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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墙角 雀跃的鹊鹊 25200 字 11小时前

第61章 追啊追

蒲灵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靳青恪口中的阿淮是谁。

靳西淮。

怎么会是他?

听了这番话,蒲灵都快以为今天是愚人节,以至于靳青恪要跟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但现实告诉她,这日时近四月中旬,并不是一个适合愚弄人的日子,靳青恪也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所以,她记忆中的那个陪着她和小狗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的人,其实是靳西淮?

蒲灵胸口一滞。

复又想起之前的靳西淮还在扮演靳青恪时,她有所怀疑,试探性地提起关于小狗的话题,而靳西淮对答如流,最终让她打消了疑虑的事情。

当初,在蒲灵发现靳西淮身份后,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一个非当事人能回答出关于小狗的信息,但后来她以为是靳青恪可能跟靳西淮谈起过这事而就此揭了过去。

现在细想一下,便能发现这个想法并不能站住脚跟。

连她都忘了的细节,为什么靳西淮却能精准说出来?

只因为,他才是当时耐心细致地给那只陨石色柯基犬洗澡的人。

原来真的是他。

可蒲灵不解:“那为什么当时我到你家别墅的时候,家里的佣人都喊靳西淮叫青恪少爷,把你当成靳西淮?”

不然她也不会认错。

靳青恪的神情显然也陷入到之前的回忆当中,怔了怔,他抬起眼睫,静声说:“因为当时我跟阿淮换了身份。”

蒲灵额角一跳:“换了身份?”

“对。”靳青恪平静陈述:“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换身份。”

蒲灵不解:“为什么要换,你们当时也才十一二岁,应该没什么要换身份的必要吧。”

靳青恪的脑海渐渐被那时的回忆充盈,或许是年幼的岁月还算美好,他冷沉的眉眼稍稍松动,“是阿淮找到我,主动跟我提出要换的。”

蒲灵没再提问,安静地听他讲述:“他跟我说,想要当一回哥哥,想要看看假如他成为了我,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会改变多少。”

蒲灵眨了下眼睫毛,她瞬间理解了两人换身份的理由,以及为什么会是靳西淮主动提出来。

“阿淮他从小就跟我不太亲近,人小,心思却难猜,那是他第一次求我,那时候我虽然还不太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答应跟他换了。”

“虽然我和他是双胞胎,外貌上极为相似,但你们也知道,我跟他的性格大相径庭。一开始,我还担心他扮不好我,但后来我发现,他还挺有演员的天赋,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我的神态和说话的方式。”

靳青恪极轻地笑了下,“但我演技不太好,没办法演出他的言行举止与气质,怕露陷,所以就假装生病,在他房间里躺了一天。”

靳青恪还记得,那是他少年时代最为轻松的一天,能待在一方宁静的空间里,没有人来打扰他。

他不用去上各种兴趣班,也不用看各种枯燥乏味的书籍,可以躺在床上睡一整天,也没有人为此苛责他。

蒲灵还记得这件事,当时她还问过扮演着“靳青恪”的靳西淮,问他:“青恪哥哥,阿淮哥哥现在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他?”

记忆里,那个“靳青恪”似乎因此愣了下,片刻后,才面无波澜地说:“阿淮他生病了,现在在房间里休息。”

“啊?生病了,严不严重呀,我能去看一下他吗?”

说罢,小蒲灵正要起身,却被一只骨廓清匀的手拉住,她转身,看见穿着一身洁白工整衣衫的小少年脸上露出古怪神情,语气不自然地对她说:

“不严重,但他需要好好休息,你不要去打扰他。”

“好吧……”她讷讷道。

现在想来,当时“靳青恪”为什么不让她去看望“生病”的“靳西淮”,多半就是怕她发现两个人李代桃僵,坏了事。

停一瞬,靳青恪缓缓将这一往事收了尾:“那天晚上,我问阿淮要不要继续再换一天,但他摇头拒绝了,说他今天已经挺开心的了,过犹不及,怕爸妈明天就会发现我和他换了身份。”

错误的记忆措不及防地被矫正,蒲灵沉默了半晌,忽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她抬起眼,轻声问靳青恪:

“那……零九年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叫做Green Oxygen的甜品店,陪着我坐了一下午的人,是青恪哥你吗?”

在蒲灵一眨不眨的注视中,靳青恪摇摇头,给出了一个出乎她意料,但仿佛又在她的潜意识里早有预感的答案:

“不是”-

蒲灵忘记了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跟靳青恪道的别,只记得她在临走前,跟靳青恪谈的最后一个话题,依旧跟靳西淮有关。

“青恪哥,我最后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就是,靳西淮之前为什么会答应跟你换身份,在你出国后帮你管理运营公司?”

靳青恪把他一开始开的条件,以及他跟靳西淮谈崩后,说出两人以前换过身份一事试图打感情牌做筹码的话通通告诉了蒲灵,“不过,以阿淮的性子,倘若他不愿意,这些因素其实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想法。”

“至于让他最终答应下来的根本原因,我也并不清楚。”

……

与靳青恪分别后,在回去的路上,蒲灵一直在想这件事,但一直没捋出一个头绪。

百味杂陈中,她的思绪突然拐了个弯,想起她与靳青恪对话时提起的那家甜品店,以及在那里发生的一些故事——

年深月久,记忆中的画面有些褪色,模糊不明,但蒲灵清晰地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

十五岁的生日,虽不如十八岁那般承载着成年的重大意义,但作为一个用来瞄定生命刻度的日期,总是有那么一些值得纪念与庆祝的价值。

怀揣着对又长大一岁的憧憬,蒲灵一大早便起了床,洗漱完毕,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坐在餐桌前,微晃着脚尖等待家里的阿姨把早餐端上桌。

但没过多久,她看见邱姿从楼梯上下来,蒲灵弯着眉眼,刚想同她说一句妈妈早安,却在下一瞬,发现邱姿手里提着一只小型的行李箱。

蒲灵怔了怔,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她惴惴开口,问邱姿:“妈妈,你是要出去吗?”

邱姿瞅了她一眼,淡淡点头:“嗯,你爸爸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去协助他一起处理。”

蒲义平出差将近一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过于忙碌,在这期间,蒲灵没收到过一句来自他的问候。

而现在,她生日当天,她的妈妈也要因为工作而暂时离开她。

“那你晚上会回来吗?”蒲灵不死心地问。

邱姿不耐地抬头瞥她,“没看见我手里拿着行李吗?而且你爸爸又不在云京,我晚上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这时,家里的阿姨把早餐端了过来,问邱姿要不要用早饭。

邱姿摆了摆手,“不吃了,我赶时间。”

说罢,她就要转身出门。

蒲灵连忙推开椅子追上去,抓住邱姿的衣摆,央求的语气:“妈妈,你能不去吗?或者能不能过了今天再去。”

邱姿出门的步伐被迫停下,她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开口:“没听到我刚才说我的时间很赶吗?而且我是要去忙很重要的工作,你以为我是出去旅游吗?说不去就不去?当玩什么儿戏吗?”

蒲灵被她话语中的严厉吓到,揪住邱姿衣摆的手指瑟缩了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再次尝试挽留她,迟疑道: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听到这话,邱姿的神情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复成漠不关心的模样,口吻冷淡至极:

“那又如何?”

“这是什么很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在这两句冷漠无情的反问声里,蒲灵的一颗心像是被一双大手攥着,不断地往下沉落。

明明窗外日头炎热,她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凉,整个人僵在原地。

望着邱姿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蒲灵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鼻尖发酸,心脏仿佛成为一块被人用力绞拧的毛巾,紧缩到了极致。

原本拉着邱姿衣摆的指尖仿佛一下子没了任何力气,松开,蜷起,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不知名的剧痛感传遍她全身。

那天并不是周末,蒲灵背着书包去了学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上午,明明早餐没吃多少,到了晌午时分,她却仍旧感受不到一点饥饿。

她没去吃午饭,任由酸液腐蚀她的胃部。

怕负面情绪影响到褚婴宁,蒲灵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出了校门。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想回家,回去也是空荡荡的屋子,冰冷又毫无人气。

索性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附近转着。

直到路过一个门口挂着用花体英文字母写着Green Oxygen招牌的店铺,蒲灵停了停脚步,发现那是一家甜品店。或许是被名字吸引,她走了进去。

推开玻璃门,从外面就能闻到的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混合着黄油、奶酪与清新的水果的味道,浓郁得仿佛揉进了空气里。

蒲灵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透明展柜,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蛋糕,各种风格与类型,但都精致得像是艺术品。

店员见她徘徊在蛋糕那一侧,热情地走过来问她:“小妹妹,要买蛋糕吗?是不是有人过生日呀?”

