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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傅寒,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听我唱歌呢?”高三的午后,绿草如茵,阳光璀璨夺目, 秋后的草地有一种独特的香气。

校服外套很合身,纪清雨带了吉他, 他们坐在器材室后面的绿地上, 没什么人,傅寒散漫地靠在一旁的树下,盘腿低头,他在看手里的话本。

天空高远辽阔, 飞鸟绕了几圈, 纪清雨被太阳灼得眯了眯眼睛。

傅寒没搭理纪清雨,只是又翻了一页话本, 他这几天总喜欢看这些无聊的东西,冰块在杯子里晃了几下,纪清雨咬住吸管, 傅寒的声音懒散地响起:“最近的天气变得很冷。”

有吗,纪清雨继续喝他的冰饮料。

他的手被人握住,脸也被人捏了一下,傅寒垂下视线, 动作很轻。

纪清雨知道他什么意思了,默默把傅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只手比他的宽大很多,指腹和虎口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茧, 他的手的确很凉, 大概是因为入秋了,这人仍旧只穿一件单层衬衫的缘故。

傅寒微微低头的时候侧脸很好看,棱角分明而锐利, 他总是好看的,傅寒并不动作,任由纪清雨对他的手为所欲为,纪清雨一截截摸着他的指骨。

然后他忽然凑近,单手撑在草地上,盯着纪清雨红得透彻的脸,揶揄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总是脸红?”傅寒的语气里带着笑意,缓慢地看纪清雨的神情,几秒后又重新躺回草地上,手闲适地撑在后脑勺上。

树荫倾斜下一点,在傅寒的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影子,纪清雨去看傅寒手里的书,原来并不是什么正经读物,和纪清雨曾经被塞过的那本如出一辙,看画风,或许是一个系列的。

“纪清雨,你主动亲我一口,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纪清雨本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盖在傅寒身上,听完这话直接对着傅寒的脸扔了过去。

傅寒一把接住,嘴边的笑意更甚,他撑着下巴,像个狡黠的野生动物:“你的脾气怎么总是这么差。”

衬衫纽扣没系好,纹身露了出来,让傅寒显得十分凶戾。他把头发往后拢,没戴止咬器,只露出两颗锋利的虎牙。

他攥住纪清雨的手,五指纠缠,牢牢扣住,牵着纪清雨的手,摸他胸前并不存在的伤口:“你看看,都给我打红了。”

“你不要老是这样逗我。”纪清雨试图维持理智,嗓子里刚刚咽下饮料残存着些许凉意。

纪清雨的手指的确摸到些纹路,他低头看去,胸口处骇人的纹身下,有一层虬结的伤疤。

伤痕的面积很大,像是烧伤,又或者是拿什么滚烫的东西按上去的,皮肤大范围损毁,留下一片浅浅的红色,被纹身盖住,看不清楚。

“这是怎么弄的?”纪清雨的指尖颤抖,瞳孔微微收缩,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

傅寒没回答,纪清雨的手重了起来,按在那些纹路上,伤疤距离心脏很近,傅寒的心跳声剧烈而有力。

之后就变了味,傅寒把纪清雨拽过来,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傅寒,你放开我,我还有课,我要走了。”纪清雨低头躲避着傅寒。

“好吧,”傅寒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揉了两下纪清雨的头发,“我过段时间才回学校,家里事情很多。”

跟我说干什么,纪清雨移开视线不去看对方,心里却仍旧念着那些伤疤。

“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傅寒理了理纪清雨散开的头发,拿起发圈,重新拢了拢,扎成一个小揪。

“你快走吧,我也走了。”纪清雨站起身,脚步飞快。

“喂,你的饮料,校服,吉他,都不要了?我都笑纳了?”傅寒笑出声,闷闷的声音让纪清雨有些自暴自弃,他不敢回头,只是快步往前走。

“你拿着吧,我不要了!”

年少的时光浮着一层金色,如同隔着雾气的水面,光线落下来,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

纪清雨眨了眨眼睛。

房间里暗淡无光,他有些恍惚,胸口剧烈地跳动,那些金色的光影消失了。

一只手抚摸他的眼角,托起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他逃脱:“又在发什么呆呢,回答问题。”

傅寒的话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倾盆而下,让纪清雨瞬间清醒了。一切都变得像一场失真的舞台剧,纪清雨觉得心口生疼,眼前模糊。

原来这些天傅寒心情不好就是这个原因,原来那天纪燃所说的大礼就是这件事。如此荒谬的话,为什么傅寒会深信不疑。

寒风顺着天台掀起白色的纱质窗帘,阴冷的负面情绪从身体里钻出来,他艰难地调动视线去看对方。

傅寒挡住纪清雨的眼睛,钳住他的后颈。他低头吻他,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氧气都掠夺,异常凶狠,毫不留情。

纪清雨剧烈挣扎。

“对,”他找到机会,猛地推开傅寒,大口大口喘气,眼眶红了一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是有过孩子。”

傅寒的身形晃了晃,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手攥紧成拳,声音低哑而沉闷,像是在审问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你不仅被人标记过,甚至还给他生过孩子?辍学也是因为那个人?”

傅寒冷笑起来,纪清雨的手腕很痛,他在想或许不仅仅是扭挫,也许伤到骨头了。

骨骼中的刺痛微不足道,还是傅寒的话更伤人一些。

闷钟在纪清雨心里敲了一下,让他心头一震,同时他也觉得异常讽刺,傅寒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原来也有错的如此离谱的时候。

纪清雨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他顿了两秒,不知道为何,非要给这捧沸腾的油锅再添一把火,“对,我爱他,我和他蜜里调油,海誓山盟,要不是因为他抛下我,你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吗?!”

“我,我品格低劣,我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不是知道好多年了吗?”

一楼的宴会厅觥筹交错,音乐的声音轻缓地传上来,人们笼罩在一种亢奋愉悦的环境中,甚至能听到些嬉笑打闹。

一切都像染着碎钻的浮沫,恍若幻觉般失真。

傅寒的影子藏在房间黑漆漆的阴影里,如同失去魂魄的鬼魂。

纪清雨没力气了,他想,说到底,他和刚刚跑走的那位omega又有什么区别呢。对傅寒来说,不过都是没有感情,玩玩而已。

他的心里涌现出一种巨大的悲恸,几乎让他支撑不住。

纪清雨转身想走,傅寒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黑暗里,傅寒完全没有意识到纪清雨的手腕已经肿胀起来了,纪清雨也并不想提醒他。

“所以是什么时间?”傅寒非要刨根问底。

“你在说什么?”纪清雨的额头上疼得冒冷汗,他不想回答,微偏过头去。

傅寒抓住纪清雨的手愈发用力了,他将那只手按在墙上,整个人俯下身来,克制不住地怒吼道:“你是什么时间和那个人有了孩子?!”

