“从敬兄呢?”卢谓无突然开口。

从敬不在?闫禀玉心一紧,下意识看向卢行歧。暗夜中,他双目泛着幽幽寒光。

从夫人在这时说:“他去检查火势,应该要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借口,卢行歧正要移步去杂物房方向查看。

“那,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见月色下有一人往庭院中走,面目逐渐暴露在灯火中,确为从敬无疑。

闫禀玉都懵掉了,从敬待在别庄,那在下思文村加持邪术的是谁?

卢行歧也微微愕然。

萧良月目光来回,“贞鱼两口子呢?”

话音刚落,背后有两人相扶而走,“婶婶,我们来迟了。”

卢贞鱼可能犯病了,捂住胸口气喘吁吁,全靠幼闵搀扶住他。

闫禀玉和卢行歧心中藏事,难免失落。

“二爷呢?二爷怎么不在?”从黎说道。

卢谓无和萧良月对视一眼,惊讶地发现卢庭呈确实不在。

第134章 (小修) 龙穴借寿

卢谓无直接闯进卢庭呈的卧房,见房内有桌椅有使用痕迹,杯盏还剩半茶水,就是不见人。

“结翘!结翘!”

结翘是卢庭呈的贴身侍从,卢行歧在屋子墙角发现鬼鬼祟祟的结翘,揪住他后脖子,将人给拖到卧房。

“你鬼鬼祟祟躲藏做甚?你家二爷呢?”

卢行歧话声斥问,再加上卢谓无严肃冰冷的脸色,结翘原先被拖拽就站不稳,忽然就哆哆嗦嗦地跪下,“我、我我!”

卢谓无冷声:“我个什么!捋清楚舌头!”

老门君向来是雷厉风行,奖惩严明,比年少轻狂的门君更不近人情。结翘心里头囫囵个来回,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措辞:“我晚间吃坏了肚子,一时半刻就要往茅房里跑,这不刚回,看到着火有点懵了……所以才愣在墙角,叫误会了……我这身子向来强健,我也不知怎地会……”

结翘解释了前半句,卢行歧着急催促,“你家二爷去哪了?”

这也是结翘犹豫的原因,不过既然都这样了,瞒也是瞒不住的。他拜低身子,脸额恭敬地触地,声音都带着惊慌,仿佛接下来的话十分严重。

“二爷他……进后山找矿去了。”

卢谓无:“你亲眼看见他进的后山?”

结翘回答:“是,因我坏肚没法跟,二爷让我在庄里等。”

主子夜晚进山,哪有仆役不跟从照顾之理?结翘从小侍奉二爷,二爷的事比他命重!如今因着自己私事弃主子不顾,实在罪大滔天!

卢谓无紧张的神经松了松,只要不是在火里那就无碍,山里虽有野物,但卢庭呈的身手不至于会受伤。

同馨醉心冶炼术,卢行歧是清楚的,他问:“是什么矿石值得他半夜进山?”

卢谓无也奇怪,“这片山有何稀奇?值得他独自前往。”

结翘不敢抬头,只从声音判断,老门君和门君并无盛怒。他矜矜业业回答:“是一种能放射光亮的荧石,二爷提过,假如能开挖出来,与金银嵌做装点,如此钗环首饰,定能在戎圩城盛行。而那荧石只有夜晚能明显区别,所以选择晚上进山,背着老门君和老夫人,也是因不想让家人担心。”

“前日在山林狩猎,卢庭呈确实有捡走一些透质石块,当时我问他这石块有何稀奇,他说能够放光。”从黎也进屋来。

紧随而来的萧良月总算放心了,“同馨有防身功夫,倒不用过于担心,现今人都齐了,只等火势扑灭就安生了。”

但闫禀玉很失望,忙活一晚,差点搭上小命,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火很快扑灭,危机终于解除。

