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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梦中身5

在路上, 江桥读完了临淳县历代县志、当地士绅游记,以及搜集来的一些临淳县的资料。

江桥仰头长叹一声, 老师给他挑的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这临淳县, 已经七年没有知县来了。

不是朝廷忘记了这个地方,而是之前往这派了两任知县,都是到任后不久, 就离奇去世了。

第一任知县, 到了临淳之后,一年不到, 在往山间视察民情时,不慎跌落山崖而死;第二任知县,在来临淳的路上,就因当地瘴气密布、毒虫甚多, 患了疟疾, 未到达临淳县,便一命呜呼。

之后朝廷若想派人来临淳,不是托关系逃避了, 就是称病无法上任, 宁愿再熬到下一次选官, 也不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受罪。

他老师真是把一个难题丢给了他!

江桥摇摇头, 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 一边看山路边的风景, 一边随手在手上本子记下了什么。

新买的书童小竹子,一边跟在江桥的马儿屁股后边走,一边努力撑着伞给江桥遮阳。他抱怨道:

“老爷,您骑在马背上, 还看什么书呀!多伤眼!我给您撑伞撑得都累了。”

江桥笑道:“我这不是看书,只是随手记下些什么。这一路进山,见此山川形胜、江流密林,有何产出?有何村寨?记录下来,也好日后治理使用。”

小竹子说:“这穷地方,走了半日,晒得我脖子都红了,也不见有什么市镇,只有一些蛮人的竹楼,穷死了,老爷您怎么到这地方来当官。”

江桥道:“正是因为此地民生艰难,才需要派人治理,你再这么多嘴,派你回秋家去吧。”

“老爷,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小竹子今年不过虚岁十四,拉长了一张小苦瓜脸道。

江桥轻笑,望见前面似乎有一个茶摊,就说:“我们到茶摊那儿歇会吧,喝点水。”

小竹子急忙收了伞,扶着江桥下马,一行人到茶摊下遮阳喝水。

江桥见这茶摊人不多,便问老板道:“老丈,这儿到临淳县,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翻过前面那两个山头,便到了。”老板答。

小竹子抢着占了张桌子,用衣袖擦过了桌面和凳子,先给江桥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牛饮而尽。

谁知一喝完,小竹子就苦着张脸说:“这什么茶,这般难喝?跟煮树皮差不多了!呸呸呸!”还吐了不少。

“诶——”江桥皱眉道,“别胡说,这山高林密,取水不易,有茶喝就不错了。怎能这般娇气?”

小竹子被训了,就不敢说话了,只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茶。

老板见江桥一行人大包小包,还有两匹马,一架马车,便问道:“老爷,您去临淳县干嘛?”

“我们老爷是——”小竹子刚想答,江桥就拦住他,道,“我们到临淳县探亲。”

“哦”老板答,他又看了看江桥,觉得他面善,便道:“怎么不叫亲戚出来接你一下?”

江桥喝了一口茶,觉得这茶汤艰涩,别有一股清苦风味。他淡笑道:“不是过两个山头便到了,何必来接。”

“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老板道,“谁不知,临淳县又穷又苦,山贼满道。您是做生意的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带这么多货物,不怕被山贼劫了。”

“老爷!啊这,我们回家去吧!”小竹子一听就怕了,扯着江桥的衣袖道。

江桥说:“我们不过是普通过路商人,小本生意,没什么钱,这也劫?那临淳县百姓,吃什么,用什么?”

老板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入临淳,事先使了银子疏通了关系的,畅通无阻,不知内情一头往里闯的,就是送上门的肥肉了。”

江桥垂眸沉吟一下,又问道:“我看临座这位大哥,带着货物,也是行商的吧?不怕山贼?”

大哥朝江桥拱了拱手,道:“在下是去隔壁的春水县的,可不是临淳。这儿是三县交界之地,过了这儿,就到临淳了。去哪儿,您可想好了。”

“是啊,老爷,要不我们也先借道春水县,先派人去送个信再说?”小竹子对江桥说。

倒不必在此处硬闯……经杨昭教训,江桥已经会多考虑几步。他眼睫轻眨,拱手对老板说:“谢过老丈,容我想想。”

谁知听完江桥的话,隔壁几桌坐着安静喝茶的人,却互相使了个眼色。

*

“歇够了吧,咱继续赶路了。”江桥结了茶钱,在老板同情的目光下,继续往山路上走了。

谁知走着走着,小竹子问道:“老爷,咱这是往哪儿走啊?怎么林子那么密啊?”

江桥说:“临淳县啊?本官乃临淳县知县,不去临淳县往哪儿?”

“啊?”小竹子说,“刚才那人,不是让咱们先借道春水县么?怎么,怎么又上了这老路,往临淳来了啊!”

“老爷老爷,这儿有山贼啊!”

江桥一笑,说:“小竹子,把本官的官服拿出来。”

江桥也不骑马了,改坐马车,只是换上了知县官服,还把表明知县身份的那一套行头,都摆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路过的是县官。

小竹子颤巍巍地,抱着包袱,缩在马车里,问道:“秋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跟我说要低调,低调,不惊动百姓,叫什么‘微服私访’,现在,怎么这么大摇大摆的啊!”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山贼让他来抢我们吗?”

江桥说:“我敢说,没人来抢咱们,还得有人来给咱送钱。”

“老爷!您别异想天开了!咱还是赶紧掉头,回春水县的道上吧!陈大哥、梁大哥,你们赶紧劝劝老爷呀!”小竹子嚷嚷道。

陈、梁二人憨笑,说:“我们只听秋光少爷的。”

“这就怕了?”江桥说。

“老爷!就算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呀?咱几个人,怎么打得过山贼呢。”小竹子说。

江桥一点小竹子的鼻子,说:“若是旁人三言两语便怕了,当初,我就不会来临淳县赴任了。而且,焉知去了春水县,不也是一条险路?”

“这怎么说?”

“前几任临淳县知县,死因都非常可疑,摆明了就有人不想朝廷派人来到临淳。而进入临淳县的山道上有贼寇人尽皆知,却安然无恙,背后无人是不可能的。”江桥说。

“就连刚才的茶摊,咱行了几十里山路,可见有什么歇脚之处?能开在三县交界之处孤零零的一个茶摊,都不是简单的人啊。”

“你是说刚那茶摊老板,也是骗咱们的?”小竹子听得云里雾里。

江桥说着,后背枕在了马车里的锦绣枕头上,一副打算好好睡一觉的样子。他闭着眼道:“天机不可泄露!”

“老爷!您别吓我!”

江桥忽然厉声道:“小竹子,把棋盘、茶壶、瓜子都摆出来,秋氏好歹是江南豪族,我秋光是三元及第,怎可如此寒酸?难道我还真怕了一群土匪不成?”

小竹子一边害怕,战战兢兢的,一边如江桥吩咐,拿出了扇子小心地帮他扇风,一定要摆出世家公子骄奢淫逸的模样。老爷如此聪明,听他的,准没错吧?再说了,还有两位会武功的陈大哥和梁大哥,他们可一定要顶住啊!

江桥正闭目养神着,忽听到外边一点动静,他说:

“这不?欢迎咱们的人来了。”

*

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亭子。亭子建在山崖边,是进入县城必经的十里亭。

一行人正在亭子里等着,一见到秋光的车队过来,便开始敲锣打鼓地欢迎。

“恭迎秋知县上任!临淳县百姓引颈盼望秋知县已久,秋状元大驾光临,临淳县上下蓬荜生辉啊!”