时间,啊……是什么时间呢。

纪清雨去回想。

他知道自己怀孕时是人生的最低谷,林英生病,纪燃威胁他,学业无法完成,歌被人抢走,嗓子坏了,然后,他在打工的时候突然晕倒,毫无预兆地得知自己怀孕。

那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几乎是天塌下来一样,什么都没有了,老天还要落井下石。

他沉默下来,紧抿嘴唇,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可是傅寒依旧不依不饶,几乎是硬要逼出个结果。

傅寒攥着纪清雨的手带着种狠劲,眼神中的怒意强烈而明显,似乎下一秒就要迸射出来。

“这还重要吗,傅寒,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纪清雨的额角渗出些冷汗,嘴唇因为痛苦变得苍白,他的话就像一排锋利的小刺,梗在傅寒的喉咙里,让他短暂地失声。

“重要,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傅寒顿了顿,带着种不容违逆的语气继续,他是永远的上位者,说一不二的主人,在他心里纪清雨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傅寒毫不理性,身上的青梅味涌进纪清雨的鼻腔里,纪清雨居然从中嗅出了些难以抑制的悲伤。

大概是他伤怀太过,出现的错觉。

“是什么时候?”傅寒的眼睛黑漆漆的,身上的怒火几乎要把纪清雨吞噬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第一年,第二年,还是……第六年,是你辍学以后的第几年?!”

纪清雨垂下眼睛,平淡地笑了,“……是第六年,我和你有婚约前不久,不过你也不用太生气,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我没有留下她,也不会危及到傅氏的利益。”

傅寒的眼睛漆黑暗淡,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似乎要把纪清雨的手腕生生捏断。

“第六年,”他不清不楚地吐出这三个字,又在嘴里再次重复了几遍,之后笑了,饱含讽意的冷笑,“纪清雨,我以为结婚后你会有所好转,结果你果然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品行低劣。”

如此轻慢的语气,纪清雨侧过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把他的心当成团废纸,攥皱又丢弃。

其实是第一年,是他刚辍学的时候。

傅寒不再问了,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无言。

还是纪清雨率先反应过来,他不顾疼痛甩开对方,傅寒站得并不稳,呼吸在黑暗中有几分颤抖,高大的身影向后退了两步。

纪清雨狼狈地跑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不敢看傅寒的眼睛。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靠在墙边,缓缓瘫倒下去。

楼梯转角往外望去,有一面近十米高的落地窗,夜凉如水,纪清雨向外望去,绿影在灯光下摇曳。

夜晚一颗星星都没有,树下有个模糊的人影,纪清雨模模糊糊地看过去,发现是傅云生。他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然后又迅速把对方抱在怀里。

太黑了,只有傅云生的脸在车灯下一晃而过。

纪清雨不再感兴趣了,他将后脑勺重新靠在墙上。

他的意识飞得很远,又想起他的孩子,那是个女孩。纪清雨失去她的时候,一天一夜身体都像失灵了一样,只能仰头盯着天花板。

那时他不知道未来还有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的打工、医药费、还债,还有纪燃的不定时问候。

那时,他躺在医院里,周围熙熙攘攘是接生的人群,孩子的哭声和家人的笑语。

他的手攥住床单,窗外的光线刺目地落下来,阳光照得他的身体暖洋洋的,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他想,她不降生在他的身边,其实是件好事,她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

应该是件好事吧。

那种痛苦比现在强烈百倍,纪清雨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很多事都麻木,或许就是因为当年的痛苦超出了阈值。

*

他独自呆了一会,又朝楼下走去,纪燃正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往外望着什么,他手里还端着杯酒,眼睛里裹着浅淡的厌倦。

纪清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灯光下纪德庸正和那位演员脉脉含情,纪燃的眼睛是空洞的,内里什么都没有。

纪清雨扶着墙壁,他拿起侍者盘子里的鸡尾酒,穿过大厅径直走到纪燃面前。

纪燃意识到什么,缓慢回头,没反应过来,一杯酒从头到尾泼到他头上,他闭了闭眼睛,黏腻的酒液滑下来,湿漉漉地打湿他昂贵的白色西装。

纪清雨握着酒杯,素净的脸上带着悲意,他像一捧快要碎掉的月亮,在瓷器倒映的水面下落下一声叹息。

优雅的乐谱突然变奏。

周围人愣了几秒,有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惊叫和议论声在人群中散开。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来结果不是很好。”纪燃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歪了歪头笑起来,他难得的狼狈,水珠挂在他的发梢上,一滴一滴落下来。

“哥,我有时真的可怜你,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怎么样,这种滋味是不是特别不好受?”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怜悯的意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人说打蛇要打七寸,捏人要捏软肋,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

纪清雨没什么表情,他心里挺平静的,一部分酒液滴到他的手上,黏腻得让人难以忍受,纪燃还在笑,他觉得毫无意义,放下杯子径直离开了。

京市开始降温,晚风带着凉意,街边的木芙蓉被风吹落许多花瓣,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最后还是拦了辆车去了医院。

除了值班的护士几乎没有人在,纪清雨一个人坐在林英的病房前,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林英仍旧是那副样子,躺着病床上,安静地好像睡着了,窗外的白色灯光浮起一层倒影。城市中灯火璀璨。

床头的植物换成了新的,一株小巧的仙人掌。

“妈妈,当年你选择生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纪清雨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他的视线不聚焦地落在林英熟睡的脸上。

那样的环境,被纪德庸强迫,一个人卖鱼才能拉扯大他,为什么林英还会有勇气生下他。

“其实我骗了你,”纪清雨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绞在一起,发丝柔软地散落开,在眼侧轻飘飘地晃动着。

“我和傅寒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结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直在寄人篱下。我好想回到十八岁,或者十六岁,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纪清雨的声音还是平稳,眼神有些不聚焦。

他独自坐了一会,身上的礼服有些单薄,寒意顺着缝隙钻进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喷嚏。

林英身旁的心电图有节奏的跳动着,一切还是原样,纪清雨起身,他的手按在玻璃上,氤氲出一层水一样的雾气。

“林英女士,你不是说以后要去江城养老吗,快点做完手术,好好醒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吧。”纪清雨笑着,慢吞吞地说,“我学了好多菜呢,我可以做给你吃,我给你看着小鱼摊,然后拿小马哥的水果吃,哦,小马哥不在江城……总之,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了。”

冷风刮过来,太疲惫了,他又坐了回去,身体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头侧靠着,他没力气,连移动手指都做不到,空气中传来湿冷的幻觉。

走廊投射下黑漆漆的影子,纪清雨闭上眼睛,他已经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又梦到些往事。

高三以来,纪燃和他的关系愈发好了,他总是会在教室门口等他,拉着他参加各种活动,他们形影不离。

纪燃热衷于给纪清雨带各种款式的花束,送纪清雨昂贵的玩偶,给纪清雨带饭,还会软软地靠着纪清雨叫他哥哥。

纪燃有意讨好别人的时候,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抵御住他的攻势,纪清雨也不例外。

他看着纪燃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是有问必答,很快把家里的情况,自己写的歌,甚至是和傅寒的关系都告诉了他。

仍旧是很寻常的一天,两个人在操场的台阶上吃着冰糕,三三两两路过的同学和纪燃打着招呼,他的朋友一向很多。

纪燃说:“哥,傅寒这种人能有什么真心,他身边的omega来了又去,对谁都不过只是玩玩而已,你看,就走过去那个,她曾经就和傅寒有过一腿,你觉得你能和那个人相比吗。”

纪清雨手里的冰糕化了一点,他没注意,黏腻的糖浆就落在手上。

纪清雨带纪燃回了家,纪燃的家境很好,纪清雨是知道的,走在小巷里的时候,纪燃好奇的四处打量,“这个地方住这么多人,不会很挤吗?”