蒲灵下意识摇头,顿一秒,止住动作,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她指着其中一款,问店员:

“姐姐,这款蛋糕有更小尺寸的吗?”

店员:“当然有呀,你需要几寸的?”

蒲灵抿了抿唇:“一个人吃的有吗?”

蒲灵最后买了一个三寸的小蛋糕,拎着包装盒,她正要离开甜品店,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一场百里加急般的暴雨倾盆而至,兜头盖脸地浇在外面的植物与行人身上,急风骤雨瞬间将万物淋透。

蒲灵没带伞,只好又退回店里。

好在这家甜品店的店面很大,除了售卖各式甜点与饮料,里面还设置了一片供顾客休息与用餐的区域。

蒲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那个小蛋糕放在桌面上,望着窗外雨景,发了呆。

明明昨晚睡觉之前,她还那么期待今天的到来,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既然她的出生那么不值得期待,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

蒲灵不理解,近乎麻木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心头一片涩意蔓延。

外面飘摇的雨丝仿佛滴进了她身体里,有雾气蒙上了她的双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落下。

店里顾客不少,蒲灵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泣的模样。

于是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头朝下,任由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洇开成一汪小小的海。

无声地发泄着难过。

正当蒲灵以为她会独自蜷缩在悲伤的角落,无人问津之时。

忽然,头顶落下了一抹高瘦的人影-

感受到有人靠近了她,蒲灵强忍住不要抽泣的动作更是紧绷,细瘦的肩膀抖动一下。

她不想抬头,只期盼着这人赶紧离开。

但不知为何,那个人久久地伫立在她身边,也不说话,连呼吸都轻不可闻,仿佛生怕搅扰到她。

蒲灵哭意有一瞬凝滞。

踌躇片刻,她慢吞吞地抬起眸。

眼周通红,睫毛和鼻尖都是湿漉漉的,清澈明亮的瞳孔盛着未加掩饰的无措与悲痛。

蒲灵的视线被泪水浸染,有些模糊不清,透过迷朦的雾气,她看见了一张俊秀皎洁的少年脸庞。

蒲灵脑子很乱,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认识的人,还被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少年眉眼精致如画,此刻却微微蹙起,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蒲灵混混沌沌的思绪勉强转了下。

她想,这不是靳西淮会对她露出的表情。

所以,这人是靳青恪。

思及此,她机械地张了张嘴,嗓音带着嘶哑干涸的哭腔,“……青恪哥。”

被她喊做“青恪哥”的人神色有一瞬僵硬,长睫颤动了下,唇线紧闭。

但蒲灵并没有看见,她用掌心捂住自己的眼睛,胡乱地抹了下脸上的水迹。

少年抿着唇,眼帘低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等稍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蒲灵才放下挡在脸上的手掌,但脑袋依旧低垂着,不想将自己的狼狈示人。

染着绯色的鼻尖与眼角,被泪水打湿的莹润皮肤,眼皮耷拉下去,神情恹恹的,像是一株枯萎的植物。

靳西淮盯着看了会儿,并没有纠正她的错误,沉默地坐在了她对面。

蒲灵并没有跟人交谈的欲.望,她垂着眼睫,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继续发呆。

靳西淮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两人久久地相对沉默坐着,直到一旁有学生模样的人在呼唤同伴:

“上课了,快走。”

“怎么午休那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没休息够呢。”

“别抱怨了,都快打铃了,走走走。”

青春昂扬的嗓音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散发着甜稠香味的店里。

身旁的人都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蒲灵眼睫动了动,几秒后,她缓慢地抬起眼眸去瞧坐在对面的人,“青恪哥。”

“……嗯。”

听到回答,蒲灵心底的那股异样感一瞬弥散,她语气温吞地问:“你不回学校吗?”

少年并未作答,而是反过来问她:“你不回去上课吗?”

蒲灵轻轻咬住下唇,视线垂落许久,才慢腾腾地摇了摇头:“不回去。”

“那我也不回去。”

“……”

蒲灵抬起头。

她看向“靳青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脸上神情一如既往得平静淡然,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如何,但蒲灵却莫名从中瞧出一股言出必行的认真劲。

默然片刻,蒲灵动了动唇,刚想对眼前人说一句“青恪哥,我没事,你先回学校吧,不要耽误你学习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她突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感,脸色一白。

注视着她的少年当然没有错过她这一瞬的神态变化,他眉心微折,问蒲灵: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蒲灵数了数日子,还有那熟悉的下腹坠痛感,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那时的她还未摆脱“生理期羞耻症”,而且面对的又是“靳青恪”,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我……”

欲言又止片刻,妥协于现状,她硬着头皮跟少年说:“青恪哥,你能帮我喊一下在收银台那边扎着高马尾的一个姐姐吗?”

她所说的人,就是刚才热情地跟她介绍蛋糕,哪怕最后她只买了一个小寸的蛋糕,也依旧笑脸盈盈地跟她说再见的店员。

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少年还是极其好说话地应了下来:“好。”

没过多久,那个看起来就很温柔可亲的店员走到蒲灵身边,发现是她,愣了愣,但很快就露出一个微笑,喊她小妹妹,问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蒲灵飞快地瞄了少年一眼,而后凑到店员小姐姐耳边,遮唇小声跟她说了两句话。

店员了然,但遗憾地表示自己包里并未携带,“我帮你去问问我同事吧。”

蒲灵眼睛亮了一瞬,即便身体难受至极,她还是扬起唇,跟店员道了声谢。

只可惜,在几分钟后,店员折返回来,歉然地跟蒲灵说,“她们也没有,不好意思啊小妹妹。”

虽有种期望落空的情绪,但蒲灵依旧冲店员笑了下,感激道:“没关系,已经很麻烦您了。”

蒲灵的长相很合店员的眼缘,乖甜的一张脸露出病色,令人心生怜惜,她给蒲灵支招道:“要不你问问周围的顾客,说不定她们带了。”

蒲灵正要说“好”,却听一道朗润的少年嗓音响起,“我帮你去买吧。”

蒲灵偏头。

却只来得及看见男生大步流星往店外走的背影。

窗外歇了一阵的雨不知何时再次下大,暴雨如注,豆大的水珠相撞,敲击在玻璃上,发出一阵又一阵“啪嗒”脆响。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明白了她的窘境,蒲灵脸上有隐冒热意的苗头,但很快就被疼痛淹没。

之后的种种画面,如疾驰的列车般在蒲灵的脑海里穿梭而过——

风雨如晦的午后,靳青恪,不,是靳西淮,他冒着大雨跑去附近的超市帮她买了卫生巾,用一个不透明的袋子装着,递到她手中。

纵使撑了伞,他的肩膀还是被雨水打湿,发丝如墨,尾梢往下滴水。

脸庞萦绕着淡淡水汽,凉玉般的质感,靳西淮掀起薄薄的眼皮,垂眼看她,一双仿佛被水洗过的乌黑眼睛亮得惊人。

蒲灵不太敢与他对视,撇开眼,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匆匆道了声谢,便去了卫生间。

等她从卫生间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杯热姜枣茶,放在她的那一侧。

味道如何蒲灵早已忘却,只记得很暖,热乎乎地喝进肚子里,极为熨贴,血液因为这一脉温热的注入加快了循环,缓解了腹部的不适感。

疼痛的浪潮退去,留下海滩上一层浅浅的被泡得发软的白色砂石。

心脏被托举,春水漫漶而来-

回忆到这里,蒲灵已经回到了她居住的公寓门口。

解锁推门,蒲灵刚想揿开玄关处的灯,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暖煦的光线一路蔓延到拐角,铺陈进她眼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朝她迈近,几秒钟后,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

