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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7416 字 10小时前

第21章

只见月洞门旁, 那抹银朱色倩影瑰姿艳逸、明媚逼人,褪去了往日的一身老气繁琐,竟见肩若削成, 腰若约素, 施施然的立在那儿,颜如玉, 气若兰,与身后古色古香的景色融为一体, 竟觉群芳难逐,媚骨天成,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土气低贱可言。

偌大的二进门内, 有片刻地寂静。

许是反差实在太大,所有人一下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有

缓过神来。

还是房思燕率先缓过神来, 一时微微眯起了双眼,只将远处那抹身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最终将目光定定的投射到那张熟悉又陌生到面容上, 抿着嘴狠狠看着。

眼前这人还是她那个老实窝囊,镇日老气横秋,穿得比她姑母还要老成的大嫂么?

房思燕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跟沈氏是大房的两个嫡房儿媳, 凡事自然拴在一块比较着, 从前她从未将前头那个不成器的大嫂放在眼里, 然而此刻心头却莫名一紧, 忙偏头去看一旁的姑母。

却见一旁的姑母房氏板着张脸, 死死盯着前方,目光里掺杂着一丝迷茫不清的浑沌,一丝恼羞成怒的怒气, 以及一种女性与女性之间天然的敌意。

所有的神色杂糅在一起,变成了暮气沉沉的恨意。

她今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筹备了整整一夜才打扮成了今日这明艳夺目的一身,却没想到还压根没来得及隆重亮相就被自己的儿媳艳压了,成熟风韵在扮嫩的半路上被十六七岁的青春靓丽艳压得体无完肤。

沈氏的出现,瞬间将她衬得艳俗无比,无不在告诉着世人,她老了。

同时,亦在她人生最热烈亢奋的时候,亲手往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生生将她所有的希望一把浇灭了。

房氏阴沉着一张脸,面上的愤怒怨气全然忘了掩饰。

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就连稍远处的二房太太窦氏和骆氏二人见了都忍不住微微惊讶,尤其是二夫人骆氏,她乃高门贵女,当今贵妃娘娘是她的亲姑姑,她是陆家四个儿媳中身份最为尊贵的。

她自有自的姿态,在小房氏进门前,她从来瞧不上大房的两个低贱妯娌,没想到一阵时日不见,那个从乡下嫁过来的大嫂,竟摇身一变,从山鸡变成了金凤凰。

沈安宁将众人的视线尽收眼底,不多时,仿若未曾察觉般,只微微笑着姗姗走上前,冲着萧氏、房氏二人屈身行礼道:“母亲,人都到齐了罢。”

沈安宁这番话语一起,便见房氏一脸厌恶的瞪着她,嘴里冷笑一声:“我哪里当得起你一声母亲。”

房氏尖酸刻薄着讽刺着。

沈安宁却神色未变,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甚至还回以房氏浅浅一笑。

房氏心下一梗,气从足底猛地冲上来,却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一时气得甩手而去。

而萧氏则慢慢缓过神来。

二人自动忽视了阴晴不定的房氏。

萧氏则下意识地轻抚了下腕间的念珠,看着眼前气质大变的儿媳,眼中无不皆是惊怔之色,她是世家大族的贵女,自问见过不少无双颜色,她所嫁的夫君当年更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寻常颜色在她眼里早已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没想到嫁到侯府大半年,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半年的儿媳,竟让她第一次看走了眼。

怔愣过后,萧氏很快缓过了神来,惊艳又赞叹的拉着沈安宁的手连连相看道:“早该这样打扮了,原先穿戴得太过老气,让我都没发现咱们家宁姐儿竟是个这样标致伶俐的。”

萧氏毫不吝啬对沈安宁的称赞。

这样的儿媳,方不失侯府风范。

沈安宁微微垂了下眸,仿佛小小羞涩了一下,而后抬起脸笑着道:“太太说笑了。”

“今日皇后娘娘大寿,这样的好日子便穿戴得喜庆了些。”

萧氏笑道:“理该如此。”

婆媳二人说这话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沈氏而去。

再没有任何一人留意到落后在沈安宁几步开外的陆安然。

从前,她这个小姑子是整个侯府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嫁进门的俞氏,和未曾嫁进门的小房氏争相讨好的对象,就连骆氏亦对她比旁人高看几眼,然而此刻,她却隐在了人群里,无人问津,从此泯然众人。

陆安然死死捏紧了帕子,良久良久,视线忽而越过众人,偏头直直朝着角门方向看了去,那里,那抹如松柏般挺立的威严身姿,此刻竟也遥遥看向了那个方位。

陆安然长长的指甲一下子掐进了掌心,不多时,一抹血痕骤现浮现,她却用舌尖死命抵着牙关,像是没有察觉到一丝痛意。

这时,萧氏眼尖看到了角门方向的身影,片刻后,忙笑着招手道:“哥儿,杵在那儿当门神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萧氏朝着角门处长子的方向招了招手。

恰逢这时,陆靖行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神色怔怔开口道:“大哥,那人……那人是大嫂?我莫不是出现幻觉了罢?”

陆靖行神色喃喃问着。

视线还远远投掷在远处那抹倩影上,神色难以置信的同时,目光还在连连探究着。

话音一落,一道冷厉的目光朝着他的脸上扫射而来。

长嫂如母,岂是他这个做小叔子的能随意冒犯的。

陆绥安板着脸,眼里气势迫人。

陆靖行不怕爹不怕娘,独独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兄长有几分惧意,兄长一个利箭般的眼神扫来,陆靖行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逾越了。

正冷汗直冒时,远处萧氏解救了他。

陆绥安神色一怔,片刻,敛下了眼中的威慑,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到底提步缓缓踏了过去。

至眼前时,他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陆靖行则悄然呼出了一口气。

而看着大步而来,已行至眼前的陆绥安,这是阔别月余夫妻二人的第一次相见。

“世子。”

沈安宁拘着礼数,恪守妻子的本分,微微笑着朝着他行了一礼,神色如常到好似昨夜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似的。

看了他一眼后,便很快垂下了眼帘。

陆绥安抿着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沈氏,盯着她气色红润到甚至还透着淡淡的粉的脸颊,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这病……倒是好得快极了。

久到沈安宁以为他不会回应了,这时,陆绥安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萧氏看了看沈氏,又看了看长子,只当作是夫妻二人之间小别胜新婚后的羞涩,一时不由指着沈安宁朝着长子戏谑打趣了一番道:“瞧瞧,宁儿这样穿戴多好看,从前真是埋没了。”

“对吧?”

陆绥安闻言再次朝着沈氏低垂的面容上定定端详着,这一次,只负手而立着,没有说话。

沈氏行事仿佛与从前无甚差别,只是,视线并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盯着莫名其妙、不漏痕迹疏远他的沈氏,陆绥安微微蹙了蹙眉。

看着眼前形象气质骤然翻天覆地变化的妻子,陆绥安眼底又仿佛若有所思。

正好这时——

“侯爷和二老爷来了。”

下人簇拥着侯爷陆景融和二老爷陆景怀大步而来,终于,人群的目光全部被府中两位家主吸引了去。

只见大老爷陆景融四十几许的年纪,却身姿斯文,儒雅俊逸,虽已上了年纪,却依然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通身文人之气。

反观二老爷陆景怀虎背熊腰,虎虎生威,满脸络腮胡子,颇有几分英雄虎胆的威严匪气,这陆景怀一眼便能瞧出出生行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

陆二老爷如今领二品军衔,掌南营八万步兵,是霍贵妃倒台时头一波眼明手快临阵倒戈拥护魏帝的武将之一,眼下圣眷正浓。

二房无论是实权,还是岳族助力,都更要显赫大房一大截。

陆绥安见到二老爷陆景怀到来,终于将沉沉目光从沈安宁身上挪开,投放到了陆景怀身上,道:“二叔。”

陆景怀将虎掌朝着陆绥安肩膀上用力一拍,而后又朝着他的胳膊上一捏,大笑一声:“不错,看来还没有荒废掉。”

他力道之大,拍在寻常男子肩上,怕是能震碎几处肩胛骨,而陆绥安虽是文人扮相,却也纹丝未

动,竟也莫名苍劲稳固。

叔侄二人说话间,那厢房氏因之前与侯爷大闹一场,此番见他过来,瞬间摆着脸色率先上了马车,丝毫没有给他留几分颜面。

陆景融虽心里有气,却也早已见怪不怪,当作没有瞧见。

而这厢萧氏见时辰不早,便忙催促众人上车,赶赴宫中。

上马车前,陆景融朝着儿媳沈氏方向多看了眼,眼里有些纳罕,用眼神朝着萧氏确认道:“那是儿媳沈氏?”

