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条件
最终还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王宫交给了分别隶属于克劳斯和格罗弗的两位副手，在乔舒和诸位魔将归来前，他们会负责看家和养狗。
马车渐行渐远，暗夜精灵艾拉牵着地狱犬出来送别。
地狱三头犬的体型太大了，就算马车塞得下，走在外面也会引来无数人的目光。乔舒的身边已经跟着很多有名有姓的大恶魔了，若是再多一条血统纯正的地狱犬，傻子都会猜到他的身份。
届时引起骚动，那就不妙了。
“再见，旺财，来福，阿贵！”乔舒探出车窗，依依不舍地跟狗道别。
狗狗：“汪汪汪！”
三个头，叫声也是三重奏，说不出的喜感。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乔舒才缩回身子，老实坐好。
供魔王出行的马车十分豪华，能坐能躺，茶几、冰格暖炉等皆是一应俱全。
但如此大的马车内，只有赫利西斯、克劳斯，以及乔舒三人。
其他人——包括撒娇失败的安塞姆——都被赶到其他马车去了。八个魔将分两辆车，再加上一个侍从用的马车，共计四辆车，车队的规模不小。
也就是大陆的炼金术比较发达，研究出了储物戒，许多东西都能用它存放，否则还要再多上一辆马车储备必需用品。
一路提前打过招呼，马车速度不减，很快出了尼德城。
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尼德山脉，近处却是一片长着青草茬子的土地。道路修得平整宽阔，四通八达，时不时能看见马车或恶魔骑着幽冥马，借由官道赶往周围的卫星城市。
乔舒把厚重的车帘布幔卷了起来，只放下一半的纱帘，尾端用重物勾住。让阳光无法晒进车厢，车内的人也能瞧见窗外的景色。
“殿下，红茶和点心都准备好了。”克劳斯笑道。
出门在外，既然要低调，自然不能提及“陛下”之类的称谓。大家非常丝滑地改了称呼，乔舒是“魔族的亲王殿下”，赫利西斯则是亲王的护卫，称其为“大人”。
乔舒应了一声，坐在茶几旁的坐垫上。赫利西斯躺在后座，两条长腿架在另一条长椅上，手里翻看着几张纸。
“殿下，小心烫。”克劳斯轻声说。
“嗯。”乔舒点点头。
茶水刚入喉，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接近车厢。与之而来的，还有数道呼喊声。
“殿下！”
“诶，你的马别挤我！”
“我来——乔乔，要出来骑马吗？”
乔舒抬头，只见安塞姆勒马靠近，把头伸进窗户里。
粉发少年兴奋道：“我和哈金斯、山岚他们在骑马呢，你来吗？”
马车还在行驶途中，安塞姆就这么把自己“吊”在窗户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身首分离，实在惊悚。
乔舒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安塞姆，注意安全，不要把头伸出……伸入窗内。”乔舒实在无力吐槽。
当初到底为什么觉得安塞姆活泼但乖巧？
明明就是一个拴不住的熊孩子。
安塞姆“哦”了一声，很听话地把头缩回去，牢牢控制着马速。
“乔乔，那你来吗？”
“不了。”乔舒不感兴趣。
“好吧。”安塞姆遗憾，骑马退开。
乔舒端着茶杯挪到窗户边，外头，有好几个魔将在官道旁的平地上纵马狂欢。
来来回回地跑，仿佛不知疲倦。
连莉莉娅都战意高昂地喊着“驾——”，就这么从乔舒的马车旁冲过去了。
乔舒抽了抽嘴角，环视一圈，对唯一骑马但闲着的山岚招了招手。
山岚迅速上前：“殿下，您也来吗？”
乔舒：“……不，谢谢邀请。我是想问，你们在做什么？”
山岚：“他们在比速度呢！”
似乎见乔舒欲言又止，山岚体贴地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乔舒打着哈哈：“我以为你们会边骑马边唱歌。”
“唱歌？”山岚茫然地说：“唱什么？”
乔舒含糊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之类的。”
山岚很热情：“我们没有这种歌！不过，殿下想听，我们可以唱别的！”
“别，我就是随口一吐槽——”乔舒试图，但山岚已经调转马车，朝那群玩疯了的魔将们疾驰而去。
很快，在一阵又一阵马蹄声里，魔将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将乔舒的马车左右包围。
曲调高雅的、纯纯靠吼的、唱个儿歌摆烂的、非常认真但五音不全的、歌词非常黄色的……
他们用魔语各自唱着自己选的魔族经典曲目，努力在一众同僚中脱颖而出，得到乔舒的赏识。
车厢内。
克劳斯、赫利西斯：“……”
乔舒已经快晕厥了。
魔音贯耳，莫过于此啊！！
赫利西斯“啪”地放下手中的卷轴，臭着一张脸，嗓音冰冷。
“唱的乱七八糟，吵死了。”
眼看赫利西斯就要按捺不住杀魔的欲望，乔舒连忙探出窗外叫停，让他们都离远一些。
一众魔将们虽然畏惧赫利西斯的怒火，依旧期期艾艾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乔舒。
“殿下，您喜欢谁的歌声？”
说实话，一个都没听清。
未免端水失败，挑起更大的纷争。
乔舒撒谎道：“我喜欢赫利的声音。”
众人狐疑：“大人刚才唱歌了吗？”
乔舒诚恳点头，唱了的，估计在心里唱了一首骂人之歌。
好吧，大家信了，以为是太过混乱所以没有听清。
最重要的是，赢下“歌王比赛”的人是赫利西斯，没人有胆子质疑他。
乔舒心软好说话，赫利西斯可不会手下留情。
众魔将散去，乔舒长舒一口气，转头就见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我唱歌了？”
“……”
“拿我做挡箭牌的滋味如何。”
“棒极了，下次还敢。”乔舒眨了眨眼睛，表情真诚。
赫利西斯冷笑一声。
乔舒一点都不怕他，对克劳斯使了一个眼色。克劳斯哑然失笑，识趣地说：“那么，殿下，我也下去骑一会儿马吧。”
乔舒微微颔首，克劳斯就推开车门，招来侍从。
很快有人将马匹牵来，克劳斯翻身上马，利落离开。
说要去骑马，却也不见他加入魔将们的队伍，而是去了后面的几辆马车里。
明显是个借口。
乔舒把纯白的纱帘彻底放下，如此一来，车厢内依旧有足够亮堂的光线，也有隐私空间。
他拿着一块糕点，坐到赫利西斯的身边。
男人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青年手中的点心。
“干什么？”赫利西斯故意问道。
乔舒一手托着点心，免得渣掉到垫子上，一边凑近赫利西斯，探头去看男人手中的羊皮纸。
“你在看什么？让我看看。”
说着，青年举起手中的点心……
赫利西斯勾了勾唇，主动张开口。
乔舒自己咬了一口点心，嚼嚼，吞下，茫然地看着张开嘴巴的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
乔舒：“？？？”
赫利西斯的脸色瞬间变黑，闭口不言。
乔舒回过味儿来，大笑：“你以为我要喂你？哈哈哈哈——”
赫利西斯面沉如水，唰地收起卷轴，一个字也不让乔舒看。
乔舒急了，他刚刚瞧见卷轴上写着“暗街”“合作商”等字样，肯定是暗街的情报。
“我不笑你了。赫利，别小气，快把情报交出来！”
“不。”
男人果断道：“除非你赔我点心。”
乔舒觉得赫利西斯不是小气，是懒和幼稚。
桌上那么多，什么种类的都有，想吃就自己去拿呀！
“好，这就去给你拿。”
乔舒一边敷衍着，一边把剩下的半截点心往嘴里塞，准备空出手去把一整碟都端来，看赫利西斯还怎么挑剔。
糕点刚触及唇瓣，手腕就被一个强势的力道扯去。
乔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点心，进了另一个人的口中。
“那是我吃过的……”乔舒顿了顿，抗议的声音减弱。他瞪大双眼，耳根逐渐漫上薄红。
赫利西斯伸出舌头，舔了舔青年沾着点心碎屑的指尖。
看着乔舒震惊又支吾着说不出来话，感到愉快、能露出笑容的人瞬间换了一位。
湿润的触感传来，赫利西斯含着乔舒的手指，用牙齿轻轻地磨了磨。
“！！！”
乔舒触电一般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滚带爬地离开长椅，躲到车厢的另一头。
竟然还咬手！
“水球术。”
乔舒语速飞快，他小声念着短促的咒语。水元素迅速聚集，在半空形成一个足球那么大的幽蓝水球，里面缓缓流淌着清水。
是救命的水！