“在下临淳县县丞林贵生。”

“在下临淳县主簿陆子平。”

“见过秋大人。秋大人远途而至,定然非常疲惫,小的们备下了酒水和菜肴,这就为秋大人接风洗尘。”

一高一痩两名小吏,跪在山道上,对秋光的马车叩首。后面还跟着几个吹拉弹唱的衙役,兀自弹奏得热闹。

谁知过了一会儿,马车也不见动静。

两名小吏面面相觑,又抬起头来,道:“秋知县……”

这时候,一身华服的江桥忽然掀帘走了出来,少年郎唇红齿白、俊美飘逸,他先是嫌恶地看了这败破的山道和亭子一眼,理都没理地上二人,张口道:

“什么破地方!这般穷困!”

小竹子服侍着江桥下了马车。

江桥一掀衣摆,锦绣衣袍上刺的金丝和银线晃瞎人的眼。他步履生辉,身姿修长,仿佛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江桥缓步朝那已经打扫一新的十里亭走去。跪在地上的林县丞和陆主簿,见状,也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跟着江桥到了亭子中。

江桥自觉地在主位上坐下了,拿起桌上的酒杯,轻嗅了一下。他目光未直接投向跟着过来的林、陆二人,而是十分高傲地说:

“你们便是,临淳县的县丞和主簿?”

“是、是,秋知县。”

“哼——看你们这状况,县城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江桥说。

“是、是”见新来的秋知县这般模样,林县丞也放松了些,他抓抓脑袋道:“秋知县,临淳地小田薄,民力不丰,确实,确实差了些。派您这般的大才子来临淳,真是,嘿嘿,大材小用了些。”

“这我知道。还用你说?”江桥抚摸着酒杯,却不喝。

林县丞见秋光脾性古怪,失了办法,看看陆主簿,陆主簿又上前道:“就是因为进入临淳的路途艰难,我们兄弟二人,才想着,在这迎接秋知县,以免有所不测,误了行程。”

“看来,你们是盼着我遭遇不测了?”江桥又说。

“哪敢,哪敢,大人您别误会。”陆主簿说,“我们是想着给大人留下个好印象,怕大人嫌我们这儿穷山恶水,您也知道,嘿嘿,临淳七年没有知县来了。”

“是啊是啊,而且这儿山道险峻,外乡人来了容易迷路,我们也是提前候着,给大人领路。”林县丞说。

江桥的脸色好了一些,说:“这么说来,你们也是,一片孝心了?”

林县丞见江桥表情有所松动,连忙上前来,狗腿地说:“大人,您是朝廷命官,往后我们俩都要跟着您讨生活,哪能不上点心呢?毕竟我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身上呢。”

江桥道:“什么‘讨生活’,说话真是粗俗。本官,还有你们,都是为了宣朝,为了陛下做事!”

“是,是,小的笨嘴拙舌。”林县丞打着自己的嘴巴子。

估摸着秋光心情好了一些,林县丞和陆主簿对了下眼神,陆主簿从旁捧出一盖了红布的托盘,对秋光说:

“秋大人,您远道而来,备历艰辛,这是我们临淳县上下,几位有头有脸的乡贤,为秋大人奉上的薄礼,仅为您洗尘之用。”

第72章 梦中身6

江桥未看那红布下放着什么, 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陆主簿微微掀开红布一角,看见一截碧绿得透光的翡翠玉色, 而从红布覆盖的形状来看, 是一柄有手臂长短的玉如意。

江桥笑道:“都说临淳县贫苦,我看不尽然。”

少年人笑容爽朗,唇角边还有浅浅一个梨涡。

陆主簿和林县丞对视一眼, 有些尴尬地笑着:“秋大人出身江南豪族, 这点东西入不了您的眼,仅为垫脚罢了。”

江桥摇摇头, 道:“那未免太过奢侈。”

新来的知县没说收礼也没说不收,陆主簿和林县丞心里有些没底。终究还是林县丞上前,向江桥拱手作揖,道:

“秋大人, 这只是一份见面礼, 您若能帮临淳县上下做一份事儿,后面还有更多厚礼备着。只要,只要大人能帮我们这个忙。”

江桥说:“我乃临淳县的父母官, 自然是解百姓之困苦, 有什么难处, 你们都说来。”

陆主簿更具文气, 便上前解释道:“大人,您初来乍到, 有所不知, 这临淳县情势复杂,西有苗蛮,东有险峰,七山二水一分田, 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但上边派来的大人,不知底细,不是把当地的土客关系搅得一团乱,就是适应不了气候,患病殒身。”

“我们想,嘿嘿,这临淳县的事儿,还是临淳人最清楚。这次来迎您,我们也想好了,凭秋大人连中三元的才华,屈身在我们这地界实在不该,若大人能原路回去,我们将奉上更多厚礼。”

陆主簿说话文质彬彬,考虑也周到:“大人,我们都准备好了,礼物就放在隔壁的春水县客栈中,两大箱,成色不会比您看到的这见面礼差。”

“理由我们也想好了,这临淳县地势险峻,灾害多发,您来的路上遇到山洪阻路,无法进入,只能打道回府。就凭您能亲身走到临淳县这地界,您的这份心也够了,相信上面不会多说的。”

陆主簿说话时小胡子一翘一翘,露出一股不自觉的自信,听起来倒比秋光这个初入仕途的,对“上面的人”更为了解。

而小竹子,早在看到陆主簿拿出那一柄翡翠绿如意时,眼睛已经瞪直了,觉得自家老爷真是料事如神!他听说还有更多的财宝在春水县等着,更是眼冒金星,真觉得自家的状元郎神了!

老爷怎么料到在这儿能发一笔财的!

“你们倒是方方面面给我考虑好了。”江桥说。

“收下吧。”江桥说。

一听江桥示意,小竹子喜不自胜,连忙把那柄玉如意收下。

林、陆两人见江桥为财动心,心中的石头落下来大半,觉得大事已成,谁知江桥又继续踱步道:

“你们说前边遭遇山洪?灾情如何?可有百姓受损?本县身为父母官,怎能见险情不顾,自己跑回州府去?快,带些人去看看。”

林、陆二人本以为解决了秋光,谁知这状元郎不按常理办事,礼照收,路照走。

“完了!”陆子平心里暗道,他一拍手,这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他目露阴霾,看了林贵生一眼,又跟在状元郎身后上去了。

想来是他们露财太多,这状元郎以为有利可图,不肯轻易离开。不过这样也好,不是那般宁死不屈抱着所谓文人气节的!

林贵生眼中露出狠劲,他朝陆子平做了个手势,大不了,和前边那几个县官一样!

刀了!

陆子平摆手制止他,眼中暗道,不可轻举妄动。

秋光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连中三元的祥瑞,圣上面前挂了名的,他死在他们临淳地界,有几个脑袋够用?

先前想骗他去春水县不成,谁知这年轻人一头想在栽进临淳县来。

不过这样也好!吓唬吓唬他,让他尝到点苦头,自然知难而退了。

林、陆二人赶到江桥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拱手道:

“大人,前方危险,还是我们先去探路,试过安全后,再来为您领路吧!”

江桥澄澈的眼睛扫过二人,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狡黠,他似笑非笑道:“好啊。”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了。”

江桥脸上含着一股笑意,看不出来生气还是不生气。

林、陆二人心中没底,匆匆行礼退下,便带着他们带过来的那群衙役一直往前去了,说是要为秋光探一下山洪过后的道路是否安好。

江桥未戳穿他们的话。

路好不好,他们来时不知,非等江桥要进入临淳县时,才推说山路不安。他们恐怕是准备后招去了。

小竹子一脸崇拜地望着江桥,他喜滋滋地将玉如意抱在怀中。林县丞和陆主簿刚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对江桥说:“老爷,当官真好,我也要跟您好好读书。嘿嘿,您是怎么想到他们要在这儿给您送礼的?”