方才沈氏朝他行礼,他还一下没有认出来。

只还以为看错了。

萧氏冲他使了个眼色,陆景融便立马收回了目光,端起了侯爷的沉稳,随萧氏一并上了马车。

萧氏上马车上到一半时,不多时,忽而想起了什么,动作骤然一顿,一扭头只见养女陆安然依然静静地立在月洞门旁,巴巴看着她们,宛若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萧氏方才被沈氏惊艳到,竟难得疏忽一回,将养女全然忘在了身后,此刻见养女孤身一人立在那儿,孤立无援,无措又可怜,当即恨不得抽上自己一巴掌,赶忙重新退了下来,将陆安然搂在怀中满脸心疼道:“我的儿……”

陆安然红着眼圈,却一脸深明大义道:“娘,然儿无事的,此番能够跟随着爹娘一道入宫,然儿已然心满意足了。”

说着,又是笑着又拼命吸着鼻子,佯装催促道:“呀,时辰不早了,可别耽搁入宫了,娘,咱们快上车罢。”

这才由萧氏亲自拉着上了马车。

而另外一头,小房氏则恶狠狠地朝着四公子陆靖行腰上拧了一把,恶狠狠道:“看,还看?”

陆靖行理直气壮道:“我是在看爹。”

小房氏一阵气结,用力的瞪了他一眼,用唇语道:“回来再跟你掰扯。”

话说陆家人多,此番入宫一共备了四辆马车。

陆景融、萧氏、陆安然共乘一辆,房氏与小房氏夫妇三人一辆,二房一辆,沈安宁则同陆绥安共乘一辆。

马车里,二人均默契地没有提昨夜之事。

于陆绥安而言,内宅琐碎之事均入不了他的眼,何况,他并不是个喜欢与妇人计较长短之人,昨夜事,昨日毕。

便是不睦,亦就此揭过了。

至于沈氏那里,昨夜之事于她而言,更好像压根不存在一样。

马车里,静悄悄的,久久无一人开口说话。

陆绥安虽是喜静不假,可眼下,马车内静得透着一丝诡异,静得好似有一丝尴尬气氛在车内蔓延。

只是,从前心细如尘的妻子,今日却仿佛没有察觉般。

从前,沈氏端茶倒水,悉心伺候,事无巨细,只要他在,除非他不想说话,不然绝没有冷场的时候。

而今日,自上了马车后,便见婢女事有准备的将匣子打开,将里头一应吃食、果子、点心全部摆放了出来,小小的案几上堆放得满满当当。

而后,便见沈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本话本子,倚在软枕上专心致志地翻看了起来。

整个马车里头除了细微的翻页声,便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陆绥安抿着嘴,视线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从小几上的诸多吃食上慢慢移开,落在了身侧这抹艳丽银朱的身影上,落在了身侧这张浓墨重彩的娇艳面容上。

从前,沈氏素面朝天,不喜装扮。

从前,沈氏衣着朴素,不喜艳色。

从前,沈氏端庄矜重,从来不会在他跟前放任这般……不雅姿势。

直到视线落在了那抹殷红的唇瓣上,定定看着时,终于,嗖地一下,沈安宁将手中话本子挪开,微微勾唇朝着身侧丈夫笑得十分官方端庄道:“世子可要吃茶?”

说完,还不待他回应,便率先“体贴入微”的将茶奉上。

打断完这道目光后,便又垂目将话本子继续翻开了起来。

陆绥安看了眼前的敷衍的陈茶,嘴角微微一抿,片刻后,终是抬手捏了捏眉心,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开了口,却是淡淡道:“你这半年来受的委屈,我已然知晓。”

陆绥安冷不丁声音低沉的这般说着。

话一落,沈安宁翻看话本子的手微微一顿,像是突然间愣住了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定在了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若记得没错的话,这句话前世沈安宁亦是听过的,在她病倒后,得知她染了肺痨那日,他的丈夫陆绥安立在病榻前,亦是像今日这般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冲她说了一句:“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那一刻,她苦咽了整整五年的委屈伴随着骤然发现病痛的惊恐,一起掺杂在一起,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只委屈酸涩得哽咽大哭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还傻傻的觉得被丈夫体恤了,便是累死亦值了。

然而,没多久,孟氏抬为姨娘的消息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让她一下子从地狱直接下到了十八层。

而今,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安宁终是第一次正眼抬起了眼,缓缓朝着身侧之人看了去。

陆绥安察觉到她的目光,亦同时偏头看了来。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望,对视了个正着。

看着眼前与前世如出一辙的面孔,如出一辙的表情,甚至如出一辙的话语,沈安宁红唇轻轻一启,仿佛有千万言语,到头来只轻飘飘冷呵了一句:“所以呢?”

话语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自嘲和淡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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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所以?

沈氏冷呵呵的质问让陆绥安眉头一皱。

若记得没错的话, 这还是成亲大半年以来,第一次看到妻子在他面前这般阴阳怪气,甚至……怨气冲天?

沈氏一贯温柔小意, 体贴入微, 虽有时过于殷切迁就让他细微不喜,倒也没有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如今冷不丁转换了另外一副面孔, 方知其中差异和感受。

所以?

陆绥安并非怨天尤人的性子,他是个典型的务实行动派, 在他眼里,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纵使从前受过委屈, 那亦是已经受了的,他做不到回到过去,回到半年前去阻拦这一切。

亦无法替她抹平一切早已受过的苦难。

事情既已发生, 唯一能做的,便也只有着眼于眼下,和未来。

而眼下,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离京之时,已然同意免除了她的晨昏定省,算是彻底阻断了她跟生母房氏的碰面机会。

所以, 陆绥安其实不懂, 她还在闹腾和不满些什么?

不过, 看着眼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妻子, 看着她此刻微冷的面容, 以及疏远到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刻薄的情绪。

陆绥安不免想起了昨夜负气而归后的画面。

昨夜回到书房后,他略有些不快,辛苦赶路数日已然浑身疲惫, 还得提着精力入宫应对,皇权巍巍,每一句话均轻不得,重不得,浅不得,深不得,陆绥安身上压着整个陆家长达十五年沉重衰败的后果,以及背负着整个家族复兴的使命和重担。

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去处理这些躁乱的琐碎内宅之事,这本该是妻子的职责与本分。

然而,昨日妻子沈氏显然并未曾尽到该有的职责本分不说,连口热乎的汤食都没有,甚至连院内都未曾让他踏入。

他虽心生不快,却依然压着胃部的不适,将宝贵唤到跟前,细细盘问了一遭,这才知晓了这大半年来她的遭遇。

罚跪,辱骂,受气,诸如此类举不胜数……

昨夜,陆绥安坐在

书房枯坐了许久。

总算是知道了沈氏这厢无理取闹这么久的原由。

他相信,这是他那位生母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的生母房氏寒门出生,鼠目寸光,空有一副皮囊,从无什么大局观,却偏机缘巧合之下使了些手段一朝高嫁,内心极度得意膨胀,偏却又是平妻,与人共侍一夫,而前头那位正妻与丈夫琴瑟和鸣,让她嫉妒又怨恨,种种极端情绪杂糅到了一起,便造就了今日这副张狂又霸道,憋闷又苦短的悲哀一生。

她在侯府并不得意,偏沈氏嫁了进来,只能日日在她身上找找存在感,树立婆婆威望。

只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苛待的人,还能指望她些什么呢?

陆绥安虽清楚各中原由,亦理解沈氏今日所有的委屈艰难,然而,他并不习惯和擅长哄人,何况,沈氏是陆家长房长媳,她自该有自己的成长和担当。

是以——

所以——

所以,陆绥安只尽量耐着性子周详道:“你日后若再遇难处,可以来找我,我自会替你周旋解围。”

陆绥安并不喜欢掺杂内宅锁事,今日神色温和,耐着性子行事至此,自问仁至义尽,亦算是周全妥当了。

然而,对面的沈安宁听到这句话,却瞬间冷笑不已。

找他?

呵。

积攒了前世整整七年惨痛和委屈的沈安宁懵然听到此话却瞬间啼笑皆非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一度险些将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她上哪里找他?

找得到他吗?

对于一个嫁到侯府大半年来却只同她圆房过两次,见面不过十数回,说话不过百句的丈夫,她上哪儿去找他?又如何找得到他?再者,找到他又有何用?

不依然是像眼下这样,轻飘飘的得到一句“找我”就完事了么?后续呢,还有什么后续吗?

没有!

前世,陆绥安一个月里少则半月,多则二十余日乃至一整月的见不到人影,日日宿在大理寺,有时府里有要事去寻,便是派人去大理寺亦苦寻不到人,他时常外出查案去了,这样一个大忙人,她上哪儿找去?