乔舒如蒙大赦，立刻把双手伸进去，左手搓右手，拼命搓着手指，试图将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洗掉。
“你真是什么招都有，跟流氓有什么区别。”乔舒悲愤地说。
“多谢夸赞。”
赫利西斯笑吟吟地看他忙活。
“还看么？一份点心，换一张纸。”
这里的点心可不是日常款，是要亲手喂到赫利西斯嘴边的。
“不看！”乔舒果断拒绝。
“真的吗？”赫利西斯含笑道，“我手中的情报可不是其他人能收集到的，里面有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信息。”
“免费给，我就要。”
“乔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你换个条件。”
“可以。”赫利西斯慢条斯理地说，“亲我一下，别说一份暗街的情报，你想要什么都行。”
白日做梦也不是这个梦法。
乔舒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说，“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从马车上跳下去，摔断腿，都不会求你的！”
第42章 信任
经过几日边走边玩的行程，车队终于抵达阿苟纳城。
尚未入城，就已瞧见远处直入云霄的高山，依稀可见锥形火山口和爬满藤蔓的陡峭悬崖，宏伟壮观，站在山下，仿若能感受到大地女神盖亚的无边神力，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按照直线距离来说，阿苟纳城夹在贪婪与色欲两大领主之间，因它与色欲之都之间被一个广阔的海湾隔开，故而在划分领属之时，被当时的赫利西斯分给了当时贪婪之城的魔将。
它是半工业半农业城市，远离火山、靠近海湾的地区盛产炼金术锻造出来的魔法产品，而靠近火山坡的山麓地区土壤肥沃，除了常见的粮食和果园，还种植了琉冥花。
琉冥花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是熬制许多高级魔药的原材料之一，经济价值极高。
可惜，它只能种在魔界，换了别的地方都活不了。偏偏魔界又不是能养花的地方，即便是花农精心培育，一年也就盛开一次，还常常有不开花的风险。
这儿也算是朱利的领地，他细细介绍着：
“殿下，琉冥花开之时，整片花海都是艳丽的血红色，非常漂亮。最近恰好是花开的季节，如果碰上，您可以和……赫利大人去观赏。”
朱利懂事地咽下“大家一起去”，换成“您和赫利一起”。
这一路上，即便他没能完全摸清赫利西斯的恶魔本体和真实身份，也看得出来乔舒与赫利西斯之间的关系暧昧又亲昵。
还是不要当小情侣之间的火把去讨嫌了。
车队缓缓入城，这里的人文风景都与尼德城截然不同，乔舒盯着窗外，看得目不转睛。
“这里真热闹，从山麓间吹来的风也很舒服，还能俯瞰海湾，很适合度假呀。”乔舒感慨。
赫利西斯说：“我记得，这里从前是荒芜之地，所以没有被选入魔族王都的备选范围。”
朱利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您的历史知识真渊博。”
朱利对乔舒解释道：“阿苟纳城从前被火山灰覆盖，千年过去，火山始终没有再进行大爆发，真理学会的学者反复探测，确认没有爆发风险，城市才被重建。”
通过几百年，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鼎盛模样。
“很多人忘了来时的路，以为阿苟纳城生来就是繁荣的，其实一切都要归功于当时冒着风险进入火山的学者们。”朱利道，“阿苟纳城是在灰烬之上重生的城市。”
“我看到街上有很多穿着蓝色长袍的人类，他们是什么人？”乔舒带着点困惑，问。
“他们就是真理学会的学者。”朱利说。
真理学会是人族创建的，由崇尚真理、信奉实践出真知的学者们组成，研究的项目涵盖天文地理、人文历史、魔法百科……
“当初，是真理学会不顾恶魔的嘲笑，毅然进入了被称为死亡地带的火山区域，拿回了真实的探测数据。”
朱利的表情愈发郑重：“我们是恶魔，却也懂得何为‘敬重’与‘感激’。为了表达感谢和尊重，真理学会在阿苟纳城内享有一系列免税政策，学会成员享有与恶魔同等的公民权，他们也是城市的一份子。”
不过，仅限阿苟纳城。
因城市与魔界边境有一定距离，若有自保能力较差的学者想要入城，需由学会向城主提交申请，再派魔族士兵一路护送，确保其安然无恙。
学者要离开魔界，可以自行离开，也可以向城主申请士兵护送离境。
乔舒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马车缓缓停下。
克劳斯照旧伸出手臂，让他的主人能扶着下车。刚上前半步，就被另一个男人抢了先。
“赫利阁下，您此举是否有所不妥？”克劳斯问。
“没有不妥。乔乔，我扶你。”赫利西斯冷淡回答。
乔舒无语地看着他们，一个都没选，自己利落跳下车。
两人：“……”
好吧。
乔舒绕过他们，看向前方。
面前坐落着一个占地极大的庄园，镂空的铁门上有尖刺，一圈高大的围墙将庄园城堡包裹在内。
乔舒的眼前一亮，发出贫困生见到城堡的惊叹。
朱利却误会了，惶恐且毕恭毕敬地道歉：“殿下，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准备这间小院，委屈您了。”
城堡在你眼里就是农家小院吗？
乔舒心情复杂：“……没事，挺好的。”
终于有了自己是老钱贵族的既视感，这日子也是越过越美了。
除了乔舒之外，其他人都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庄园的城堡再好，比起尼德宫而言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当然算是委屈。
庄园内配备了多位仆从，但仆人们并不清楚乔舒一行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血统纯正、实力强悍的大恶魔，为首的紫发青年，据说是魔族的亲王殿下。
未免出现意外，克劳斯一来就把下人们带去临时培训。
乔舒独自在卧房内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去街上转转，并且不带任何人。
又怕他们找不到人，把事情闹大……
乔舒想了想，在城堡转了一圈，没找到克劳斯，但看见了莉莉娅，就将自己要出门玩的事告诉她。
“不带人吗？会不会不安全。”莉莉娅担忧。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乔舒拍着胸脯保证。
莉莉娅：“不然，你把赫利西斯带上。”
乔舒叛逆之心大起：“我才不要！”
莉莉娅纳闷：“你们吵架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想晾晾他，让他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
乔舒认真地说明去向：“我不去远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可能会去真理学会看看，晚饭前回来。莉莉娅，你别告诉赫利西斯！”
说完转身就跑。
“等——”
莉莉娅抓了个空。
孩子乖是挺乖的，出门会怕家里人担心，知道及时报备。就是跑得太快，抓都抓不住。
“……”
莉莉娅用余光瞥着树荫后的阴影，欲言又止。
她确实不会说。
因为赫利西斯已经听见了。
乔悄悄溜出城堡，在庄园的大门外边琢磨怎么下山——这座庄园坐落在半山腰，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路程。
“要不回去牵一匹马吧。”乔舒自言自语地说。
话音刚落，耳畔倏地传来男人沉冽的嗓音。
“我带你飞下去？”
“哇啊！！”
乔舒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前一蹦，远离声源。
他回头，见赫利西斯正挑着眉，眼中含笑。
“出去玩故意不带我，真过分。”男人长叹道。
这话一出，乔舒还能有什么不懂。
“你偷听？”乔舒竖起眉头质问。
“怎么能叫‘偷’？”赫利西斯淡定反驳：“我是光明正大地听，就你没发现而已。”
“……”
“莉莉娅多希望你能慢点。她的话都到嘴边了，你却跑了。”
乔舒暗恨自己警惕心太差，没能察觉到赫利西斯的踪迹。他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是来专门来吓我的？”