“还好吧,其实两个人住足够了。”纪清雨笑眯眯地,“我给你做鱼片粥吧,新捕捞上来的,生滚鱼片,很好吃的。”

纪燃偏了偏头,嘴角的笑更轻了,眼睛微不可差地往一侧移动,看到墙边贴着的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他的语气依旧平和,静静说道,“好啊。”

林英饭后给纪燃榨了杯果汁,然后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纪燃安静地坐在纪清雨家的沙发上,布艺沙发很干净,带着种刚刚晒过不久的阳光的味道。

纪燃的视线在这个小小的两室一厅里移动,旧款电视,洗得发白的窗帘,过年没拆的大红挂历,棉布上用木头夹子夹住的相片,上面是纪清雨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些照片上,一动不动,杯子里的果汁甜甜的,他的眼睛弯起来一点,声音轻柔地说道:“你可真幸福。”

纪燃的视线长久地盯着那些照片,连纪清雨坐到他身边都没发现,直到纪清雨开口他才回过神,“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纪燃点了点头,笑容挂在脸上:“好啊,我最喜欢你了。”

纪清雨又把自己写的曲子拿出来铺在桌面,他是真的喜欢纪燃,纪燃长得好看,气质也矜贵,洋娃娃一样。

听纪燃夸他,纪清雨会本能地觉得不好意思,他没什么别的擅长的事,只能抱起吉他弹歌给纪燃听。

纪燃窝在沙发上,果汁喝完了,困倦地眯了眯眼,“哥,你还记得咱们学校有个被迫转学的omega吗。”

纪清雨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动作停了,疑惑地看着他,纪燃轻笑了一下,凑过去拽纪清雨的手:“就是那个对傅寒释放信息素的女omega啊,她叫阮静。”

“其实,那个女孩人不错的,只不过太喜欢傅寒了,一时做错了事,说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呢。”纪燃说,“她家里也没什么钱,一直在勤工俭学,就因为出了这件事,现在好多学校都不愿意收留她了。”

“我想,你能不能去找傅寒,跟他求求情,让阮静回去上学,你和傅寒的关系不是还不错吗?”纪燃亲昵地握着纪清雨的手,眼睛清澈明亮,毫无杂质。

流浪猫又在阳台外的小花圃里叫了,猫似乎格外敏锐,看到纪燃,身体紧绷,嗓子里发出危险的哈气声。

纪清雨有些犹豫,毕竟傅寒不太可能会原谅伤害过他的人。

可是纪燃还在看着他。

纪燃对他这样好,只是稍微求求情,或许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纪清雨点了点头,“好,我尽量试一试。”

纪燃欢呼一声,他的手凉凉的,毛绒绒的脑袋像只热情洋溢的小狗,真诚地看着纪清雨,他凑过来,把脑袋靠在纪清雨的肩膀上。

“我不愿意让你为难,你只要把傅寒约出来,我们见个面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也会在的。”他给了纪清雨一个巨大的拥抱。

流浪猫伸爪扒着拉杆,细微的猫叫声透过防盗窗传进来,纪清雨起身,给它拿了根小鱼干。

流浪猫伸出白色的爪子在纪清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哇哇叫着,纪清雨把小鱼干放到它嘴边,它不理,叫的声音却更大了。

这是怎么了?

纪燃笑着站起来,看了那只猫一眼,拍了拍衣服,“我也该走了,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忙啊。”

纪燃走了,走时猫还在身后哈气,纪清雨打开窗户,小猫跳进房间巡视领地,然后窝在纪清雨的怀里喵喵叫,纪清雨记得那一天,花被猫踩倒一片,他有些不满地责怪了它几句。

小猫有些失望地对着他又叫了几声,然后转身,身体从窗户缝隙中钻了出去,它丢下小鱼干离开了。

或许万物有灵,冥冥中想要护佑他,只是缘分不够,他没能及时领悟。

*

一个月以后,仍旧是寻常的下午,林英在鱼摊上突然流了鼻血,纪清雨从学校紧急赶回集市,送她去了医院。

医院的电视上正播着近日新闻:“傅氏名下多家企业疑似发生所有人变更,集团内部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派系斗争,这又会给京市的金融带来哪些冲击,接下来请看专家分析……”

纪清雨抬头去看屏幕,他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傅寒了,没想到傅寒家里居然出了这种事。

他想低头给傅寒发条消息,又怕会打扰到他,最后只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医生挂号让林英去抽血,纪清雨看着手里的单子,要做很多项目,需要先去付费……心电图,扫描,加起来是一笔不菲的费用,顶得上家里三个月的收入了。

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纪清雨裹着外套,戴着口罩,找了个轮椅推林英上下跑了好几趟,医生低着头去看手中的诊断单子,微不可差地皱了皱眉。

医院外的推车被病人撞倒在地,孩子的哭声裹着混乱的脚步,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争吵。

纪清雨的眼睛干涩地向外看去,几个人厮打在一起,哀嚎、制止、咒骂,窗外的光线都是冷的。

“结果要几天以后才能出,不用太紧张,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回去等通知吧。”医生皱眉看了看单子,“你们家没有其他大人吗,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带着妈妈过来?”

