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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者 洛东徘 20554 字 10小时前

第51章 口篆剜照蒙尘事【二】

“她在弄了,在弄了!”滨湖分局法医部,刚从市局开车赶来的夏云舒夏主任正拿着陆晓青法医的手机抱怨道,“好你个顾岩,不是说好检测完泥土就没事了吗?怎么又给我喊来了?是什么案子?”

手机那头传来顾岩顾岩毫无起伏的嗓音:“前段时间井底发现一具白骨,女童,死后被切割,我让人把井底的一些淤泥送过去了。”

夏主任抬手摘包的动作僵住几秒,随即神情认真地说:“案件报告尽快同步我。”

“嗯。”

嘟嘟嘟——

顾岩那边挂了电话。法医室里也没人言语什么,陆法医正坐在电脑前和助手模拟凶杀动作和体态;片刻后,夏主任把自己东西整理好,刚点开内部邮件看看案件报告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吕盼梅支队的身形出现在视线内,她一边把深色外套袖口整齐卷起一边开口:“上午去了趟儿童医院,这段时间流感又严重了,小孩子中招了,夏主任,顾岩刚发了个照片,想问问能不能判断干枯时间。“

夏主任接过递上来的手机,双指放大查看——那是一张拍摄于石桥下方的照片,明显能看出河流已经干涸,裸露出大小不一的石块布满了淤泥和青苔。

“是可以的。”良久,她语气认真道,“不过需要现场的同僚帮个小忙。”

吕支队:“什么忙?”

夏主任清了清嗓子,按下微信的语音发送键:“照片是看不出淤泥的压实程度的,让小汪用手.指插.进.去按压下,录个视频给我……”.

“用手指?”远在禾丰县的小汪,拿着手机蹲在石块上,疑惑地问,“夏主任是不是记恨我上次拿小面包骗她?”

顾岩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夏主任不是那样的人。”

孟婳跟着点头:“对,但人家点名要你,所以,去吧,小汪,gogogo!”

小汪:“……”

小汪扭头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学姐,沉默两秒:“你这语气像训犬员似的!”

“污蔑人是不是?”孟婳立刻狡辩,“你造谣是需要有证据的!”

“有证据还叫造谣吗?!”小汪蹭一下站起来,“你让顾副队评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警犬呢!”

话音落下,只见顾岩淡定地锁上手机屏,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当然不是警犬,警犬是有正编的,你还在实习。”

小汪:“……不是,我?你们?”

“顾副支队说得对!“孟婳啪啪鼓掌,“快去吧,别辜负组织期望啊,小汪汪!“

小汪无力反驳,只得在身后二人灼灼地注视中,重新撅着屁股蹲下,食指按压进淤泥;那感觉其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并不完全湿软,而是带着某种黏稠的阻力。并且淤泥比他想的要深很多,完完全全没过了他整根食指。

“这么深?“他嫌弃地抽出手指,泥浆顺着指尖拉出黑色的丝状,“该不会要整条胳膊都伸进去吧?“

站在一旁认真录像的顾岩沉声吩咐:“把袖子撩起来。”

小汪在副支队不容置疑地眼神中,把外套一脱丢给孟婳,紧接着呼噜把毛衣撸到手肘处,直接握拳伸进淤泥。

透过顾岩的手机显示屏清晰可见,褐色的淤泥逐渐往上淹没,直到把小汪手腕上方完全晕染才停止。

“我碰到石头了?”小汪惊呼,“按不动了哎!”

顾岩放大镜头,由上而下移动到石块最底部,少顷结束录制发出视频:“可以了。”随后转身阔步走向桥面。

小汪起身接过孟婳友情赞助的湿纸巾,扭头望着顾岩走远,直到停在正在询问居民的同僚身边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问:“学姐,你说郝三妹她小姨说当时她回去还是天亮着呢,大白天的,凶手就敢杀人?”

孟婳也疑惑不解。

根据异地刑警发来的口供确实如此,郝三妹送完东西就走了,当时太阳还没落,就算这段路程人少没有任何摄像头,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直接行凶,甚至杀人后还切割尸体,确实太吓人了。

“而且郝三妹真的很可怜的,”孟婳回想着前面看到的口供,“她小姨不是说,当时看见郝三妹身上穿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像是前几年的了,还约定好下次去她家带她买个新衣服,可惜了。”

小汪点头:“这小姨倒是不错。但她父母真不是东西,小孩子长个子多快啊,我七岁的时候穿六岁的衣服都能直接跳肚皮舞了。”

嗡嗡——

正当他们两人讨论案情时,手机默契传来新的消息,那是案件群同步的语音,是夏主任针对视频的分析。

“长期干燥的淤泥会硬化,而新干涸的仍较松软,所以就会有分层情况,根据小汪同志被淤泥覆盖的程度来看呢,差不多松软的有10厘米以上了。”夏主任专业清晰的嗓音在孟婳的手机外放中响起,“一般小型河流的淤泥沉积速度约为0.5到2厘米一年,如果桥下淤泥层厚度大于20厘米的话呢,可以推测干涸时间大于等于十年了。”

小汪咻地竖起大拇指:“呐,这就叫专业。”

孟婳拍了拍他裸露在空中的手臂:“小汪同志,把您手臂上的淤泥擦干净。”

“再赞助两张湿纸巾呗?”

孟婳把口袋剩下的一包直接塞给他,随后忙不迭小跑离开.

“哪有人往这里走啊?”桥面之上,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语气满是不耐烦,“警察同志,你这照片就是给我看一百遍,我也不记得见过啊,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印象?”

小刑警看了眼身侧的副支队,继而追问:“你住在这边,十年前就没想起过什么异常的事情,比如声音什么的?”

男人噗呲一声就乐了:“那听得可太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块当年可是好地方,”男人走了两步,往小汪慢悠悠晃荡的方位随手一指,“尤其是夏天,河边不知道多凉快,经常有人在这打牌,斗地主,拖鞋顶头上,光脚踩水里,爽得啊。”

小刑警刚想继续追问什么,一旁的顾岩率先开口:“一般几点到几点?”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是晚饭后啊,约摸着喝完酒出门,七八点吧,小风一吹,也没太阳,是不?”