像是洗完澡不久,靳西淮身上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家居服,柔软的质地,极具垂坠感,却被清正的骨架撑得利落分明,显出优越的比例。

明明早上刚见过,但等现在再见面,蒲灵却莫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定定地看着靳西淮,一动不动。

仗着长手长脚的优势,靳西淮率先一步将玄关处的灯揿亮,“啪嗒”一声,明暗分界处彻底被照亮,如昼初现。

开灯后,靳西淮就势斜斜依在斗柜旁。

人靠着,长腿撑地,额角乌黑发丝毫无章法地搭在眼尾,几分慵懒意味。

见蒲灵一直看着他,靳西淮挑了下眉,嘴角噙着不正经的笑:

“干嘛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一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蒲灵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这般模样,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靳西淮敛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刚想问蒲灵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

蒲灵低下眼睫,仿佛预知了他的问题,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工作了一整天,好累。”

靳西淮并没被她这借口糊弄过去,视线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打量,似乎要瞧出她的真实想法。

哪怕没有抬头,蒲灵也能感受到那毫不收敛的目光,仿佛带着灼热温度,要将她烫伤。

“我真的累了……”

蒲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决定将这借口贯彻到底,她抬起头,看向靳西淮,若无其事道:“你能帮我拿一下鞋柜里的拖鞋吗?我好累,不想弯腰。”

这潦草的借口,不知靳西淮信没信,但在蒲灵脸上逡巡一圈后,或许是看见那真切存在的疲惫,他依言照做,弯腰从鞋柜中取出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

“谢谢……”

蒲灵伸手正要去接,腰上却横来一只修劲有力的手臂,来不及发出疑问,靳西淮便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托抱起来,放到了有些高度的玄关斗柜上。

冷不防双脚离地,蒲灵坐在木质柜面上,眼睁睁地看见靳西淮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细瘦分明的指尖扶住她的踝骨,微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不是说累吗?”

靳西淮手指下滑,剥下她穿在脚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鞋子,握着她雪白脚掌,托住脚跟,轻轻套进居家拖鞋中。

因为她喊累,这人索性一条龙服务,不仅帮她拿了鞋,还贴心地帮她换上。

而在这一过程中,蒲灵自上而下地看着靳西淮低垂的睫毛,眼睑处投落的暗影。

只是帮她换鞋的动作,这人却做得极为细致认真,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什么世所罕见的珍贵宝物。

蒲灵唇瓣抿实,神思有些恍惚。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靳西淮有点喜欢她。

第62章 追啊追

趿着换好的拖鞋进浴室洗漱时,针对今天发生的种种,蒲灵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思。

如果说九岁那年,还可以归因于她年纪小,分辨能力弱,以至于没有认出陪她玩的人其实是靳西淮。

可是,在那家甜品店,已经十五岁的她为什么还是没能认出给予她关怀与温暖的人并非是靳青恪,而是靳西淮呢?

蒲灵苦思冥想一阵,初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她不仅眼瘸,还过于喜欢主观臆断、先入为主地看待一些事情。

在她固有的思维观念里,靳西淮并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也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角色,所以在面对他向她投来友好与善意之时,她只会产生先入之见,认为眼前温柔体贴的男孩是比靳西淮脾性略胜几筹的双胞胎哥哥。

蒲灵承认,这是一种片面化的惰性思维,极易蒙蔽人查明真相的双眼。

哪怕途中有新的信息呈现在她眼前,也只会视而不见。

一意孤行地套着禁锢认知的枷锁,在迷宫里徘徊,不断地重复着错误的判断,拖着她在正确认知事物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最终偏离正轨。

要不是偶然间跟靳青恪提起了那些事情,她或许会揣着那些错误认知,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想得太久,等蒲灵回过神来,发现她的皮肤已经被热水蒸腾出一身浓郁粉意,指腹也因长时间浸在水里而泡得微微起皱发白。

忙不迭关掉淋浴,抽过挂在一旁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珠,正准备穿睡衣出去的时候,蒲灵望着空荡荡的置物架,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与绝望——

她竟然忘了拿换洗衣物进来。

纠结两秒,在裸着出去与喊靳西淮帮她拿衣服之间,蒲灵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她将浴室门拉开一点点缝隙,气沉丹田,冲着门外喊:“靳西淮!”

在喊第二声的时候,都没问她为什么喊他,人已经出现在了浴室门口。

水纹磨砂玻璃外,男人身姿如玉,但一开口,就成功让蒲灵噎了噎。

“要我帮你洗澡?”

“……”蒲灵额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口吻:“我还没累到这种程度。”

“而且你就没发现我进浴室后,里面的水声已经持续了很久吗,这样还没洗好,你当我在里头杀猪呢?”

靳西淮“喔”一声,但下一秒,他懒洋洋地拖着尾音,表示认同:“也不是没可能。”

“……”

毕竟有求于人,蒲灵忍住再次吐槽的冲动,说出自己的需求:“那什么…我忘记拿睡衣进来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我不好出去。”

靳西淮眉眼一挑,散漫笑道:“你可以直接出来,我不介意。”

蒲灵绷起脸:“我介意!”

即便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好几次,靳西淮也吻过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但她还是有羞耻心的好吗?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靳西淮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像是只奓毛的猫,横眉竖目,两腮微鼓。

他勾唇轻笑了下,忍住继续逗她的冲动,应了下来:“好,我去帮你拿。”

靳西淮给她拿的是一套浅蓝色的睡衣,纯棉布料,宽大的荷叶边,胸口有一圈风琴褶,甜美又不失温柔。

如果不是忘记的话,蒲灵大概也会拿这一套,两人想法竟不谋而合。

只是,她掀开外层的睡衣,发现里面只有一条蕾丝布料,再无其他。

蒲灵平常睡觉也不爱穿内衣,但她还是不无憋闷地问门外还在静等她吩咐的人,“你为什么不给我拿内衣?”

靳西淮:“反正待会儿也要脱。”

“……?”-

脱是没脱成,蒲灵洗完澡就躺上了床,挨着枕头昏昏欲睡。

靳西淮也就口头骚一下,上-床后躺在蒲灵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动作很规矩,纯盖被子的床友关系。

卧室很安静,想起靳西淮经常给她发的消息类型,蒲灵打了个哈欠,有样学样地简单汇报了下行程:

“我上午和下午都在忙工作,傍晚的时候也没闲着,跟你哥见了一面。”

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是随口一提,但还是让靳西淮神色一僵。

搂着蒲灵的手臂紧了紧,他佯作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聊了什么吗?”

“聊了很多呀。”

蒲灵将她和靳青恪前半部分的对话稍微提了下,顺带控诉了下某个不声不响就换回自己的微信号的人:“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下你哥要回来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靳西淮低着声音问:“你要准备什么?”

蒲灵:“拿你手机,把我跟你之前的聊天记录删掉啊,不然被你哥看到了,我会觉得很别扭的。”

靳西淮眉眼沉敛:“我已经删掉了。”

不过在删掉前,他把那些聊天记录备了下份,存在了他手机上。

听到他删掉了,蒲灵松了口气,正准备跟他说后面的谈话内容,以及质问他在甜品店那次为什么要瞒着她,不指出她的错误。

却感受到靳西淮搂着她腰的手臂蓦地收拢。

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彻底压缩进他怀里。

蒲灵吃痛地“嘶”一声,拍他胳膊:“松手,你抱疼我了!”

听到她的低呼,靳西淮松了松力道,但没放开手,依旧维持着环抱着她的姿态。

他低下头,埋进蒲灵后颈,嗓音有些闷:“……以后可以少和他见面吗?”

困意席卷,蒲灵脑袋已经不大清醒了:“跟谁?”

“靳青恪。”

蒲灵闭着眼,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睫毛沉重地往下坠,嘟囔道:

“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见面?”