庄里有从府里带的府医,从敬吩咐了,去给卢贞鱼瞧病。他自己则在失火地点盘查,看是何原因引起的走水。

卢行歧让遣将去后山接应卢庭呈。

众人被吵醒又等上个时辰灭火,早已困乏,就各自散去。

次日早早集合,卢庭呈斯文优雅地出现在人前,只眼下微有青黑,精神不济的样子。昨夜进山找荧石,想来也是费体力的。

离别之际,卢庭呈还送了一块剔透的荧石给从黎,感谢从氏招待。

萧良月见此,大感欣慰,她这日渐寡淡的二儿有点春风草长的迹象。于是乎心里期望又死灰复燃起来,暗戳戳地要准备下次撮合。

卢谓无问了从敬失火原因,从敬道:“气候干燥,兴许是厨房烧火的柴灰处理不妥而致。”

柴灰有时看着灭了,但温度过高,处置不妥的话就容易生祸,城里每逢夏暑总因此烧几家。卢谓无宽慰几句,也替厨房的仆妇求情。

卢行歧一旁听了,说从府里拨些人力过来修缮烧掉的房屋。

卢谓无也赞同,从敬连连道谢。

又是舟车劳顿,回府后闫禀玉歇了大半天,才缓过疲惫的身体。

一同聚了几天,今晚卧松堂那里让各自安排,舟车劳累,就不循制到正堂吃饭了。

晚餐前有嬷嬷询问口味,闫禀玉讲了两道清淡菜色,但送过来时有六菜一汤。因为不知道卢行歧几时回来,她就自己先吃。刚吃过饭,在天井的过道散步消食,卢行歧回来了,转步过去,拥抱了下她。

闫禀玉仰脸看他,见他目色微暗,心情不佳。她泛起关心,问:“吃饭了吗?”

卢行歧摇头。

“那去吃吧!”闫禀玉抱拽他手臂,和他一同走进厅堂,“菜太多,我没吃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这样吃吧。要介意,就让嬷嬷重新给你准备。”

卢行歧不拘小节,“无妨,我不饿,吃点即可。”

他灭鬼欲百年,对人间五味早已失去兴趣,吃过几口便罢,然后婢子入来收拾残羹,筷箸盘碟击触,声响缤纷。之后,重归安静。

厅堂里的桌椅正对两道门口,他们各居一边,在越暗的夜幕中静坐。

时间不快不慢,在遁前生里,今天是第九日,对于周伏道的身份依旧没有收获。

闫禀玉犹自思绪,忽被打断,卢行歧伸臂过来,摊开掌心问:“有糖吗?”

当然有,卢贞鱼婚礼顺来的饴糖没吃完。闫禀玉拿了一颗给他,他捻了进嘴,唇抿紧化糖。

“你去忙什么了?”闫禀玉适宜问道。

“洞玄跟我汇报昨夜下思文村之事。”

妖人肯定是没抓到,闫禀玉说:“有什么发现吗?”

洞玄之言,都是些既知陈词,不过有两处尚算新鲜。卢行歧回道:“说是那人身穿夜行黑衣,身手猎奇,可撒豆成兵,驱役木头石头等傀儡脱身,不知派系。且身上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微微似焦味,可比之更重。”

“比焦味更重,又刺鼻,是不是焦油味?”

“什么是焦油味?”

闫禀玉说的是做化学实验时,矿元素在烧杯几乎烧空的味道,她对这个气味记忆尤深,闻久了额窦晕眩。跟卢行歧讲这个他不懂,她举其他例子,“一般厨房不是有砂锅么,焦油味就像炖煮食物时,烧干食物成黑炭的油烟味道。”

这样形容卢行歧有数了,“待明日我让厨房烧空砂锅,让洞玄去闻闻,看是否相同。”

呃……倒没必要,火很危险的,就比如昨夜。不过闫禀玉未出声禁止,因她能理解他急迫的心情,想试便试吧。

“昨夜被妖人逃脱,他有识破禁制吗?”

“没有,我交待过洞玄,禁制和阵中阵为最后之计,他很小心,营造出撞见妖人为偶然之意。”

至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闫禀玉叹气,“没筛选出目标,你失望吧?”