“也就是说,白天这个桥下都没人聚集。”

“那不是废话吗?大热的天,除了从撮镇来回要走底下穿过去,谁闲的没事干往下面走?”男人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又补充说,“反正我都是晚上才来这打牌,我又不是那群通水管打孔搞装修的,摩托车一停,就跑下面休息睡觉……”

顾岩厉声打断:“装修?”

男人疑惑:“咋啦?”

“你口中的那群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装修的人,经常在桥洞下面休息?”顾岩问,“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这事多少年了都?俺弟弟就是干这个的啊,他们没活的时候,就把摩托车停在桥面,然后人在下面躺着乘凉。”

小刑警扭头观察顾岩沉重的神色。

就在这时,孟婳也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同僚摊开记录的笔记本:“装修?那岂不是……副支队!”

“嗯,”顾岩沉声道,“你弟弟在哪,我们有事情问他。”

“搁家躺着睡觉呢。”

孟婳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三栋民房星散坐落,虽然房屋造型基本一致,但能清晰分辨,其中已经有两栋有些荒废,不像是有人居住.

“虎子,有警察找你,别睡了!”

孟婳跟着顾岩钻进屋内,还没等摸出口袋的录音笔呢,鼻腔瞬间涌入一股类似发霉的异味,她下意识堵了下鼻子:“这房里不通风啊?”

“矫情个啥?”刚起床的虎子顶着一头乱发从里屋晃出来,满脸不耐烦地走到桌边坐下,“一下还来两个警察,干什么,我可没犯什么事。”

孟婳心说:要不是两人才能执法,自己早出去透气了。

“十年前你在禾丰县跑装修,休息的时候就在前面桥洞下面?”顾岩掏出手机,调出郝三妹的照片,问,“你对这个女孩子有没有印象?”

虎子眯着惺忪的睡眼凑近看了看:“这哪能有印象?不过这是女孩子吗?头发比我大侄子都短。”

“之前禾丰县在井底发现挖出一具白骨,我想你肯定知道。”顾岩站在他桌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现在看到的照片,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

虎子瞬间困意全无,大喊一句“卧槽”,随后抓过顾岩手机仔细观察:“真的假的?是这丫头片子啊?”

“是,所以你仔细看看。”

虎子眉头紧拧,咂了半天嘴,半响还是把手机还给顾岩::“真想不起来。都那么多年了,就算把这丫头片子拽到我面前——操,这话不吉利……“他猛地拍了几下桌腿,“去去晦气……反正我看这照片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时下午躺在桥洞睡觉,就没发现有个小女孩子走过去?”孟婳语调稍稍加重,“就是十年前,11月份。”

“更没印象了!不是我不配合啊警察同志,那会儿我刚入行,二手摩托三天两头抛锚,跟着师傅到处跑活儿,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看这些侠们?“

顾岩问:“你师父?”

虎子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侧身把桌面上乱堆的槟榔袋子和香烟呼噜一推,指了指:“你们看,这就是我师傅,不过啊,前两年过世了。”

顾岩视线落在那张老旧方桌,上面盖了一层玻璃,而在下面大大小小压了不少照片,虎子用手指停在的地方是确实是一张二人合影;还没等他准备再次开口询问什么时,忽而瞳孔急促一缩:“孟婳,手电筒!”

“来了!”孟婳慌张走近,掏出口袋的手电筒递了过去。

啪嗒——

手电筒被顾岩按下开关,明亮的光柱直直刺向玻璃下方的一张照片。

孟婳略微靠近,盯着那张四人合影看了会,除了能看出一个是虎子之外,其他三人均无印象,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当年跟你一起?”顾岩手指轻点玻璃,一字一顿,“罗猎。”

话音落下,孟婳面色瞬间紧张,她其实对罗猎这个人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个名字之前在整理档案的时候却清清楚楚记得。

“副支队?”

顾岩手指捏住玻璃往上一抬,孟婳立刻会意,抽出纸巾准备取照片。

“哎?你们这是干嘛?”虎子一头雾水,“你们警察就能随便拿人家东西啊?”

“罗猎涉嫌一起案件,你和他合影。”顾岩见孟婳已经拿出照片,轻轻把玻璃一放,步步紧逼问,“当年认识?还有联系?肯定关系不错吧,不然怎么能一张照片留到现在?”

屋内灯光惨白,把虎子脸上一抽一抽的横肉映得格外清晰。

顾岩自然挪动步伐,站在他面前,一边漫不经心整理袖口,一边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人:“不愿意说?没问题,这里环境不好,带去你去公安局慢慢聊。”

他本就肩宽腿长,身形优越,此刻往那挺立一站,眼神凌厉,身上那股职业生涯中磨练出的压迫感瞬间欺压而下;别说是虎子,就连孟婳都不由呼吸放缓,整理照片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我……我没说不配合啊,”虎子下意识坐直身体,昂头仰视顾岩,“罗猎我认识,当年一起干活的啊,但人家走大运啊,有个嫁得好的姐姐扶持一把,他亲姐对他可好了,后面肯定就不要跟我们干装修了。”

“什么时候不干装修的?”

“十年前!”

“你确定?”

虎子连连点头;“我肯定不敢骗警察啊,当时吧,我记得可清楚了,罗猎这小子去了县里面砖厂,就他姐夫开的那个,那肯定钱多事少。”

孟婳把照片用纸巾小心包好,认真听着。

“后面人家摩托车也卖了,工具也卖了,听说这几年都在市区买……”

顾岩骤然出声打断:“工具?什么工具?”

“干活的工具啊,都没什么值钱的,就一个小电锯还值点钱。”

顾岩追问:“卖给谁了?”

“我啊,警察大哥,我当时学徒,手头没几件像样的工具。刚好罗猎要卖,价格也好,我肯定就买了。”虎子说着突然有些生气,啪地一拍大腿,愤愤地啐了一口,“结果这王八蛋不地道,那电锯肯定有问题,用两次就扔地窖了。”

“地窖,还在吗?”