府里的要事都找不到他,何况,为了那些所谓区区,于他眼里最瞧不上眼的内宅锁事?

又有个屁的作用!

所以,便只能像眼下这样,委屈受了便受了。

苦咽了便咽了。

只是,那人死了便也死了么?

那照这样说,他缉拿那么多要犯的意义又在哪里,是为了好玩吗?

沈安宁眼里的冷笑毫不掩饰,陆绥安见状,薄薄的唇再度拉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这样的神色与他同床共枕的沈安宁何其熟悉,显然,这是他陆绥安耐心耗尽的表现。

看吧,他的耐心就到这里而已,又如何能奢望他更多呢?

马车里再度陷入了沉默的死寂中。

陆绥安只觉得与眼前使性子的妻子交流实在费神,远不如从前那样顺遂,沉默许久,他的耐心一度快要耗尽,正要开口,这时,沈安宁先一步开了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只忽而冷不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道:“世子,妾身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安宁忽而闭上了眼,等到睁开眼时,已然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只好整以暇的问着。

陆绥安看着眼前变脸如翻书的妻子,沉默了片刻,略微颔首,道:“你问。”

其实,在今日妻子这番耍性子之前,陆绥安虽性情寡淡,沉默寡言,但于沈氏而言,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有话必回。

虽然,他与沈氏并无多少共同话题,至少,该有的体面,他自会给她,从不会当场拂她的面子。

陆绥安以为妻子已然调整好了情绪,恢复原先本色了,便也神色如常,回到了从前那般,淡淡说着。

便见沈安宁盯着他漆黑幽深的双眼,忽而冷不丁问道:“世子可知,什么是夫妻?”

沈安宁一双桃花眼目光定定地一寸不寸地盯着他。

然而话语刚落,便见陆绥安神色一怔,随即,狭长又冷硬的目光淡淡一抬,与沈安宁直挺挺的目光再度相撞上了。

印象里,沈氏性子内秀而羞涩,从不敢目光与他相触,每每他看过去时,便羞涩内敛的低下了头,脸红了一片。

然而此刻,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却难得犀利迫人,有紧盯着不放,势在必得的架势。

然而,什么是夫妻?

陆绥安却显然并不想回答这样幼稚而无用的话题。

婚事自古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他们的婚姻更甚,是陛下一锤定音的结果,从来由不得人选择,事已至此,再谈论并无任何意义。

沈安宁看着微微绷着脸一言不发的陆绥安,心里苦笑一声的同时,面上不由泛起一丝恍惚之色。

是啊,她奢望他给她怎样一个答案呢?

或许,连沈安宁自己都不知这个答案是什么。

不过是方才电光火石间忽然间想起了姚妈妈早上那番话,那番关于夫妻一体的话。

忽然间,就止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问一问他,问一问她身侧的这位丈夫对于这两个字的看法。

陆绥安是压根就不知道答案,还是根本就不欲作答?

倏地,一时想起了方才在二进门时,陆安然隔着稀疏的人群,朝着他那个方位眼巴巴相望的画面。

或许,这个答案,只是不想给她罢了。

当初从噩梦中惊醒后的那几日,沈安宁曾几度怨恨憎恨不已,她曾想要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质问他一遭,为什么?

为什么既然不情不愿,又为何要娶她?

既然早已心有所属,当初陛下赐婚时为何不及时禀明心意,她那时并非非他不嫁啊。

何至于那般蹉跎她半生。

然而,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满,却在此时此刻,对上对方冷硬而困惑的目光时,全部化为乌有。

这一刻,沈安宁忽然心如止水,内心再无一丝波澜了。

只因,前世二十三岁的沈安宁,在这一世二十一的陆绥安这里,永远也找不出满意的答案了。

心里一度有些空落落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饶是陆绥安不欲在这样不切实际的话题上过多纠缠,可看着忽然间破碎又脆弱的妻子,不知为何,到底心头一软,忍不住多宽慰了一句:“你嫁进来时日还不长,未来日子还长,不必过多忧虑。”

陆绥安沉思片刻,如是说着。

似乎是想给她喂一颗定心丸。

沈安宁如梦初醒过来,许久许久,收起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情绪和不满,只一时微微扬起了一丝浅淡笑意,冲着他淡淡回道:“也是,日子还长着了,未来……慢慢来,不急。”

沈安宁悠悠说着。

陆绥安见沈氏脸上再度展露笑意,仿佛恢复如常,回到了从前,心下微微一松,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他只希望生活速速回到正轨。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妻子的笑意和从前有些不同。

偏头要再看时,这时马车骤然缓了下来,陆绥安尤为敏锐,很快撩起帘子,外头常礼立马凑了过来禀道:“世子,宣武街戒严。”

陆绥安眺望目光看去。

各个路口被严加把守。

原来今日宫中设宴,这是魏帝即位以来设的最大一个宫宴。

去年魏帝即位时,朝廷不定,国事未稳,人心亦乱,新帝一切从简,今年帝君即位一整年,朝局虽依然暗流涌动,到底堪堪稳住了大局。

今年魏帝借着给皇后贺三十整寿,将驻守在边疆各地的守将及重要地方官员悉数宣进了京城。

对于皇室而言,私事,国事从来都是一体。

今日,满朝文武百官齐聚首,京城四处戒严,百官行至宣武大街时便得下马车接受审查,至皇城处再下马车再检,而后经人领进皇宫参宴。

沈安宁与陆绥安的话题亦到此终结了。

这一茬,亦算是彻底揭过了。

沈安宁心知,再耗下去,依然不会有任何答案。

这一世的陆绥安解不了上一世沈安宁的惑,更不会给她这一世想要的答案,然而日子还得照过。

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今日的宴会更为重要。

遂沈安宁将有关陆绥安的所有一切全部抛在了脑后,打起了精神,专心致志应付今日局面。

话说陆家虽来得早,可经过几处搜查,再加上皇城漫漫无边,待顺利入宫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而入宫后又得静候皇后娘娘召见,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原本今日有内侍特意过来交代过,让陆家静候殿外,皇后娘娘今日要亲自召见陆家女眷,其中特意交代指定要见沈氏,一时让整个陆家人全部与有荣焉。

然而她们这日一行却在殿外迟迟苦等无果,陆家其他人一个个渐渐暗中生急,唯有沈安宁神色淡定,端着持重。

只因她知道这会儿得不到皇后娘娘的召见。

只因官员来得实在太多,女眷更是齐齐扎堆,张皇后当年嫁给还是太子的皇上不久,就被一同幽闭皇陵,与外界隔绝整整十五年,今日与群臣聚首,自是忙不过来。

等到要单独召见陆家人时,已到了祭祀时辰,自然不能误了吉时,亦正是因为如此,在后来拜寿的大殿上,张皇后才又单独点了沈安宁相看,而正是因为这场相看,让沈安宁万劫不复,还险些获得一个性命不保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各位,明天上夹子,明天更新稍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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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厉家二少从海上逼退倭寇回来,他屋子莺莺燕燕,妻妾成群,一回来竟还捎了个娼妓回来,一时令整个厉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因同病相怜,周芙与二房妾室蒋氏偶有来往,一日蒋氏大病周芙前去探望,返程时在院子外无意间撞到了厉二少。

厉二少眼明手快的搀了她一把,待看清她的脸后似愣了一下,那双灼热的绿幽幽地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盯着砧板上的一块肉的,一脸垂涎欲滴笑吟吟问道:“你是在哪个院子当差的?爷为何没见过你?”