“那个,今天爸爸有事,他出差了。”纪清雨笑了笑,手里的单子死死攥着,又小心客气地询问,“那医生,请问要多久可以出结果呀,出结果会通知我们吗。”

“你自己留意吧,手机上会通知。”医生推了推眼镜,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做好准备,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的……”

“医生,这,这话是什么意思?”纪清雨皱了皱眉。

“没什么,你走吧。”

回去的路上林英靠在墙边休息了好几次,语气虚弱,“清雨,我总觉得不太好,我提前把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

“妈,你别说了,别告诉我了。刚刚医生都说了,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纪清雨拍拍林英的背,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平时常走,大概三五分钟就能走到,今天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林英的手一直在抖,纪清雨干脆蹲下来背她,他才发现,林英居然已经如此瘦削。

终于回到家,纪清雨扶林英去休息,在沙发上睁着眼睛坐了一会,下一刻便接到电话,是纪燃,他说:“哥,你快来吧,傅寒回学校了。”

那时的纪清雨,傻得天真,被纪燃假惺惺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为了那些花束,拥抱和纪燃的几声哥哥,就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他当时不明白,这场赴约将会彻底改变他的生活,更没想到,那些平静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他一定拽住当时的自己,狠狠往他脸上抽一巴掌,叫他不要去,快点停下来。可是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能够让误入歧途的人有机会重新开始。

纪燃以他的名义约来了傅寒,地点就在学校附近的酒店,据说酒店是纪家自己的产业,在这里见面正好合适。

担心误事,纪清雨匆匆赶过去,傅寒还没来,纪燃也不知道去哪了,坐在巨大套房客厅沙发上等待的只有他和阮静。

阮静还是老样子,黑色的头发长长地垂落下来,看起来瘦小而温和,缩在沙发角落里。

“你不要担心。”纪清雨安慰道,“知错能改就好,以后就不要再犯了,我会尽量跟他求求情的。”

阮静的头发很长,脸几乎埋进衣服里,低着头,纪清雨始终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以为阮静是太紧张了,倒了杯温水放在对方面前,这才发现omega浑身都在发抖。

纪清雨皱起眉,轻声问:“你怎么了?”

omega的状态非常不对,她磕磕绊绊,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纪清雨凑得很近才听清楚,她说的是:“对不起。”

“哈哈,没关……系,”纪清雨以为阮静在说那天害他被临时标记的事,可是他的话没说完,忽然感知到一阵疼痛,他怔愣地看着阮静,女孩的嘴唇抿起一点,五官有些扭曲。

他低下头看,一根细小锋利的针扎进小臂,来不及反应,他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张了张嘴,倒了下去,迎面磕到墙上,鼻头酸涩,一阵痛意。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天旋地转,阮静抱住瘫软下来的纪清雨,连拖带拽地把他丢到床上。

然后,她啜泣着拿起纪清雨的手机,找到联系人,给傅寒发了条消息。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郁的雨水气息,甜腻的omega信息素翻涌在整个房间里,纪清雨的腺体刺痛难忍。

他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或许是阮静仍旧对傅寒存着什么念头,还想劝她不要再执迷不悟。

他没有力气,眼皮很沉,阮静又颤着声音对他说对不起,说她没有办法,如果不照做家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她丢下手机,拉紧窗帘,匆匆离去了。

纪清雨被丢在房间里,意识模糊,他觉得身体逐渐烫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劲,他张着嘴如同一条干渴的鱼。纪清雨一直对自己的性别认知不够明晰,即使被傅寒临时标记过,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被狠狠咬了两口。

他分化太晚,对信息素的敏感度太低,因此也从没想过,一个omega被永久标记会是什么后果。

门再次被推开了。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那个omega?我说过了,她是不怀好意。”傅寒的神情里带着点不耐,手扶在脖子上轻轻扭动两下,眼神里裹着无奈。

纪清雨反应再慢此刻也已经明白过来,他想让傅寒快走,可是嗓子没法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alpha像是匆匆赶过来的,还穿着西装,扣子解开两个,手里拎着刚买的铜锣烧,“上次你不是说想吃小吃街的铜锣烧吗,我顺路给你买过来了,你躺在那干嘛,阮静呢?”

傅寒试图上前查看,窗户外面突然打进一枚发射器,针剂扎进傅寒的脖颈里,傅寒的身体晃了晃,侧过头摸了两下侧脖颈,似乎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了。

窗外传来一声微弱的带着鼓励的声音,阮静丢下一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随后她的身影跑远了。

傅寒倒退几步强撑着靠在墙边,他去推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反锁了。他又想去砸玻璃,没走两步,就跪倒在地上。

傅寒捂住头,喘息声剧烈,铜锣烧被丢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傅寒发出十分骇人的野兽般的嘶吼声,强烈的信息素气味如同洪水般淹没了两人,纪清雨被刺激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傅寒连止咬器都没有戴,他和纪清雨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已经不怎么戴止咬器了。

“纪清雨,你什么意思?”纪清雨好久没听到过傅寒如此冰冷的声音了,如此骇人,像一根锋利的冰锥将他扎成两半。

傅寒已经克制不住地走到床边,一切像是一场突发事件,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切恍若一场不真实的噩梦,纪清雨想说他没有,不是他干的,可是他说不了话,回应给傅寒的只有身体释放出的浓度更高的信息素。

傅寒捂住脑袋,狼狈地抬手摔碎玻璃杯,用碎片划伤自己的手臂,小臂迸射出血花,他试图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维持清醒。

可是没有用,渐渐的,傅寒彻底失去了理智,纪清雨的意识也模糊了。

“纪清雨,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他这样说着,近乎崩溃,嗓音却是颤抖的。

纪清雨动不了,他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傅寒的表情。他像被冰封进数九寒冬,那么冷,冷到四肢都在发凉。

直到傅寒扣住他的身体,看他的眼神带着令人胆寒的怒意。

嘴唇被暧昧地咬住,强烈的怒火和汹涌的欲望一同袭来。傅寒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变成一头遵循本能的野兽。

脖子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血腥味钻进纪清雨的鼻腔,然后,很深的地方被打开,无休止的暴行在这里进行,纪清雨几乎要崩溃了,他喊不出来,挣扎不开。

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纪清雨无声地惨叫起来,傅寒居然在他体内成结了。强烈的痛楚将他碾碎,他是车轮下一只渺小的蚂蚁,拼命向前爬去,却始终无济于事。

那一刻,他才明白,身为omega究竟要面对什么。

他在暴行中昏了过去,痛楚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傅寒没有意识,咬他的时候像野兽标记自己的领地,总担心咬得不够深,他的脖子被牙印覆盖,一层又一层。

而纪清雨动弹不得,像一具死尸,他这时倒宁愿自己是一具死尸。

最后,纪清雨满脸都是眼泪,他昏了过去。然后做了个噩梦,梦里,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他失去了一切。

他被惊出了一身汗,从床上弹起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空变成暗淡的深蓝色。

纪清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他愣愣看着身旁,傅寒还没有醒,他又低头看向自己,不堪入目,抬手挡了挡眼睛,他的身体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纪燃的声音传进来,带着笑意:“哥,你醒了吗,快出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第22章

纪燃的声音如同黑暗中恶鬼的低吟。

纪清雨去看身旁的人, 傅寒的眼底有浅青色的色沉,看起来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他的眉心紧紧蹙着,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让纪清雨也跟着心痛起来。

纪清雨下床的时候几乎是跪着的,他的腿绵软无力, 四肢不听使唤, 反复打架,纪清雨喘息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傅寒。

还好傅寒睡熟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傅寒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

纪清雨伸手艰难地拿过自己的手机, 阮静是只给傅寒发了个房间号, 后面加了个爱心。

傅寒回了个:“?”