赫利西斯双手抱胸，笑吟吟道：“不，我来邀你同游。”
乔舒：“我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
出乎意料之外，赫利西斯却说：“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拒绝。”
男人上前两步，逼近乔舒。他俯下身，轻声道：“只要你说‘不’。”
“……”乔舒凝视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近距离看，赫利西斯似乎帅得有点过分了。
乔舒不由得屏住呼吸。
赫利西斯笑道：“看来有人不会拒绝我了。”
乔舒退后两步，离男人远了些。他带着控诉的意味，说：“一招应该只能用一次，你犯规了。”
“谁规定的？”
“我。”
“哦，但我是恶魔，恶魔怎么会听人类的话。”赫利西斯神情愉悦。
一双漆黑的羽翼从男人背后舒展开来，他长身而立，脚尖微微悬空。
“你不是六翼？”乔舒好奇地问。
“全放出来太招摇了，一对羽翼就足够了。”
赫利西斯对乔舒伸出右手：“过来。再耽误时间，你恐怕赶不回来用晚餐。”
乔舒一边嘀咕着“我要骑马”，一边非常诚实地把手放进赫利西斯的掌心里。
“下次再陪你骑马。”
赫利西斯哄道。
他将乔舒拉进怀里，让乔舒的背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手臂收拢，牢牢圈抱住青年的腰。
无形的魔力将乔舒包裹在内。
赫利西斯心念一动，驱动羽翼。
高度逐渐上升，慢慢高过了古老苍翠的巨木。地面上的庄园缩小了无数倍，草坪上行走的人们像一只只蚂蚁。
脚底下一点托力都没有，整个人凭空悬浮在空中，唯一能借力的地方，只有赫利西斯的手臂。
再没有比赫利西斯的怀抱更安全的地方了。
乔舒都不敢低头，他搭着男人小臂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嘴唇哆嗦道：“赫利，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赫利西斯：“这个高度刚刚好，不会撞树。”
圈在腰间的手臂没有一刻放松过，赫利西斯再度向乔舒承诺：“我正在用魔力托着你，你不会掉下去的。”
乔舒紧张兮兮地说：“那我怎么感受不到？”
“低头，看见鞋底的红光了吗？”
乔舒依言照做，匆匆一瞥后迅速收回视线，稍感安心。
这点安全感很快被赫利西斯的高速飞行击碎。
乔舒顶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不放心地大声叮嘱道：“我相信你能抱紧我，不会让我掉下去的。对不对？”
他背对着赫利西斯，看不见男人勾起的唇角。
“当然，如你所愿。”
赫利西斯从善如流，顺从地将青年搂得更紧。男人的下巴抵在青年的发顶上，趁乔舒不注意，偷偷摸摸地亲了他的发。
“我绝对值得你的信任。”
向来没有信誉的大魔王赫利西斯，愉快地说。
第43章 火山（捉虫）
魔界，阿苟纳城。
城市上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划过。
眼力极好的人，也只能勉勉强强瞧出是道黑影。更多的人根本没有抬头去看，也就没有发现这个“流星”。
“流星”划过天际，落在真理学会附近的一条巷子里。
一群正在争吵的学者注意到了它。
“那是什么东西？”一个青年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天空残留下来的浅淡尾迹。
站在对立面的学者不耐烦道：“马林，你别想转移话题！我说过了，学会已经反复探测过，此次的火山爆发就是一次小喷发，根本不会影响地质——喂！你去哪儿？！”
马林并不理会他，视线定格在“流星”落下的巷子里，快步朝前跑去。
马林的朋友戈德曼是与他同一条战线的人，此刻队友突然转身跑了，他无奈，只好追了上去。
剩下的学者骂了他们几句，转身回了学会。
马林刚跑到巷口，就听见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下次能不能飞慢一点，搞得我有点晕翅膀了，真怕哪天吐你身上。”
“……抱歉，但是再慢的话，就会被地面的人看见了。下次骑马载你，好吗？”
“行吧。回去的时候不要飞了。”
“嗯，乔乔不要生气。”
“没有生气……你不要凑过来撒娇……”
马林尴尬地停下脚步，里面好像是一对小情侣。贸然闯进去，会打扰人家亲热。
可那道流星确实落在了巷子里。
“飞”？流星是跟他们有关系吗？
马林尚在思索着他们话中的含义，巷子里的动静忽然消失了。
马林正奇怪地探头：“咦，怎么没声了。”
那他可以进去一探究竟了吗。
他只顾着踌躇要不要进去巷子，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影子忽然像是活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延长数寸。
阴影蠕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将影刺刺入马林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同伴及时赶到。
戈德曼人未至，声先到，嗓门极大。
“马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们的辩论还没有结束呢！”
马林朝戈德曼走去，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流星落在巷子里，走到近前，只听到一对情侣在说话。”
戈德曼喘着气，无语地说：“哪来的流星，你眼花了吧？我说，你能不能改改性子。只顾着追求‘真理’，从来不顾分寸，很容易与人结仇的。”
从影子中探出的影刺微微一顿，慢吞吞地重新融回阴影里。
“我担心异象会牵扯到火山，你知道的，现在的阿苟纳火山经不起半点刺激……”
马林丝毫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苦笑着听同伴唠叨，垂头丧气地保证自己下次一定。
巷子里。
赫利西斯睁开眼睛，对一脸紧张的乔舒说：“没事了，一个路过的真理学会成员，看到我们落下，以为是流星。”
“这里可是魔界，他怎么不往人的身上想。”乔舒纳闷。
赫利西斯提醒：“城市一般都有限空令，违者会触发法阵，响起警报。”
一般恶魔自然不敢违背法令，也没那个实力。
赫利西斯不同。
作为魔王，限空法阵在他眼里大概就是儿童过家家的玩具，没有放在眼里的必要。
“离开，还是出去会会他们？”赫利西斯问。
乔舒想了想，“去看看吧。”
他就是对真理学会感兴趣才过来的，避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违反限空法令，会有麻烦吗？”乔舒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又见黑发男人露出不屑的神情，话锋一转：“……好吧，是我问了个傻瓜问题。”
两人并肩往外走。
赫利西斯纠正他：“不是傻瓜，你是关心，我知道。”
乔舒心里有点高兴。
“小伙子真会说话。”他笑眯眯地拍了拍赫利西斯的手臂。
走出巷子，迎面便撞见马林和戈德曼。
前者高高瘦瘦，后者比马林矮一个头，略胖。
他们都穿着蓝色的长袍，胸口绣着数条交织缠绕的橄榄枝和对半摊开的金色书籍。
那是真理学会的制服和徽章，象征智慧女神密涅瓦用手掌托起世间万物的真理学识，寓意着学者们为真理而战。
那两人也发现了乔舒和赫利西斯。
马林和戈德曼对视一眼，马林正要跑上前询问，被戈德曼拽了一下才想起同伴的叮嘱，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
乔舒主动走近，打招呼：“你们是真理学会的学者吗？”
戈德曼的眼睛尖，一下就瞧出这两人的气势、衣着都非常人可比，想必身世背景不俗。
他抢在马林前面开口：“是的，我们是学会的高级学者，戈德曼，这位是马拉。不知阁下是……？”
“我们是游客，从尼德城而来。我姓乔，他叫赫利。”乔舒笑了笑。
“乔先生，赫利先生。”戈德曼语气谦逊，同乔舒聊了起来。
在戈德曼和乔舒交谈之际，马林数次欲言又止，都被戈德曼在暗中用眼神喝止了。
乔舒干脆道：“我听到你们在谈论‘流星’。”
马林眼前一亮，不顾戈德曼的阻拦，迅速说道：“是的，请问刚刚那个划破天际的黑影……”