他力气大,抓着她胳膊的手像是铜铸的,周芙几度挣扎而不得。

顿觉心惊肉跳,只觉得对方好似随时便要张开厉嘴,露出獠牙,一把将她给叼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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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话说祭祀大典完毕后, 已过午时,帝后二人回殿更衣,所有朝臣及女眷则留在祈年殿内休整。

祈年殿气势恢弘, 殿内可同时容纳数百人, 以往唯有逢除夕,逢皇上龙寿迎百官同庆时才会在此设宴, 今日为了给皇后办寿,破例设在了此处。

今日满京四品以上的朝臣均已出席, 加上地方上钦点回京的,及各府女眷,竟洋洋洒洒快要将整个大殿填满了, 简直比去年过年还要热闹。

而寻常品级官员入宫人数皆有限制,一府限三人或者四人,伯候等有爵位在身的虽无限制, 然而有的府里人丁单薄,有的府里自有旁的考量,随行人员并未满员, 而陆家,因二房陆景怀另领二品军衔,被魏帝另赐了府宅, 是可以单独设府的, 于是, 陆家两房人数加起来浩浩荡荡十余人, 是整个宴上人数最多的, 一眼望去乌压压的,分外招眼。

文武百官落座后,不多时, 歌姬上场,在殿内热场舞动,片刻后,冷菜酒水渐渐献上,优美的舞姿伴随悦耳的音律,冲淡了方才祭奠仪式上的庄重紧张。

有人欣赏舞姿,更多人开始游刃有余的结交攀附了起来。

话说刚入大殿落座不久后,小房氏便已有了尿意,从早上离府至今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了,方才在祭祀大典上她已然快要憋不住了,如今好不容易来到殿内修整,她以为所有人都会同她一样,成群结队,一哄而上,却未料到所有人竟都齐齐落了座,竟无一人有片刻动静。

明明方才入殿时,有宫女候在殿门口小声提醒,净房就在不远处,若有哪位夫人要前往的话,可由她指引。

当时房思燕见众人没有反应,还以为是宫里的规矩,要落座后再去。

这是房思燕第一次入宫,本就紧张得要命,再加上尿意上脑,浑身冷飕飕的,整个人已开始轻颤了起来。

片刻后,拉着丈夫陆靖行小声耳语了一番,陆靖行如今在巡城营当差,正要去给上峰敬酒,闻言,只皱着眉头撂下一句:“我陪你去像个什么样子,你找大嫂陪你一起去罢!”

说罢,便举着酒杯应酬去了。

房思燕瞬间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不过丈夫此话不无道理,片刻后,咬咬牙,第一次主动释放着善意,侧身冲着身旁的沈安宁道:“大嫂,要不要去……净房……”

说话间,只有些难为情的看了另外一侧的大伯陆绥安一眼,“净房”二字,小房氏将声音压到最低,仿佛有些尴尬难堪,难以启齿。

却见一旁的沈安宁冲她轻轻摇头,浅浅一笑果断拒绝道:“四弟妹,我暂时并无……尿意!”

“尿意”二字,沈安宁亦是压到了最低,只是沈安宁提及这二字时,倒是坦坦荡荡,并无任何尴尬之色。

说完,甚至举起一旁的酒杯,浅浅尝了起来。

倒是身侧的陆绥安闻言,余光朝着沈氏这个方位瞥了一眼。

似乎被沈氏如此直白的不雅言论惊怔了一下,不过思及她的出身,倒也并未曾深究,只是朝着她手中的酒盏多扫了一眼,倒是不知他的这个妻子,竟是个贪酒的。

小房氏本欲还要再邀,看到她竟还在吃酒,神色一愣,到底舍不下脸面了,心道:果然是个没眼界的,只知道吃吃喝喝,简直丢人现眼。

却说沈安宁眼下饮的是女子饮用的果酒,并无多少酒味,前世她卧病在床时,将要临死时已吃不下多少东西了,浣溪便咬咬牙服侍她用了些酒压制身体上的疼痛。

今日再饮,只觉味道极佳,不愧是皇室的贡品,不过却也不敢多饮,不过是打湿下唇瓣解渴罢了。

前世,正式的宴席从未时开始,一直到戌时观赏完烟花后结束,是扎扎实实漫长又繁琐的一日。

而沈安宁并不知宫中宴会竟会这样繁杂冗长,又加上太过紧张,频频喝水,导致整个人又饿又频繁想上茅厕,整个人在宴上狼狈不堪。

但凡京城贵族,体面的贵人,是能淡定撑上一整日,不喝水,不去净房,而有人若去了,便会惹人笑柄,落上一个“丢人现眼”的名头。

前世的沈安宁便是“丢人现眼”的代表。

而今,却见沈安宁施施然坐在那里,难得淡定从容,丝毫没有初次入宫的胆怯和畏缩,她虽无法理解缘何女子出恭如厕就要被人耻笑,可是有时身在浑沌,清白就

是一种罪过,若没有勇于冲破世俗的力量和勇气,那么随大流则是自我保护的最优解。

正将手中的酒盏搁下,正要百无聊赖欣赏殿中央的舞技时,这时,目光一抬,透过一道道妖娆优美的歌姬身姿缝隙,沈安宁的目光一时不慎与一双桃花眼对视上了。

侯府落座的位置偏殿中央靠上位,而正对面的位置则是裴家,裴太傅一家,裴太傅夫妇端坐在主位,身后一儿一女,正是裴太傅的一双儿女裴聿今和裴清萤。

裴聿今隔着轻曼身姿的缝隙,朝着沈安宁似笑非笑的举杯,随即,仰头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盏微微调转了头,隔着遥远的距离,无声的朝她示意全饮了。

像是在陪她对饮般。

沈安宁见状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要敛下眼帘时,却见这时对面的裴夫人忽而朝着她这个方位温和一笑。

沈安宁一怔。

前世,自这场宫宴后整整三年,她未曾踏出过府门一步,后来鼓起勇气渐渐随萧氏外出时,这位裴夫人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后来更是在她卧病在床时差人送了一支八百年老参给她续命。

沈安宁并不知长辈们之间的过往,只记得裴夫人那时久久看着她的眉眼,无不感慨道:“跟你娘生得可真像。”

思及至此,便立马收起方才的轻慢,瞬间端得一副乖巧温婉模样,朝着对方轻轻点头,回以一张端庄明媚的笑脸。

她变脸似的嘴脸,却瞬间引得裴夫人身后的裴聿今忍笑不止。

倏地,这时一双幽深的丹凤眼穿过人群正好朝着他的那个方位看去。

隔着宽阔遥远的大殿,二人目光遥遥相望,精准无误的对视上了。

一道散漫玩味。

一道锋利沉静。

定定对视着,竟离奇的没有一人率先撤开。

一抹无形的气氛仿佛在二人周围漫延。

直到这时,萧氏起了身冲着沈安宁道:“宁儿,随我一道去拜访些长辈。”

国公府的廉老夫人及国舅一家均出席了此宴,不可不拜访。

沈安宁欣然起身,这才打断了二人的对视目光。

一直待沈安宁随萧氏走远了,陆绥安这才微微拧了下眉,淡沉的视线目送沈氏远去。

话说,沈安宁等人一走,房思燕看了看身侧,二房婶娘窦氏和二嫂骆氏二人落座不久便离席了,虽今日是皇后娘娘寿诞,可骆氏乃是骆贵妃的侄女,而骆贵妃与张皇后分庭抗争,陆家在世人眼里是骆贵妃这一派的人。

眼下,窦氏和骆氏早就离席去昭阳殿陪骆贵妃了。

整个席位上同辈的只剩小姑子陆安然一人,房思燕再也忍不下去了,再忍下去她就要尿裤子,正要咬咬牙拉着陆安然一道前往时,这时前方的房氏忽而开了口,道:“燕儿,随我一道去——”

净房二字,房氏开不了口。

然而,房思燕看着憋得脸色胀紫的姑母,瞬间激动得差点儿……尿崩了。

姑侄二人一道欣然前往。

整个席间只剩陆安然一人。

方才母亲萧氏要领她去走访结交其他贵人,只是被她以腹痛为由婉拒了。

她如何不清楚养母的目的。

不过是怕她碍眼,拦了那位真千金的路罢了。

她不过是陆家养女罢了,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便是嫁人,又能嫁何人,难道还能显赫过侯府么?

何况,陆安然深深看了眼前方那道端正岿然的身影,一度紧紧咬紧了唇。

直到养父领着兄长起身应酬了后,陆安然脸上终于堆起了三分笑意,转脸冲着身后沈安宁的大丫鬟春淇道:“春淇姐姐,你手中是嫂嫂给皇后娘娘进献的贺礼么?”