“在啊,没人收拾。”虎子屁股半撅起,抬手指了指窗外,“就那里,和乱七八糟的全部丢进去了。”.

顾岩迅速转身,手里录音笔一关,推门而出,阔步走到地窖入口,哐当掀开挡板。

那瞬间腥臭、霉味、潮湿、酸苦……无数种难以言喻地味道融合在一起铺面袭来,把刚跟来的孟婳熏得差点吐了。

哐当——

顾岩利落地盖回盖板,稍稍隔离异味,然后在孟婳捏着鼻子的注视下打出一个电话:

“方主任,你吃晚饭了吗?我听孙大队说这里有一家卖贡鹅的非常正宗……”

第52章 醒酌溺情酿心莲

“顾岩!你小子框我是吧——”

暮色已至,方青松拿着手机站在地窖入口,“我就知道,还让蒋磊来找我,带我去,你说我进去这地窖还能有胃口吃……”

“方主任,您别气,长皱纹。”一旁的蒋磊连忙安抚,“那副队确实给我们买了七八只贡鹅,我刚看了,正宗吴山贡鹅!”

方青松哼哼两声:“你别给你们副支队说好话,区区几只贡鹅就能打发我了?”

“老蒋,你在现场协助,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电话那头传来顾岩淡淡的音调,“我先回分局。”

“放心吧,副队。”

“嗯,我先挂了。”

啪嗒啪嗒两声亮响。

就在这时搭建好的照明灯被按亮,把原本暗淡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方青松穿戴好防护服,拎着箱子,刚刚准备迈进地窖,异味轰然炸开袭进鼻腔,他立刻昂头看天大喊:

“你们刑侦要给我们痕检买两箱泡面——”-

悲壮的抱怨被冬季夜晚凉风吹走盘旋远去,最终拖着变调的尾音消散在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下。

滨湖分局。

顾岩疾步走下楼梯,手机嗡嗡震动不停,消息栏不断翻动更新。从案件内部群的同步汇报再到远在市局的老同学在群里不停艾特追问——整齐划一,所有人都在好奇到底是谁让这位顾大校草脱单了。

【谁啊,给个照片啊!】

【好奇+10086】

【听说是个小帅哥,怪不得当年拒绝美女情书呢】

【@顾岩,你不会连个对象照片都没有吧?】

【就是就是,藏着掖着不给看啊?】

……

牧马人车灯一亮,顾岩看着那个“少年先疯队”的群聊消息,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刚准备锁屏上车,突然一个来电弹出。

“怎么了,吕支队?”

电话那头的吕盼梅支队嗓音有些困倦:“给罗猎检查回来,还不符合审讯标准。”

“嗯,大概恢复期还要多久?”

“难搞,这人特别不配合,脾气又大,约摸着怎么也要三天左右,对了,那个凶器模拟你怎么看?”

通话两端都没人说话,只有细微的风声偶尔响起。

片刻后,顾岩终于开口:“最后影响宣判的一定是物证,就算我们再怀疑也没用。”

“那你怀疑祁建宏的依据是什么?你好像从来没说过怀疑的由头……”

停车场人来人往,没人发觉滨湖分局这位新来不久的副支队长凝重的表情,他背靠车门,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不知吕支队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剑眉微簇,嘴唇紧抿,片刻后才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吕支队,你放心,陆法医的报告上明确说明凶手极大可能是个儿童,我会朝着这点去侦查的。”

顾岩转身转开车门:“案子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你晚上还要去医院。”

一听这话,为人父母的吕盼梅疲惫地叹了口气:“哎,别提了,今晚估计又是得熬夜看着。”

顾岩没再说什么,坐进车内,发动汽车驶入了车水马龙的庐阳市街道.

牧马人稳稳停在地下车库,顾岩手里拎着打包好的贡鹅袋子,疾步走进电梯上楼,一走出电梯便动作熟练指纹解锁开门,还没等他打开鞋柜,只听屋内传来何让尘的嗓音:“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

那瞬间,顾岩所有动作全部一僵。

客厅里灯光明亮,电视不知在放哪个娱乐节目正窸窸窣窣传来响声,长久以来,过于整洁的茶几上多了些许水果和拆开吃了一半的零食,餐厅方向还飘来阵阵米饭的香气,所有元素都融成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

“嗯?你怎么不理人?”

何让尘见迟迟没有回应,走出厨房,歪着脑袋探出半个身子,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关处。

顾岩垂头换鞋,嘴角似乎扬了扬:“从禾丰县买了贡鹅,听那边同僚说很正宗,我想你肯定喜欢吃。”

“真的!”何让尘眼神一亮,踩着拖鞋向前,拿起玄关处的袋子,看了看,开心转身走回厨房,“我给它放到盘子里去。”

顾岩望着他背影看了会,眉眼不由一弯,换好鞋子走进洗手间.

晚餐是按照网上电饭煲美食教程烧的排骨玉米汤,何让尘又简单炒了一个蚝油生菜,不过现在餐桌上又被他多放了一道贡鹅。顾岩洗好手,就看见何让尘正在厨房冲洗碗筷:“我来吧,你去那坐着等我。”

“好啊。”何让尘随手把碗筷放在台面上,指了指右侧,“新的电饭煲里面是汤,米饭在旧的那里哦。”

顾岩点头表示知道了。

餐桌正上方的吊灯灯光有些偏暖,投下的光线像是给菜肴加了层滤镜似格外诱人。

何让尘接过顾岩递过来的米饭:“你怎么好端端去买贡鹅了,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上次吃还是小时候过年去亲戚家呢。”何让尘拿着筷子停在空中,白皙侧脸上羽睫微微颤动,那感觉像是找什么似的,随后眼神一定,夹起藏在角落的鹅腿放在了顾岩碗里。

顾岩疑惑:“嗯?”