江桥扫了一眼小竹子,叮嘱他:“东西拿好。”

小竹子说:“嗯嗯一定!”开心坏了。

这可是罪证,江桥心想。

江桥随之又对陈军、梁勇两位护卫说:“师傅,一会恐有诈,二位多注意些了。”

“是,秋少爷!”

谅他们在临淳地界,还不敢杀刚上任的知县,所以江桥才故意穿上了那身官服。只要他表现得合作一些,初期,应该性命还无忧。

只是这临淳县恐怕确有大问题,因此才进都不想让他这新任县官进入。

这些地头蛇真是无法无天惯了,觉得天底下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可惜,这一次,他们碰上了秋光。

天色渐渐转暗,原本说着要为秋光驱探查前路的县丞、主簿,还有几个衙役,走后就不再回来。

江桥在原地也等不下去,而是继续向前,越往前,就越进入茂密的林子中。视线愈发受阻。

小道狭窄,不见天日。

梁勇师傅提醒江桥道:“秋少爷,这林子茂密,如有山贼埋伏,恐就在其中,您多做准备。”

“嗯。”江桥说。

*

这时,原本一直跟在江桥身后的容禅,忽然现出巨大的黑色魂体。

黑色的龙魂盘踞在马车之上,如一团浓稠的云雾,覆盖了这片茂密的树林。只是几个凡人,都看不见他所在。

巨大的龙首先是绕过江桥身前,看着他朝思暮想的恋人面孔。而后魂体渐渐缩小,化作一个身着黑衣的冷俊男子。

众人只觉得身旁的空气阴冷了一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容禅冒着淡淡黑气的手,缓缓在江桥脸上抚过。他的眼中有着怜惜,亦有思念。只是他这一世作为神龙,不能与凡人有过多牵扯。

跟在秋光身边,不过为还他解锁之情。

对于凡人之间的争端,前两世冷画屏已经因为沾惹太多因果,被罚镇压海底二百年,因而此世,他只能做一个看客,不能插手世事。

“江桥……”容禅唤道。

他的手如云雾一般,穿过江桥的身体。江桥的眼中有神采,有兴味,有刺激,就是没有……他。

容禅望着江桥,眼中有些痴了,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不是想好了,这一世,他陪在江桥身边即可,怎么,他又变得贪心了,想要更多呢?

想要江桥看见他,梦见他,和他说话,和他心意相通,两人眼热心动,成为知己。

不能,他不能这样。

想到前两世江桥的命运,容禅冷静下来。

他冷眼扫了一遍这林子,感觉到其中潜藏着许多生物。

肮脏的心眼……跃动的杀意……这些污秽的东西。每次感觉到江桥有危险,他才会现身。

江桥这一世想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么?那么,他便相陪!

他想要匡扶这天下,想要治世救国、造福百姓,他作为一条神龙,便陪他遨游这天下!实现理想!

他有危险,黑龙便会出现;他有难题,黑龙便会帮助。

这一回……容禅感觉到那些贼寇已经开始动作了。

江桥他们也感觉到了。

林子阴沉昏暗,其中的许多叶片却闪动着,看起来是风吹过的拂动,但林子里一声虫鸣都没有。

江桥和陈军、梁勇两位师傅对视一眼,悄悄换了位置。两位师傅坐到了马车前头。

两个大嫂子抱着包袱缩到了马车角落里,手拿短刀,身上还套了件防身的软甲。

江桥却打开了马车的隔板,和小竹子一块躲到了马车底盘下的暗室中。

两个师傅见他们做好准备了,一甩鞭子,大喝一声,就想让这马车快速冲出树林!

谁知江桥他们刚一加速,林子里就闪出许多身着黑衣的影子,脸也蒙着,挥着大刀就朝他们的马车冲来!

“杀啊!留下买路财,否则一个都别想走!”

许多箭支雨一样射向马车,瞬间“咚咚咚”的箭声盈满了车厢。若是真的一个文弱书生,听到这漫山遍野的杀声,恐怕马上会吓破胆。

两位师傅一边继续赶车,一边不断挥刀斩落那些想登车的山贼。还有山贼十分机灵,想从后车厢爬上来,却发现里面只是两个女眷,女眷手里还握着刀。

眼见着马车快冲出树林,几个山贼却挡在马车面前,惊得马儿一下子撅起了前蹄,长啸一声。马车也停了下来。

山贼把马车团团围住,陈、梁两位师傅寡不敌众,渐渐无法支持,他们干脆切断了缰绳,让马儿自己跑出去。

山贼趁机一拥而上,掀开车帘,想把里面的贵人抓出来,谁知打开后,却发现车厢里只有两个妇人,没有他们要抓的县官!

“人呢!不是说是状元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江桥和小竹子趁机,扣动马车下的机关,从暗室爬了出来。他们又趁人不被,夺了那两匹马,就想继续往林子外跑去!

“在那儿呢!快追!”

“别放箭!要活的!老子还没见过状元呢!”

江桥眉心深皱,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趁着陈、梁为他断后之机,骑马冲出树林去。然而他的身后也跟了一串人,情势非常危急。

山贼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江桥骑马竭力狂奔,还是被几个山贼追着,想把他抓住。

那闪着寒光的大刀几次要砍到江桥和小竹子二人身上来,每每把小竹子吓得大叫,差点要掉到马下去。

一团乱中,江桥还要不时往小竹子的马上甩鞭子,怕他被丢下。

前方山道狭窄,天色又愈发黑了,山道左边是深深的山崖。江桥被几个同样骑马的山贼困住,来者不善,他也只得抽出挂在腰间的剑,孤身迎敌。

“这位贵人,只要您交出身上的钱,兄弟们都好说,不会伤您性命的。”山贼头子道。

“哇哇哇老爷不要啊!”小竹子哭得涕泗横流,刚到手没抱热的玉如意难道要交出去?

江桥勒马横道,厉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截道之举,哪里的草寇,报上名来!”

第73章 梦中身7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乃草上风!”一个瞎了一只左眼的山贼道。

“我乃山中豹!”一个腰间系着一块豹皮的山贼道。

这山贼取名也没点新意, 都跟戏文学的吧!江桥心中暗道。他装得波澜不惊, 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此截杀朝廷命官!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不怕被诛九族吗?”

草上风和山中豹互相看了一眼, 说:“我们不认识什么县官!”

“乖乖地把钱交出来, 我们就放你一命!”

江桥恨道:“你们占山为寇,这些年不知残害了多少过往客商, 临淳县百姓因你们吃了多少苦!”

山中豹掏掏耳朵,说:“听不懂。”

草上飞说:“甭废话,银子交出来!”

江桥自然是不肯轻易相与,他还想探这群山贼的底, 他一夹马腹, 挥剑就向这群山贼冲来!

草上飞和山中豹窃窃私语:“怎么办,这酸书生是个硬茬?林老板交待我们吓唬他一下?”

“别管了,给这小子点苦头尝尝!”

“啊啊啊——杀呀!”

秋光本身不善武艺, 学剑只是学了个皮毛, 但他一腔热血, 见到为非作歹的山贼就忍不住拔剑而出, 忘了自己有多危险。

也是少年人特有的无畏了。

小竹子虽然害怕,但看着主子遇险, 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不时用包袱帮江桥挡一下攻击,尽管他经常被吓得吱哇乱叫。

江桥的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把大刀正朝江桥砍来。谁知那把刀没砍中江桥, 被一股神秘的黑雾挡了一下,便偏向一边,砍歪了。江桥也回过神来,一剑挑飞了偷袭者的刀。

护在江桥身前的黑雾渐渐消散了,现出一个长着尖尖黑色龙角的俊美男子。他见江桥如此鲁莽,不由得摇了摇头,但还是为他挡去了所有致命的攻击。

砍到江桥身上的刀,不是突然砍歪了,就是那人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磕得自己一脸血。

江桥愈战愈勇,兴奋得不行,还真以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无敌了!