“是我的朋友用羽翼带我飞行，不是流星。”乔舒说，“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巷子看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马林犹豫片刻，竟然真的告罪一声，小跑着进了巷子。
戈德曼快晕厥了，就算实在好奇，可以与人告别之后再来啊。
有这么个一根筋的朋友，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胆敢违背限空令还不被法阵检测到的角色，是他们小小学者惹得起的吗？
戈德曼想勒死马林的心都有了，慌张补救道：
“两位先生，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马林向来一心扑在真理研究上，时常会做出坏气氛的事，再加上，他最近跟疯了一样研究小阿苟纳火山，说什么火山爆发会引发地震，真是无稽之谈。”
戈德曼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连忙转移话题。
“学会早已发布相关检测公告，这次的小阿苟纳火山喷发仍处于安全范围，适合观赏。两位先生也是来看火山的吧？消息传出去，最近城里多了很多游客……”
赫利西斯忽然打断：“小阿苟纳？”
戈德曼笑着解释。
“您是外地游客，不清楚火山的实情。其实这儿有两座靠在一起的火山，一个偏大，是死火山。另一个要小许多，是活火山。”
“外界习惯将它们统称在一起，但学会将它们分成了一大一小，分开称呼，也方便研究。”
说话时，马林去而复返。他一回来，就对着乔舒和赫利西斯道歉：“对不起，巷子里确实没有异常，是我太冒犯了。”
乔舒微微摇头。
他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不要紧，学者的求知欲向来比常人旺盛。我能理解。”
两位贵族老爷看起来都很好说话，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马林和戈德曼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诚许多。
乔舒适时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阿苟纳’和‘小阿苟纳’的说法。”
“实不相瞒，我非常敬佩真理学会的前辈在七百年前做出的壮举，也对阿苟纳火山很感兴趣。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想请二位先生在酒馆小酌几杯。”
马拉和戈德曼面面相觑。
“这……”
“能够结识真理学会的高级学者，是我的荣幸啊。”乔舒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
乔舒的外表欺骗性极强。
他长相极佳，五官精致，双眸似碧空如洗的蓝天，唇红齿白。
当青年在阳光下微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气质无限趋向曙光之神奥罗拉，温柔而圣洁，光辉万丈。
心肠再硬的人都不忍心对他说出重话，更别提拒绝他的要求。
马林和戈德曼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了。
“乔先生，我知道有个酒馆比较清静，白天也开放。”
“乔先生，您何须如此！能为您解答疑惑，亦是我们的荣幸。”
乔舒微笑道：“多谢。”
“哪里话！这边请！您跟着我们就好。”两位学者一改谨慎疏离的态度，变得热情起来，或者说，是殷勤备至。
赫利西斯：“…………”
“赫利，你怎么还愣着？快跟上。”乔舒拽了他一把。
赫利西斯真想反手拉着他掉头就走，离这两个男的越远越好，但乔舒握着他的手……手腕。
而且乔舒似乎真的很想听火山的事。
赫利西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忍了。
进了酒馆，两位学者坐一排，乔舒和臭着脸的赫利西斯坐在他们对面。
有侍者端上果汁、酒水和下酒菜。
马林和戈德曼再怎么迷糊，也该反应过来他们过于殷勤的态度，惹怒了这位赫利先生。
更何况，戈德曼本就不是迟钝的人。
他给了自家兄弟一个眼神，两人在接下来的聊天中规矩了很多，酒也不敢多喝。
马林更是滴酒不碰，直接说自己还有研究没做完，只要了葡萄汁。
乔舒怕回家被克劳斯念叨，杯中也是葡萄汁。
推杯换盏之后，他顺理成章地问起马林的研究。
马林显然苦闷已久，就差一个宣泄郁气的口子。他并不隐瞒，据实告之。
乔舒和赫利西斯这才知道，原来马林最近正在为了火山喷发一事奔走。
阿苟纳火山分大（死）小（活），学会的仪器早已监测到小阿苟纳近来愈发活跃，一应数据皆显示近期将有一场岩浆喷发。
学会派了一队高级学者前去收集并公布数据。原本大家都认为这是小规模、安全的火山喷发，不料，一天后，马林突然改口，认为判断有误。
马林认为，小阿苟纳的爆发确实不危险，但它很可能引起深层次的地质活动，导致大阿苟纳（死火山）重新复活并喷发。
若是大阿苟纳爆发，其喷出的火山灰足够把整座阿苟纳城掩盖和摧毁。
学会起初很重视马林的报告，于是派人反复上山探测，加强监测。得到的数据，都证明马林的结论不成立，死火山不会复活。
马林在学会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引起的重视少之又少，还有人埋怨他事多。
就连他的朋友，戈德曼，都开始有了放弃的念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再折腾下去，下季度的研究资金就别想要了。”戈德曼说。
马林大声道：“那你被火山灰埋地底下的时候，要再多研究资金又有什么用？难道放着全城人不管，我带着你提前逃跑吗！”
戈德曼就说不出话来了，慢慢，他才说：“万一不会爆发呢……”
马林骂道：“你疯了吗？竟然敢赌‘万一’？”
乔舒和赫利西斯听着他俩吵架。
赫利西斯的指尖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红瞳中闪过一抹思索。
乔舒暗自庆幸，还好他本着“皇帝微服私访必会碰上冤情”的想法，赌了个“万一就遇上了呢”。
要不然放马林和戈德曼走了，他估计就不会知道死火山可能复活且大爆发的事。
但乔舒还是觉得不对劲，真理学会就那么不靠谱吗？
乔舒问道：“马林，你认为探测数据有问题？”
马林说：“我认为他们负责的部分没有尽力，只敷衍了事。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事实就是，我和戈德曼昼夜忙碌，两个人干完了他们一队的活，收集到的数据却不被重视。”
“的确有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但是，那也不足以引发死火山复活啊，倒是可能有小地震。”戈德曼含含糊糊地说，话中似有别的隐情。
异常的能量波动啊。
乔舒用余光瞥了赫利西斯一眼，那男人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眉宇微拧。
乔舒收回视线，只好自己来发问。
“能量波动属于什么？”
戈德曼犹豫不决：“……不知道，我没见过那样的波动。”
乔舒毫不留情地戳穿：“你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什么都别说。”
戈德曼神情愕然。
他经不住乔舒的拷问，左右看看，咬咬牙，压低声音：“我只能说，那是一种邪恶的能量。”
乔舒眉心一跳。
“诺克斯？”他干脆利落地问。
马林被他的直白吓得往后缩了缩。
戈德曼更是面色一白：“嘘！嘘！你不要命啦？大庭广之下也敢说出这个名字！”
乔舒虚心请教：“那怎么说？”
戈德曼：“你该说‘那个教派和教徒’或者‘那个邪恶的神’。”
乔舒啧啧感慨。
这不就是异世界的“You-Know-Who”嘛。
“好吧，邪神。”乔舒说，“你们觉得是他在惹事？”
戈德曼立刻撇清关系：“那不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感觉像而已……诶！两位，我是密涅瓦女神的忠诚信徒，会知道他们的事，是因为我协助教会参与过清理净化邪神祭坛的工作。”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山上，赫利，赫利——”乔舒推了推黑发男人，纳闷：“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赫利西斯回神。