陆安然友善又好奇的目光落到了春淇手中。

便见春淇神色一怔,春淇闻言瞬间想起出发前夫人的再三叮嘱,下一刻只一脸警惕的看着她,嘴上恭笑道:“回大姑娘,正是。”

实则,双手将怀中的贺礼更锁紧了几分。

这份贺礼沈安宁方才并没有随侯府的大礼一道献上入库,只因方才皇后娘娘亲自召见,指名要会见沈安宁,便想留着当面进献的。

故而,入宫后还一直紧紧由春淇看护着。

春淇眼中莫名的警惕让陆安然有些意外。

令她一度轻轻眯起了眼。

片刻后,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她只继续耐心的端坐在席位上,一直待房氏与房思燕二人归来,这才与瞬间轻松下来的小房氏闲话家常道:“四嫂,听说大嫂给皇后娘娘献的贺礼是一副亲手所绣的《国色天香图》,没想到大嫂竟还有这副好手艺。”

房思燕闻言,介于方才沈氏果断拒绝她的示好,只瞬间不屑一顾道:“她一个乡下丫头,能绣出什么好东西来,别一会儿污了皇后娘娘的眼,丢尽了咱们侯府的脸。”

陆安然却一脸天真倾羡道:“非也,非也,大嫂越是爱护,定越表示这份贺礼非同一般,一会儿没准出其不意,说不定会深受皇后娘娘的青睐,只会给咱们侯府长脸呢。”

陆安然一脸欣然艳羡。

房思燕闻言心头一紧,她从前处处压她沈安宁一头,可是方才她与姑母从净房出来,回到殿中央遇到了国公府的廉二姑娘,正欲打招呼时,却见廉二姑娘身后的丫鬟一脸嫌弃的抬手掩了下鼻子,仿佛她们是什么腌臜之物。

房思燕与姑母房氏的脸色尤为难看。

她今日丢了个大脸,若沈氏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她们妯娌二人的处境瞬间调转了过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将来侯府哪儿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房思燕绝不允许这样事情的发生。

这样想着,房思燕捏紧了帕子,指着春淇道:“你将大嫂的这份贺礼拿给我瞧瞧。”

春淇早得了沈安宁的吩咐,自是不允,一口回绝道:“回四夫人,这份贺礼婊上了,拆解不得,夫人一早交代过,只能交给皇后娘娘拆解。”

春淇的话正刺房思燕心房,一时咬咬牙道:“怎么,我难道还使唤不得你了。”

顿了顿,又撑起了脖颈道:“从侯府入宫这一路颠簸,你怎知这副绣品有没有损坏,我不过是想替大嫂检查一下罢了,若这贺礼折损了再送到皇后娘娘跟前,你难道是嫌咱们陆家的命太长么吗?”

说罢,房思燕看向前头的房氏道:“姑母,大嫂一届乡野女子,哪里能备出什么好礼来,今日满朝文武百官尽数到场,可别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将咱们侯府的脸全丢尽了,那咱们大房将来可真要遗臭万年了。”

房氏本就对沈氏厌恶至极,闻言便冲着春淇道:“将那贺礼拿来给我瞅瞅。”

春淇抱紧贺礼,依然归然不动。

房氏见状,瞬间板着脸冷呵一声:“怎么,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她一语高声,将左右两侧人的目光悉数引了来。

春淇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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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位便是忠勇侯府陆世子的新夫人?”

话说国公府廉家世代镇守西北边陲之地, 远离朝堂纷争,便是昔日霍贵妃及摄政王霍广把持朝政时,亦对其多有拉拢招揽之意, 廉家是真正的开国功勋, 世代忠良,亦是这十多年来的动荡中, 为数不多屹立不倒的勋贵。

魏帝登基后,为了笼络廉家, 将张皇后胞妹张绾许配给了廉家世子廉城。

廉张、陆沈两家两桩婚事是陛下同时赐下的,亦是陛下登基以来,唯二御赐的两门婚事, 是以,张家三娘子张绾,与沈家沈娘子沈安宁是新帝登基这一年多以

来, 满京最受瞩目的两个女子。

二人的婚事又恰巧在同一日举办,缘分可谓妙不可言。

而这会儿说话之人,便是廉家长媳张绾张大娘子。

只是, 今日倒是这二位阴差阳错的头一回见面。

张大娘子因是张皇后一母同胞的胞妹,逢年过节多在宴上走动,满京贵妇对其有过几面之缘, 倒是另外一位沈娘子自嫁到陆家后, 日日深居简出, 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还被人误作婢女使唤, 没少成为满京笑柄。

张大娘子在世人的嘲笑中,还以为那位沈大娘子是个实在拿不出手的村妇,这才被陆家藏匿在府中, 没脸带出来走动。

可今日一见,竟见其明媚夺目,分明是个百无一有的美人胚子,又见其步履姗姗,行动拂风摆柳,头上金钗,耳间饰品细微摇曳,与步同调相谐,分明端得一副世家风范。

张娘子成婚前,长姐张皇后专门从宫里派了教养嬷嬷教她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微笑,她苦练半年亦不过如此。

当即,忍不住心生惊艳之色。

沈安宁闻言,微微笑着看向张娘子道:“正是妾身。”

说话间,只冲着张大娘子莞尔笑道:“我入京不久,却早闻夫人名讳,上回府中设宴时,还以为夫人会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沈安宁落落大方的回应着张娘子的发问。

言语间并不见任何局促和畏缩,更无任何谄媚之色。

且沈安宁生得一张笑脸,如今又有释放善意的意图。

再加上二人之间种种的缘分使然,便见张娘子亦温和回应道:“上回侯府设宴时恰逢赶上家母生辰便给耽搁了,没想到后面几回又互相错过,今日一见,真是相见恨晚。”

张家虽贵为国舅,可当初张皇后张贞许给还是太子的魏帝时,张家不过小小四品侍郎官,并不算显赫,后来一朝变故,太子被幽禁皇陵,张家没跟着享受到半分福不说,还因此遭到牵连,这十多年来,处境比陆家还要惨烈。

是以,如今张家一朝翻身,张娘子一朝高嫁,她与沈安宁二人的际遇,处境何其相似,竟颇为聊得来。

“妹妹,往日都上哪儿消遣?”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一块闲聊着。

张娘子受太子影响,一直未曾顺利婚配,拖到近二十才许给廉家,故而要比沈安宁年长三四岁。

却难得与多活一世的沈安宁气味相投。

“主要是刚入京,哪哪都两眼一抹黑,别说消遣,入京这大半年来,一直鲜少出过府门,姐姐莫笑,说起来我现今连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了。”

沈安宁莞尔自嘲着。

张娘子觉得她说话坦荡有趣,便笑着顺水相邀道:“我正好亦无个去处,妹妹你哪日若得闲了,我来做东,到我府上一聚。”

沈安宁立马高兴痛快应下道:“那妹妹可真要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了。”

在这样的场合,大家多是客套寒暄,可因沈张二人因命运相似,有着旁人没有的默契和经历,而廉陆二家都是清贵之家,再者,张皇后曾在张大娘子耳边提过沈氏几回,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真心。

二人直接在宴上结交成了朋友,约好了下次会面的时间。

长辈们见此,亦乐见其成。

这时,裴家裴夫人亦带着幼女裴清萤过来给廉老夫人见礼,见到沈安宁,裴夫人更是主动将其召到跟前相看了起来。

萧氏见状,指着裴夫人冲沈安宁道:“宁儿,这是裴夫人,是你舒姨,是你娘生前的好友。”

沈安宁闻言,便立马朝着裴夫人舒氏见礼道:“舒姨。”

裴夫人闻言,双眼略微泛红,只一把拉着她的手,双眼一寸不寸定定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看了又看,温婉的面容里泛起了复杂又欣慰的无限情绪,最终视线再度落在了她的眉眼间,一脸温柔慈爱道:“跟你娘生得可真像。”

“尤其是这双眉眼。”

裴夫人说着,忽而从腕间取下一枚玉镯,套在了沈安宁腕间,道:“这是舒姨给你的见面礼。”

沈安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抹温良的触感已触及她的肌肤,沈安宁一低头,只见一枚上好的翡翠镯子便已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镯质地细腻通透,玉质温润纯正,绿得幽深,纯得透彻,一眼便是绝佳好物。

沈安宁大为受宠若惊,正要立马推辞拿下,手却被微微一压下,一抬头,裴夫人冲她摇了摇头,沈安宁立马扭头去看萧氏,便见萧氏笑着道:“既是长辈给的礼,便是长辈的心意,收着便是。”

这时,裴夫人身后的裴清萤忽而扬起了自己的手腕,冲她一脸自来熟道:“宁姐姐,我也有一只一样的哦!”