然后引用了纪清雨之前发的那句你还好吗。

他回复:“我还好。”

纪燃还在门外敲门,这么大的动静, 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吵醒傅寒,纪清雨瘫坐在地上,伸手去拽傅寒的衣角, 小声喊他。

之后又起身,半跪在床上摇晃傅寒的身体:“傅寒,傅寒……你醒醒……”

傅寒没动静,纪清雨发现他的额角遍布汗水, 纪清雨也没办法了,最后忍着脖子上的剧痛伏在他身上,眼泪顺着眉眼滑落而下。

“你醒醒啊……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傅寒毫无反应, 纪清雨担心他是不是死了,手放在他的心脏上,发现还在跳动, 他又摸到那块伤疤了。

门外的催促声越来越不耐烦。

纪清雨缓了一会,擦擦眼泪,起身往外走去,他太恍惚了,没看路,猛得摔倒在地。

手指摸到什么东西,玻璃瓶碎了,眼前有一瓶的注射剂,他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支的剂量比他的多三到四倍,是野外捕猎大型野兽的剂量。

他们早就算好了,要对付傅寒。

他推开门,纪燃就坐在门外的红木椅子上,低头玩着手机,窗外是黑沉沉的阴雨天。

纪清雨打掉纪燃的手机,把注射用的瓶子放在桌子上,哑声问,“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傅寒吗,我这是在帮你啊。”纪燃却毫无波动,他自得地靠在椅背上,仰头露出个温和的笑。

纪清雨忽然觉得纪燃是个很神奇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同理心很低,可是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真诚,在他彻底扯开面皮之前,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坏人。

“阮静从一开始就是我派过去的,其实我也不是刻意针对你,我针对的一直都只是傅寒。”纪燃解释了起来,“你是顺带的,所以可以少恨我一点吗?”

纪清雨不说话。

“我想也是。”纪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虽然想让你喜欢我,像以前一样和我相处,但是没办法,我只能这么做。”

“还请你原谅我。”纪燃语调诚恳,似乎真的在认错,纪清雨完全无法把此人与刚刚设计利用完他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和纪燃根本无法沟通,他根本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纪燃。

“为什么啊……?”纪清雨觉得难过,他不明白,明明昨天纪燃还在怀里叫他哥哥,今天他们彼此就落到这个地步。

纪燃笑了,摸着纪清雨的头发,纪清雨的头发很散乱,他整个人都很散乱,像一块碎掉的积木,再也拼不起来了。

纪燃声音平和,挥了挥手里的病例:“我的人找到阿姨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呢,她怕你担心,自己去医院拿诊断结果了,很遗憾的告诉你,结果可能不太好。”

纪清雨浑身都僵住了,他回头去看纪燃,不敢相信他究竟说了什么,接二连三的打击不要命地一股脑朝他撞过来,他喘不过气,失声了。

“阿姨给我做过果汁,我很喜欢她的,我也很喜欢你。”纪燃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几下,“可是你要知道你只是一个私生子。”

那些温情全部都消失不见了,纪燃把现实剖开给纪清雨看:“阿姨的肿瘤是恶性,再不做手术就晚了,你有钱吗,初期要四十万。”

这个数字太大了,林英的小鱼摊每年只能赚三万,加上他打工的钱勉强能凑到五万,四十万,这完全是个天文数字。

“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妈妈的事你会那么清楚?”纪清雨觉得头晕脑胀,他身上还带着傅寒的咬痕,标记让他整个人变得虚弱,这个世界很不公平,alpha只负责咬,只有omega会被永久标记束缚。

“哥,你觉得我为什么叫你哥。”纪燃捂住嘴,嗤笑一声,一开始那笑还是闷闷的,最后变成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我等你这个反应等很久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孩子吗,你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已,当年你妈妈去宴会后厨送鱼,遇上纪德庸,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个世界没有权利的人就是这样,你也是,你妈妈也是,你们这种人啊,有权有势的人只要一脚就能踩死了。”纪燃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我知道你没有这么多钱,现在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纪燃刻薄地笑着,把玩着手里的注射器,“你离开明德,把你的歌卖给我,我就给你四十万。”

纪清雨喘着气,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不太真实,他身上强烈的痛感还没有消失,痛苦渗透进来,在骨骼里肆虐。

“不……”纪清雨闭了闭眼,只是摇头。

“我可以,我可以求别人,总会有人借我的。”纪清雨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机械式的重复着。

“什么人,你的那些穷亲戚,还是……”纪燃吐出一个名字,“还是傅寒。”

“他怕是都要恨死你了吧,真的会听你解释吗?”

空气中还有残存的雨水气息,青梅味从门缝中渗出来,他想,是啊,傅寒真的会听吗?

纪燃低头刷了刷手机,不知道刷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手机上传来几句:“最新消息,傅氏集团家主傅宏业去世,生前最被傅宏业看中的独孙傅寒未到达现场,其子傅云柏傅云生陷入纠纷,目前,董事会已全票通过傅云生的委任提议,后续将由傅云生作为代表出任傅家新一任……”

“你先去看看阿姨吧,”纪燃说,“傅寒一时半会醒不来,我用了比正常alpha多三倍的剂量,他没个两三天别想好好站起来。”

“哥,我有一些时候,是真的想当你的弟弟,因为在你身边我真的会感到幸福。”纪燃轻描淡写地笑着,他的手依旧没什么温度,“可是,纪清雨,你太例外了,我看见你那副呆头呆脑的幸福样子,就觉得不公平。”

纪燃说完这句话,拽着纪清雨的手往外走,他把纪清雨塞上了车,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那就是一切的结束了。

纪清雨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已经是深夜了,医院的走廊空空的,手机上多了二十多个未接来电还有数十条消息。

都来自于同一个名字。

纪清雨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白光有些刺眼,在夜晚扎得人眼睛生疼。傅寒给他发消息的间隔很短暂,几乎没过几分钟就弹出一条新消息。

“你去哪里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抓紧回来。”

“你现在回来,我就不追究你的过错。”

纪清雨捂住脸呼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已经凌晨四点了,下一秒,傅寒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他迟钝地看了一会来电号码,按下接听。

“你在哪?”对面安静了几秒,声音冷嗖嗖的,呼吸有些沉,“我派人去接你。”

纪清雨觉得很疲惫,他不想和傅寒多说,身体靠在医院的墙壁上,睁眼看空气中浮起的灰尘,他的嘴里泛着一股苦味,缓缓说,“对不起,我……马上打车去半山公园南门。”

傅寒顿了顿,仍旧没挂电话,声音低沉,“纪清雨,我希望你知道,我才是你的丈夫,你有什么事,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纪清雨握着手机,没什么表情。