空气骤然凝固,宛若被按下暂停键,归于一种近乎永恒的岑寂。

靳西淮喉结轻滚,竭力稳住胸腔的起伏,却抑制不住心脏汩汩冒出涩胀至极的酸水。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控制的痛苦之中,嗓音干哑到近乎枯涸,一字一顿道:

“因为,我愱殬他。”

这一次,是病态而昭彰的愱殬。

愱殬靳青恪能轻易叩开蒲灵的心门,愱殬他能够得到蒲灵的喜欢,愱殬他能成为蒲灵的男朋友,愱殬他曾经正大光明地陪伴在蒲灵身边……

愱殬。

愱殬……

愱殬愱殬——!!!

经年累月的情绪叠加,仿若滚烫的岩浆般灌满了他整个躯体,浇铸了他善妒的灵魂。

又如藤蔓潜滋暗长,阴暗的情绪匍匐在他的心脏,一寸寸蔓延,几乎要撑裂他的皮肤,破膛而出。

靳西淮就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

以至于,理智尽失,全盘托出-

蒲灵一觉睡到了天亮,等她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床铺破天荒地空了。

睡眼惺忪地拥着尽数盖在她身上的蚕丝被坐起身,蒲灵发了会儿呆,勉强清醒过来。

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蒲灵倏地想起来什么,动作一停。

昨晚,靳西淮好像跟她说了句话,好像是让她少跟靳青恪见面,她迷迷糊糊之中进行了反问。

但还没等到靳西淮的回答,她就仿佛被切断了电源一般,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蒲灵拍了拍额角。

困意果真误事。

她素来不是什么爱刨根问底的性子,但莫名地,蒲灵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拿出手机,正想在微信上重新问一遍靳西淮。

但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候响起,巫琇给她打来了电话,问蒲灵是否起床,催促她尽快收拾妥当,她待会儿要过来接她去拍杂志。

蒲灵这才想起来,她今天的确有一个杂志拍摄的工作行程,是国内某时尚杂志看中她最近风头正盛,主动给她抛出的橄榄枝。

“不好意思琇姐,我有点睡过头了,现在立马去洗漱,待会见。”

杂志拍摄通常需要在一天内完成,节奏紧凑,容不得蒲灵耽误。

于是,她只好将疑问暂时搁置,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在确定蒲灵接下这一拍摄后,杂志团队那边便针对她的外在形象、当前人设定位以及要表达的人生态度敲定了一个拍摄主题——

自由如蝶。

这也是蒲灵跟杂志的总监,同时也是总策划的Anna Wang沟通的结果。

正式拍摄的时候,蒲灵穿着蓬松轻盈的纱裙,站在一丛丛葳蕤繁茂的植物中间,群芳吐艳,却远不及她神色明媚动人。

发型是半扎双马尾编发,形状固定成蝴蝶结,映衬着中间巴掌大的脸颊,唇瓣是春日樱粉的颜色,少女提着裙摆穿梭在林间,像翩跹起舞的精灵。

一开始还有摄影师引导蒲灵摆动作,但发现她指导的动作还不如蒲灵临场发挥的自然生动后,摄影师选择了躺平,让蒲灵从心所欲,自由发挥。

最后一组动作,是蒲灵将装着几只蝴蝶的玻璃罐打开、放飞,她紧接着抬起头,目送着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入自由之界。

蒲灵按策划流程照做,但在她打开玻璃罐,准备放飞那几只蝴蝶时。

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立时飞走,反而在她指尖停留了两秒,适才轻扇着翅膀,追随同伴而去。

“Wow!刚才那只蓝色的蝴蝶就像是轻吻了一下你的指尖!”

摄影师猛按完快门,留下这一神迹般的瞬间,对蒲灵感叹道。

Anna Wang实时查看着样片,并展示给蒲灵看,“非常漂亮,我相信这会是我今年操刀过最满意的一封杂志。”

其他工作人员也凑过来查看,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基本上都是夸赞。

“天啊,好像宣岚啊!”冷不丁地,有一个人惊呼出声。

却让场面瞬间变冷。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去瞧蒲灵神情。

娱乐圈里,有一心照不宣的忌讳:不要说一个明星跟另外一个明星像,也别给明星冠上“小某某”之类的称呼。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但蒲灵面色如常,并未因这话而展露不虞神情。

那冒失的小助理脸色白着,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跟蒲灵道歉,“对不起蒲老师,我……”

蒲灵朝她笑着,好脾气地说:“没关系,我也很喜欢宣岚前辈,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我的下半张脸与她有些相似。”

这话明显是给那助理递了一个台阶,在场的久混时尚圈里,都是人精,连忙顺着蒲灵的话打着哈哈。

说两人可能长得没那么像,但蒲灵一定会像二十年前的宣岚一样大红大紫,摘得影后桂冠。

这一茬很快就揭了过去,紧锣密鼓地开始拍下一套造型。

杂志拍摄结束的时候,比预期提早了一个小时,蒲灵让谷佳佳给工作人员买了咖啡,这才与他们道别。

时间还算早,蒲灵找了个借口,跟巫琇和谷佳佳两人分开,按照地图导航,找到一家甜品店。

名字是熟悉的Green Oxygen,但不是她以前学校附近的那家,而是开的一家分店。

里面的装修与摆设跟记忆里的大差不差,蒲灵买了一个三寸的小蛋糕,走到甜品店里侧的休息区,给靳西淮拨去了一个电话。

无视外头风和日丽的天气,她动了动唇,轻声说:

“靳西淮。下雨了,你能来接我吗?”

第63章 追啊追

挂断电话,一如当年那样,蒲灵坐在靠窗的桌边,抬眼瞧着外头景象。

因为太累睡过去而没能与靳西淮说的事,还有因工作搁置封存的问题,都被刚才拍摄时那摄影助理说出她跟另外一个女明星相似后其他人的反应给撬动、激活。

是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说跟另外一个人相像,更遑论直接被认作是另外一个人。

虽然对方并未跟她计较,但蒲灵觉得,她还是得跟靳西淮说声抱歉,对她的眼瘸有所交代。

或许是听出她声音里的情绪不对劲,刚才在电话里,靳西淮并未纠正她现在外面是朗朗晴天,没有下雨。

只是同样低缓着声调,问她现在在哪里。

蒲灵告诉他地点,却并未提及这家甜品店的名字,只是跟靳西淮说,她在这一条街最特别的一家店铺里。

如果他还记得,那就会在这里找到她。

如果不记得,那也没关系。

这一次,她会主动找到他-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光景,蒲灵便听见自己对面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但没两秒,蒲灵便垂下眼帘,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

只因来人并非是她在等的人,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这里是公共场所,加上她不知道靳西淮什么时候到,不好跟对方说这里有人了,麻烦他换一个位置。

但对方不问自坐的行为,还是给蒲灵带来了不好的印象。

所以在这人拿出手机,跟她搭讪的时候,蒲灵径直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加陌生人的微信。”

蒲灵戴着口罩,看不清全貌,但露出的一双眼睛格外漂亮,身材与气质都上乘,有人来搭讪也情有所原。

被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男生脸面有些挂不住,本想讪讪离开,在瞥眼瞧见在不远处的同伴给他做出一个喝倒彩的手势后,那股子征服欲又涌了上来。

他学着网上学来的油腻话术,一套套地对蒲灵说,蒲灵有些烦不胜烦,皱了下眉,叫停道:“我有男朋友了,麻烦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好吗?”

这男生没什么眼力见,但心思却很缜密:“男朋友?你编出来的吧,假如你真有的话,一开始拒绝我的时候就会把你有男朋友这事搬出来了。”

蒲灵:“……”

这人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都看破她拙劣的借口了,为什么就没点自知之明呢?