沈安宁闻言朝着裴清萤方向看了去,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娇俏可爱,冲着她扬手眨眼。

这才见她的手腕上竟也戴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裴夫人竟将母女两人的信物,这样重要的东西赠给她了,沈安宁一下子不知是何心情。

心中有片刻恍惚。

胸腔里一下子忽而酸酸涩涩了起来。

前世,她被养父母收养,养父虽偏袒她,却无比惧内,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维护她,至于养母则刁钻刻薄,势利蛮横,虽沈安宁与她斗法,双方五五开,不算吃亏,可吴家到底家境贫寒,能生存下来已然不易,哪里有什么浓烈的感情可言。

再后来,嫁到陆家,然而丈夫冷漠,婆婆吃人不吐骨头,妯娌小姑又各个心怀鬼胎,唯有一个萧氏,算得最为亲近之人,却也暗藏各种心思。

前世今生,沈安宁都很少很少遇到真心相待她之人,她并不知道被人悉心呵护和珍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无爹无娘,然而此时此刻,心里隐约有了一丝娘亲的画像,那画像不再是前世婆婆萧氏,而是眼前的裴夫人舒氏。

这大约就是娘的感觉罢。

若她的娘在世,大约就是舒姨这样的罢。

沈安宁一度心中暖暖的。

只噙着丝亲近,忽而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将裴夫人拥了一下,道:“谢谢舒姨。”

舒氏一愣,大约没料到沈安宁会有此举动。

不过,愣怔了片刻,缓过神来,立马心疼又慈爱的将沈安宁一把拥入了怀中,道:“好孩子,谢什么,都是自家人。”

一时将沈安宁搂了搂,说话间,又一把抓了裴清萤的手,将她们二人的手叠放在了一起,道:“我与你娘是闺中好友,往后你们二人亦要好生相处。”

裴夫人话一落,便见裴清萤一脸友善的主动拉着沈安宁的手,冲着裴夫人道:“娘放心,我定会同宁姐姐好生相处的,毕竟,没有宁姐姐可就没有我了。”

裴清萤同裴夫人母女二人打着沈安宁听不懂的哑谜,见沈安宁一脸迷茫,裴清萤则冲着她眨了眨眼,一脸俏皮道:“宁姐姐,改日我再偷偷告诉你。”

说话间,这时外头有太监高呼一声:“宁王到——”

宁王是魏帝堂弟,亦是为数不多靠着窝囊装傻活下来的魏氏血脉,虽非陛下亲弟弟,却是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魏帝对其极为看重,而自堂兄登基后,宁王殿下依然秉持着从前的作风,虽不再窝囊装傻,却依然纨绔成性,镇日流连烟花柳巷,除了正事不干,什么都干,活得不可谓不逍遥自在,世人称其为逍遥王。

逍遥王宁王一经露面后,便代表陛下皇后快要到了,遂所有人齐齐归位。

而沈安宁随萧氏返回时,只见坐席间气氛诡异,一抬眼便见春淇煞白一张脸迎了上来,心急如焚,俨然快要哭了,道:“夫人——”

然话还没开口说完,便见房思燕忽而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提醒道:“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哦。”

春淇闻言,瞬间扭头怒目切齿的盯着房思燕,便见房思燕淡淡咳了一声,随即起

了身来冲着对面沈安宁道:“咳,大嫂,是这样的,方才你们去了后,姑母想瞧瞧你献给皇后娘娘的贺礼,结果没想到一打开那绣品便坏了,所幸咱们事先瞧了一眼,若将这坏掉的贺礼送到皇后娘娘跟前,那还了得。”

房思燕神色淡定的倒打一耙着。

春淇闻言绷着一副青脸想要咬牙开口,这时,房思燕复又道:“难不成姑母会损坏你的东西不成,你若不信,喏,然妹在此,你问她便是。”

陆安然闻言,只起身看了看房思燕,又为难的看了看沈安宁,尴尬笑了笑,并没有出声作证,亦没有出言反驳。

仿佛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一心想要缩回龟壳里。

春淇见状,僵直了腰身,正要辩驳,这时沈安宁冲她使了个眼色,淡淡摇头,只低声说到:“打开我瞧瞧。”

春淇忍泪将锦盒小心翼翼打开,绣品卷裱着,还没拿出打开,便见两端卷起的地方已脱了一条线,丝线拉得极长极长,直接从整幅绣品中央横穿而过,将整幅绣品裁断成了两截。

这是她耗时整整四个月的绣品,皆是她亲手一比一线绣成,然而还没完全将绣品全然摊开,便知此物已损坏严重。

沈安宁虽早就猜到了,依然觉得有些可惜。

物品已坏,便不得献出,此物已废。

只是,前世这副绣品的损坏与房思燕并无关系,用白桃仓皇间的话来说,好似是中途就大姑娘陆安然瞅了一眼,只可惜前世寿宴结束后,白桃便被房氏拖走了,沈安宁并没有同她对证的机会。

没想到,这一世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陆安然竟置身事外了。

这样想着,沈安宁缓缓抬起了眼,目光一一扫过了众人,陆安然垂眸不曾言语,房思燕神色倨傲,至于房氏则绷着脸,扫了她一眼道:“怎么,莫不是又得去侯爷面前告我一回?”

房氏冷嘲热讽着。

眼看气氛僵持,这时,萧氏看了众人一番,终于走上了前来,息事宁人的拿起那副绣品瞧了瞧,嘴里道了声可惜,道:“东西既已损坏,便不适合上献了,好在侯府已献了礼,便是你不单独献礼,亦不算失礼。”

萧氏见沈安宁一直不曾言语,到底安慰了一遭。

片刻后,复又板起了脸,冲着众人道:“好了,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谁再多嘴一句,现在就给我出去。”

萧氏一语发话,房思燕和陆安然便依次乖乖落座。

只剩下春淇一脸委屈又自责的杵在哪里。

这时,外头太监高呼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此话一出,陆家众人瞬间归了位,所有人齐齐原位跪拜,朝着上首帝后二人齐声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有房氏神色一怔,呆呆怔怔,一动不动得看向某处,全然忘了反应,还是萧氏咳了一声提醒一番,这才如梦初醒过来,当即慌慌张张地随着众人一道跪拜着。

低头地瞬间,她心如打鼓,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房氏拼命捂着心口,面上却时而惊魂未定,时而迫不及待,望眼欲穿。

……

话说帝后入席后,魏帝亲自赐酒,给张皇后庆贺,而后文武百官依次给魏帝、张皇后敬酒,魏帝钦点了几位地方官员问话,再然后歌姬上场,大典上奏乐,整个祈年殿歌舞升平,难得喜庆热闹。

而这一舞完毕后,照着前世的步骤,张皇后开口问话,会钦点沈安宁的名将她相看。

至方才贺礼损坏后,沈安宁一直不曾言语,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虽不曾迁怒任何人,但明眼人瞧出,她心不在焉。

眼前一舞完毕,正要散场时。

这时,身后陆安然忽而轻轻拉了拉沈安宁的衣角,沈安宁略微偏头,便见陆安然飞快朝她递过来一物,压低了声音道:“此物是我亲手做的,嫂嫂若不嫌弃,一会儿可献给娘娘,应当不算失礼。”

话落,将掌心摊开,赫然见她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凤凰花丝香囊球,香囊球核桃般大小,用金累丝细丝打造,上头镌刻成凤凰图案的花样子,并镶嵌了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集优雅与华美于一身,小小的一枚陀螺仪模样的球状物,中间还打造了一把小锁,小锁打开,只见里头赫然放了一颗红色的香囊丸,整个小物件算不得多么名贵,可精致小巧的摆件却胜在无端可爱新颖,掌心展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奇特的暖香瞬间扑鼻而来。

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声:好个巧的手,好颗玲珑剔透的心。

前世,沈安宁见到此物便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般,想也没想便接了过来,并对陆安然由衷感激不已。

然而,这一世,看着同样损坏的绣品,又看着同样出现在眼前的香囊球,沈安宁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转眼稍纵即逝,再一抬眼时,只一脸平静的盯着陆安然那双伪善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如此,便多谢妹妹了。”

话一落,沈安宁顷刻间转过了身去。

陆安然一低头,手中的香囊丸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

“老师的后人今日可来了?”

音律停止,歌姬散散退场。

上首的魏帝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场面,想起一年前还在皇陵受苦受难的画面,不由感触连连,一时猛地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恩师,不由开口问道。

张皇后闻言,视线朝着整个大殿内搜索一番,寻到了陆家的方位,平易近人的笑着道:“沈家那丫头可来了?”