“无耻鼠辈!看剑!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江桥喝道。

“爷爷饶命啊!”

“狗贼拿命来!”

容禅见状,无奈,但继续下去不行,他不能一直帮着江桥,不合天道。于是他立于战场中心,双手结了几个手印,开始施术。

一股无来由的风忽然出现在山道上,卷着地上的灰土和砂砾。

天空渐渐聚起了一团云,阴沉翻卷,蓝色闪电霹雳炸开,穿过云层,在空中发出巨响。

“怎么,怎么突然要下雨了?”山贼甲道。

“哎呀,好大的风!沙子进眼睛了!”山贼乙道。

冷画屏此世为神龙,行云布雨乃是天职。容禅招来骤雨正想驱散人群,忽然发现江桥被逼至了崖边。

“酸书生,为这几两银子值得吗?把你们的行李拿出来!请我们哥几个喝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草上飞仅存的一只眼睛中透出寒光,刀背在掌心敲着,逼近正站在崖边的江桥。

“说、说的是!”山中豹为自己兄弟呐喊,“我们人多!投降吧!你打不过!”

山中豹比较倒霉,他刚才本想砍江桥,莫名其妙地身体就转个个圈,人没砍着便罢了,还被自己兄弟的刀撞到鼻子,惹得他现在鼻血一直流。

“呜呜呜——老爷,别打了,我们就给他吧!”小竹子哭着道。

“哼,要想我投降,除非——”江桥冷笑道,但他狠话未放完,脚下忽地一个打滑,一下子滚落山崖斜坡下去了!

“老爷!!!”只留下小竹子在山道上惊恐地朝崖下叫喊。

“完了,真搞出人命了,咋个办呐!”傻乎乎的山中豹问自己兄弟。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吧!等着被人拿住吗?”心眼多几分的草上飞说道。

说着,这些来得快,跑得也快的山贼,竟纷纷收拾武器溜走了,也不顾没抢劫到钱财了。

“小心!”容禅唤道。

在江桥落入山崖的一瞬,容禅纵身而起,化作一团黑色灵光,包裹住江桥,让他随着山坡一路滚到了坡底。

由于容禅的灵光保护,尽管坡上许多碎石、灌木和草刺,江桥毫发无伤。这悬崖足有百丈深,凡人落下来,侥幸不死也要断胳膊断腿的。

但江桥滚落崖底时,仅手脚有些擦伤,所有尖利的石头都被避过了,又被草木拦了拦,总之就是该受伤的都没受伤。还是滚落至崖底时,容禅怕被他发现,故意使他昏厥了,他才昏睡在了崖底一块巨石旁。

容禅看着昏睡中的江桥,轻笑一声,他倒不知,江桥还有这一面?明明身手不怎么样,还不自量力地冲在前。

容禅看着江桥的睡颜,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如此冲动热血,在朝廷中遇到的事还未使他长教训。

容禅盘腿于巨石上打坐。崖底忽有一条三四米长的红艳斑斓的巨蛇,吐着信子要朝昏睡的江桥游来。

巨蛇忽触到容禅冷冰冰的目光,浑身抖得像筛糠,逃也似的卷着尾巴游走了,钻进地缝中消失。

又有一只白虎,甩着长尾,流着口涎,闻到人肉的气味就过来了,但刚进入到容禅神念覆盖的范围,便尾巴卷起,掉头逃走了,看也不敢看昏睡在地上好像很好吃的人一眼。

日沉,又月升,江桥安然无恙地睡着,连身上的露水都不多一些。

进入临淳县,类似的危险事件恐怕还不少,不过见江桥玩得如此开心,容禅也乐于陪在他身边。

反正现在在这凡世,功法能敌得上他的,不过一掌之数而已。

月光越来越皎洁,崖底风凉,露水深重。容禅听到江桥呻吟一声,似是要醒来。而远远的,有几个人举着火把的影子,应该是来寻找江桥的家仆。

容禅指尖透出几点灵光,化作几只飞舞的流萤。流萤光芒一闪一闪,忽地化作一线流光,朝那正在寻找江桥踪迹的人飞去。

不一会儿,那些寻找江桥的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引导到了这个方向。然后他们看见昏睡在地上,完好无损的江桥,激动得即刻要哭出来,大喊大叫地谢天谢地。

看着江桥被仆人找到,容禅就站在他们身侧,但这些人都看不见他的魂体。除非他愿意,凡人可能一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江桥重归于关爱他的人怀中,容禅望着江桥逐渐要苏醒过来的脸,身影也渐渐消失。

*

以为解决了心腹大患,林县丞和陆主簿大摇大摆地回到临淳县城。他们刚和县城几个大户报过喜,第二日,就看到完好无损的江桥一行人出现在了城门口。

林县丞擦擦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是人还是鬼?

直到江桥骑马行至林县丞跟前时,江桥道:“林县丞,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你、你不是落下山崖了吗?怎么还活着?”林县丞结巴道。

陆主簿反应过来了,拉着林县丞一块儿跪下,哭天喊地道:“见过秋大人!”

江桥冷眼看着这些人,但并未显露出羞恼,而是温和文雅。

陆主簿道:“秋大人!昨日我们听说您不慎遭遇山贼,落下悬崖,哥几个找了半日找不到,不得已回城来找帮手,谁知您果然洪福齐天!平安归来!”

“是了,若不是我有几分运道在,现在恐已成崖下枯骨了。”江桥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书童。

陆主簿跟在江桥身后道:“秋大人!都是那山贼可恶!盘踞山间,连朝廷命官都敢劫,属下这就点齐兵将,去将那些贼寇一锅端了!灭灭他们的气焰!”

“不急”江桥神色淡然地道,一片经历危险后的冷静,他说:“我已修书我的座师杨昭大学士,禀明此地匪患,不日,朝廷将派兵清剿。你们两个,还是先做好百姓安抚为上。”

“是、是。”陆主簿听着,心中又慌乱起来,这秋光在朝中可有大靠山,若是他们来剿灭了山贼,发现了什么,怎么办?不成,他们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陆主簿说:“属下这就加强城防,防范山贼侵扰县城!”

林县丞想说什么,又被陆主簿扯住袖子,陆主簿用嘴型告诉他,谨慎行事。

江桥又一甩袖子,回过身来道:“林县丞!这县衙已经七年未有县官来到了,可打扫干净了?不然本官住哪儿,你打算让本官睡街上吗?”

“是是,属下这就去派人打扫,给秋大人您的家眷安排好。”林县丞道。

“嗯。”江桥这才算满意地应了一声,坐在衙门厅里喝茶。

谁知临淳县来了新知县的消息,如雨前惊雷,刷一下就传遍了县城。

人们没想到竟有县官真的能到达临淳县城,还听说是个大宣朝首例的三元及第,都疯了一般挤过来看热闹。

衙门口一群人伸着脖子张望着,好像看戏一样,想看那新知县长什么样。

“挺年轻的哇……白白嫩嫩的……”

“都说状元是文曲星下凡,让我进去,看看长什么样!别挤了!”

“新知县长得真俊,不知道婚配没有?”

江桥听着门外嘈杂声音,忽然其中加进来一声尖利的高喝:“大人!大人!冤枉啊!”

“大人!大人!请为我伸冤啊!”

“知县大人!这是我的状纸!”

“大人!我们苦啊!”