“孩子的事,你不要想着故技重施,也用这一招来套牢我,你有了孩子,我也只会让你打掉。”傅寒的声音又冷了下来,平淡地补充。

“放心吧。”

我的孩子已经死了,纪清雨想,我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孩子了。

“我永远也不会和你有孩子,你放心吧。”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护士把服务台的门关好,把用发卡固定的护士帽摘下来,所有医疗设备都被放进铁盘里,发出几声金属碰撞的响声,她要换班了,拎起自己的东西往纪清雨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禁卡发出滴地一声响,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你最好是。”漫长的沉默,傅寒又不说话了,只有呼吸声,十几秒后电话对面传来几声忙音。

窗外的星星暗淡下来,云雾笼罩住整个城市。

医院走廊里的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有飞蛾在灯下旋转。

纪清雨坐上车,回到别墅,躺在傅寒床边,傅寒的手直接揽过来,越勒越紧,纪清雨有些喘不过气,想让傅寒松开一点,可是对方不放手。

他推了两下,就由他去了。

傅寒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他还在说:“你喜欢那个人什么?”

纪清雨怀疑傅寒的易感期快要到了,否则为什么整个人如此多愁善感,总是拎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遍遍询问。

“我没有喜欢过谁。”他不想回答了,只是闭上眼,腰间的手依旧滚烫,青梅味渗透进来,傅寒的牙齿在纪清雨的脖子上蹭了蹭。

纪清雨吓出一身冷汗,转了个身,把头埋进傅寒怀里。

他太累了,又睡了过去,睡前听见傅寒喃喃自语:“是因为一起长大才喜欢他吗,我们也认识很早。”

“他不想要你和孩子,所以你才嫁给我?”夜里很凉,纪清雨冷得受不了,只有傅寒的身体旁边是温暖的。

纪清雨没空听傅寒说了什么,有点想吐,浑身都没有力气。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身后那人却依旧在小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只是又往温暖处钻了钻,那凉凉的声音便不说话了。

终于安静下来了。

青梅的味道居然让他觉得安全,他贴得更近了一些,手腕被人抓住,空气中多了些药膏的味道,有什么人撩开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

然后他被抱得很紧,很热,所幸已经是秋天了,所以这种温度也变得可以忍耐。

那热源似乎十分享受他的依赖,对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揽在他腰间,源源不断的青梅味安抚着纪清雨,他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嘴角挂上一点笑意。

如果明天醒来也依旧是一样就好了,可是他知道,白天不属于他们,阳光太亮了,会把他们彼此的脸都照得扭曲。

他们只有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才能够短暂地不清不楚地相拥。

第23章

纪清雨半梦半醒, 他的手腕有些凉,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第二天,他就发了高烧。

家庭医生一早就来了, 给他开了退烧, 又把手腕包扎起来。

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微风吹过树梢,窗外的草坪和树木都染上层金色,他打开窗子, 盯着外面的风景散心。

傅寒又不在, 再一次消失了,他总是这样随心所欲,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拖着这幅病体,纪清雨在家里养了几天病,他发现钢琴室里多了些新的设备, 很多是他们上次舞台剧的时候用过的,有人找到他请他给新的舞台剧配乐,不是什么大项目,他闲来无事, 就接了下来。

和负责人约在咖啡店见了一面,纪清雨听了听要求,也不过就是让他写几首旋律简单的歌, 开出的报酬价格合理, 两边便口头敲定。

纪清雨顺路去看了骆笙,他还是第一次到骆笙的家里。

骆笙的小房子在半山腰,外面围了个小花园, 纪清雨去的时候,骆笙正在种小树苗,纪清雨就帮忙一起种。

“叔,你想不想参加舞台剧项目啊,他们还缺编舞,你那么专业,我向他们推荐推荐?”纪清雨用没受伤的把土填进坑里,把树的两侧压平。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叔到这个年纪,除了偶尔过把瘾,已经是无欲无求了。”骆笙嘴里叼着跟烟,看起来精神上已经好了太多。

“倒是你,”骆笙说,“你还年轻呢,别跟我这个老头子一样,生活还是要有点激情,你看看你,总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纪清雨心想,我每天来帮你砍树,就不会想那些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事了。

两个人一下午默默种了一排小树苗,纪清雨擦了擦汗,看着这些树,内心成就感十足。

“小雨,你还是经常来吧,我看我这需要你。”骆笙拍拍纪清雨的肩,“你的手怎么回事,不是傅寒干的吧?要是他敢干这种事,我帮你削他。”

“不是。”纪清雨勉强摇了摇头,骆笙仍旧致力于给纪清雨递烟,纪清雨依旧拒绝,不知道怎的,他总觉得最近体力变得很差,烟的味道也格外刺鼻。

“叔,你当年是怎么逃走的啊?”纪清雨对这点一直很好奇。

“我啊,”骆笙看纪清雨一眼,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就是在一个傅云柏熟睡的日子,按照踩好的点走了,下人们都帮我。”

“哎呀,说好要戒烟戒酒的,”骆笙这么说着,却没什么要把烟放下的打算,“清雨啊,你问我这个,还是计划离开吗?”

天边的飞鸟划过林间,纪清雨坐在木桩上,森林中空气格外清新,他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用小树枝划石子,他没有说话。

“好吧。”骆笙把烟灭了,“你和小寒现在还有得回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纪清雨摇了摇头,感情的事谁说得准,爱的时候谁劝都不分开,总是自己觉得到了极限,就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任谁劝都毫无用处。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夜色有些晚了,骆笙会屋里做饭,纪清雨独自看着广袤的群山,心底一片荒芜。

晚饭的时候纪清雨用叉子戳了戳蘑菇汤和面包,终于还是开口:“叔,傅寒和你的感情很好吗。”

“好啊,他小时候和现在可不一样,粘人得很,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他一点,现在都不怎么亲近人了。”骆笙抱怨着,“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多可爱,即使是那时候的傅云柏,有时候都被他黏得没办法。”

“是吗。”纪清雨无法想象,在他的印象里傅寒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永不低头,傲慢又凶狠,和粘人这个词完全搭不上一点关系。

手机又来了电话,最近傅寒和他的联络格外多,他想应该又是那些奇怪的占有欲作祟了,他接起来,对面果然问:“你在哪?已经晚上七点了。”

“我在骆叔这。”纪清雨缓慢地回答,他并不想和傅寒多说,声音柔和的轻声敷衍。

骆笙抬头看他,纪清雨今天是很素雅的打扮,白色的羊绒上衣,头发落在肩头,不知道是不是傅寒的要求,手上还戴了婚戒。

他的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耐,似乎察觉到骆笙在看他,纪清雨抬起头笑了笑,微微屈指,那只婚戒就看不见了,更显眼的变成了手腕上的固定绷带。