卢行歧摇头,“意料之中,有些事再重来一遍,还是改变不了太多。”

他悲观了些,离十日后只剩一天了,闫禀玉一想起这凶恶的谶言,就有如被肆虐野兽追赶的紧迫。

次日。

戎圩城再次出现骨尸,因着是邪性事件,官府请卢氏去协助查案。府衙里的人日日在城中出入,未免识破闫禀玉借城东闫家身份,她不便抛头露面,卢行歧只带着洞玄前去。

又是一日过去,卢行歧进府已是日暮时刻。

遣将早等在府门,着急知道这次骨尸是否是借寿邪术所为。还没开口,门君便问他今日闫姑娘做了什么?

本来遣将今日也要跟去探案,可门君让他留下侍奉闫姑娘,他不甘不愿,却也尽心尽力。

“早上闫姑娘起来,便散步锻炼身体,然后拿饮霜刀一通瞎练招式,我看不过眼,教了她几招。午时老夫人来请,她便去卧松堂就餐,半下午补觉,再醒来就看书。只是奇怪,门君抄的术法书,为何闫姑娘看着呵呵直乐?”遣将如实禀告。

那些书里,有卢行歧当下的趣言,紧绷了一天的心情,在此时松泛。他不由一笑,闫禀玉适应环境的能力极佳,善于使自己怡然自得。

“那便好。”卢行歧脚下迈往卧松堂。

门君有事,遣将退而求其次,拦住洞玄打听今日的事。

“是邪术所致。”洞玄忧患,“假若昨夜能擒得妖人,今日这人便能活下来了。”

洞玄没有上帝视角,心底愧疚了一天。

遣将锁眉,虽怜悯被借寿之人,但不认同洞玄的说法,“卦相有应,命数无常,不是你我能力挽狂澜的。阎王要他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尽力便成。”

一番话引经据典,有门君平日语气,洞玄笑了下,阴霾渐扫,“你小子几时学会这般文绉绉的?”

遣将嗤声:“只是看你闷闷不乐,露点老子的真才华!”

洞玄哈哈大笑,胳膊长甩,勾住遣将脖子,将他脑袋按低,死命揉乱头发。惹得遣将抱住头啊啊大叫,他听了更笑得更欢,“走,跟哥吃饭去!”

两人就着这个别扭姿势走向厨房。

卧松堂。

书房里,卢谓无坐在条案内,听卢行歧汇报今日之事。

“你派洞玄把守下思文村,又让人跑了,恐会打草惊蛇,叫妖人放弃掉剩余生基。”卢谓无知道他一直在追查此事,有自己的安排,但为人父母,总要多操些心。

条案上烛台明亮,照出卢行歧俊逸的面庞,以及坚定的神态,“妖人既然在骨尸现世后,仍无顾忌地连种五个生基,想是迫不得已,必须冒险为之,他便不会轻易放弃剩余生基。况且戎圩城内外,没有比下思文村怨气更大的地方,他舍不下这块地。洞玄与他交手时,保留实力,并未叫他看破,游刃有余而无惧,他定会再卷土重来。”

倒是有理有据,卢谓无问:“剩余生基在几时成熟?”

“最后两个生基在五日后成熟。”

加之前头三处骨尸,卢谓无顿感森寒,“竟有五处!这妖人术法了得!”

“是。”卢行歧沉声。

有一点卢谓无甚是疑惑,“五尸借二十五年寿命,那妖人实在过于着急,既然惜命,为何在风头上冒险?”

卢行歧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兴许不止为自己,也兴许如风水耗子,拿钱办事。”

“真是多事之秋。”卢谓无忽而叹声。

卢行歧打量眼阿爹,他极少露出此等愁颜,便问:“阿爹,出什么事了?”

卢谓无摇头不语。

卢行歧便不追问,话锋再转,“阿爹,我阅历浅,有一事疑惑,借寿之人能否得百余年寿数?”