一瞬间,整个大殿数百双目光齐齐朝着陆家方位看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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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话说, 帝后二人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下联合点了沈氏的名讳,此举震惊整个侯府,小辈诸如房思燕、陆安然等人一个个心头震撼, 心如打鼓, 就连萧氏都忍不住心头一跳,无端有些紧张。

一旁的房氏更是心都从嗓子眼给跳了出来, 紧张得浑身哆嗦之余,脸上又浮现出了某种兴奋焕发的喜色, 竟鼓起了勇气,噙着春目直直朝着上首方位看了去。

就连侯爷陆景融和二老爷陆景怀都有些受宠若惊。

陆绥安亦是淡淡侧目看向了身侧的妻子。

片刻后,径直起了身, 朝着上首的帝后二人淡定作揖道:“微臣携贱内叩拜陛下,贺娘娘万寿安康。”

说话间,陆绥安余光扫向身侧沈氏。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 被点名的沈安宁缓缓自席位间起了身,随即,缓步而出, 在席位前贴额跪拜,朝着上首恭恭敬敬道:“臣妇沈氏,叩拜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过皇后娘娘, 娘娘寿诞安康, 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安宁礼仪标准、恭恭敬敬的觐见帝后, 并无任何慌乱失礼可言。

祈年殿恢弘宽广, 从殿门口走到殿中央都得走上上百步,而侯府陆家的坐席虽列为殿中央上位,可距离帝后二人的龙凤席依然遥遥远矣。

落入帝后眼中, 只远远见一抹银株身影伏身而下,压根瞧不清具体面相,一旁张皇后见状,便代替魏帝开口道:“沈丫头,上前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温和的声音细听又夹杂着一丝威严,在宽广的大殿上传得极远极远。

话一落,沈安宁缓缓起身,却始终垂着双目,不敢直视龙颜,只恭恭敬敬提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上,再一步一步走到了殿

中央。

行动间,只见她姿势优美,腰间玉佩与裙摆细微摇曳,与步相协,只见步步生莲,姿态竟百般雅致韵味,不由令人另眼相看。

前世,这短短十余步让她战战兢兢,浑身哆嗦成了筛子。

帝后高坐高台,高高在上,威不可犯,而全场文武百官赫然在列,数百道精神矍铄或者威严锋利的目光全部齐齐投身在她的身上,整个大俞朝中最优秀,最身居高位之人尽数在此,对于一个常年在乡野长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镇上员外的沈安宁来说,这样的场合于她而言,不亚于凌迟之刑。

前世,她丢尽了脸面,亦让高台上的帝后二人失望不已。

而经过一次生死的沈安宁早已看淡了一切,她从容淡定的立在了殿中央,直到听到张皇后庄严又温和的声音在远处高处再次响起:“抬起头来。”

沈安宁微微凝了下神,随即噙着一丝浅笑的面容缓缓抬起。

赫然,一张温婉带笑的面容映入帝后的眼帘。

而看到殿中央那张明艳夺目的面容后,显然帝后二人双双一怔。

话说除夕期间,成亲不久的廉城张绾夫妻二人,同陆绥安沈安宁夫妇二人,两对新婚夫妻前后入宫叩谢陛下赐婚,只是,还在宫门口时,原本正要入长秋宫给张皇后请安的陆沈二人被昭阳宫的骆贵妃派人截走了,那日沈安宁在昭阳宫如坐针毡了许久,后因魏帝繁忙无时间召见,便直接被昭阳宫里的人径直送出了宫,因此,还一直未曾见过帝后二人。

张皇后听宫人描述那个沈氏资质寻常,后来沈氏被人当作婢女使唤嘲笑的传闻亦传到了她的耳中,她好不容易瞒下这些传闻,怕流入皇上耳中,引得龙颜不悦,本以为今日实在瞒不住了,却未料这沈氏竟颇为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这沈氏竟容貌秀丽,百般难描,一抹红袍披身,不见半分妖艳之气,于新妇身上,反倒是明艳端庄,光艳逼人。

好个秀色可餐的小娘子。

张皇后原本还怕这沈氏过于普通,或者丑陋粗鄙,为难了陆家,亦打脸了陛下,没想到竟是完全配得上的。

一时盯着沈安宁许久,方笑着称赞道:“不错,难得的美人胚子,与陆世子宛若一对壁人。”

说话间,又紧盯着沈氏的面容道:“与你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连魏帝都忍不住将人上下将人审视了一番,一脸欣慰道:“到底是老师的后人。”

帝后二人对沈氏的印象极好,难得称赞。

沈安宁受宠若惊道:“谢陛下、娘娘谬赞!”

说话间,沈安宁鼓起勇气朝着上首看了一眼,这一眼亦让她吃惊连连,幽禁皇陵整整十五年的帝后竟要比她想象中更要年轻许多,父母那辈的人,魏帝年近四十,匆匆一眼看去,冕帘遮住了上半张脸,却依稀可见面洁无须,远远看着竟像是威严气派的年轻人。

而张皇后三十岁整,看着却不过二十五六岁,清瘦秀气,不算美艳,气质却无端出尘,细看透着一丝英气,与声音的温和截然相反,更与那雍容华贵的骆贵妃截然不同。

却都同样有着一丝威不可犯的上位者之气。

看着眼前宛若壁人的帝后二人,想着帝后贵妃三人日后漫长的纠葛,沈安宁心下一阵唏嘘。

原来,再是高位,亦免不了那些血腥、狗血的争斗,高处不胜寒,越是高位,斗争往往越发腥风血雨,惨烈不堪,相比之下,她在沈家的那些苦难,兴许不过过家家般,不值一提。

正恍惚间,这时张皇后忽而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入京后的日子可还习惯?在侯府这半年来可还顺遂?”

说罢,忽又道:“陛下这些日子可是时常惦记你的。”

张皇后慢悠悠的腔调透着一丝打趣。

然而这一语打趣,却让满殿文武百官及女眷纷纷吃惊纳罕不已,要知道了解张皇后的人知其性情清冷,并非话多外放的性格,更是鲜少在外维护过什么人,就连她的胞妹张大娘子做的不好时,亦一视同仁谴之,还是头一次见她在这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维护人。

今日,张皇后显然有替沈氏撑腰的做派。

这话一出,便见整个侯府众人,尤其是侯府大房各个将整颗心都高悬了起来。

毕竟,房氏要给长子娶平妻的风波才刚平息不久,而沈氏嫁到陆家这大半年来,动辄被罚跪苛待,这些侯爷陆景融原先不知,可经罚跪那事之后多少耳闻了一些。

若这沈氏倍受委屈,今日在帝后二人面前哭诉告状,那整个侯府怕都会被陛下厌弃责罚。

这样想着,侯爷背后都冒起了一层冷汗。

房氏更是细微哆嗦了起来,甚至一度埋下了头,心虚得不敢再肆意朝着上首及沈氏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只见沈氏微微笑着道:“除了天气有些干燥,令人有些无法适应外,其余一切皆好。”

顿了顿,竟也落落大方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与张皇后唠起了家常般,又道:“家里一切亦是十分顺遂。”

说话间,只忽而两眼弯弯,颇为深意道:“公婆待我犹如亲生女儿,夫君亦对妾……”

说到这里,沈安宁话语短暂停顿。

这一顿间,坐席上的陆绥安掀起眼皮,朝着妻子沈氏从容微笑的侧脸定定看去,便见妻子脸上噙着笑意,无比自然的吐出四字:“爱护有加。”

神色自若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言不由衷的痕迹。

这四字落下时,便见陆绥安双目略微一眯,漆黑的瞳仁里一抹幽深浮现。

而周遭侯爷陆景融则长长吁了一口气,片刻后,面露欣慰。

陆家众人皆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可谓让陆家经历了什么叫做:提心吊胆,惊心动魄。

心情不可谓不此起彼伏。

话一落,便又见沈安宁忽而再度朝着上首帝后二人跪拜叩谢道:“臣女叩谢陛下恩赐的这门婚事,亦拜谢娘娘关切。”

说话间,只又冲着张皇后道:“今日乃娘娘寿辰,臣女无以为报,今亲自备下一份薄礼,遥祝娘娘福星高照,平安顺遂!”

“小小俗物,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说话间,沈安宁从袖袍间缓缓取出一物来,双手奉上。

随即,张皇后近身侍奉的宫女下来取递。

看着那用方形锦盒装裱,小小的一份贺礼,那个锦盒大小,不大不小,正适合放置方才陆安然的那一枚香囊球。

陆家坐席后排的陆安然见状一度捏着帕子,将手死死捂住了胸口。

胸口砰砰砰不断狂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她死死盯着那个锦盒,一路目送那锦盒离开沈氏的手,经由宫女端着,一路恭恭敬敬呈到了张皇后面前。

眼看着张皇后接过锦盒,就在她打开锦盒的那一瞬间,就在盒子中的金黄之物一闪而过的那一瞬间,陆安然一度紧张得死死闭上了双眼。

许是未知的画面不明,一度让她浑身发抖发颤了起来,不知是太过恐惧,还是太过期待。

她咬牙紧咬着红唇,紧闭着双目,等待着帝后二人的震怒到来。

然而,一,二,三——

时间一刻一刻划走,期待中的震怒并没有到来。

陆安然神色一愣,猛然睁开了眼,便见张皇后手中拿起金黄一物,举到眼前,脸上并无任何怒意,反倒是有些意外,一脸好奇道:“哦,这是何物?”

张皇后举着手中之物定定看着。

因距离太远,看得并不太清晰,只看得到分明是一团金器没错啊!

怎么……张皇后脸上并无任何异样?