何让尘浅笑着给自己随便夹了一块鹅肉:“快吃啊。”

不知是灯影还是错觉,顾岩英挺的眉骨好像蹙了下,看起来像是有股微妙的疼惜,但这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就从盘子里夹起了另一个鹅腿放在何让尘碗里。

“我买了一整只。”他说,“既然鹅腿是最好吃的,我们两个都尝尝。”

何让尘望着碗里的食物,然后又扭头对上身侧的顾岩含笑的眼神,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下,酸酸的又甜甜的,少顷他眉眼一弯,低头吃饭。

两人就那么并肩而坐,在暖黄灯区下吃着一桌子晚餐。刚吃完顾岩就起身去拿抹布准备擦桌子,何让尘正打开冰箱把剩下的汤放进去,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指了指旁边的置物柜:“为什么你家那么多酒?”

顾岩随口道:“当时买这个房子自带了酒柜,我姥姥说空着不好看,就从家里随便拿了些东西填满了。”

“这样哦。”

何让尘站在柜子面前打量着。

“怎么了?”顾岩定定望着那个背影,看着何让尘后脑由上而下微微晃动,头顶上几根柔软黑亮的短发也随之轻轻摇曳,“这里面摆放的东西你要是有喜欢的,随便拿就行了。”

“真的?”

“嗯,不仅是柜子里,这里所有……”

顾岩后面话还没说完,何让尘已经速度飞快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瓶白酒:“这个也行?”

那是一瓶99年的飞天茅台。

“可以。”顾岩平淡地说。

何让尘眼神一亮:“这挺值钱吧,要是卖到烟酒店回收的话?”

“……”

顾岩眼神微眯看着何让尘轻声念叨着‘个十百千……’,少顷桌布一放,阔步走过餐桌,面无表情地拿过那瓶茅台放回柜子。

何让尘:“???”

“以后这柜子你不许动。”

“你……”

“我什么?”

何让尘低头小声嘀咕:“出尔反尔。”

顾岩把柜门一关,抬手捏住何让尘的下巴轻轻一抬,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家里东西你随便拿着用,包括我的工资卡、银行卡。”然后他故意顿了顿,嗓音低而磁性问:“明白了吗?”

“啊?”

顾岩望着那张距离极近的面容,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此刻的何让尘保持被捏住下巴的姿势,也不反抗也不动,浅色瞳孔里除了茫然的情绪再无其它,他就用这种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顾岩;而因为昂头的姿势脖颈抬起,从顾岩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被隐在衣领下的锁骨那一小片肌肤。

“我去收拾厨房。”顾岩沙哑地说。

“哎?不是,哪有人说话说一半……”

何让尘呆愣在原地,看着顾岩转身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顾岩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不对,你给我思绪都打乱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要喝酒不?”

顾岩狐疑地望着他。

何让尘弱弱道:“晚饭后小酌一杯嘛,你看电视上不都那么演,喝喝酒聊聊天。”

“有案件侦查期间不允许饮酒。”顾岩直接拒绝,“而且我不喝酒。”

“这样哦。”何让尘有些泄气地松开手,“那我先去看书了。”

顾岩目光追着那道缓缓离去的背影,少顷促狭一笑,端起餐桌的盘子和碗筷走进厨房,刚刚放进水池打开龙头,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句:“能商量个事吗?”

下一秒,哗啦啦水流声停止。

何让尘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餐桌旁,唤了句:“顾警官?”

但顾岩没立刻回应,只是波澜不惊走出厨房,抽了两张餐巾纸擦干手上的水渍,随手丢进垃圾桶,最后才发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嗯?”

“就是,那个关于……”

“关于什么?”

彼此面对而立,均是侧身站在餐桌边,何让尘有些踌躇不定,嘴唇微启不说话;顾岩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人。

何让尘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地和别人交谈,但在顾岩的角度看来是不一样的,在彼此较为熟悉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何让尘每一次喊‘顾警官’并不完全一样,在不同场合,不同节点,其实尾调是有非常细微的变化。

那感觉就像是尽管猫只是简短的“喵”了一声,可就是能听出不同的意思。听得多了,用心了,也就能判断了。

半响何让尘终于怯怯开口:“不知道怎么问,而且我觉得你不会说。”

“所以打算跟我喝一杯,然后灌醉我?套话?”

何让尘猝然抬眼:“这个是不是也违规?”

顾岩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點的笑容,然后伸手越过何让尘的侧腰,拿起餐桌上的马克杯端在自己面前,垂目盯着杯沿两秒,似乎在寻找什么,紧接着杯子在手里微微一转,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何让尘一头雾水:“这是我吃饭时喝的水吧?”

“问吧。”顾岩把水杯放回餐桌,“按照你事先预想的计划进行吧,我喝过了,你可以问了。”

话音落下,何让尘的瞳孔微微扩大,目光在杯沿与顾岩湿润的唇间快速游移。终于在几秒后反应过来什么,眉眼弯出好看弧度,浅笑道:

“我想问问井底案子的事情,可以吗?”

顾岩点头。

“真的?因为你说身份确定了不是我姐姐,那我就不知道再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了解这个案子了。”何让尘顿了顿,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呢,你们昨天也忙了很晚,今天又是出去一天才回来。”

顾岩沉吟片刻。语调认真:“这个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还说不明白,而且我后面还要同步一下。”他说着抬手看了眼腕表,“11点半左右吧,你先去书房看书等我。”

何让尘听话点头,少顷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或许……有没有可能,就是我最近也不用打工吗,就是……”

“你想跟我去查案?”顾岩打断道,“想看看你的猜疑对不对。”

“是,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所以真的很想知道祁建宏是不是凶手。”

顾岩剑眉微微一挑:“可以,我会帮你申请,手续那些交给……”

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何让尘突然身体前倾,双手圈住他脖子用力抱住了他。

“……你?”

何让尘踮脚而立,脑袋搭在顾岩肩膀,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耳畔,温柔地说:“有没有人夸过你,说你真的特别帅!”

顾岩愣了愣,轻轻扬唇一笑:“有,上学的时候。”

“不不不,”何让尘拉开彼此身体相贴距离,但双手还自然地搭落在顾岩脖颈处,逡巡着眼前那张英俊面容,“我不是说你的长相。”

“嗯?”