江桥哪里还喝得下茶,他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出衙门,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

原本老百姓只是看热闹,但新知县上任的消息传开后,许多积压的冤情、陈年的纠纷、未破的凶案,都涌向了衙门,希冀新来的知县能够解决。

百姓渐渐从看热闹的人群变成了焦灼伸冤的人群。

望着那一张张沧桑的脸,枯瘦的手臂,早已失去神光的眼睛,其中的希望虚无又一点点熄灭,江桥的心情逐渐从紧张刺激,变成了沉重阴郁。

衙役差点拦不住百姓,拥挤的伸冤的人群想往县衙里冲。

七年未有知县,以及联想到之前离奇去世的县官,嚣张的山匪,不知这些年来,临淳县的百姓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因而才会知道有新知县到任时,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地涌过来。

然而……江桥忍下心中的同情,看着这些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多么希望能有人帮他们!但是,他也不得不注重自己的安全。

事情,要一件件办。

林县丞和陆主簿围了过来,站在衙门口,看着江桥的意思,不知他会如何处理。热血冲动的少年郎,看着含冤受屈的百姓,难道就忍心视若无睹?

谁知,江桥只是一挥衣袖,转身往衙门内走去,道:“林县丞,陆主簿,你们先处理百姓的诉求吧。本官累了,休息一番。”

把事情推回给了地头蛇二人。

不知这些伸冤的百姓中,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混进去的,而每一件陈年冤案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粗略处理。

唯有条分缕析,拔出背后根脉,铲除大树,才能真正解救百姓之苦。

第74章 梦中身8

夜晚, 江桥立于书桌前,挥毫写作。

桌案旁, 已经堆叠了一沓林县丞、陆主簿精挑细选收上来的, 可以让新知县处理的,安全无害的案件。

饶是如此,以这状纸的厚度, 恐江桥也要花费好几日去清理积案。

只是那些未曾递上来的呢?

江桥的笔顿住。

他已经放出话来, 他的座师知道这儿的事,不然就凭这群人贿赂不成, 敢当道截杀朝廷命官的德性,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挥霍。

想着暗处或许有几百双眼睛盯着他,而又有那些从希望到失望的眼睛等着他,江桥觉得自己必须要撑住, 要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才能慢慢着手去解决这里的问题。

然而……

写完了这封信,江桥觉得自己能从崖底下生还,真是令人惊讶。

事后, 他回想了一下, 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磕都没磕伤, 只是擦伤了一些,真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

江桥甚至飘飘然地想了一会, 莫不是他真的有神功护体、天命在身?

但联想起之前的诸多异处, 江桥也逐渐开始,怀疑起来。

在京城中时,那范忠范通政使分明想陷害他,但失败了。他在与山贼打斗之时, 觉得很轻松,仿佛有人帮他一样。当时只觉兴奋,事后却有些后怕。

最重要的是……他落下山崖时,好像听到了有人叫他一声“小心”。

江桥从不信各类怪力乱神,见人求神拜佛也只是淡笑,因而他只是怀疑,是否有人派遣了武林高手,跟在他身边;而派人跟踪他的人,又是什么目的。

这个跟在他身边的人显然并不愿透露身份。

但是,如果验证一下他这个想法呢?

江桥心中惊跳一下,为自己的大胆设想感到好笑,同时他心里又有另一种想法,万一是真的呢?

试试,又何妨。此时他独自一人于房中,并无他人干扰。

于是江桥有了一个主意。他慢慢地,好像困倦了一样,趴在了书案上刚写完的信件上。

他劳累了几日,又心弦紧绷,蓦然放松下来,便觉得困倦。一切都很自然。

只是,江桥的书桌正对着院子,窗外一轮朗月,凉爽的夜风从打开的两扇窗页吹进来,吹得桌上的薄纸不断作响。然后,一卷长长的经书,滚落至了地上。

江桥睡着了,他的手一挥,那盏灯,便同样滚落地面。

红色的蜡油滴落在经卷上,将经书烧出一个大洞,不一会儿,那洞越烧越大。火焰顺着经书,逐渐烧到桌案上来。

江桥仍在沉睡,神情惬意,毫无知觉。

忽然间,那原本灼灼燃烧着的经书,被一阵从墙角出来的,无来由的阴风,猛地吹灭了。江桥伏在桌面上,眼睁睁看着,那经书烧到了一半,便断掉了。

剩下的经书自然而然地灭掉了,再也不能烧起来。

江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并没有睡着,只是装睡。

他趴在书桌上,偷看见,随着那阵阴风刮过之后,经书无水自灭,而房间里的帘子、纱帐、流苏、卷轴,都好像被一阵风拂弄着,微微抖动。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神秘生物,在房间中游走过一样。

而这阵风,根本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方向不一样,它就是停留在房间中的!

先前说过,江桥养成了大胆又好奇的性格,加之他从不信鬼神,他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盏跌落的红烛台,又重新点燃了。他看着别无他人的室内,无来由的阴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我应该叫你什么,鬼兄?神使?仙人?或者什么妖,什么魔。”

说完这几句话,房中并无动静,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江桥胸中紧张,表情又镇静,他觉得自己这般试探,显得幼稚又可笑,但他还想试一试。

哪怕是有几分疯了。

江桥平静地踱了几步,行至窗边,他状似无意地好像在看窗外的风景,实则眼角一直关注室内的动静。他淡淡说道:

“上次在崖下,是不是你救了我?我感觉到你了。”

“在京城中那次,是不是也是你帮的我?”

“还有,还有小时候遇到火灾那次,遇到人贩子那次,是不是,都是你?”

江桥极为紧张,回想起的事越来越多,越觉得像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呼吸都比平时密了几分。他想到,这也太疯了,难道那人一直藏在他身边?他隐藏了那么久,如果实在不愿相认,不愿现身,他又能如何呢?除非,除非——

江桥道:“落到如此地步,我实在无法面对座师和临淳县百姓,不如就此啊——”

他拔掉红烛,用烛台就往自己胸口扎去,然而烛台并未刺入胸口,而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住了。

江桥感觉到一股温柔的凉意萦绕在自己手腕上,而他终于看见了,那抹比空气稍微深沉一些的淡灰色雾气。

随着这股雾气逐渐变黑、变浓,从抓着他手之处开始,一个完整的人,如渐次展开的画卷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冰凉凉的握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苍白透明的皮肤,眼睛幽深,一头长长的乌发如丝缎一般。而这人额上有两支有异于凡人的龙角,粼粼黑光。他仙姿殊色,光艳清绝,眼里有许多看不懂的,厚重的东西。

江桥完全看呆了,他望着突然出现的眼前这人,呼吸都忘记了。

终于……

容禅已经忘记他等了多久。他曾许诺,一辈子不见江桥,然而还是未忍住,意外与之相见。

从小时候起,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陪在他身边,度过他所有重要的人生关卡,他以为护他一世平安即可,然而在江桥用烛台刺向自己时,他不由自主地阻止了。

再花多片刻想,便知这是一个试探之局,但容禅已经见过两世江桥为他殒身,他不敢再冒一点点险。

见着这一世的江桥,也许受秋光影响,他比前两世,有相同,亦有不同。

依然是那个憨直率真的性子,这一世,江桥却显得活泼和肆意许多,比以往多了许多灵动。

握着他的手,竟不舍得松开了。

江桥先是被男子惊人的美貌震撼住了,细看来,这人的皮肤和头发,都有一股不似人间之感。肌肤如玉,隐约看时,有一种细碎的鳞片光泽;头发虽然顺滑,却不似凡人,而是有一种水草般的润泽感。

身上更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水汽……

江桥痴了一般问:“你是……谁?你是鬼,还是神仙?”