见蒲灵沉默,那男生更来劲了:“反正你也没男朋友……”

这人后面半句“你看我条件也不差,多接触一下,说不定你就会喜欢上我了”在脑海里转一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道清凛声线打断:

“谁说她没有男朋友——”

闻听此声,蒲灵心脏骤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抬眼望过去,她要等的人就如天神突降般出现在了眼前。

只花了不到十分钟,赶到了她身边,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她。

靳西淮:“劳驾让一下。”

对那胡搅蛮缠的男人说的。用词礼貌,声线平静,却满是睥睨垃圾的压迫感。

眼见那苍蝇般招人烦的男生悻悻然地离开,蒲灵心弦微弛,放松下来的大脑飞速地掠过一个念头:

怎么自己总遇到那种极品烂桃花,有靳西淮这样的人当她男朋友,帮她处理,好像还不错。

然而在下一秒,蒲灵便被自己心里这想法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想着让靳西淮当她男朋友,明明两人只是炮友……

“……”

竭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堆压到思绪中的犄角旮旯里,蒲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是没被任何事影响过,她看向靳西淮。

靳西淮也在看她。

用着她有些看不懂的眼神,眸若点漆,深邃且专注。

蒲灵强忍着移开视线的冲动,稳了稳心神,缓缓说出她喊靳西淮来这里的用意:

“这是你第二次帮我解围了。在一个差不多的地方。”

“只是上一次,那是一个雨天。”

其实在找到这家店的时候,靳西淮就有所预感。

但真正听到蒲灵对他说出那件事,落在耳朵里,还是显得那么飘渺且不真实。

他盯着蒲灵的眼睛,神色复杂万分:“你都知道了。”

“嗯。”

蒲灵声音轻轻的:“对不起。”

听到她说对不起,靳西淮下意识蹙了蹙眉:“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蒲灵:“因为我把你认成了别人。这一定给你带来了困扰或负担。”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靳西淮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道:“因为,那些都是我自愿做的。”

是他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饴。

但蒲灵并不相信,他这样说肯定是为了减轻她的负罪感。

自愿为她做的?

怎么可能。

要知道,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

要不是知道靳西淮在以前是多么排斥她,蒲灵几乎要以为,靳西淮做这些事的原因,是因为他暗恋她。

在靳西淮灼灼的注视中,蒲灵短暂地垂下眼,将搁置在手边的、跟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小蛋糕推了过去:“这个蛋糕送你。”

“算是一个迟来的小小补偿。”

蒲灵舔了舔嘴角:“当初我手里的那块蛋糕,本来也是要给你的,但是你跟我说,我看起来更需要甜品,吃些甜的让心情变得更好。但现在我心情不错,不需要蛋糕了,所以想把它送给你。”

“如果你觉得太小的话,我可以给你买过更大的,或者说你喜欢别的口味也行。”

靳西淮盯着那精致小巧的蛋糕盒,抿弯唇角,一张清峻的脸庞上扬起分明的笑意:“不用,这个就很好。”

他抬起眼睫,定定地看向蒲灵,极温柔地说了一句:“我很喜欢。”-

靳西淮最后并没有一人独享那块蛋糕,他邀请蒲灵同他一起品尝。

这时两人已经回到公寓。

听到靳西淮的邀请,蒲灵摇了摇头,“那是给你买的,我就不吃了。”

靳西淮也不强求,他用甜品店自带的小叉子挖了一小勺,长指轻抬,放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蒲灵问。

对上蒲灵期待的目光,靳西淮却是轻轻皱了下眉,“味道有些许怪。”

蒲灵“啊”一声,“哪方面的怪?不会是坏了吧,不应该吧,那家店我记得只售卖当天做的……”

就在她倾身去查看蛋糕的生产日期时,脸颊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捧住,虎口托住侧颌,指尖穿进她的发丝,一个带着奶油甜香的吻落了下来。

靳西淮轻贴住蒲灵的唇瓣,嗓音几如轻喃:“怪甜的……可能需要你帮我稀释一下甜分。”

“……”

蒲灵来不及发出回应,便被抵开了紧闭的齿关,濡湿微热的舌轻盈地探入,很快便给她的味蕾输送了甘甜清醇的滋味。

起初是如天鹅绒般的柔软绵密的触感,充盈在蒲灵的唇腔当中,但很快被相缠的唇舌搅匀融化,化为流动的花蜜。

甜蜜的汁液被两片柔韧阻去淌流的道路,滞留在口腔内壁,左冲右撞,仿佛要揉进她的口腔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纹理。

直到彻底含不住,他才松开她的舌,辅助她咽下。但甜味并未因这个动作消失殆尽,依旧残存在难舍难分的两对唇瓣里,旖旎缱绻,余韵悠长。

靳西淮扣住蒲灵的后脑勺,一只手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另只不动声色地往蛋糕里又舀了一勺,这次喂进了蒲灵的嘴里。

借她的唇舌去品尝蛋糕的滋味。

“甜吗?”

“唔……甜……”

细腻绵密的奶油再度在两人的齿腔中化开,如夏日融雪,被热意烘烤。

良久,第二次亲吻才稍稍暂停,因为时间太久,紧紧黏连的唇肉缓慢分离时,牵出了一丝欲断不断的水线。

蒲灵的唇被吻得莹润殷红,靳西淮眼神一暗,欲罢不能地贴过去,将上面的湿色一点点细致地吮去。

过于绵长的亲吻,蒲灵心跳迅疾,快要不能呼吸。

偏在这时,靳西淮右手揉着她颈后软肉,带着帮忙顺气的意味,还要附耳在她身边,嗓音含笑,不无恶劣:

“感觉更甜了,怎么办?”-

那小小的三寸奶油蛋糕,最后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被两人分食完。

蒲灵以前不是没跟人一起分享过同一个蛋糕,像她和褚婴宁就经常跟对方一起吃同一种食物,用同一个勺子也是常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奇怪又缠绵的方式,亲密无间,连心跳都仿佛在这期间沾上了丝丝缕缕的甜分。

时至傍晚,金乌西坠,落地窗外橘调的光线徐徐沉落。

蒲灵喝下靳西淮给她倒的第二杯温水,冲淡喉间渴意,才勉强从那甜稠到封喉的浪潮中缓过来。

靳西淮伸手抹去她唇边沾上的水珠,柔声问:“还要喝吗?”

蒲灵忍住想要去抿被他用指腹揉过的嘴角的冲动,摇了摇头:“不喝了。”

靳西淮从她手里接过空杯:“那饿了吗?”

蒲灵:“嗯,有点饿。”

靳西淮摸了摸她的脸颊:“想吃什么?”

沉吟片刻,蒲灵答道:“想吃小区附近的关东煮。”

“之前去买生活用品,看见别人吃,闻到了那个味道,感觉会挺不错。”

靳西淮勾过挂在椅背上的黑色薄外套:“行,那我们今晚就吃那个。要我去帮你买回来,还是我们一起去店里吃?”

蒲灵的目光下意识跟随了他的举动,“出去吃吧,想要顺带透透气。”

两人出了门,搭电梯下去。

轿厢运行,没过一会儿,停留在某一层,电梯门往两边打开。

有人要进来了。

蒲灵只戴了一顶跟身上米白色薄毛衣相衬的渔夫帽,下意识往靳西淮的方向靠了靠,脑袋低垂。

却在下一刻,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

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

她手里推着一架粉色的小滑板车,身边并无大人作陪。

蒲灵松了口气,埋着的脑袋往上抬,对着靳西淮的方向,而后便发现这人正垂眸看着她笑。

笑什么?

觉得她大惊小怪了吗?

电梯门合上,蒲灵刚想故意瞪眼去抨击靳西淮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却听见扶着滑板车的小女孩好奇地问她:

“姐姐,你跟这个哥哥是情侣吗?”

小女孩的嗓音软糯可爱,但落在蒲灵耳朵里,却叫她心脏重跳一拍。

大脑空白短瞬,她脱口而出一句反问:“你觉得我们像情侣吗?”

小女孩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像呀,你们都长得好好看。”

“……”

听到这个理由,蒲灵哭笑不得。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自来熟的小姑娘又开口了,这次却是语带疑惑:“不过,你和哥哥怎么都没有牵手?”

她眨巴着黑玛瑙似的眼睛,视线在蒲灵跟靳西淮垂下的手上来回徘徊,“我的爸爸妈妈出门都会手牵着手欸。”

说罢,小女孩突然将矛头对准靳西淮:“哥哥,是因为你惹姐姐生气了吗?”

靳西淮原本抄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拿了出来,垂落在两侧,他语气闲闲:“没有喔,我可不舍得惹她生气。”

小女孩纳闷:“那她怎么不愿意牵你的手?”