何让尘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啊,每次我跟你说什么,又或者拜托你什么,你都是立刻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和答案,那感觉就是特别帅!懂不?”

顾岩眉心微动。

“你这张脸当然很好看啦。”何让尘说着,突然吧唧在顾岩嘴角迅速吻了一下:“反正就是哪里都很完美,特别喜欢你!”

那瞬间,顾岩的肌肉绷紧。

何让尘松开他:“我先回去看书咯,你忙好记得喊我。”随后踩着拖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书房隐约传来房门关闭的咔哒声。

顾岩还站在餐桌边没动,只是缓缓地解开了衬衫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肌肉轮廓,最后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息,才像是终于平复了什么似的,嗓音嘶哑地说:

“如果是这种含义的‘帅’只有你说过——也只有你能感知到。”

第53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

三日后,下午。

“后面如果有什么进展及时跟我说。”顾岩站在客厅,视线短促扫了眼衣帽间方向,“庞巧芳那边也要继续注意。”

电话那头的蒋磊正在禾丰县亲戚家吃饭:“放心吧,顾副,这一块我熟得很,交给我了。”

顾岩“嗯”了声挂了电话,拎起放在地面的几个购物袋大步朝着衣帽间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便停下了,把手里购物袋随手一放,看着站在里面正拿着一件酒红色外套准备穿的何让尘。

今天算是顾岩难得的休息,于是一早就带何让尘去商场逛街,几乎是从头到脚给他买了套新的,一直逛到午饭时间。

一上午都非常开心的何让尘提出回家要做一顿大餐,但被顾岩直接拒绝,并且拉着他直接去餐馆吃饭,吃完之后又带他去书店买了不少学习资料。

“好看吗?”穿好新外套的何让尘转身,看着顾岩问,“我觉得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其实那个黑色的也不错。”

顾岩浅笑回答:“好看。”

何让尘眉眼弯起,一个阔步站在衣帽间巨大的全身镜面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新衣服。

这间屋子的衣帽间其实是装修公司把一个房间改造的,所以采光不错,空间也大。此刻的阳光正好,晃着纱帘轻轻摇曳在何让尘身上。

顾岩就这样抱臂靠在门框上,眼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何让尘毫无发觉,正满心欢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本就俊俏白净,搭配酒红色高定外套,如这间屋子的主人般自然站在家里穿衣镜面前,此刻更是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活脱脱像是在爱和优渥的经济包围里长大的少年。

“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话音落下,何让尘已经拿起手机,咔嚓一声对镜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手指飞快敲打手机:“朋友圈发好了,我去把买的书整理下。”

顾岩保持双手抱臂的姿势,波澜不惊点了点头:“去吧。”就连何让尘穿着新衣走出衣帽间时,表情都非常平静。

然而就在书房方向响起窸窸窣窣响声时,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查看朋友圈——

“你才不上镜……”

明亮的阳光投在手机显示屏上,映出那张被点开放大的照片,何让尘举着手机,微微歪着脑袋,镜子里清晰映出穿着酒红色外套的昳丽少年。

然后他长按屏幕,保存了这张照片。

随即缩小照片,目光落在朋友圈文案上【无暇、不出、纯炫耀,男朋友买的新外套】。

顾岩点了个赞,切回微信聊天框,直接用力往下一滑,找到【少年先疯队】群聊,把刚刚保存的照片发了出去,刚退出,又想起什么似,点开群聊,在紧跟其后的无数询问里,补充了一条。

【无暇、不出、纯炫耀,我爱人】

嗡——嗡——

在不停闪烁跳跃的新信息里,顾岩看都不看,直接走进书房。

“你笑什么?”正整理书籍的何让尘问,“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

顾岩没回答,而是把桌面的几本刑侦方面的书拿起,转移话题问:“这几本书你看完了?”

何让尘点头:“嗯,你放回去吧,。”

“你对查案这方面那么感兴趣,当初没想过走法医这条路吗?”

话音落地,何让尘动作明显一顿,少顷继续整理书桌:“没有呢,考公竞争多激烈啊,我不行的。”

顾岩把书本放好,柜门一关,打量着那个背影,刚想开口说什么,忽而口袋里另一个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是局里配的小手机。

“怎么了?”

“顾副啊,”电话那端响起禾丰县孙大队的声音,“祁墨那个我处理好了,罚了点款……”

顾岩听着孙大队的汇报,脚步挪动至书桌旁,看着何让尘逐渐放缓的动作,少顷直接坐在凳子上,语气平淡:“行,我知道了,祁墨的受案调解发我邮箱一份。”

最后几个字响起,何让尘刚刚放缓的动作顷刻间得自然利落起来,甚至开始蹲下收拾地面的包装垃圾,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好的,好的……没问题,等会我就整理好发给你邮箱……”

电话那边孙大队还在回应,但顾岩的眼神却久久注视着何让尘,眸底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对了。”几秒后,孙大队突然提高嗓音,“今一大早那个保安还来所里说什么要金链子呢。”

顾岩反应很快:“等案子破了,这个保安后面我会处理调解。”

“行,那我这边先忙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何让尘好奇问:“什么保安?”

“之前我们发现有人在井底烧纸祭拜。”

何让尘惊疑:“谁?”

顾岩沉思片刻,决定把这部分透露出去,解释说:“罗念慈,当时我们带她回来审讯过,她也承认了,当天路过那口井,把祭拜亲戚剩余的黄纸点燃后丢进井底。”

“祁清的妈妈。”

“嗯。”

“不对……”何让尘轻声呢喃,随后一点点挪动步伐,停在顾岩身旁,“怎么会有黄纸呢?”

顾岩问:“什么意思?”

何让尘后腰靠在书桌边沿,长腿随意交叠,语气沉沉:“罗阿姨不可能烧黄纸的,她买不到的。”

顾岩盯着他侧脸,神情凝重。

“禾丰县在被开放商选中准备建设养老院的那年,本就稀少的白事店铺完全被收购关闭了,原来开店的那些老板拿了一笔钱也都关门了。”何让尘说,“开放商重新招商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殡葬服务,而这几家店铺都没有售卖黄纸的。”

他顿了顿,视线望向窗外,嗓音似乎有些压抑:“我前年去买的时候就已经买不到了,禾丰县土葬很早就被禁止了,公墓又规定不允许焚烧,所以那些店铺老板也不再售卖黄纸了。”

书房内两人一站一坐,彼此均沉默不语。

片刻,顾岩起身掏出手机,还没等他拨号,何让尘便调整站位,在他面前小声询问:“你要去禾丰县吗?能带我一起吗?”