容禅终于把江桥的手放开了,他转过身去,却又不舍地回看了一眼。

江桥跟一步上前,问道:“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吗?你为什么跟着我?”

容禅望着江桥,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消失,是更好的做法。今夜他不幸被江桥的小把戏诓了,现出身形。谁知见他欲走,江桥先一步抓住了容禅的手臂,问他:

“你别走!是你……救了我吗?你为什么救我?”

江桥有一连串问题,容禅觉得,已无法再在江桥面前隐藏自己,迟早他得有坦白的一天。但是,面对江桥,他又怎么介绍自己呢?

“吾名,冷画屏。”望着江桥好奇的眼睛,容禅垂下了头。

“所以,真的是你?!”江桥有些兴奋起来了,他继续抓着容禅问道:“落下山崖时,是你救了我?”

“嗯。”

“在下秋光,嗯,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容禅想了想,冷画屏这一世为龙身,对凡人来说,是妖怪还是神仙?容禅道:“我虚长你几岁,算是你的……兄长吧。”

长了几百岁怎能不算兄长。

“冷兄!”江桥干脆两只手都抓着容禅的衣服,生怕他跑了。江桥说:“你你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怎么护住我的?”

容禅淡笑了一下,许久未与江桥如此靠近,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和紧张起来。

容禅说:“在这一世……我,算是仙人吧。”

江桥眼睛越睁越大,他丝毫没有,正在缠着一个仙人的自觉。他连珠炮般问:“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容禅浅浅地笑了起来,江桥也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冒昧,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着容禅衣衫的手,行了个礼。但是,他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容禅,仿佛看不够一样。

容禅望着江桥,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前两世。第一世的秋石,正直善良,第二世的秋霜,老实隐忍,第三世的秋光……秋光,他有很幸福的一生。

容禅说:“前世,你救了我,我是来报恩的。”

“我救了你?”江桥的目光又忍不住在容禅额上的两个龙角打转,尖尖的,亮亮的,很漂亮,这位冷仙尊,他的本体是什么?

“嗯,我本是东海海底的一条龙,因你前世行善积德,这一世,我来护你周全。”容禅触见江桥的目光,说。

然而不仅如此……你前世,还非常爱我。

“那我……前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怎么救了你?”江桥问,没有人不对自己的前世好奇。

“你……前世……”容禅望着江桥的眼睛,逐渐心痛如绞,江桥在他身边慢慢死去的心痛复上心头,还好,一切来得及,还有救。容禅幽幽地说:

“你很善良……也很聪明,很好看,和现在差不多。”

笑容有些苦涩。

江桥又问道:“那你呢?你前世是什么人?”

他的好奇无穷无尽,他太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了。

“我?我是一个……蠢人,上辈子,我很差劲,远远比不上你,我做了很多错事,所以……你救了我。”容禅说。

江桥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他既希望江桥能把那些痛苦的部分忘记,忘记他给他带来的伤害,又想他记得,曾经爱过的瞬间。

他对他的爱,如风萦绕身侧。

江桥听着容禅的语气,也大概听出了,前世的经历并不愉快。他性格敏锐,因而并未追问下去。江桥又说:

“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而是一直这样,藏起来呢?”

容禅说:“我为修行者,插手人间之事,有违天道。因你于我有恩,才于你身边护佑你。对于他人,我却不能过多干扰。”

秋光这一世福泽绵长,他便是他这一世的守护神。

“这么说……你会仙术?移山填海?上天入地?点石成金?穿墙取物?”江桥一股脑儿说了许多知道的仙术名字。

容禅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说:“你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甲上有一些淡淡的冷厉的光,忽听得原本晴朗的空中一声炸雷,整个临淳县上空的云层涌动起来。睡梦中的人,恐怕要被惊醒。一股夹杂着灰尘与水汽的凉风,自窗外吹了进来,江桥闻到了雨的气息。

“如我愿意,这个山城,将为汪洋淹没。”容禅略微骄傲地说。

他收了法术,那积雨的云层又逐渐消散了,如同未发生过一样。

江桥惊讶地略微张大了嘴巴,他感觉,捡到宝了。

江桥说:“冷兄……呃,你仙术如此厉害,神通广大,却要跟在我一个凡人身边,实在委屈你了。我是不是给你惹了许多麻烦?”

“我为还你恩而来。”

“你已经救了我许多次。”

“非为你解救,我仍困锁于囚笼之中。”

秋光可能永远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笔字,冷画屏仍要囚锁于井底之下,忍受几百年的天道责罚。他是一条罪龙。

江桥淡淡笑了起来:“还与不还,哪有那么重要。我前世既愿救你,定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如今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次,我怎好挟恩图报,让你一条神龙,屈居屋檐之下呢?”

“如因修行之故,你需还我恩情,偿还因果,那我如今便说,你数次救了我性命,这恩情,你早还完了,且自由去吧。”

若是别人听到,自己前世对神龙有恩,因此今生得到回报,定会欣喜若狂。只是秋光觉得淡然,他施恩并不图回报,因此听说冷画屏为还他情而来,倒觉得冷画屏过于辛苦了。

容禅说:“但是我……甘之如饴呢?”

江桥愣住——

作者有话说:

剧情可以水,互动必须详细……

接下来加快一下节奏

第75章 梦中身9

深夜寂静的县衙中, 一身红衣的少年才子,与一黑衣的神秘男子对视着。

男子仿佛笼罩在一团黑雾中, 他额上有两只晶石一样的角, 面孔深邃神异,衣裳上绘满神秘的符纹。他忽然伸出右手,地上的灰烬就无风自动被卷了起来。

然后, 原本烧断成了两截的经书, 被恢复原样。容禅合起经书,放到了桌上。

“纸张易燃, 夜晚小心火烛。”想了想,容禅又说,“夜深了,勿太过辛劳。”

江桥担心他会走, 便说:“你要走了吗?能不能, 别走!”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自称“冷画屏”的男子,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说。

江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大方地说不必还他的恩了, 又想求人家留下来。只是, 他于这临淳县中实在孤立无援, 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向老师求救, 又不知何时救兵才至。

“我不是要拖着你, 只是……我们既前世有缘……我又是第一次遇见修行之人,哦不,修行之龙,实在好奇, 不知修仙之途,是何模样……可得长生?我听闻修道之人,皆须入世,破除邪妄,积累功德……海底清苦,不如留恋红尘,遍历人间,渡劫济世……”

容禅沉默。

江桥说得声音也小了,这听起来对冷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难为他想了这么多借口。容禅说:“好。”

江桥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他一推桌上的诉状,道:“冷兄,这里有个绝佳的积累功德的机会,你我若能合力,拯救临淳县百姓,不仅是为善一方,更是泽披后世,你定能早日渡劫飞升、得证金仙、法力无边、信徒万众……”

“我一定会为你修祠建庙,供奉香火,让临淳县百姓早晚一炷香祭拜你……”

容禅:“……”

江桥这一世成了秋光就有一点不好,有了秋光那点机灵劲,都开始会忽悠人了。

*

冷画屏陪秋光在临淳县呆了三年,看着秋光从最初的步履维艰、岌岌可危,到后来的站稳脚跟,打开局面,逐渐清理县中盘根错节的豪绅关系,驱逐吃拿卡要的小官小吏,审理冤案积案,县中风气为之一新,也逐渐触及到了,造成临淳县困局的背后深水下的暗礁。