靳西淮无辜摊手:“我也不知道。”

听着两人对话,蒲灵不可思议地看向靳西淮,却见他唇角勾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作壁上观的怡然姿态。

“……”

在小女孩炯炯的注视下,蒲灵眨了下眼睛,又不好解释她跟靳西淮的关系,索性往靳西淮的方向伸出手,勾住他的指尖,朝小女孩晃了晃:

“我们现在牵手了,可以了吗?”

情侣小判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电梯到达一楼,小女孩推着粉嫩嫩的滑板车,朝他们挥了挥手,蹦跶着去找她的玩伴了。

蒲灵望着那抹小巧的背影,回过神来,正想松开她跟靳西淮牵着的手,却被一股力道拉住,靳西淮困住她的手腕,莹然修瘦的指骨自然而然地挤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蒲灵怔了怔。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跟靳西淮牵手。

其他时候,要么是亲吻是浑身无力抓着靳西淮的手支撑身体,要么是床上意乱情迷之时被箍住,交握着手按压在床单上。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蒲灵踌躇一瞬,还是没有挣开靳西淮与她相牵的手-

等他们走出楼栋,外头天又暗了一度,暗色浮浮沉沉。

两人手牵着手往外走去。

小区很安静,夜风徐徐吹在身上,有种惬意的凉爽。

蒲灵视线扫过路旁的树,天边的云,偶尔也掠过两人交握的手,心下情绪安然明净。

只是,在路过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车辆时,蒲灵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腾生出一种不安。

感受到她慢下来的脚步,靳西淮侧过脸,问她:“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

蒲灵摇了摇头,“没有。”

可就在她走出去两步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中年女声。

这道嗓音自她记忆里,底色常是冷冰冰的,像是玻璃杯中放凉的水,鲜有温和柔软。

第64章 追啊追

“小灵。”

蒲灵脚步彻底滞住,连脊背都僵硬了下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邱姿,还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她跟靳西淮手牵着手,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姿态。

毫无心理防备间,蒲灵下意识就想要挣开靳西淮的手。

这一次,靳西淮没有像刚才那样阻拦她。

但在两人指节彻底分离前,蒲灵心念电转,攀着最后一点相触的肌理,又把靳西淮的手抓了回来。

宽大修长的手掌重归她手中,骨骼分明,还带着方才与她十指相扣时的温热触感。

余光里,蒲灵看见靳西淮被她反复无常的行径弄得发愣的表情。

鸦羽似的长睫垂敛,略略一颤,如孤峰蝶翼轻扇。

蒲灵牵着靳西淮的手,半侧过身,跟邱姿对上视线,口吻是如法炮制的冷淡,只是少了惊讶与疑惑,波澜不惊:

“妈,你怎么在这里?”

邱姿没看她,视线放在跟随着她转过身来的靳西淮身上。

她打量了许久,从那没有经过精心梳理而自然垂下的乌黑碎发,到随性却不失格调的黑色外套,最终落于男人那双弧度上扬,着色更为明亮多情的桃花眸。

方才邱姿从车里往外看,看见蒲灵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心下的第一反应是不满。

在隐约感觉到男人的轮廓有些熟悉后,她以为是靳青恪,立时转怒为喜,欣喜地以为两人复合了。

但在细瞧之后,想起她不久前刚见过靳青恪,头发没眼前人长,面色些许憔悴冷然,衣饰是一丝不苟的商务范,完全不似这人闲散松弛。

“你……你是西淮?”

半晌后,邱姿不确定地问。

“是的。”靳西淮轻轻颔首,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伯母好。”

客套疏离,跟蒲灵如出一辙的态度。

听到肯定的回答,邱姿目光定格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瞳孔骤缩,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了几下。

“你们……”

“嗯,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蒲灵嗓音格外平静,也不辩解,就这样认了。

闻言,邱姿深吸了一口气,却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她手指不住颤了下,指向蒲灵,低声喝道:

“你……你怎么能那么不自爱?!!”

这一句指责,在蒲灵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惊讶。

只是,心头却还是难以自控地浮上几丝悲凉。

沉默两秒,她面无表情地回视邱姿,哪怕是一句诘问,嗓音也毫无波动:“我哪里不自爱了?”

没等邱姿回答,蒲灵抬了抬睫,嗓音轻轻的,看似无所谓,听起来却有种一捻就碎的脆弱感:

“在您眼里,我跟靳青恪分手后,又跟他弟弟在一起,就像是周转于他们兄弟之间,一点脸面和名声都不顾,觉得我丢人,或者说,还觉得我很贱?”

邱姿没回答,形同于默认。

蒲灵心底悲戚一笑,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握得更紧了一些。

靳西淮牢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抬眼直视着邱姿,眉眼冷峭,不卑不亢地说:

“伯母,这一切都不是蒲灵的错,是我喜欢的她,也是我不依不饶地追求她。而且,她是在跟我哥分手后很久才答应和我试一试。从始自终,她都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一定要怪一个人的话,怪我就好了。”

靳西淮并没有说出他和蒲灵之间微妙的关系,而是以现任男友的口吻,倘若让邱姿知道两人只是炮友关系,只会使她说出对蒲灵更深层次的鞭挞羞辱言辞。

邱姿看着靳西淮。

她对眼前年轻男人并无多大了解,只记得他是靳家的小儿子,从小离经叛道,并不受父母宠爱,由此产生偏见,曾对蒲灵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少去亲近他,多和人人交口称赞的靳家大儿子来往。

没想到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搅在了一起。

她本还盼着蒲灵早日醒悟,与靳青恪复合,现在看这架势,她仍是执迷不悟。

邱姿冷着脸,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沉声道:“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趁现在你们在一起没多久,赶紧分开,这对你们俩都好。”

从小听到大的专断强势语气,蒲灵此刻听来烦极了:“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妈!”

蒲灵的态度将邱姿激怒,她声色俱厉,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蒲灵,威严的唇角耷拉,嗓音没什么温度地威胁蒲灵:

“你要是还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那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那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失望与憎恶。

盯向蒲灵的眼睛,也犹如一把刚打磨好的钝刀,泛着森冷寒光,直直地刺向她的面皮,仿佛要将她的血肉刮下来。

“好啊,不认就不认……”蒲灵喉咙发涩。按理来说,她都习惯了,理应心如止水,可将话说出来后,她还是没忍住哽咽了嗓音:

“我早就受够了你对我人生的管控。”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喜好都得由你来由你来筛选决定,从不听取我的意见。你划定我该亲近的人、该远离的事,把我的社交圈捏成你想要的形状。而我就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为了想要你施舍我一点关心和爱,我照着你的要求去亲近靳青恪,对他百般示好。”

“我就像你和爸爸手里的提线木偶,被你们掌心里的线绳操纵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任何自主选择的权利。”

“可我现在不想了。”

“不想再按你们的想法来了。”蒲灵喃喃:“我为什么要为你们的控制欲买单,赔上我的人生?”

“从今以后,”她抬起眼,直视着邱姿,一字一顿道:“我只想按自己的意愿过活。”-

夜幕低垂,冷风飒飒,砭骨寒意见缝插针地直往人怀里钻。

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蒲灵坐在店内长椅上,垂眼低睫,一动不动的模样,似是一樽僵化的人型石膏像。

直到一只漂亮的手映入在她的视线里,那卷翘的细睫才微不可查地扇动了两下,泛起点活气。

靳西淮将一罐热牛奶递到她面前,不硬塞,任由她选择,嗓音如裹着温水般柔缓:“如果不想喝的话,可以拿在手里暖暖手。”

蒲灵眼皮动了动,没有抬头,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将那瓶牛奶握进掌心。

她张了张唇,开口的声音像是被雨打湿的纸巾,饱含水汽,黏而皱:“谢谢……”

靳西淮蜷了蜷发白的指骨,忍住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温声问:“不是说还想吃关东煮吗,想吃哪些菜品?我帮你去拿。”

蒲灵舔了舔唇角,沉默两秒,半抬起眼睫,对他说:

“想吃花枝丸、鱼籽烧、玉米棒,还有咖喱鱼丸。”

“好。”她说的并不多,靳西淮脑海过一遍就记住了,但在转身前,他想起来一件事,脚步顿了顿,问蒲灵:“还需要白萝卜吗?”