他们两人距离极近,彼此对视。顾岩面色冷静,拿着手机,目光逡巡在何让尘嘴角努力挤出的一丝笑意:“可以,我得先打个电话。”

“谁?”

“方青松。”.

两个半小时后,牧马人缓缓停在禾丰县路边,何让尘刚推开副驾驶下车,就看见抽着烟的蒋磊小跑过来,嘴里喊着:“这边,这边!”

“蒋磊警官。”何让尘把门一关,“方主任他们来了吗?”

“别提了!”蒋磊猛吸一口烟,“痕检兄弟们刚下高架就遇到车祸了,晚高峰加上两车道,拉着鸣笛都挤不出去,这会正往这边赶呢。”

何让尘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内,早就搭建好的几个照明灯把那一小片区域照得非常明亮,几个小警员围着那口枯井,四周异常沉寂,静谧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我们先过去。”刚下车的顾岩余光扫了眼何让尘,随后抬手拉住他新外套衣领一拽,“别发呆,跟紧我。”

“哦哦,好的。”何让尘边走边转圈调整身位,直到和顾岩并肩而行时,才压低声音问,“顾岩,我是不是得喊你顾警官?”

顾岩没吭声,只是扭头望着他。

何让尘双手随意环起:“之前去市局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我们得提前确定好,万一给你带来不方便……”

后面话还没说完,守在井口的一个有些壮硕的小警员挥着手喊道:“顾副支队,你来啦。”

顾岩淡淡“嗯”了声。何让尘已经闭嘴,但下一秒只听小警员看着他说:“顾副队的对象也来啦。”

何让尘表情霎时一呆。

但很快他似乎回想起来什么,垂着头,照明灯下耳垂也清晰可见的一点点泛红。

反倒是小警员和跟来的蒋磊表情非常自然,甚至蒋磊好有些好奇地问:“小何怎么了这是?低头看什么呢?“

“……”何让尘沉默地摇了摇头。

顾岩收回视线,眸底笑意在看向井口时瞬间消散,语气认真:“这井口窄小,找个身材较为瘦弱的同僚下去。”

蒋磊啪地拍了拍自己肚子:“老蒋我啊,心有余而肚子大。”

小警员也跟着打趣:“我蒋哥哎,你这就是嫂子做饭太好吃,幸福肚啊,哪像我只能吃蛋白粉?”

“我可以下去吗?”

问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前面几秒还在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何让尘,此刻他正站在顾岩对面,与其对视,语调如申请任务般:“这个井口,我的体型是符合的,我可以吗?”

“这个……”小警员脱口而出准备解释不太行,就被蒋磊撞了撞肩膀,示意他闭嘴。

顾岩看着对面的人:“这里面很黑,属于封闭空间。”

“我幽闭恐惧症没有那么严重。”何让尘顿了顿,目光有些躲闪,“我只是对于某些特定场景有些不舒服罢了。”

顾岩没说话。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再说了,我都那么大人了,还能被吓到嘛?毕竟找个合适的体型下去还挺不容易的,我刚好合适嘛。”

现场几人都沉默着,不知作何回应。少顷顾岩抬手吩咐:“给我个执法记录仪。”

“我这有。”蒋磊非要有眼力见递上,顺便问了句,“给小何戴在衣领行不?”

顾岩点头。

“别别别!”何让尘慌张摆手拒绝,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连忙脱下外套说,“我这外套新买的,别留下印子,卡在我卫衣领口吧。”

“给我吧。”顾岩抬手接过外套,认真道,“不可以关闭仪器,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及时拽动绳子。”

“好,明白了。”

“小何你放心啊,这里面就是黑,当初孟婳和小汪都下去过。”蒋磊给何让尘调整好执法记录仪,“没什么奇怪的,我听小汪说连个虫子都没。”

何让笑了笑:“嗯。”

顾岩把外套放在小警员怀里,拿起地面的安全绳,站在何让尘面前,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帮忙系着安全绳,嗓音沉沉:“我会在井口陪你,只要你拽动绳子,我立刻就能感知到,不要逞强,哪怕什么都没有,十分钟后也必须结束。”

“好。”

“蒋磊,准备记时。”

“收到!顾副!”

顾岩扶着何让尘协助他往井底下降,面色难掩担忧:“记住,一旦有一点不舒服都要……”

“收到!”何让尘昂头看着他紧蹙的剑眉,打趣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顾副支队!”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点往井底移动,直到站在井口的顾岩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听见久久安静的周边赫然响起顾副支队的厉声吩咐:

“准备好矿泉水,通知痕检的人尽快赶来,还有让孙队立刻整理好殡葬店老板的口供发给我!”

现场的警员轰然应声,下一秒,已经有人转身走向警戒线外开始执行。井口上方天穹圆月被乌云半遮,夜色岑寂,只有远处隐约响起咕咕的鸟鸣。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流逝,直到乌云悄然移动,月光重新洒落,一声清晰的报时声划破寂静——

“八分钟了!”