“在想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赫利西斯捏了捏乔舒的手，示意回头再说。
“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们。”赫利西斯的嗓音沉冷，“我只想问，真理学会是否内部出了问题。”
马林沉默片刻，颓败道：“是的，确实如此。”
“会长收了商人的钱，学会里一半都是奔着免税政策而来的商人，已经没有几个愿意潜心做研究的学者了。”
乔舒诧异：“商人？”
戈德曼解释道：“学会享受一系列优惠政策，对学者而言，这可以减轻我们的生活负担，让我们能专心研究。”
“原本是好事，直到有商人买通了学会成员，用学者的名义在人魔两族做买卖，赚差价，还不用交税，当然赚了大钱！”
有一就有二，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以前还是学者和商人的私下交易，人一多，大家渐渐默认了“潜规则”。到现在，已经有商人直接花重金敲开学会的大门，制服一穿，徽章一戴，他们也是“学者”了。
但商人哪里懂研究？
每一次进入火山范围的探测都要大力气，仪器每使用一次就损耗一分，保养仪器要钱，出钱请专业学者上山也要钱。
次数一多，商人当然就不乐意了。
马林很愤怒：“阿苟纳城的真理学会分会，不如改名叫做贸易所算了！”
乔舒也觉得很扯淡，但仔细想想，这事完全有可能发生。
赫利西斯问：“城主和领主不管吗？”
这是两个人，一个是指阿苟纳城的城主——塔克。另一个是指领主朱利。
马林气到说不出话，戈德曼苦笑着回答道：“怎么会管呢？他们又不是没钱收。”
乔舒不这么认为。
“城主或许是如此，但朱利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尊重真理学会，再怎么贪，起码不会贪到这上面。”
在入城之时，朱利曾向他介绍真理学会，态度端正严肃。
乔舒更偏向于朱利完全不知情。朱利并不知道学会已经被金钱腐蚀，否则不会称呼来往的蓝袍人为“学者”。
乔舒的语气激怒了本就在气头上的马林。
马林忽略对方的贵族身份，讥讽道：“难道你认识魔将朱利？莫非他还跟你面对面介绍过学会吗？！”
“对啊。”
乔舒神情坦然：“朱利亲口说的，学会里的学者都是值得尊重和感激的人，他认为学者为阿苟纳城做出了巨大贡献。当着我们的面，难道他敢撒谎吗。”
赫利西斯平静地接话：“他不敢。”
乔舒：“而且他要是收了钱心虚，我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马林和戈德曼：“……”
不是，这俩到底是谁啊？
怎么还会认识传闻中的魔将，按照他们的说法，魔将在他们面前还得毕恭毕敬小心做魔？
马林吞了吞口水，气势稍弱：“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赫利西斯冷冷地扫他们一眼，吓得马林和戈德曼僵在原地，不敢放肆也不敢动弹。
乔舒笑道：“需要我把朱利叫过来吗？他也在城里。”
“不、不用麻烦了。”马林和戈德曼结结巴巴地说。
乔舒也不管他们到底信不信，安慰道：
“归根究底，这事都是朱利失职了，也是我们御下不严……放心吧，火山爆发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解决的，绝不让任何一个市民的生命受到威胁，必要时，我们会迁移城市。”
马林尚在怀疑乔舒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戈德曼却已经信了大半，他本就觉得‘乔先生’和‘赫利先生’气势非凡，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戈德曼迟疑半晌，低声提醒道：“阁下，火山爆发并非绝对，或许有阻止的机会。我和马林都认可一种猜测，引起死火山复活的主要原因并非小阿苟纳，而是那股……来自邪神的能量。”
“它在火山底部，是常人无法抵达之地。但若是能遏制，乃至净化掉它，死火山失去最大的刺激源，小阿苟纳的体量不大，没有质变，也就没有量变。”
马林也在旁边叹了口气。
“学会并非都是花架子，未必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但……谁敢跟邪神扯上关系，就连我，也只敢将原因归咎于小阿苟纳。”
乔舒扭头看了看窗外。
天色已晚，家里人还在等着他们，该回去了。
乔舒拉着赫利西斯起身，对两位执着而正义的学者，笑道：“如果解决诺克斯就能解决一切，那可比火山喷发要简单得多。”
跟诺克斯打交道，他们熟得很。
马林和戈德曼也起身，将他们送出门外，目送两人走远。
他们还是不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至少，要为他们送上祈祷与祝福。
马林长长地叹息：“众神在上，愿密涅瓦赐予他们解决困难的智慧与力量。”
第44章 告解（捉虫）
阿苟纳城，上城区。
回庄园的路上。
乔舒和赫利西斯回来时，没有再用羽翼飞行，而是在集市随意买了两匹马代步。
在路上，乔舒同赫利西斯吐槽朱利的运气不行，自从他见到朱利以来，朱利好像就没干出过什么好事。
擅闯魔王书房偷卷轴、自作主张召唤了乔舒、弄丢卷轴、其麾下混入邪教徒、想送礼拍领导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上，如今大家出来旅游，结果也是他的领地闹出这么大的事。
那可是整城人的性命！
本以为是天灾，结果是人祸……或者说，是邪神惹的祸。
“朱利运气真差。”乔舒说。
赫利西斯却笑了。
“你知道朱利有一个外号，叫做‘好命的纯血’吗？”
乔舒摇摇头。
赫利西斯：“朱利实力平平无奇，大家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混成魔将，只好将他的成就归功于纯血统。”
乔舒的表情一言难尽。
“就他还好命？朱利要是知道真理学会和火山的事，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赫利西斯淡淡道：“他就算管住了真理学会，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种事在魔界太普遍了。乔乔，你该操心的另有其人。”
乔舒警惕起来。
“什么意思？话说，你刚才在酒馆里发什么呆。”
“在想，火山里好像有我千年前掉进去的东西。”
“……早就被烧没了吧！”
“不会，火山的温度不足以让它融化。”
谈话间，两人一路骑马飞驰上山。
庄园大门缓缓开启。
两人翻身下马。
“殿下，你们回来了。”克劳斯亲自迎上。
“嗯。”乔舒对他笑了笑，又问，“朱利在哪里？”
克劳斯忙了一天，临近傍晚才有了空闲的时间。乔舒这么一问，竟然把他给问住了。
但克劳斯反应很快，他先是略微思索，答道：“我一整天都在正厅忙碌，好像下午都没怎么看见他。”
紧接着，又招来几名男仆，命他们在庄园内寻找朱利的身影。
男仆很快回报：“朱利大人并不在庄园内。”
乔舒没说话。
克劳斯打量着青年微冷的蓝瞳，挥手屏退仆人，问乔舒：“殿下，您找朱利吗？是否需要派人寻找他？”
“暂时不要。”乔舒冷笑道，“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把握。”
克劳斯问：“发生什么事了？”
乔舒把真理学会变成商人的免税法宝，以及死火山有复活爆发风险一事，详细告之。
“这……”克劳斯斟酌着话语，“殿下，我有一些话，想要提醒您。”
乔舒：“你说。”
克劳斯委婉道：“魔界的魔物们生性贪婪残暴，若是[贪婪之境]内的魔物，手段更是比其他地域的恶魔都要多，只要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是毫无底线的。”
乔舒想了想，忽然问道：“我听说暗街起源于[贪婪之境]的中心主城厄悉城？”
赫利西斯挑了挑眉，红瞳中闪过一抹兴味。
克劳斯诧异，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这样啊，我记住了。”
乔舒示意：“你继续。”
克劳斯便续上方才的话尾：
“要压制住一群贪婪至极的恶魔，只能比他们更贪婪，但是越贪婪，就越容易掉入陷阱。[贪婪]魔将更换的速度非常快，平均三百年就必换一任，每一任魔将几乎都死于陷害或伏杀，不得善终。”