刚才说的那几样都是蒲灵学生时代最爱吃的关东煮菜品,包括白萝卜,只是后者被她一时遗忘。

蒲灵倏然抬起眼,看着靳西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

靳西淮对上她的眼睛,漆眸熠亮,回答得格外坦荡:“因为我以前观察过。”

靳西淮很快便将她点的那几样买了回来,纸杯盛满热腾腾的食物,鲜亮醇郁的日式柴鱼高汤铺在底部,汁液裹满了每一样食物,混合着香味的热气暖烘烘地扑上鼻尖。

蒲灵叉了一颗花枝丸,慢吞吞地送入口中。

牙齿磕开弹牙的外皮,咀嚼几下,囫囵吞咽,空瘪的胃囊顿时被食物填补。

后知后觉地想起靳西淮手里只买了一份,蒲灵叉着一颗咖喱鱼丸,滞在半空,抬眼问他:“你不吃吗?”

靳西淮半撑着脸看她:“你先吃,我不是很饿。”

蒲灵:“……好吧。”

吃完那颗咖喱鱼丸,蒲灵正要对白萝卜下手的时候,忽地想起刚才靳西淮说他观察过自己,所以知道她吃关东煮会点白萝卜一事。

踌躇两秒,刚准备问他是什么时候观察的她,却被一道不怎么笃定的声音先发制人,截断了她的话头。

“你,你刚才说……”这是蒲灵第一次听靳西淮用这样试探性、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的嗓音说话,仿佛坠在美梦之中,甫一大声说话就会将梦境敲碎。

蒲灵瞧见他的神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看似凝重深沉,眼角眉梢却是舒展开来的,一种复杂到叫人看不透的情绪。

他这幅模样,让蒲灵感到纳罕,又觉不解。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是的话可以直接说。”

靳西淮不再忸怩,他定眼看着蒲灵,轻声重复了一句话:

“你刚才和邱伯母说,你是照着她的要求去亲近靳青恪,对他百般示好……”

闻言,蒲灵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手里的竹签在一颗鱼籽福袋上戳了戳。

“嗯。我其实并不喜欢你哥。”

“……”

靳西淮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

哪怕心中早有猜想,但真正从蒲灵口中听到她并不喜欢他哥这件事后,他的心跳频率还是在一瞬间飙到了顶峰。

他垂下眼,喉结急促地滚了滚,努力咽下心跳涌至喉腔的密闭卡涩感。

竭力镇压着怦动不止的心脏,平复着如自由落体般的失重眩晕感,靳西淮稳着心神,认真去听蒲灵接下来的话。

“……但是从小就身不由己,要装作一副很想要和他玩的模样,哪怕是热脸去贴冷屁股,我也得硬着头皮上,像是一个没有羞耻心的傀儡……现在想想,我真是一个委曲求全的傻子,很可笑是吧?”

“不会。”他苍白地否定。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很愚蠢可笑。”蒲灵自嘲轻哂:“不过好在我醒悟得不算太晚,后面基本上都是在阳奉阴违,图个清净。”

靳西淮用力地摁着手指关节,仿佛能因此克制住惊涛拍岸般的心绪,却控制不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蒲灵。

“……你跟我哥在一起也是吗?”

蒲灵跟他对视上,尔后,便感觉自己的眼睛仿佛被焰火灼烧了一下。

她忍住闭眼的冲动,眨了眨睫毛,道出了令靳西淮欣喜若狂的真相:

“对,我和你哥在一起只是为了堵住我父母的嘴,然后能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靳西淮不是第一次忮忌靳青恪了。

在无数个夜晚,在他发现自己喜欢蒲灵之后,哪怕两人分手,他也妒忌靳青恪曾经拥有过蒲灵的爱。

无数个妒火中烧的时刻,他只能徒劳地安慰自己——

靳青恪是不折不扣的败者,现在陪在蒲灵身边的人是他。

但现在,得知靳青恪从来不是她的选择后。

靳西淮的心情,宛如一场绵延多年的生菌发霉的潮湿梅雨天,陡然就放了晴。

蒲灵察觉到靳西淮的情绪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明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吃完关东煮,从便利店折返回公寓。

或许是喜欢的食物自带治愈的魔力,蒲灵回到住的地方后,心情好了大半。

她不再去纠结邱姿对她的那些话,毕竟打一开始就不认同,何必自找罪受。

意识到自己轻易地挣脱了情绪樊笼后,蒲灵身心轻盈,刚想拿衣服去洗澡,却发现靳西淮的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

像是一台追踪器,不知疲倦,接连随着她的轨迹移挪。

心头那股怪异感愈发浓重,蒲灵默了默,在原地站定。

“为什么总看着我,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她看向靳西淮,不解地发问。

被抓包的人没有移开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朝她看着,眼珠子都纹丝不动,只是下颚在一霎绷紧,薄唇内抿。

沉默良久,就在蒲灵被他这种反应搞得莫名到极致时,靳西淮终于开了口:

“刚才在便利店,你说你不会再回头,以后都要朝前看,……”

蒲灵不懂他突然提起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靳西淮轻吸了一口气,喉结抵着艰涩的声带上下滚动,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那么,可不可以,也朝我看一下?”

第65章 追啊追

——“蒲灵,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时,蒲灵大脑空白了几秒。

或许在这之前,她隐约能感觉到,靳西淮对她有些许好感,甚至有点喜欢她。

但如此郑重其事地跟她告白,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蒲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到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漱的,只知道她心不在焉地洗完一个不知所谓的澡后,发现放在挂架上的分体式的睡衣只有上衣,另外一件则是一条完整的同色系睡裙。

蒲灵怔了怔,盯着那件孤零零的上衣发了会儿呆,这才慢吞吞地将拿起那条睡裙,漫不经意地往身上套。

等她磨磨蹭蹭地从浴室出来,公寓里已经没有了靳西淮的身影。

明亮的光线洒落在每个角落,偌大的房屋空旷得不像话,蒲灵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四下阒寂,落针可闻,她能清晰地听见逸散蔓延的呼吸气息,以及自己胸膛里那迟缓闷沉的心脏跳动声。

忽而,因她匆忙走进浴室而被随意抛弃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蒲灵循光看去,虽还未看到上面的具体内容,但她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多半是靳西淮给她发的消息。

蒲灵不知他会给她什么消息。

是后悔说出了刚才那一番话?还是质问她为什么不对他的表白予以回应?

蒲灵踯躅几秒,还是抬了抬腿,往茶几的方向走去。

屏幕已经熄灭变黑,她重新摁亮,解锁。如她所料,的确是靳西淮给她发来了消息。

只不过,内容却不是她方才猜想中的任意一种。

靳西淮:【不必立刻给我答复。等你想好了,随时跟我说就好。在这之前,我会尽可能地不去打扰你。】

这晚,蒲灵不出意外地失了眠。

她的大脑成为了一架构造繁杂,形式却复古的放映机,播放着一帧帧的胶片电影,画面黑白,但人物的一颦一蹙都极为清晰。

一幕幕地循环,蒲灵突然就理解了靳西在同她告白前的表情含义,那大概是紧张、忐忑,再然后是孤注一掷。

可她依旧不解,靳西淮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她?

是在他假扮成靳青恪的那段时间,还是两人成为炮友的这些日子里?