卢谓无道:“只要不停借寿,能达到百余年寿数。但延长寿命非永葆青春,人会老,术法效力退步,不停施邪术也为正道不容而遭诛伏。以我所见,如此隐秘地活百余年,甚难。”

那周伏道确实从清朝活到现代,按理说不停借寿会不停产生骨尸,他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安享寿命?卢行歧再问:“可还有其他法子能延寿?”

卢谓无低眼沉思,良久后,“有。”

这一声,随着叹息而发,情绪沉重。

“什么法子?”

卢谓无抬眼,望向站立如松柏的卢行歧,在他嫉恶如仇的脸上,想起另一幅衰弱面庞。

“以龙穴借寿,可保延年。”

卢行歧:“延年几岁?”

“八十寿一循。”

“龙穴借寿,可延八十寿数?”卢行歧微讶,“那有一循,便有二循?”

卢谓无点头。

那周伏道极可能在下思文村之后,改换龙穴借寿的法子,一百六十年便是二循。理出思绪了,卢行歧追问:“如何操作。”

卢谓无道:“龙脉地气浩然,腾跃九霄,在借穴地立衣冠冢,便可以此躲避生死薄,寿至天年。”

“那就是说,捣毁衣冠冢,寿命便被收走?”

卢谓无再点头。

遁前生一行,总算有收获,假若周伏道真以龙穴借寿,那这就是对付他的有力法子。不过此龙穴借寿,与当年的寻龙一事会否有关联?

卢行歧沉默思考,书房外萧良月唤声而入。爹娘有事,他就先告退了。

走出卧松堂,夜风扑面,夹带着的丝丝凉意让卢行歧精神为之一振。他脚步顿了顿,回想起阿爹说起龙穴借寿时的沉重,以及对此事十分详尽。

他似乎有预感,后退一步回到正堂,爹娘的交谈隐约而清晰地传来。

“我刚从贞鱼府上回来。”

“贞鱼身子怎么样?”

萧良月叹息:“不大好,自小给他诊脉的老神医不敢在幼闵面前说实话,私下告知我,最长也就年底了。”

书房内有什么跌落砸地,卢谓无语气不稳,“他才刚成亲,近日精神不是挺好,怎么会……”

“就是大喜伤身,才……如此……老爷,我看着贞鱼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忍不住的害怕……我也,不敢再生起让同馨成婚的念头了。”萧良月起了哭腔。

卢谓无缓声安抚,“不会的,同馨身体还好,你别胡思乱想,别把自己给想病了。”

“可我就是怕!”萧良月失声大叫,“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做同样的噩梦,我不能看着同馨走向那样的命数。”

卢谓无坚持宽慰,“你只是被影响心情了,同馨没事的。”

“你修术法,明明比我更清楚……”房内忽起笨重脚步,伴随着萧良月的痛声急言,“老爷,我们卢氏拘魂幡的通极不只能养魂,留存神识,先祖隐松公还曾用通极替濒死之人造妖身,我们为何不也尝试一下?”

“通极养魂存神识,你可知是如何的养法?如何的留存?”卢谓无声音隐忍,细听还带着森森惧意,“与其说养,不如说塑,碎骨重筑,片肉重组,痛不欲生如碎尸万段,比之十八层地狱烹油拔舌凌迟之痛,需历经极致苦痛方能塑成完整魂体。通极再造躯体也是如此,你要让同馨遭受此罪吗?”