赫利西斯插话道：“魔界还有一个传言，说贪婪的位置是受到诅咒的，凡登此位者，皆活不过三百年。”
乔舒冷眼睨着黑发男人。
“你好像知道很多，不是刚睡醒回到魔界吗？”
“下属收集的情报里正好有他罢了。”
大魔王俯身，将正脸凑近乔舒，食指点了点青年的唇。
他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我们之间有未完成的交易。”
乔舒：“。”
赫利西斯：“想要情报吗？”
“……不是很想。”乔舒一巴掌糊在男人英俊的侧脸上，将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真可惜，”赫利西斯叹道，“那你只能自己猜了。”
“猜就猜，我乐意当侦探。”
乔舒转向一脸平静的克劳斯——这位魔族大总管果然见多识广，亲眼看着魔王和圣子调情，脸色都不带变的。
乔舒催促道：“克劳斯，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别给他占我便宜的机会。”
克劳斯从容而镇定，微微躬身：“为您效劳，殿下。”
他直起腰，侃侃而谈：
“殿下，阿苟纳城离厄悉城足有千里，又是外界眼中难得的和平之地，比起其他臭名昭著之城无需过多留心。朱利大人分身乏术，必定疏于监管。阿苟纳城若是被摧毁，朱利的魔将之位也就到头了。”
“从明面上看，这似乎是他的失职，亦是城市的劫难。但是——”
“邪神的能量为何会出现在火山底部，激化死火山复活？您又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在阿苟纳城？”
“若非安塞姆大人使了点手段，您恐怕会为了清净独自旅行。若是赫利西斯陛下没有苏醒，能陪同您的人，只有我，最多再加一个格罗弗，力量不足，您极有可能会陷入绝境。”
克劳斯轻声道：“即便是众人齐聚的现在，若您不曾避开众人，与陛下偷溜出门约会，又如何能知道死火山濒临复活一事？”
“殿下，真理学会、阿苟纳城主，甚至是朱利大人，他们都不重要，我们大可事后再追究其罪行。如今最危险的，还是潜藏在您身边的毒蛇。”
乔舒默然。
克劳斯说得很有道理，而他也的确陷于愤怒的情绪中，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跟随他出行的魔将之中，至少有一个叛徒。
背弃了众神，投向了邪神诺克斯的阵营。
那个人，会是谁呢？
乔舒陷入沉思。
三人是站在四周没有遮挡物的草坪上说的话，环境足够私密，没人能偷听。
乔舒叮嘱：“在没有揪出来叛徒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克劳斯自然恭谨应是。
赫利西斯不客气地哼笑道：“我会犯这种小错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乔舒翻了个白眼，合理怀疑赫利西斯已经看清一切了，就等着他“献吻”呢。
想得美！
乔舒暗自发誓，要坚守原则，绝不让赫利西斯的“阴谋”得逞！
不远处，城堡的露台上。
一个粉发少年趴在栏杆上，用手拢在嘴巴周围，像个小喇叭。
少年大声呼喊：“乔乔，赫利大人，你们在干嘛？晚餐准备好啦！！”
三人抬头望去。
乔舒挥了挥手，回应他，表示自己马上就到。
少年犹不满足，喊道：“我指导厨师做饭很辛苦的，乔乔，表！扬！我！”
“安塞姆，你是全魔界最棒最懂事的小朋友！”
乔舒立马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并隔空送上鼓励的笑容。
赫利西斯：“……”
克劳斯：“……”
真的把安塞姆当儿子在养了吗。
安塞姆开心地就差原地起飞——恶魔翅膀不停扑腾，真的差一点飞了。
眼看安塞姆摆出要飞过来的样子，乔舒连忙扬声道：“不用来了，我们马上过去。你先去餐厅等我，好吗？”
“好吧，那你快点哦。”
安塞姆很明显只是做个样子，这么远的距离，两人扯着嗓子、一来一回的对话声早就落进其他恶魔的耳朵里。
他得到了殿下的夸赞，不趁机炫耀，更待何时？！
三人看着少年带着兴奋的表情一秒缩回屋内。
看着安塞姆没心没肺的样子。
三个人都沉默了。
乔舒情不自禁道：“克劳斯啊，按照你的逻辑，其实我们所有人都要感谢安塞姆。”
如果不是安塞姆在猜拳和手心手背游戏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为了出行的名额从撒娇到撒泼，现在就不会七个魔将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阿苟纳城。
他们也就无法借此机会把卧底找出来了。
克劳斯：“……”
生平第一次想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乔舒气虚道：“叛徒就先排除安塞姆吧？我直觉他是无辜的，非常无辜。”
克劳斯低头附和：“……嗯，就按您说的做吧。”
赫利西斯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给乔舒抓个厨师，千年前这两人也是客客气气的食客与厨师关系，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养崽和被养。
本以为所谓的儿子是个玩笑，但乔舒好像是认真的。
赫利西斯真不想承认那个手舞足蹈的、心里除了吃就是争宠的傻子是自己未来实际意义上的养子。
可是乔舒很喜欢安塞姆。
“……”
行吧，赫利西斯捏着鼻子认了。
儿子单蠢一点总好过心思阴毒，祸害养父。只要乔舒开心，他能接受多出来一个1015岁的儿子。
餐厅。
用餐前。
克劳斯悄悄告诉乔舒，阿苟纳城的城主塔克在府邸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雕梁画栋，美酒香醇，还有金子做的餐具器皿和绝世美人的曼妙歌舞，即便没到现场，光是听克劳斯描述，都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奢靡的场面。
外界并不知道塔克盛情邀请的大人物是谁，但庄园里的魔将们可是心里有数的。
晚餐时分，朱利果然缺席了。
魔将们彼此窃窃私语。
“殿下和赫利大人在这里，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去参加晚宴，太失礼了。”伊曼不快道。
“就是啊，怎么着也得说一声吧。”格罗弗也露出不满的表情。
哈金斯也摸不着头脑，他跟朱利关系还不错，但本着昔日的同僚情谊，求情道：“殿下，朱利的信使肯定在路上了。”
话音未落，朱利的使魔满身是汗地飞奔而入，跪在乔舒面前，将朱利的请罪信奉上。
乔舒接过，打开扫了两眼，信的大致内容就是塔克城主竭力邀请，盛情难却，他就留下参加晚宴了，很抱歉不能陪您用餐等等。
乔舒合上信封。
“好啦，他不来就不来呗，我们开动吧。”
青年高举手中酒杯，笑吟吟道：“朋友们，让我们同饮此酒。愿众神与您同在！”
“敬盖亚！”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附和道：“敬盖亚！”
**
诸多魔将中，有四人是一定能确保忠诚的——莉莉娅、亚尔、安塞姆、克劳斯。
除了克劳斯，其他三人都是千年前就与乔舒、赫利西斯交好的朋友。
怕安塞姆藏不住事，乔舒只叫来了莉莉娅和亚尔，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并表示明日一早寻个机会脱离队伍，一起去探查火山。
一众事宜皆安排妥当，为了保证有充足的精力应对挑战，乔舒早早就进入了睡眠。
夜渐渐深了。
主卧的床榻上，乔舒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殿下，乔舒殿下——”门外传来朱利的声音，“我有急事，请求觐见！”
“……”
就一定要大半夜扰人清梦吗！
乔舒带着浓浓怨念，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房门。
朱利：“殿下！”
“给你一分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乔舒幽幽道。
朱利：“……”
朱利卑微道：“我能进您的卧室，关上门说吗？事情有点严重。”
乔舒让他进门，把门关紧。
他双手抱胸，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说。”