顾岩面色沉重,手里紧捏安全绳,照明灯清晰映出他手背紧绷的青筋,少顷他低声道:“五十秒就倒计时。”

蒋磊紧盯计时器:“明白。”

就在这时,悬在井壁的安全绳晃了晃。

没有半秒犹豫,顾岩立刻往上一拽,旁边的小警员也马上协助,很快,何让尘的身影从井口探出。

“先别说话。”顾岩嗓音放得极轻,手臂却稳稳环住何让尘的腰,一把将他从井口抱了出来,随即力道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缓一缓气息。”

何让尘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声音低哑:“有……有发现。”

所有警员一脸诧异,动作全部僵住。而顾岩却面色凝重地盯着何让尘有些潮湿的袖口,随即抬手解开腰间的安全绳,嗓音堪称温和般:“没事,慢慢说。”

哐当——

安全绳坠落在地面,何让尘依旧双拳紧握,一点点调整呼吸。

照明灯的光线冰冷刺眼,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得近乎透明。甚至在寒夜里清晰可见发梢似乎被汗水浸透过,可偏偏脸上干干净净,丝毫看不见冷汗的痕迹,像是在上来之前就被刻意抹去过。

顾岩不催促,周边的人也不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动。

数秒后,何让尘终于调整好呼吸,抬起头嗓音沙哑:“井底的不是黄纸……”

顾岩凝视着他湿润的眼睫和毫无血色的面容,尽可能语调平稳地问:“是什么?”

“是符……”

众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下一秒,只见何让尘把自己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掌心里放着半张黄色符纸!

第54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二】

滨湖分局。

何让尘站在空荡的调解室窗边,视线望着停车场内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而在他们中间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正被搀扶带出门外。

这间调解室是大楼一层最深处的一间,顾岩特意安排他在这里等着,但确实有些偏了,所以哪怕他努力探出半个脑袋也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是罗阿姨呢……”

近乎无声的呢喃像停车场坠下的落叶,悄无声息消散在夜色深处。少顷何让尘唰一下拉上窗帘,后腰抵靠在窗沿,一言不发,只是垂目盯着灰蒙蒙的地面,甚至因为表情过于沉重,侧脸望去有种严厉的冷淡。

彷佛那个总是温和、平易近人、喜欢浅笑的少年在此刻被这件诡异的案情给覆盖了。

“服了,服了!”

门外骤然传来小汪的嗓音,何让尘迅速调整表情,目光望向门口,下一秒,小汪的身形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一条腿刚迈进大门,便喊道:“我跟你说哦,何让尘,绝了!”

“什么绝了?”

“这案子啊,还能有什么?”小汪拉着椅子一屁股坐下,“我们不是特地喊了好几个民俗专家问那个符咒是啥意思吗。”

何让尘满脸好奇走向桌旁坐下:“嗯,然后呢?”

小汪点头:“你找到的那个符纸比较残缺,只有半张,但是人家专家一眼就确定了,是个类似于镇魂的符咒。”

何让尘沉默不语。

“凶手杀人、分尸,这已经很变态了!”小汪气得不行,愤愤道,“居然还往井底丢这种残忍的东西啊,是不是很恐怖?”

何让尘低声“嗯”了下,随后转移话题问:“顾岩呢?”

“副支队在搞你的执法记录仪呢,”小汪挠了挠头,“不过这种搞物证的小事,其实交给我都行的,他还亲自去处理,甚至都不让我们插手帮忙。”

话音落下,何让尘也有些好奇,但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眼睫一眨,盯着自己的袖口,眼角眉梢都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小汪不解:“你笑什么?”

“啊?”何让尘没料想自己这次居然没克制好心底情绪,慌乱解释,“就是,就是……忽然想起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什么事情?”

“……”

小汪微弱的刑警本能步步紧逼追问:“哼,我可是正经警校毕业的,你刚刚笑的那么灿烂,肯定和案子无关,哦~~我知道了,是爱情对不对!”

“???”

何让尘脑袋一歪,感觉虚空中咻咻咻蹦出几个问号。

小汪也歪着脑袋,对上他的目光:“嘿嘿,被我说中了,好啊,何让尘,你想念我们顾副支队了!”

两人就那么默契对视了会,终于何让尘调整坐姿,手肘搭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脸颊两侧,开口道:“是的,我非常想念你们顾副支队,一想到他就克制不住,就开心,就幸福。”

小王啧啧两声:“哼,秀恩爱对吧!”

“对的,就是秀恩爱。”何让尘确实不想解释真实原因,索性夸大其词,嗓音提高,“毕竟我们刚谈嘛,小情侣热恋期都是这样啦,我一秒不见顾岩,我就特别想他。”

单身狗小汪欲哭无泪,起身大喊:“不跟你玩了,我们两个再也不是好朋友了!考研转正搭档正式解散!”

何让尘噗呲一下乐出声,目送小汪离开的背影。

“顾副支队?你怎么站在这里?”

小汪惊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屋内的何让尘表情一片空白,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方青松强忍笑意的声音传进耳边:“其实我们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那瞬间何让尘双手掩面,遮挡泛红的脸颊。

“聊案子啊?对了,学姐,你让我弄的档案我可发给你了邮箱咯。”

“看见啦,我还给你发微信呢。”

聊天的话语悠悠飘进屋内,何让尘已经耳垂发烫开始计划跳窗逃跑了。

怎么还有孟婳?!门外到底站了多少人?

太丢人……跑吧,虽然外面都是警察…….

就在何让尘起身偷瞄窗外企图逃跑时,顾岩已经阔步走近调解室,余光撇向桌边的人,若无其事地说:“等会你先打车回家,我后面还有加班。”

何让尘欲言又止,最后怯怯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喊‘就是秀恩爱的’的时候。”

“……”

何让尘呆愣几秒,鼻子一努,小声抱怨:“你偷听我说话。”

顾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随后晃了晃手机,淡淡道:“只是碰巧来了份案情报告,我们站在外面一起看了会。”

“他们人呢?”何让尘弱弱地问,眼神飘忽望向门口。

“忙事情去了。”

何让尘“嗯”了声,视线转回,盯着顾岩低头看手机的侧脸,嘴唇微启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顾岩头也不抬地点击下一封邮件翻阅,“有事情要问?”

何让尘不自然眨了下眼,随后低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个案子的报案人一直没有找到?”

顾岩手指一顿,少顷锁屏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信公司在排查了,不过按照目前案件的侦破流程,先找出罗念慈燃烧符咒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嗯?证据?”

“对,就算你发现了井底的符咒,但是也没有办法咬定就是罗念慈祭拜燃烧。”

何让尘有些不理解:“那怎么才能确定呢?”