许是因为现实与想象中的画面悬殊太大,以至于令陆安然脸上呈现出了一丝诧异的茫然之色,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时,只见沈安宁支起了身子,微微笑道:“回娘娘,这是一株用黄金打造的稻穗。”

张皇后看着手中微微发沉的黄金稻穗,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她的言外之意是,为何送她此物?

只见这株稻穗并不太大,小小一束,不算过

于奢侈,却也有些沉。

她的寿辰,送各类珍贵古物,奇珍异宝的,无不有之,收到这样直白的黄白之物的,于张皇后而言,还是头一回。

是以,十分好奇。

便见沈安宁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道:“臣妇原先流落在乡野时,在咱们寻常老百姓的眼中最珍贵之物者有二,其一是黄金,其二便是粮食了,臣妇自小大字不识,乡野出身,自无多少雅致手艺,然今日娘娘千秋,臣妇诚心想要送给娘娘一份亲制贺礼,却又不知娘娘喜爱什么,只能将臣妇心目中能够想到的,最最珍贵的两样东西奉上,便有了此物。”

沈安宁将心中的想法毫不掩饰,一一直白的如实说来。

说到这里,忽见沈安宁渐渐挺直了脊背,一脸郑重其事道:“今日臣妇将这株稻穗献给娘娘,是想祝愿我大俞永远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祝愿我大俞所有百姓们都有饭吃,这样陛下和娘娘才能真正永远心安放心。”

沈安宁一字一句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毫不掩饰自己乡野长大的粗鄙身份。

说这番话时,她一脸真诚祝愿。

她微微仰着头,远远眺望着上首的帝后二人,眼光里透露出一丝强烈的崇拜和希冀。

那不仅仅是臣妇沈氏参拜帝后的目光。

更是天下芸芸众生,天下百姓敬仰期盼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仰慕尊敬,和天下子民看向君主目光里的期待和期盼,看得龙椅上的魏帝心神震震激荡滚烫!

只见魏帝手掌猛然拍上案桌,大喊一声:“好,沈氏,你不愧是老师之后。”

当年,首辅沈仲在世时,亦是这般激励还是身为太子的他的。

这样的言语,何其熟悉。

这样的言语,又有多久未曾听闻过了。

众人抬眸看去,便见魏帝一向威严清冷的神色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激昂、动容和责任道:“沈氏,朕今日许诺你,朕定要让天下百姓富足,让朕的所有子民全都吃得上饭,吃得上肉!”

“朕定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魏帝此番霸气宣言一出,瞬间,祈年殿内,所有文武百官忽而全部齐齐出列,在坐席旁遥遥跪拜,振臂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一声声高过一声,在恢弘的大殿里久久传响,经久不息。

而沈安宁功成身退,顺利退回座位时,正好目光与坐席后陆安然的目光对视上了。

对方面色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仿佛还残存了一分迷茫和愤恨,下一刻,陆安然目光一抬,无意间在兄长陆绥安手中窥探到了一抹金色,转眼没入陆绥安衣袖中,稍纵即逝。

然而,这一眼,却成功让陆安然脸色骤然煞白,全脸再无一丝血色。

原来,前世陆安然给沈安宁的那颗香囊球中塞入了一颗朱红色的香囊丸,那是一颗冷香丸,乃前世霍贵妃最爱的香丸。

民间得知,纷纷效仿,但为女子者,无不有之。

而陆安然给沈安宁的那颗冷香丸上,则还多刻了一字,乃:蓁。

霍贵妃的芳名为霍蓁蓁。

而张皇后芳名张贞。

二者虽不同字,却同音。

当初皇后册封时,为了避免与妖妃名字同音,特改名为沅,有温润坚韧之意。

然而,今日这霍乱宫闱霍乱朝纲的妖妃之名却赫然呈现在了寿星张皇后跟前,会引发怎样的霍乱来?

其结果可想而知!

“放肆,沈氏,你难道想造反么?”

前世,魏帝震怒。

直接将手中的酒盏从高台上暴怒扔了下来。

全体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全部匍匐跪拜在了殿上。

前世,帝后气急攻心,险些将沈安宁就地处置了。

前世,就连陆绥安罔顾圣意冲了上来,看到滚落到红毯之上那颗冷香丸上的字迹时,竟都语塞了片刻,只沉着脸跪在殿中央沉声解释道:“贱内大字不识,并非有意冲撞娘娘。”

看着那张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偏又酷似先师血脉的脸,魏帝满眼失望连连,最终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自那日后,帝后二人再不曾提及这位老师的后人。

从此,沈安宁府里府外皆泯然众人。

而她贴身伺候的丫鬟白桃成了最终的替罪羊,从此消失殆尽。

往事如烟,却偏又清晰的在脑中一一展现。

坐在席位上,看着纷至沓来的友善敬意的目光,以至于让沈安宁神色有片刻出窍,一度分不清究竟哪处是现实,哪处是梦境。

这时,帝后座下,一道玩味似的目光忽而远远眺望了来。

宁王用下巴指着远处的那抹傲然身影,微微挑眉道:“那个就是当初皇兄硬要塞给本王的王妃么?”

原来,当初得知沈家血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后,魏帝派人去寻找接回的同时,欲将那个素昧谋面的老师的后人赐给大皇子,只大皇子还小沈氏一岁,不大适合,后又改为赐给宁王。

只是,宁王果断拒绝,派人搜刮到了沈家与陆家的过往,这才顺利将锅甩给了陆家。

身后近随立马回应道:“正是此女。”

便见宁王微微眯起了眼,道:“倒也没那么不堪。”——

作者有话说:今天写得多了点,所以晚了点。

以后尽量在晚上11点前更新,如果写得早,就早发,最迟11点,如果当日超过11点发不出来,我会在评论区提前说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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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话说, 这场宫宴到御花园观赏完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后,终于渐渐接近尾声,帝后二人同时离场, 文武百官均开始慢慢离席。

陆家众人正要离开时, 这时忽而闻得尖锐喜庆一声:“陆夫人,请留步。”

那道声音尖细阴柔, 是太监的声音,众人听到这道声音纷纷或驻足或避让。

沈安宁闻声看去, 便见一位面色祥和,笑眯眯的公公托着佛尘信步而来,远远的便见他眉开眼笑道:“陆夫人,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回礼。”

说话间,只见长秋宫的掌事公公海公公冲着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马便将托盘上的赏赐之物奉上。

沈安宁随着众人视线一并齐齐看去, 便见托盘里呈放着的竟是两柄玉如意,上头嵌着由碧玺,松石和宝石所雕刻的花卉, 华丽精美万分。

然而,比物件奢华更要令人吃惊的是,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之物, 而今日出席这场寿宴的文武百官全部给皇后赠了寿礼, 却独独唯有这沈氏一人收到了娘娘的回礼, 这份体面, 乃今日头一份, 乃无上荣耀。

旁人看得惊心羡慕不已。

沈安宁亦是十分受宠若惊,忙不迭施施然回礼道:“谢娘娘厚爱。”

海公公倒是难得客气十足的看着沈安宁道:“娘娘说,夫人是有福之人, 日后定是个好福气的。”

话刚一落,一旁的萧氏从怔愣中缓过神来,赶忙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荷包,喜笑颜开的亲手塞到了海公公手中道:“公公辛苦了,往后还得仰仗公公多在娘娘跟前言语几句。”

海公公倒也不推辞,痛痛快快收下了。

海公公一走,萧氏立在原地立了片刻,脑海中有片刻空白。

陆家这十多年来实在是被打压得太过厉害了,别说宫里的宫宴,就连府门都十余年无人踏足,他们镇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唯恐稍出差池,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年来艰难到,以至于今日获得这份无尚荣宠,都只觉得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许久许久,仿佛这才从这片天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

却也知道,今日的这份体面,多半出自这位儿媳身上。

一时,面色复杂,心中瞬间泛起千言万语,最终只紧紧拉着沈安宁的手拍了拍,欣慰又感概道:“好孩子,你日后的福气还在后头了。”

而周遭众多夫人小姐见状亦纷纷围了过来,道喜的道喜,攀交的攀交,将房氏等众人都一并给挤到了三层之外。

一件不同的贺礼,却得到了前世今生两种截然相反的际遇。

有时,不知是该觉得讽刺,还是幸运。

而看着昔日被她们轻慢的窝囊废如今一遭翻身扬眉吐气,房氏几人各怀心思,或嫉妒,或觉得刺眼无比,或茫然无措——

出宫后,一行人原路返还归家。

马车上,侯爷陆景融得知儿媳竟被皇后娘娘派了赏,一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高兴得恨不得当场叫停马车,向长媳讨要那份赏赐之物好生观摩一遭。

这可是这十多年来,除了陛下登基时派的赏赐外,陆家第一次受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