萧良月彻底愣住了,低低啜泣起来。

听到这里,卢行歧想起什么,面露苦痛神色,他交臂抱箍自己,仿佛全身骨肉堪堪碎掉一般,不住地颤抖。

书房内,卢谓无平复心情,缓声道:“今日京师传来消息,上头欲在南方寻龙脉,以续清廷国运。曾国藩领命围剿太平军,天京太平天国气数将近,自洪秀全在桂平金田揭竿而起,一路成功北上,我们岭南偏隅地方氏族,已经遭北边忌惮。这趟浑水,恐会落我们流派内的头上。”

“老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萧良月哭腔问。

卢谓无似乎下了决心,“阿月,我向你保证,同馨不会是那样的命数。”

……

卢行歧站在正堂,缓缓松开臂膀,痛苦的知觉逐渐散去。

在过去,他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谈话,似有所感,抬眼望外,在《卧松堂》的门牌下看到驻足的闫禀玉。

第135章 失败

在卢府住了几日,闫禀玉偶尔出四宣堂转悠,经过府门时,见门倌牵着卢行歧的马。她多问一句,门倌虔敬地告知她卢行歧的行踪。

他回来了,她也想知道邪术的事,于是就到卧松堂边上等候。待他忙完自己的事,她就和他一起慢慢踱步回四宣堂。

闫禀玉站在院墙外,闻着柚树浓烈的清新辛气,忽而觉得自己犯傻。刚从山上搬到侗寨,她如此等过很多次老头,每回失望而终,自此就不愿意再做这种蠢事。

心情转变,归咎于什么?等候时,她想出一个答案,是期望吧。当她的人生轨迹与另一道人生轨迹交相碰触,不免处处被牵动,影响到她的思绪。

就如此时,她做着自己嗤之以鼻的行径,看到暴露在明晃灯火下的一抹暗色孤影,倏然共情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尽管她不知书房里的谈话内容。

黑影静默不动,闫禀玉想了想,向那边招手。一息后,黑影迈步,走出卧松堂来到她身边。

他沉默地牵过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四宣堂。

回到四宣堂,忙碌洗漱的事,闫禀玉也没纠结卢行歧为何反常地默声。她也不是个擅长替他人着想的人,但如果他愿意跟自己分享,她也很乐意与他一起悲苦或同仇敌忾。

夜晚,闫禀玉就卧在床边的矮榻上,卢行歧在书房捯饬一阵,就过来与她待一处,开门见山地讲了书房里爹娘的谈话。

那个高脚灯盏从那夜后就一直放置在矮榻边,烛火通明,照亮着两人认真的面容。

“你是说,周伏道借寿的法子,可能与龙穴有关?”

“嗯,一个可能性较大的猜测,因为种生基过于频繁,会暴露他的行踪。既然他能寿近两百岁,想必日子安然。”

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周伏道那么厉害,能有法子对付他,在以后交手时,能多道助力。在这之余,闫禀玉的另一个困惑就比较心塞,“我一个外行人都知道龙穴难寻,周伏道又如此熟知流派内的事,有没有可能,在当年他也是寻龙一行的人员,才能悄无声息地以龙穴借寿?”

因为时间地点都如此巧合,所以卢行歧也同样怀疑,“或许吧,与我们之前猜测一般,他与卢氏关系匪浅。”

从敬不是,卢贞鱼不是,卢庭呈昨夜离开别庄,可他确实带了荧石回来,他也不像,还能是谁?听卢谓无与萧良月对话,他清楚寻龙会落到卢氏头上,现成的借寿法子,从他最后一句保证同馨不会像卢贞鱼那样的命数,就能察出蛛丝马迹,他动了给卢庭呈借寿的念头。

但闫禀玉无法将卢谓无与周伏道联系到一起,这个对邪术嫉恶如仇,会给落败氏族送黄金的一府大家长,为人处事刚正甚至有些迂腐了,他不可能做出迫害族人的事。

况且有希望救自己的孩子,有私心正常,如果换做闫禀玉,她也会用尽所有方法救自己的家人。

商量就是摆出各自观点,在碰撞中抽丝剥茧出隐藏的线索,闫禀玉还是把这次对卢谓无的观点说出来,“诶卢行歧。”

“嗯?”

她仰脸微微倾近他,眼里带着小心翼翼,“听你阿爹的意思,他知道寻龙不可避免,你阿爹是不是萌生了给卢庭呈借寿的想法?”