“审讯,通过审讯手段,方主任那边已经在化验之前小汪去井底带出的黄色纸张了。”顾岩耐心解释说,“这个就是我后续审讯需要用的。”

何让尘微微点头,刚一开口。

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刑侦队齐哥就拿着报告闯进屋内:“顾副支队,符咒有最新进展了,已经能确定了。”

顾岩接过报告翻开,何让尘把脑凑近认真查看。

齐哥说:“是镇灵符,这个符咒的作用就是镇压灵魂,防止受害者死后化为厉鬼报复凶手。”

“镇灵符?”何让尘轻声重复,目光紧紧锁在那份报告的上。

那是民俗专家复原画好的完整符咒,报告上朱砂画的符咒狰狞如血,在此刻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恐怖。

“真没想到查案还搞出这种东西。”齐哥向来是个不遮掩自己情绪的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语气嫌弃地说,“凡事都讲究科学,凶手杀人还想用这种歪门邪道简直可笑。”

顾岩把报告往桌面一摊,冷静分析:“如果凶手用了这种手段,那罗念慈呢?如果符咒确实是她焚烧丢下,她在这场吊诡的仪式中是什么角色呢?”

调解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齐哥也是满脸不解。

——策划这场仪式的目的是为了镇压郝三妹,但其内核真正目的是为了保护凶手和寻求那份虚无的心理安慰罢了。

那罗念慈呢?

她在这个案件中了解多少,参与多少?又在上一次审讯时隐瞒遮盖了什么?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齐哥才开口道:“顾副支队,不管怎么样,现在就去把罗念慈带回来,好好审问,我当时就说这个女的肯定有问题,绝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不合适带队去抓,孟婳最合适。”顾岩说着拿出手机,走向门口打出电话。

何让尘视线从那份报告上移开,望着整理制服的齐哥,语调罕见地低沉:“罗阿姨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肯定有苦……”

“你啊,就是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少。”齐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的话,“像我们这把年纪的又是干刑警的,什么离奇的案子没见过?有的人平时看起来温和友善,礼貌待人,背地里指不定有什么秘密呢,这种人最恐怖了,搞不好就遗传了老一辈的坏蛋基因,这种案例也不是没有。”

何让尘瞳孔微颤,似乎往顾岩方向一瞥,但半途中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自然看向桌面别处。

齐哥摸出口袋香烟:“小何啊,你要是遇到这种人一定躲得远远的,别接触,小心惹祸招灾。”

“别在这里抽烟。”顾岩打完电话,按下齐哥手里的烟盒,随后走向何让尘说,“你先打车回家,不用等我,今晚我肯定通宵的。”

何让尘点头,面容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嗯,你记得吃饭。”

顾岩帮他整理着外套衣领,目光逡巡在他毫无笑意的瞳孔和微扬的嘴角,少顷喉结滚动似乎咽下了什么话语,转身就要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转了回来,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何让尘头顶蓬松柔软的发丝,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发微信,不用担心会耽误我查案。”

分明是连古板无趣的齐哥都觉得有些甜腻的话语。可那瞬间何让尘脸上的笑意迅速消散,反而变得有些错愕,开口时嗓音甚至有种滋味复杂的感慨:

“好啊,我先回家了。”

第55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三】

天穹月朗星稀,冬夜寒凉的北风一阵接着一阵刮响街道树木枯枝。簇簇声混着由远及近警笛声在空中盘旋,直到警笛声彻底停止,滨湖分局斜对面的便利店感应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何让尘低头看着手机新的微信,疾步走出便利店,冷白屏光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投下一片碎冰似的亮斑。

顾警官的头像旁缀着未读红点。

【快到了吗?】

他没有点开查看,保持未读状态,走到街道拐弯处时脚步一定,扭头望向对面刑侦大楼亮灯的窗户,风声呼啸席来,把酒红色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被这件新外套包裹下的清瘦身形。

显示屏荧光自动熄灭。

何让尘很重地吐了一口气息,少顷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紧接着箭步拐弯离开。

在他身后滨湖分局几栋大楼灯光明明灭灭,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模糊显露出来往的人群晃影。

孟婳站在走廊尽头,玻璃映出她笔挺的侧影:“顾副队,带罗念慈回来的时候,她情绪有些激动,为了控制采取了强制措施,但很奇怪在回来的车里她又异常安静,甚至还询问了关于她老公祁建宏判罚的事情。”

“祁清和祁墨呢?”顾岩背靠墙壁,捏了捏眉心,“在家吗?”

“都在家,不过祁清睡着了,祁墨好像是在二楼书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们带罗念慈走。”孟婳说,“已经安排同僚在附近看守了。”

“这次审讯我不参与,你和蒋磊负责。”

“好的,副队。”

“上次审讯的时候罗念慈的时候,我发觉出她对于你有种源于女性本能的信任。所以这次你是主审官。”顾岩摩挲下颚,冷静分析,“你要利用这一点,挖出她埋在心里的秘密,不能急迫,循序渐进的抛出证据,让她对你产生不可逆的信任,这样才能走进‘陷阱’。”

孟婳有些迟疑,她虽然比小汪转正速度快,但毕竟入职不久,经验尚缺,也出现过难以克制情绪的时候:“我……副队,我怕自己掌握不了节奏。”

顾岩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耳畔,沉声道:“我会通过蓝牙耳麦协助你。”

“我明白了。”

孟婳说完,转身走向讯问室。顾岩掏出手机,神情淡漠地盯着显示屏,少顷解锁打开微信,点开置顶聊天,刚准备切换输入。

一条新的微信发来。

何让尘【刚到。】

顾岩瞥了眼显示屏的时间,手指飞快敲打发出:

【那么久?】

何让尘【拼车嘛,肯定耽误点时间。】

还没等顾岩再发什么,紧跟其后又是一条微信:

【你要理解没有工作的大学生。】

顾岩手指僵在空中几秒,然后表情复杂地发出一句:

【但你是实现刮刮乐愿望的何让尘。】

随后引用了自己发的这条微信,补充发送:

【严谨提示:是一辈子不限次数实现。】

过了好几秒,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片刻后,何让尘回复了一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