在两厢纠结中,蒲灵忽而想起一些曾被她忽略掉的细枝末节——

靳西淮扮作靳青恪后给她点的第一份外卖,莫名极符合她的口味。

跟她一起在蒲家用餐,靳西淮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能忍受葱味,但不喜欢吃,所以帮她把葱叶尽数挑走。

就连吃关东煮,都知道她喜欢吃白萝卜。

顺沿草蛇灰线,一个大胆的猜测猛地浮上蒲灵心头——该不会靳西淮以前真的在暗恋她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次日一早,蒲灵收到巫琇电话,让她赶忙收拾行李,剧组那边紧急通知,让他们提前两天进组进行剧本围读。

临时的行程变换总是叫人手忙脚乱,宛如一条横生的枝节,扎得人心浮气躁。

蒲灵这次却觉庆幸,深感进组来得是如此及时,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

《青衿之志》这部剧是她期待已久,也是想拍很久的一部群像正剧。主要围绕着一群家属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成长展开故事,主演共有四位,她是其中一位。

除了她跟其他三位青年主演外,剧中还有几位老戏骨抬轿,蒲灵怕拖后腿,进行围读的日子格外认真,把自己代入到角色当中,几乎是与角色合二为一,无暇自顾。

忙起来的好处在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

没了闲余时间供她胡思乱想。一头扎进工作当中,思维被固定在一个可以控制的地方,不会随意发散,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只是偶尔也会感到疲惫,大脑信息过载,蒲灵就会尝试着去放空大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的身影、面容、乃至他说过的话,就会见缝插针地进入到她的脑海当中。

哪怕只是极低的频率,还是像一枚枚顽石,投掷进蒲灵有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心田,荡开一圈圈如年轮般悠悠蔓延开来的涟漪。

但整体而言还是风平浪静的。

自她进组以来,靳西淮信守承诺,没来找过她,甚至连之前无事也要坚持对她发的早晚安问候也停了。

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有睡前那段时间是真正属于自己。

蒲灵临睡前看了眼手机,发现褚婴宁发来了一张机票信息的截图,目的地是她所在的城市。

【票买好了,等我明天去你剧组探班!】

蒲灵弯了弯唇,回了个好。

在把手机搁在枕边准备睡觉前,鬼使神差地,蒲灵又伸手将手机捞回掌心。

漫步目的地在各大软件转了圈,她重新点开微信。

代表新消息的小红点已经被她悉数清除,页面一片干净,无人搅扰。

蒲灵盯着看了会儿。

片刻后,她以手遮眼,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次日下午,褚婴宁带着一卡车的食物空降蒲灵拍戏的片场。

稍贵价的星巴克和某知名品牌的甜点迅速俘获了疲惫一天急需补充能量的工作人员的心,广受一片好评。

褚婴宁在时尚圈颇具名气,在场的演员不乏与她合作过,或听说过她的,热络地上来与她攀谈。

褚婴宁游刃有余地跟她们周旋,这种程度的社交于她这个派对女王而言就是小儿科。

打发完上前攀谈的人,又对一个拿着她买来食物朝她点头致谢的工作人员笑了下,褚婴宁搂着蒲灵,神采飞扬地问:

“宝贝,我是不是来探班你的人之中,出手最大方的?”

蒲灵刚想称是,却在下一秒,想起之前的一件事,话语顿时滞在唇边。

盯着她的表情,褚婴宁狐狸眼一挑,嗅出端倪:“怎么,还有人出手比我更阔绰吗?谁啊?”

蒲灵默了默,如实道:“靳西淮。”

褚婴宁:“……”

蒲灵稍加说明:“他之前还在扮演他哥的时候,让人送了很多吃的到我之前的剧组,价格应该会比你这些贵一……”

褚婴宁危险地眯了眯眼。

蒲灵很有求生欲地改口:“……不及你送的在我心里珍贵。”

褚婴宁满意了,确认过蒲灵接下来没有拍摄工作后,她拉着蒲灵上了她过来时开的一辆大奔。

车门一关,成为了两人谈天说地的秘密基地。

一坐定,褚婴宁便八卦欲十足地对蒲灵挤眉弄眼:“你跟靳西淮最近发展到哪一步了,后续有考虑让他转正吗?”

转正?

听到这个词,蒲灵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极速跳动了下。

睫毛翕动,她默然几秒,迟疑地抬起头,忽然喊了一下褚婴宁,“婴宁。”

褚婴宁:“啊?”

蒲灵抿一抿嘴角,轻声说:“靳西淮他……他前段时间跟我表白了。”

褚婴宁:“?!?”

她惊讶地张口挢舌,瞪大眼盯着蒲灵,连珠炮似的轰出一堆问题:

“靳西淮怎么突然就跟你表白了?”

“他怎么跟你表白的?”

“你答应了他吗?”

“……”

蒲灵一个一个耐心地解答,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她顿了顿才说:“靳西淮说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不必立马回应他的告白。”

褚婴宁急不可耐地问:“那你现在想好答案了吗?拒绝还是接受他?”

蒲灵再度陷入沉默之中,在褚婴宁灼灼的注视下,她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褚婴宁并不意外。

她拉过蒲灵的手,情绪紧跟着沉静下来,很快便进入到了解语花的角色,一步步地引导蒲灵:

“你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还是说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蒲灵垂着眼睫,闷声说:“我感觉我的身体在这几天开启了一个逃避机制,让我一直去逃避想这个问题……所以,我什么都没想好。”

褚婴宁:“那我知道了。”

蒲灵愣住:“什么?”

褚婴宁认真道:“我感觉你好像也有点喜欢上靳西淮了。不然你不会那么纠结。”

“以前你面对那些跟你表白的男生,你可是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靳西淮是唯一一个例外。”

蒲灵眸光动了动。

她低下头,睫毛轻颤了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文不对题地跟褚婴宁提起一件事:

“之前我经纪人曾发现我跟靳西淮在一起,问我俩是不是在一起,我否认了,跟她说自己以后都不会谈恋爱。”

褚婴宁一秒懂了她的意思,也充分理解蒲灵跟经纪人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

她叹口气,怜爱地看着蒲灵:“我知道因为你父母的缘故,可能让你有些害怕跟人真正地建立一段亲密关系。”

“但圈圈,”褚婴宁握着她的手,格外郑重其事道:“人不可能因噎废食,更别提遭受不幸的并非是你。为什么非要把你自己代入到那些压根不属于你的失败当中,提前贷款焦虑呢?”

“我……”蒲灵欲言又止。

褚婴宁:“其实在得知你跟靳西淮成为炮友后,我就觉得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蒲灵讷讷:“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褚婴宁笑笑:“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愿意接纳一个异性进入你的生活,甚至跟你发生亲密接触。”

她朝蒲灵眨眨眼:“其实吧,身体有时候也会指引你找到喜欢的人。”

“……”

忆起和靳西淮在床上那些合拍的瞬间,身体瑟缩,灵魂战栗,他不仅能给她带来欢-愉,还有心旌的摇曳。

似被说动,安静半晌,蒲灵深深吐出一口气:“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褚婴宁摸了摸她脑袋:“那就慢慢想,靳西淮不都说他会一直等你想好了给他答复吗,安啦,不要考虑太多有的没的。”

蒲灵没说话,手指下意识纠缠。

褚婴宁提起一件事:“还记得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英语老师给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写了一张贺卡这事吗?”

蒲灵:“嗯。”

褚婴宁扬扬眉,笑说:“那你应该也还记得她给你在上面写的话吧。”

蒲灵愣了下,而后点头。

“记得。”

——“Follow your heart and honor the voice within.”

追随心之所向,聆听灵魂深处的声音-

褚婴宁探完班,因为有工作要忙,又连夜飞回了云京。

这天晚上,因为跟褚婴宁的那番对话,蒲灵辗转反侧。

但这一次,她不再逃避去思考她跟靳西淮的事,相反,她倾肠倒腹,再三纠结,最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蒲灵找到跟靳西淮的聊天框,洁白贝齿咬着点唇肉,指尖轻叩键盘。

删删减减几番,她最终敲定一行字,发了出去。

蒲灵:【想吃你做的饭了。】

消息发出去后,蒲灵神经紧绷,将手机倒扣,不敢去看上面的内容。

回复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

就在蒲灵本能地做第二次深呼吸后,被倒置的手机就发出一阵嗡鸣震动。

蒲灵屏住呼吸,细瓷手指掐住手机屏幕两侧,翻了过来。

是靳西淮打来的电话。

她按下接听,气息轻得接近一隙。

对面的呼吸却极为清晰,明沉入耳,像是在刻意压制着某种情绪,夜风拂过树叶般沙然作响。

靳西淮喉咙发紧,半晌轻声说:

“现在有想吃的东西吗?我过去给你做。”

蒲灵眼睛眨了下,唇中溢出一声疑惑:“你现在在襄城?”

靳西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