这三年间,秋光经历了无数危险,有给他饭食饮水中下毒的,有埋伏在路上打算刺杀他的,也有背后下咒打算瘟死他的——那邪道士甚至被冷画屏抓了起来扔进河中。

秋光盘算起许多计策来,也更为得心应手,因为没人有冷画屏这样一个大杀器,可以隐匿身形,也可以一日千里,隔空取物,扳倒县中那些酒囊饭袋,是一抓一个顺手。

但是临淳县能够达到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步,绝不是一县之地的能量能够做到的,也不是县中几只小苍蝇能够搅浑的局面。所有的事情背后的诱因,有意外也有利益,但能够稳固下来的,肯定是有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

秋光在来临淳县之前,于路途上读完了临淳县所有的县志,以及史书中关于临淳县的所有记载,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此前记载中,临淳县盛产盐卤,当地盐井甚多,掘水而出便得粗盐。但是进入本朝之后,却不听闻临淳县有出产盐巴的消息。

临淳县本为山城,土地贫瘠,凭此地产盐外销才得收入,聚集了人气。然而,本朝将盐铁收归国有后,便不再听闻临淳产盐,以为此处盐井已经枯竭。临淳县市面上售卖的盐,价格甚至比别处贵得多。

调查了三年之后,又有冷画屏相助,秋光才知道,临淳县的盐井并未枯竭,只是被圈禁于深山之中,由专人采盐、制盐,所得之利,尽归于私。那伙山贼,也不过为遮掩深山中的盐井,而游荡在山野之间,祸害往来客商。

秋光也逐渐了解到,掌握此处盐井暴利的,乃是朝中一神秘贵人……

三年之后,秋光已经逐步掌握了此处私开盐井的来龙去脉,并且推断,最重要的罪证,账目,正藏在山贼老巢里。

与之前相比,秋光沉稳了许多,并且,遇事不慌乱而有条理。

江桥坐在书桌之前,已经写好了最后一封信,他打算向省都指挥使借兵,剿除此地匪患,并且趁势搜查出私开盐井的罪证。

容禅站在书桌前,抱剑静静看着他。经历三年同甘共苦,他们已经形成了许多默契。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做什么。

江桥放飞了信鸽,心中不觉忐忑,反而一片清静。三年的艰苦耕耘,终于要收获结果。

他望向容禅,三年的陪伴,已经让容禅逐渐变成了不可或缺。他下意识地想容禅会陪在他身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有底气,反正出了乱子容禅会救他。他逐渐变得贪心而又不知足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容禅会报完恩走,也怕人世太短,于神龙眼中不过一瞬。

当年放出的豪言,江桥怕变成一句空话。

江桥说:“冷兄,此地事情即将了结,这几年,实在是仰赖你相助。事结之后,我会返回京城,向陛下和座师复命。不知你之后,是何打算。”

江桥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容禅眨了眨眼,说:“那先去京城,之后再说。”

江桥松了口气,又可以把分别时限往后拖一拖,那回京城再说。能否,劝冷兄留下来。经历这共同战斗的几年,他已经将冷兄视为终生挚友。

“画屏兄,三日之后,我向都指挥使大人借的兵会到达临淳,我会负责拖住山贼的大部。那时,还得请你帮忙盯住他们的头目,查看账册到底藏在何处。”江桥说。

“这是自然。你也得……小心。”容禅说。

这一世,容禅一直小心地遵循着界限,与江桥划分在好友的范围之内。他怕如前几世一般,冷画屏和秋光的悲剧重演。

因此一直是谨慎地关心,并无逾矩之举。

两人遵守着礼仪,相互守望,引为知己,只觉情意深重,却无邪念。

江桥只觉得,和冷兄在一起很好,很开心,因而不敢想分离是什么情景。

三日后,围剿山贼。

还是那群老熟人,江桥初来临淳县时,就遇到过的那伙山贼。

调查下来,他们不过是县中那帮贪官污吏与豪强劣绅的走狗,是他们养的私兵,专为解决一些不干净的事。

此次围剿,江桥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他早已理清山寨周围的地形图,提前堵截了山贼所有逃窜和接收援兵的道路。虽然这些山贼本是附近的百姓,但为恶多年,手中已经沾满了血。

江桥和指挥的将军一同站在山外某处高地上,查看山寨中的战况。那山寨工事营造颇为坚固,但遇上了朝廷的官兵,胆气上先弱了一些,因而节节败退,山寨中四处燃起火焰。

听闻小兵来报,在山寨中还发现了粮库和兵械库,江桥倒吸一口凉气,这股山贼还真成了气候。如若有个由头,他们反了也有可能。

容禅忽然从一团黑影中在江桥边现身,因容禅通常只以魂体萦绕在江桥身边,真身在别处,旁人都看不到他。

容禅悄悄在江桥身边耳语:“我发现了那山贼头目的密室,要一起来看吗?”

江桥听了心动,然后他又顾忌着省里派来的将军在侧,等了一会儿,才趁旁人不注意,和容禅摸进了山寨之中。

那负责指挥的将军过一会发现江桥不见了,不知他去了哪儿,这里是指挥大营,山贼也攻不到此处。他此前听人说秋知县有道法,神出鬼没,今日一见,竟然有几分根据。

江桥在容禅的法术掩盖下,一路爬墙钻洞,溜到了山寨内部头目的住所处。不得不说,这山寨只看外表,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屋舍俨然,有水井有菜地,一片生活气息。

江桥现在身为堂堂知县,跟着容禅各种偷听窥探,暗中埋伏,偷鸡摸狗的事儿也干过,越来越面不改色,颇有几分外表斯文内里狡诈的意思了。

江桥和容禅贴在栅栏外,看着那瞎了一只眼的“草上飞”正急吼吼地在马厩里挖土。他见势不妙,抛下还在前线激战的兄弟们回来了。

他先是把马厩中的马儿都赶跑,又费尽地挪开了食槽,用铲子挖了几下,竟从一大堆马粪下面,挖出了一个小箱子。

他满意地拂去小箱子上面的浮土,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金光璀璨,不觉心头一安。

草上飞拍拍胸口鼓鼓囊囊的账簿,以及抱着这一箱金银,道:“对不住了兄弟们,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便是我下半辈子的养老银了……”

江桥悄声对容禅道:“这山贼,把财宝埋在马粪下面,也不怕腌入了味。”

容禅笑道:“铜钱虽臭,照样有人喜欢。只是不知他把那账簿藏在了何处。”

这时,门外却忽然走进来一个人,他一见这马厩挖开的土,便明白了一切。山中豹骂道:“瞎子!你好没良心!兄弟们在外边激战,你却在这儿偷偷挖了银子想逃跑!”

草上飞答:“出来混的,不就为这点儿家业,官兵都打上来了,咱还坚持得住吗?不如保命!”

山中豹说:“那你就不问自取,打算独吞了这份银子!”说着便上前和草上飞就那箱金银争抢起来。

做了多年兄弟,为了财宝分配,照样争得你死我活。

原以为草上飞是憨傻那个,不料笨拙中藏着精明。见争夺不过,草上飞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向了自己的共事多年的兄弟。

“啊!”山中豹惨叫一声,他不可置信地说:“你,你竟然!你杀我,你还打算把账本带走……”

“哼,没了账册,我这条命可还保得住?多的是上面的大人想要我的命!”草上飞说。

“哈哈哈——”山中豹仰天长笑,凄然地撕开了自己的衣物,他嘴角带血,满怀仇恨地说:“你想不到吧,我穿了锁子甲!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草上飞见一击不成,便抱着宝箱打算逃跑。

“叛徒!别跑!”山中豹吼道。

江桥严肃地说:“不能让他们跑了!得留活口,我还要审问他们!”

容禅听到江桥这样说,便使术,放慢了草上飞逃跑的脚步,而山中豹果然追上来,和草上飞扭打在一起,不断抢夺着那宝箱。

江桥见状,拉起衣袖,袖下藏着一把弩机。他对准了二人争夺中的宝箱,淡淡冷笑,一箭射去!那宝箱轰然碎裂,金银珠宝掉了一地!