朱利不敢再耽搁，以免再惹恼气头上的乔舒。
他膝盖一曲，直直跪在地上。
“殿下，我有罪。”
乔舒条件反射退了半步：“？？大半夜的，你干嘛了？”
朱利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将其双手呈上。他的神情苦涩，低着头不敢看乔舒的眼睛。
“属下今日造访城主府，无意间发现城主府、商人、真理学会的学长三者勾结，买卖学者之位，以图免除赋税。常以护送学者为名，派魔族士兵走军方通道押送商人的货物，谋求暴利。”
“原本，这些我都会私下解决，不会打扰到您。”
朱利说：“但我借晚宴的机会，从一个醉酒的学者口中，得知惊人的噩耗！”
“被归类于死火山的大阿苟纳火山，即将有——”
“死火山要复活，是吧？我已经知道了。”乔舒语气淡淡地打断他。
朱利猛地抬头，眼神愕然。
“您怎么会……”
“也比你早半天得到消息而已。”乔舒问，“你的情报来源何处？”
朱利呐呐道：“我夜探真理学会的会长室，在他的办公桌里找到了被压下来的真实数据，于是用魔法复刻了一份。”
乔舒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张，一堆鬼画符、数字和字母。
“……”
看不懂。
朱利很会看眼色，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
他积极道：“您需要我进行讲解吗？”
讲完天都亮了！
乔舒果断拒绝：“不必了，你直接说结论。”
朱利飞快道：“死火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爆发，刺激源头是位于火山口的某个异常能量源。塔克城主和本地一些的富豪士绅，包括真理学会会长，都私下收到了消息。”
“但他们并不想着如何解决，也不上报，而是借机敛财，同时收拾好行囊，随时准备逃跑。”
跟之前的对上了。
乔舒并不过问塔克城主，反而问起朱利：“那你呢？”
朱利一怔：“我？”
乔舒：“是啊。你既然发现了这件事，大可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捅出来，那些人在惊慌之下，要么想着干掉你灭口，要么用钱收买你。”
“作为魔将，你的实力再次，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用钱收买是最快最稳妥的。你可以收了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事后再把责任推到塔克和学会会长身上，怪他们欺上瞒下。”
“如此一来，你能摆脱大半干系，再痛哭流涕，演一下悔恨莫及，接受一些伤不到根本的责罚，这事也就过去了。平民的死伤，城市的摧毁，跟你有什么关系？阿苟纳城本就是你领土中最不起眼、可有可无的部分。”
“我相信，一定会有你的前辈这么干过，还逃脱了责罚。”
乔舒追问道：“换了你，你怎么就大半夜地跑我房里，主动请罪？”
朱利跪在圣子的面前，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恶魔垂着头，默然许久，他的嗓音干涩沙哑，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因为沉溺于‘贪婪’，终有一日会被‘贪婪’吞噬……殿下，这是您曾告诫我的。所以，我不能。”
乔舒的呼吸有片刻凝滞，连他都要忘记，他曾对朱利说过这般劝诫的话了。
但朱利没有忘。
恶魔深深地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匍匐在圣子的足前，亲吻他的袍角。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向他的神明告解，又像罪人在等待最终的判决。
“我是领主，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因我的失职与不察，让军队通道被违规占用，让真理学会沦为摆设，让全城市民有生命之危。”
朱利哑声道：“殿下……如今，我跪在您的面前，心甘情愿接受您的审判。”——
小剧场：
乔舒：“安塞姆，你几岁？”
安塞姆：（毫不犹豫）“十五。”
乔舒：（擦汗）“我听说是1015……”
安塞姆：（坚定）“天塌下来，我也是十五！永远十五！”
第45章 私仇
乔舒没有宣判朱利的任何罪名，低垂着眼睫看了朱利片刻，就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起来。”
乔舒神情冷静地说：“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地步，现在提及审判，为时尚早。与其为过去后悔，不如将功补过。”
“殿下，那可是火山！”朱利吃惊道，“人力如何能和自然之力相提并论？除非有大魔导师使用魔法禁咒，才有可能抵挡两座火山同时爆发的岩浆和火山灰！”
可魔族并不擅长守护，而是擅长破坏。
“您要向人族求援吗？”朱利询问。
乔舒反问：“你为何认定它是天灾而不是人祸。你可知火山底部所谓‘异常能量源’是什么？”
朱利哑然，摇头。
“属下不知。”
“有人告诉我，那极有可能是诺克斯的能量。”乔舒看着朱利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顿了顿，说：“既然是邪神在作祟，那么，将它净化，火山没有刺激源头，自然就不会爆发了。”
竟然还跟邪神牵扯上了关系！
朱利何其敏锐，转念一想，脱口而出：“城主府和真理学会之中定有邪教徒！”
不是塔克城主，就是学会分会长，也可能他们俩都是。
难怪他们将死火山复活之事压得死死的，这或许本就是邪教徒的谋划，是邪神的阴谋。
可是……
朱利更急了，魔族哪里懂净化！
千百年来，魔族碰上诺克斯都只有一个处理方式——神庙烧了，邪教徒杀掉。
净化？
那得属性为[光明]的魔法师才能做到。
恶魔强行学习净化术，在把自己净化掉之前，就会死于属性冲突导致的魔力紊乱。
朱利略一思忖，给出两条建议：
“要想净化邪恶能量，唯有寻求人族法师的帮助。科索王国有教廷，枢机院中的部分红衣主教是大魔导师，教廷以神爱世人为教义，任何种族向他们求救，教廷都不会坐视不理。但我们和教廷长期对立，他们是否会回应，这就不得而知。”
“其二，我们可以向沙尔纳公国申请援助。真理学会的总部设立于那儿，既然是分会长闯出来的祸，真理学会没有理由不管，他们也拥有许多高阶法师。”
说完，恶魔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
“无论是派信使前往科索王国还是沙尔纳公国，一来一回都得耗费不少时间，我们要抓紧了。殿下，您意下如何？”
乔舒想了想。
“真理学会的分会长受贿一事，的确得让他们也见证。证据齐全后，把分会长以及从犯都关押在牢里，等真理学会的人到场再行判决。”
“至于教廷……”
乔舒笑了笑，“不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多麻烦啊。我自有办法。”
朱利一愣，没敢多问，低头应是。
乔舒让朱利趁身份之便，去收集塔克城主和其他人罪行的证据。朱利接下任务，恭敬告退。
从乔舒的卧房里出来，往前走了数十步，刚离开长廊，朱利的脚步一刹。
恶魔猛地抬头。
夜风微凉，云层随风飘去，皎洁的月光投过镂空的花窗，从地上一点点向上爬。
走廊尽头，缓缓显出一个男人高大健壮的身影。他斜靠在窗户边，用软布擦拭着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刀刃泛着凛凛寒光。
男人伫立在光影交错之地，月色下，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能隐约瞧见俊冷的侧颜。
赫利西斯站在那儿，整个人就像一把锐利的、亟待出鞘的魔剑。
一旦出鞘，不见血不罢休。
朱利的眼神一凝，脸上写满警惕：
“赫利阁下，夜已深，您为何会出现在殿下门外？”
“因为察觉到他房里进了外人。”赫利西斯偏过头，似笑非笑地说。
男人的神情冷峻肃杀，一双红瞳牢牢盯着朱利，如深渊魔物的气息无声蔓延着，叫朱利小腿打颤。
朱利的面色苍白如纸，脊背已经渗出冷汗。赫利西斯的气势太强悍，他的膝盖已经发软了。
要么跪下臣服，要么赶快转身逃命。
但朱利强行压下灵魂深处对高位魔族的恐惧，故作镇定。
他反唇相讥，道：“我是外人，也好过一个来历不明，还对殿下图谋不轨的恶魔！”