卢行歧重重点头,他就是有此猜测才返回脚步,听到那些话。

闫禀玉又道:“我们再在原有的推理上发散思维,周伏道能延寿,那就证明当时寻龙是成功的。对外宣称的寻龙失败是不是因为要借寿,而破坏掉了龙穴?你阿爹与他产生矛盾冲突,他就干脆将罪责安在卢氏头上,才使卢氏被灭门。”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也有疏漏,卢行歧指出:“只要结穴正确,龙穴借寿不影响龙脉。只是要秘密行之,在乱世此种行为恐会被打成谋反。”

这就是商议的好处,及时查漏补缺,闫禀玉问道:“那可否能同时给两人借寿?”

卢行歧摇头。

“那还是有矛盾冲突的可能,比什么清军围剿更站得住脚,毕竟以卢氏的术法造诣,想逃也不难。那时清政府式微,内忧外患,哪还顾得上。”

这是寻龙开始之后的事了,他们一点点摸索,能得到的线索太少,到现在只锁定一个黄家一个周伏道,连具体卢氏如何遇害都无法确定。卢行歧深深地叹声,愁眉不展。

他以前为查家族覆灭原因,十分的强势,极少露出这样困难的神色,现在身临其境,也看山不是山了。对于卢谓无在寻龙里的私心,他定然百感交集,一方面无不认同,一方面又恐惧,既定认知里生出变数。

闫禀玉挪近些,与他肩并肩坐着,因为两人都是盘腿姿势,膝盖相触,点点传递温暖。

“不是还有下思文村吗?我们还有机会的,遁前生窥探不到寻龙之后的事,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法得知,现在这些只是猜测。届时即便肯定不了周伏道的身份,但他确为凶手无疑,我们捏着他命门直接将人擒了,然后折磨他,让他抖出来恶行!”

她说时双手挥动,一脸的大义凛然,卢行歧难得地露了笑,低额歪靠在她颈窝,将疲惫的心靠近她鲜活跳动的身体。

“闫禀玉,你身上总有股磨灭不掉的安定气息,让我想暂时藏在你这里。”

“有么?”闫禀玉伸手到他背部,轻轻地拍着。

“有。”他肯定道。

那这安定是用痛苦换来的,生活中,她遇见困难从来都是迎难而上,因为没办法了,也有妥协心态。现在这些经历还算有几分正向作用,至少能安抚到他。

片刻后,闫禀玉手放下,虚虚搭在卢行歧腰侧,抱着他。她还有个题外话,问道:“以前你说的澄林祖故事,她得了机遇化妖,那个机遇是拘魂幡的通极吗?”

卢行歧说:“想来是的。”

“重塑躯体如此痛苦,那她真的吃了许多苦。”

卢行歧忽而抬头,侧身面对,注视着她,用那种记忆深远的语气开口:“我被拘魂幡反噬,魂体受阴力切剐,以残魂之态最后召唤出通极,是以百年养魂,才重新得见天日。”

“啊?“闫禀玉愣住了,张大了口,她本意是揭过去难受的话题,怎么又触及到他的伤痛来?

惊愣过后,他那几句话犹如一场摆在眼前的鲜血淋漓的行刑,碎骨片肉啊,她不忍地泛出泪水。

闫禀玉从小缺爱,但好在思想清晰,没长成乞讨爱的付出型人格,她有时过于清醒而人情冷漠。如今心脏像被什么啃噬一般,密密麻麻地传出疼痛,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心疼他,觉得他可怜。

她抬手去贴住他表情麻木的脸颊,紧紧凝望着他看似平静,实则翻涌着痛苦的眼眸,努力地笑了笑。如果有镜子,她会看见这个笑有多么勉强,以至于僵硬滑稽。

“你为了查清家族的事,受苦受累了。”她说,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心里也替自己心酸,因为龙脉密令,滚衣荣离开失踪,从而抛下她。他们的痛苦根源,其实是一致的。

卢行歧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忽而庆幸自己中了寄心蛊,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想被拘在暗无天日的过去里,能窥见片刻的未来也好,就当他自私罢。