骆笙今天做了鸡枞菌蘑菇汤,怕纪清雨吃不惯,还煮了阳春面,切了自己做的粗麦面包,倒了杯加了苏打的冰水。

纪清雨看起来兴致缺缺,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只是随口敷衍。

电话两头两人的氛围像暴雨前阴沉的天气。

窗外落下些细密的雨点,傅寒沉默了一阵,平静地说:“我还在公司,下班顺路过去。”

“不用了,我今天在骆叔这睡就可以的,你工作忙,外面雨又那么大,过来太不安全了。”他的手指抠在玻璃杯边缘,水里的苏打有些细小的气泡。

骆笙伸过手,覆盖在纪清雨的手背上。

这样一个小木屋,在逐渐密集的暴雨中如同一个孤岛,电视上放着新闻,一些无关紧要的娱乐圈八卦。

“纪燃和傅寒的版权纠纷落下帷幕,有知情人士爆料,晚宴中兄弟二人大打出手,或为傅寒争风吃醋。”

“我去接你,回家过夜。”傅寒根本没打算跟纪清雨商量,身边传来些商讨和翻阅文件的声音,有人在咨询什么事,傅寒跟那人说了几句,声音冷了一些,不容置疑道,“就在那等我。”

骆笙这时看纪清雨,发现他的眉宇间是愁绪,最近好像又瘦了一些,明明舞台剧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不知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骆笙拍拍纪清雨的手背:“清雨,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就跟他好好说说,我的话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纪清雨垂着视线摇摇头,拿着的手紧了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起身说:“骆叔,我去洗碗。”

骆笙感觉纪清雨一整天都若有所思,似乎有话没有开口。

饭后纪清雨窝在骆笙小屋的沙发上看今天的合作方案,他要把舞台剧的剧本看一遍。

这舞台剧写的是三角恋,女omega爱上了另一个年长的女omega,可是那位年长者已经结婚了,婚姻幸福美满,嫁给了一个男性alpha。

纪清雨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咬着手指。这种事太背德了,戏剧张力拉满了,比起格林童话,简直是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区别。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擅长这种题材,却一直想试试。

傅寒说要来,可是下了这么大的雨,山路不好走,他并不希望傅寒冒这种危险。而且,即使他回去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样想着,他低下头看剧本,少女对年长者说:“老师,我爱你,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违背世俗,我知道不为世俗所容,可是我爱你。”

纪清雨的笔尖在工作用的平板上按出几个点,骆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旁边,给他倒了杯温水。

纪清雨有些迷惘地抬起头,骆笙在他旁边:“看什么这么入神?”

小木屋里的光影温暖而明亮,骆笙也是,或许是被傅寒逼着做定期治疗的缘故,骆笙的气色好了不少。

“叔,我想离婚了。”纪清雨把剧本翻到最后一页,两个人并没能有个很好的结果。少女最后死了,老师也没有离婚。

“清雨,你要好好想好了,把一切安排好,”骆笙说,“有时候,总以为自己付出了全部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可是其实,到头来不过伤人伤己。还不如及时止损,尽早抽身。”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咨询我的意见吧?”骆笙说,“你放心吧,即使我逃走后生活中也有很多问题,我也并没有后悔。”

骆笙还没说完,窗外的白光就亮了起来。

暴雨无休无止,木屋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个人,一把黑伞笼罩下来,他低头走进这间小木屋,带进一阵潮湿的凉意。

纪清雨的手指蜷缩起一点,缓缓离他远些,骆笙手里的烟还在燃烧,傅寒对骆笙一点头,下一秒已经去抓纪清雨的小臂。

“走,跟我回去。”

纪清雨回头看骆笙一眼,骆笙对着他笑,世界上应该是有爱情的,只不过爱的那一瞬总以为会是永恒,可是那点激情的火苗能烧多久。

纪清雨不知道,他只能感到缠绵的痛苦,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不要在十八岁遇到傅寒,他可以平和地只靠自己生活下去。

“傅寒。”纪清雨被拉走了,黑伞有些挤,两个人不得不靠得很紧,纪清雨落后傅寒半步,木木地叫了alpha一声,在雨夜里他只能看到傅寒宽大的背影,傅寒没回头,没回应。

傅寒的手心很温暖,这样被抓住手的时候心里也会觉得慰藉,纪清雨低下头去看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有那么几年的怔愣,可大概是因为骆笙的缘故,纪清雨终于鼓起勇气,张了张嘴,自顾自说了下去:“傅寒,你听我说,你娶我其实是娶了个麻烦,我,我们是不是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你和纪家已经建立起关系了,有我没我,差别其实已经不大了。”

运动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点细小的摩擦声,纪清雨低着头,小小的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傅寒的脚步慢了两秒,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纪清雨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试图再次劝傅寒迷途知返。

“现在我在家里,我们彼此都不舒服,老是要吵架,不然,也为了你自己的心情着想,我们就找个时间……离婚吧。”纪清雨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有点心虚。

空气中湿冷的意味又一次蔓延而上,身后小屋的灯光越来越远了,纪清雨没料到傅寒会猛得停下,他正低着头看傅寒的影子,这下直接撞上傅寒的背,鼻子发酸,痛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泪花涌动。

傅寒转身,面无表情地扯过纪清雨的小臂,把纪清雨甩到车门边。

车门上都是雨水,纪清雨的后背全湿了,傅寒的伞还盖在头顶,水珠沉闷地砸在车顶上。

傅寒垂眸说出今天见面后的最长的一句话:“纪清雨,耍完我就想离婚,你怎么想得这么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走就能走吗?”

纪清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敏锐,傅寒的表情钢筋石板一般窥探不得,可是身侧的手却是颤抖的。

于是纪清雨的心被不清不楚地提起来,跟着傅寒的手同步颤抖,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24章

纪清雨完全理解不了傅寒。

他都这样了, 傅寒为什么还不放手,现在和他离婚,简直是及时止损。他理解不了, 干脆不去想了。

傅寒的手指按在纪清雨的锁骨上,看纪清雨锁骨处出的痣。

傅寒抬手, 把纪清雨的衣领拽高一些, 把那颗痣盖住。

他什么都不说,两个人上了车,一路上安静无声,窗外暴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 湿漉漉一片潮湿的水汽。

纪清雨的平板还没来得及关,自动播放舞台剧的演员试戏片段。

“我爱你, 就算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和我在一起,我也无法停止爱你。”少女omega说。

年长的omega叹了口气:“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我有家庭, 我的丈夫很有权利,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他不会放过我们,而且我爱他。”

纪清雨手忙脚乱去关平板, 结果按错了音量键,这些激昂的文字在安静到有些死寂的夜晚显得突兀又刺耳。

纪清雨简直不敢往旁边看,他抬手挡住脸, 希望傅寒暂时耳聋了。

“你平常就看这些东西?”事实证明傅寒的耳朵很灵敏,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想红杏出墙,和别人私奔?”