“有人!有人!”草上飞惊慌道。他匆匆在地上抓了几把金子,便拼了命地往外逃。

山中豹见有人来了,也匆匆抓起地上剩余的金银,跟着开始逃跑。

“追!”江桥道。

草上飞和山中豹毕竟对这山寨非常熟悉,并且预留了许多逃生的通道,江桥和容禅一路追,一路堵,差点就被他们绕晕了路径。

直到江桥使用手中弩机,连发数箭,迫使他们停下脚步,才最终追上了。

而等到他们追上,才发现已经跑出了山寨,来到了山寨后的一处瀑布旁。那二人已经无路可逃,身后即是悬崖。

江桥举起弩机,对准了草上飞,道:“把账册交出来,不然我让你即刻毙命。”

草上飞一见江桥,愣住,道:“秋知县,不料是你,如此命大。”

江桥说:“我为民除害,你自然杀不死我。”

山中豹这时倒和草上飞同仇敌忾了,说:“秋知县,我们也是受人逼迫,逼不得已,何必赶尽杀绝呢。做人留一线,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上我们兄弟的。”

江桥冷笑:“我只用得上你们的人头!”

说着他又连发数箭,射中了草上飞,草上飞捂着胸口倒下,账册从他怀中掉了出去。草上飞正想挣扎着把账册抓回去,不料忽然一阵怪风袭来,那账册直接被吹过来,飞到了江桥手上!

山中豹见状,更是心如死灰,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说:“早听闻秋知县身边有异术高人,果然是如此……秋知县太过狠绝,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了。”

说着山中豹望了草上飞一眼。

江桥只觉得他们是苟延残喘,很快就会被抓住,不将他们放在眼中。谁知那匍匐在地上的草上飞,突然一下子飞身而起,打开了旁边的一个水阀。只见那水阀打开之后,哗啦啦的水流一下子变大了。

山中豹道:“秋知县!你无情,莫怪我们无义!要死一起死!就看谁命硬了!”

说完他和草上飞一同跳入了瀑布之中!被水流淹没不见。

江桥连忙赶往崖边查看,容禅也现出了身形,只见下边白水茫茫,奔腾的水流不断冲刷着石壁,坠下山崖之后汇成一条河流出山外。那两个山贼头目根本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了。

唯有被他们跳下去之前打开的那个水阀,水流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桥先翻了翻刚到手的账册,心中了然,之前一直的猜想被证实了,果然是他。

容禅耳朵极为灵敏,他听到了不止水流声,仿佛还有山体轰隆隆的回声。那是许多水流在山体裂隙里冲刷轰鸣的声音。仿佛这整座山都在微微颤抖。

容禅抓住江桥的手,说:“别看了,恐有变化,先离开这里。”

“嗯。”江桥说,同时他把账册小心地藏入了怀中。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山寨那边,传来剧烈的水流轰鸣声,还有惨叫声,仿佛无数人在逃命、呼喊。屋舍也一间接着一间倒下。

容禅飞至半空看了一眼,那股危险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是山洪!”他紧紧抱住了江桥。

而那股水流已经冲破所有阻拦,疯也似的摧残一切,突破所有障碍来到了他们面前!

第76章 梦中身10

水流势大, 其中夹杂着许多碎石和巨木,像黄龙一样滚滚冲来。

那些来不及反应的, 被水流冲走淹死, 或者被水流中的石块砸中身体,晕死。

原本藏匿在野外高山某个深潭中的冷画屏的黑龙本体,感觉到秋光的危险, 迅速飞升而起, 向这边追来。几瞬之间,便移动了千里。

江桥被水流冲走, 呛了几口水,满脑子想着“完了这次一定完蛋了”。谁知他刚淹下去没多久,就感觉身体被水流之下一个什么东西托起,然后缓缓浮到了水面上。

江桥一身狼狈, 打了好几个寒颤, 但他感觉到手底下仿佛鳞片的质感,还有马鬃一样的,却有鱼翅一般触感的背鳍。

江桥惊慌地破水而出, 感觉到身下是一个长条状的生物, 他紧紧趴在这个生物身上, 害怕自己掉下去。而这个生物,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黑龙升空飞起!

江桥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高, 离山洪越来越远。高空的风很冷, 吹得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他朝下看去,看见黄色的洪流蔓延了大半个山寨。许多山贼和官兵被洪水冲垮,少数的幸运儿逃了出来,爬上了周围的高地。

山寨中的几间房舍, 现在只露出屋顶,大部分被淹没了。

“这……”江桥惊愕异常。

忽然从浓密的云雾中,穿回来一个神秘生物的头颅。江桥看见祂巨大的头颅,那双骨碌碌的眼睛比牛还大,鬓边长着许多狮子一样的须髯,触感却如水草。祂的头上,两根巨大的鹿一样的角,晶亮发光。

虽然样子很陌生,但是江桥看到那熟悉的眼神知道,是他……

“冷兄……”江桥唤道。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巨大的龙角,手感很奇异,不禁又缩了回来。容禅确定他无事,继续腾空飞起,带着江桥往安全的高处飞去。

江桥紧紧抓在黑龙背上,手下的每一块鳞片都如手掌般巨大。迎面而来是升腾而起的云雾,其中许多水汽,根本睁不开眼。巨龙在空中摆尾着,每一次震动,都将那些浓稠的云雾分开两半,仿佛巨桨分开河流。

其下壮丽的山川,密集的市镇,星罗棋布,如墨迹点点。江桥望着这山河秀丽,不禁忧心,刚才的山洪,夺去多少人的性命……

那伙山贼,实在太过可恶!实在是有灭口的动机!

状元郎骑着巨大的黑龙,直飞到远处高山一处安全的山崖上。容禅将江桥放了下来,重新化为了人形。

“冷兄!”江桥激动地说,“刚才,那就是你的原型。”

“嗯。”容禅点点头。

江桥还记得,抚摸在那龙身上,如水波一般柔软又极为坚韧的背鳍的感觉。

古书中说,神龙呼风唤雨,身长千里,凡人难以想象。直至见及冷画屏的真身,江桥才知所言非虚。

“只是可惜了,这场山洪,不知夺去多少将士的性命。”江桥忽又低沉道。

“人各有命,我只能救你,却不能顾及他人。”容禅说。

“我并非责怪于你……只是这场山洪下来,死伤众多,朝中是再也无法忽视这里了。我们得尽快赶回京城。”江桥说。

“确实没错。秋光,账册可还在?”容禅问。

“啊!”江桥忽然想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账册,发现账册被水浸透,许多字迹模糊了。

江桥着急地说:“可惜!回去加紧晒干,希望还有救!”

“嗯。”容禅说,“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回去吧。”

容禅再度现出龙身,带着江桥飞回了临淳县。而江桥也连夜收拾了行李,打算第二日便启程上京。

*

谁知秋知县打算离任回京的消息,不小心在临淳县中传开了。

第二日下午,江桥请小竹子及两位师傅、两位嫂子收拾好一切,登上马车准备出城。但一走出门,就看到门外站满了人。

江桥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他从马车钻出来,问车旁的老乡发生了什么事。

老乡说:

“秋知县,您为我们临淳县做了许多事情。没有您,我老汉迄今还住在刮风漏雨的屋子里,孙女也差点保不住。听说您要回京,老汉没什么送您的,只想来为您送送行。”

许多百姓在旁附和着:

“是呀!是呀!”

“秋大人,没有您,我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秋大人,自从您来了,我家的水田收成都好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