他俯身抱住闫禀玉,轻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禀玉,禀玉,禀玉……”

亲昵的,缱绻的,复杂的,感恩的语气……

——

五日后,晚上七点。

卢行歧带着闫禀玉和五名随从,潜伏在下思文村东边三十米外的树林里。

洞玄和遣将则各带五名人马,分别蹲守在南边和北边,西边是留出给妖人进入下思文村的通道——西边远离集镇,好隐藏行踪,从西向进入村子,离生基地点近。

这是最后一次能近距离接触妖人的机会,卢行歧他们很是重视,半下午就隐藏在这里,演练了两次如何从各个方位迅速立降妖阵,困住妖人。

期间卢行歧单独给闫禀玉讲清厉害,因他要立阵势稳阵势,会顾及不上她。他要求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身,在暗处待着即可。虽让她自求稳当,还是给予了许多对付傀儡术的符箓。

夜幕下的下思文村沉寂萧瑟,夜风拂响屋顶草叶,呜呜鸣响,传出好远。因着地广空旷,那声响又很快回旋,在村里荡开,似鬼哭狼嚎,使得此地犹如地狱烹鬼一般。

到七点半时,众人精神一凛,似是察觉到什么。

闫禀玉不修术法,也能感受到周遭氛围不同了,心脏不由得提起来。

卢行歧全神贯注,双目在夜色中慑人如鹰隼,他忽抬手,打了个手势。

有人立即捏符提醒另一边的洞玄遣将他们,再速速行动,轻掠脚步聚向下思文村。

卢行歧身形更快,在树林中飞身几下,径自掠向村子。

闫禀玉早早就找好了能纵观局势的位置,爬上树林外围一棵高大的树,再用上一张特地向卢行歧要的夜视符,目送三方人马向同一处集中。

跑到一定位置时,汇聚的十名随从各自散开,挥臂出线,短短片刻便织起红色的天罗地网。其余五名留守阵外,以防偷袭。

洞玄遣将绕行在阵沿,一通贴上五雷令,此时阵内还未有猎物。

卢行歧呢?闫禀玉恍然记起,他身手太快,之前视线没追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出现。但看众人不慌不忙,想是计划中一环,她潜心等候。

半空中忽有道身影疾冲而下,如同离弦的箭,将另一道隐秘的人影踹翻进降妖阵!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些软弹的红线如钢丝一般绷紧,缕缕绽射红光。线上五雷令符身发光,忽闪忽闪,像是在向法阵传输力量,红线红光随之愈盛。

卢行歧落身下来,开始捏诀呼念咒语。

跌落阵中那人也没乖乖束手就擒,掌中洒出什么,很快阵法外围涌来一批肢体卡顿的东西。瞧着似人非人,像木块躯体,也像骷髅身。

这时法阵外围的五人出手,砍杀众多傀儡。这就是洞玄说的撒豆成兵,手随便一挥就能驱使死物,真是厉害!

傀儡络绎不绝,连洞玄遣将也去对付,只有卢行歧和十人立阵不能动弹。阵中妖人实在冷静,没有任何闯阵行为,他不怕被捉住吗?

脑中突然清明,闫禀玉记起妖人是熟人,估计怕暴露招式,黔驴技穷了,只能寄望于傀儡术脱身。她原本安心观望,但看到傀儡中有刀光闪现,她没有犹豫地滑下树,赶往降妖阵。

撒豆成兵果然难缠,这些傀儡杀都杀不完,符箓炸了一批又一批,还继续涌来,且携带武器。手臂差点被削一刀,遣将骂了句脏话,抬脚狠踹那具骷髅尸,“哐砰”一下骨架散地!

背后侧方同时刀啸,遣将侧避但难防身后,于是后甩手臂,将刀身横背,挡下躲不开的一击。预料中的刀剑碰撞没发生,他解决掉侧方骷髅,匆匆回望,见是闫禀玉用饮霜刀挡下的那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