我去……

纪清雨的身体靠在门边, 他把侧脸贴在窗子上,凉意让他觉得安全一点,他不吱声,也不回应。

“好一段背德之恋,出轨就出轨,说那么好听?”傅寒从纪清雨手里抢过平板,仔细看了看剧本,最后把平板关机了丢在一边。

“纪清雨,你已经结婚了,你别想着从我这里拿钱养别人,婚内出轨是要净身出户的,到时候你只会什么都得不到。你既然为了我的钱跟我在一起,就老老实实听话,本分一点。”傅寒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纪清雨的脸移的更远,小声呼出一口气。

“知道了。”纪清雨低头去拽手上缠绕的绷带。

车内又陷入一片安静,他低头去刷自己的手机,最近他的社交平台总会收到些辱骂的私信,甚至连一些隐私性比较强的社交软件也被陌生人添加。

他索性把后台通知全部关掉了。

“你的手轻微骨裂,这种阴雨天最好不要出门。”傅寒说,“不然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纪清雨伸手去抠车的内璧,要不是雨太大了,他想从车上跳下去,一路上很平稳,再也没有上次坐傅寒车对方飙车的情况,纪清雨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又对傅寒说:“这舞台剧不是我写的,我只是负责配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有想法我也不会这么直接告诉你的。

他侧过头去看傅寒,傅寒的侧脸比起十八岁成熟了很多,身上的西装松散地解开几个扣子,领带和外套早就脱了,纪清雨看傅寒在雨夜下的侧脸。

他缓慢地发了一会呆,到了院子里,傅寒停下车,然后凑过来,扣住他的手。

“怎么,看了一路,还没看够吗?”傅寒的视线落在纪清雨的腺体上,他的手危险地按了几下,纪清雨被迫抬起头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不行,不行……”纪清雨立刻意识到傅寒想干什么,他伸手去推傅寒,“我还有工作,你标记我,我就没办法出门了。”

“哦?”傅寒平和地垂下视线,手指按住纪清雨的脖颈,用手上的茧摩挲了一下。

纪清雨颤抖起来,分不清空气中的雨水味是从车内还是车外传过来的。

其实纪清雨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没有被标记的omega对alpha的安抚作用很差,几乎不会有已经成婚的ao之间不进行标记。

毕竟,ao的结合更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alpha提供庇护,omega为alpha提供安抚。

傅寒凑得越近,他的身体就越颤抖,最后傅寒还是停了下来,他低头去看纪清雨的手,纪清雨无意识地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正好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的手在细细地发抖。

傅寒握住纪清雨的手腕,“不标记了,纪清雨,你先把手放开。”

纪清雨松手的时候,绷带已经散开了,手腕因为纪清雨的用力又一次红肿起来。

“你以为我很想标记你吗?”黑夜中纪清雨听到傅寒的喃喃自语,纪清雨久违地生出些哀切,他发现自己的口齿发紧,咬到嘴里的肉,一阵生疼。

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傅寒连主卧都没进,把客房的门摔得震天响。

纪清雨一个人窝在大床上,他有些想吐,意识好像在不断抽离,最近心情莫名会觉得低落。

或许多出去走走,工作工作就好了,眼前是不均匀的黑色斑点,纪清雨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并不好,梦里十八岁的他在病房外,医生正告知纪清雨林英的病情,那时的林英还有意识。

中后期,压迫神经,很危险,必须手术……

价格,要四十万,只是初期费用。

“妈,你做完手术就会好了。”纪清雨的心头被压上块巨大的石头,他握着林英的手,勉强对林英笑了笑。

他走到走廊上,犹豫再三,拨通了傅寒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音,京城的商界变天了,傅家的老家主去世了,那一夜,傅寒不在,他小叔抢占先机。这些天,新闻上铺天盖地是对他的攻击和谩骂。

纪清雨看着那些画面,手机照片上的傅寒带着止咬器,侧脸冷淡而陌生,看起来依旧是无坚不摧的。

几个短视频上,傅寒面对记者的采访,微微侧脸地对着话筒,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动。

记者在混乱中提问:“对于最近傅氏内部发生的疑似夺权的事件,请问您是怎么看的?您小叔对外宣称出任新一任集团负责人,您缺席当天的董事会,这对后续的继承事宜会有影响吗,老爷子生前最看好的一直是您,您刚刚成年,真的能担此重任吗?”

傅寒笑了,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眼中的轻蔑和讽刺:“任何敢从我这里抢东西的人,我都会让他加倍吐出来。”

医院的走廊上没什么人,林英休息了,他颤抖着手继续拨打傅寒的电话,对面是忙音。

一连打了十几遍,都没有接通。

纪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天空中起了层薄雾,纪燃往他面前放了瓶小小的药水。

“考虑好了吗?”纪燃问,“你妈妈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

“把这个喝了,我立刻给你转账。”

纪清雨侧过头去看纪燃,纪燃仍旧在笑,看起来不紧不慢,摸了摸他的侧脸。

纪清雨觉得浑身都僵硬了,他后退几步,往楼外跑去,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傅寒永远都在占线。

纪清雨越来越着急,最后一脚摔在医院楼下的沥青路上,午后地面上满是泥土和水坑,他的手心和膝盖上遍布擦伤,他试图站起来,使不上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后颈开始分泌强烈的,近乎难以忍耐的信息素,周围的人群四散,他茫然地抬眼,迎上众人打量的视线,空气中释放出他控制不住的雨水味。

纪清雨试图站起来,他磕磕绊绊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他心想自己还要去找傅寒,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大马路上发情,青天白日的,那么多alpha,你他妈有没有常识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怒吼,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纪清雨耳边嗡鸣。

他眨眨眼睛,愣在原地。

周围人群中窥视的视线低压压的,他站起身,捂住后颈,试图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不习惯用抑制贴,像一块厚重又黏腻的带着胶水的布,他对信息素不敏感,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电话响了起来,他满怀期望地看过去,是纪燃,他的眼睛暗淡了一些,身边人推搡着他:“快躲远点,我们这alpha马上易感期了,万一发狂了,周围其他人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对不起。”纪清雨挂断电话,跑回医院,去买抑制贴,医生皱着眉,看他的眼神带上些疑惑,“小伙子,你的alpha呢,你身上的信息素浓度太高了,刚刚被标记吗?”

纪清雨的手绞在一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医院里的人行色匆匆,他把抑制贴贴在后颈上,酸涩难忍的痛感顺着腺体蔓延开。

医生拿来棉签和镊子,给纪清雨清创,纪清雨坐在木质板凳上,汗水把衣角沾湿了,他心口无数件事反复冲撞,他以前一直在林英的庇护下,从不知道,没有钱,他一个人会这么艰难。

仿佛那层不真实的由林英塑造的茧,被打火机烧了一个口子。焦糊的味道传出来,他喘着气,刚刚抬起头,就发现自己已经快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