这话一出，倒让赫利西斯高看朱利几眼。
能顶着魔王的威压却不跪，违背逃跑和屈服的本能，率先想到的是乔舒的安危。
这足以证明朱利对乔舒的忠诚。
只是忠诚，还不够。
走廊里，无形的魔压陡然加大了。
朱利身体一晃，险险倚着墙壁站稳，他喘着粗气，眼里满是恐惧和愤怒。
朱利口中来路不明的大恶魔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但他已经没有后退的力气了。
朱利的大脑一片混沌，死神的镰刀高悬于脖颈上方，他仿佛能感受到冥界的气息，是一种毫发无伤，却濒临死亡的恐惧。
赫利西斯的嗓音沉冽，玩味道：“朱利，你的胆子挺大。”
“呼……”
朱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满是惧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赫利西斯很认真地思考要如何作答。
最后，在魔王赫利西斯和卫兵赫利西斯之中，他选择指了指乔舒的卧室方向，一脸坦然地说：“他的男人。”
朱利：“……”
赫利西斯补充道：“尚在追求中。”
朱利：“…………”
如果吐槽的话，他会不会立刻死翘翘？
还是忍一忍吧。
赫利西斯绕过朱利，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停下脚步。
赫利西斯压低声音，轻声道：“你与虎谋皮之时，有没有想过面具之下的那人可能是来自深渊的魔鬼？”
朱利豁然变色。
他猛地转头，声音仿佛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样：“你什么意思？”
“自己考虑清楚吧。”
赫利西斯懒散道，“看在你对乔舒忠心耿耿的份上，及时收手，我还能在肃清暗街之时饶你一命。”
暗街二字一出，朱利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面无血色，表情隐隐有些慌张。
朱利沉默几秒，哑声问：“……你都知道什么。”
“你做的那点破事，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赫利西斯嗤笑道：“我只提醒你一点，唤醒魔王的灵契卷轴，真的是你拿出来的吗。”
朱利一怔，下意识道：“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别人？”
“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城，避开巡逻侍卫，在不触动结界中的警戒符文的情况下，破开结界，精准找到暗柜中的灵契卷轴，再带着它扬长而去。”
赫利西斯挑剔十足地说：“你确定……你能做到？”
朱利感觉有被嘲讽到。
他面露怒容：“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
话音未落，一只手掌已搭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属于魔王的魔力数据侵入体内，视朱利的一切防护手段于无物。
恶魔的身体僵在原地。
下一刻，比高山还沉重的魔压逼迫他动作起来。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关节也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音。
朱利瞳孔一缩，眼神惊恐又茫然。
“……这、这个力量是……”朱利顾不上疼痛，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黑发男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红瞳里是居高临下的冷漠与傲慢。
“就凭这个。”
赫利西斯冷淡地说，“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你一次。再有不敬，我不会留手。”
说罢，他再没有停留，大步向前，很快走入黑暗中，再也看不见身影。
独留朱利跌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起身。
他的两个膝盖全部碎了，走不了路。剧痛让他汗如雨下，也让朱利的大脑越发清醒。
刹那间，他想起了那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和哈金斯被排除在外——的秘密。
原来，这就是他们在隐瞒的事情吗？
赫利、赫利西斯。
前者只是把末尾的音节省去，像一个日常名或亲近之人呼唤的昵称，几乎没有遮掩。
可谁会无缘无故往魔王的身上想，尤其是，他们已经有了一个“魔王”！
没有经历过还好，一旦有了对比，只要是恶魔，就不会认错真魔王与假魔王之间魔力的差别。
魔王是魔族食物链的顶端，是高坐于金字塔之上的男人。
魔界的每一块土壤都浸透着魔王的魔力，每一个魔物从诞生之日起就刻上了魔王的精神烙印。
这是魔界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选出来的君王，是赫利西斯用无数场战斗，以及无人匹敌的强大实力赢得的权利。
魔王只能有一个。
如果赫利西斯是魔王，那……
乔舒是谁？
朱利一边飞速思考着，一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治疗魔药，拔开瓶塞，仰头尽数灌下。
恶魔受伤的膝盖飞快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常人难以难受的酸麻和痒意，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咬而过。
但这对于朱利而言，并不算重伤。毕竟他就从暗街发家，一步步做到现在的位置，在暗街混过的人，能全须全尾都很了不起了。
朱利等了一会儿，等到体力恢复，伤势痊愈，他又取出一个手杖充当拐杖，缓慢起身。
赫利西斯是惩罚性质的施压，他的魔力狂暴而不留情面。最好的治疗魔药也仅仅是让膝盖痊愈，不足以让朱利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必须连夜去找医师深度治疗，否则明天走路一瘸一拐，明眼人都会发现不对。
朱利不能让自己出了岔子，以免影响乔舒的计划。
即便乔舒不是魔王，他也对乔舒献上了恶魔的真心，他忠于乔舒，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再说了。
朱利寻思着，赫利西斯就算知道他效忠乔舒，也不会不高兴，只会更高兴吧……
魔王怎么跟个恋爱脑似的。
朱利百思不得其解，背部的恶魔翼舒展开来，利落地往随行医师的住处飞去。
他飞着飞着，目光忽然触及自己在月色下的影子。
那展开的翅膀，单看影子，就像一对巨大的蝙蝠翼。
朱利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乔舒从来没有放出过恶魔翼和恶魔犄角。”
乔舒不是恶魔。
他是人类。
【不用舍近求远。】
【我有办法。】
……！！
朱利差点从半空摔下去。
什么办法？殿下难道打算自己上手去净化吗？
净化术人人都能学，属性是[光明]的人会学得更快更好，但想要净化邪神的邪恶神力，普天之下，唯有湮灭在历史中的天神族之外，就只有教廷能做到！
乔舒不可能是教廷的主教，他是自己从异界召唤过来的啊！
亲眼看着的！
魔法阵也是他盯着山岚画的！
朱利的表情从未如此精彩，飞都飞不成一条直线。
实在是太震惊了。
教廷的圣子被恶魔召唤成功，当上了假魔王！
真魔王不知怎么苏醒了，重回魔界却不要王座，一心追求圣子！
“众神在上，这也太劲爆了……”
朱利不敢再想，转而思考是谁在背后谋害他，把偷卷轴的罪名按在他身上。
是谁呢？
朱利苦思冥想，不一会儿就思想滑坡了，“他俩什么时候有一腿的……不是，是谁害的我……”
过了会儿。
“陛下到底是罚我不敬之罪，还是趁机公报私仇，因为我大半夜进了殿下的房间——”
朱利猛地中断，摇头，怒骂自己：“不对，我应该专注地想幕后黑手啊！！”
朱利很悲痛，他觉得自己今晚注定要为了魔王和圣子的爱情辗转难眠。
第46章 云朵
第二天，所有人都发现朱利好像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细节，只能察觉到他看乔舒和赫利西斯的眼神更加复杂和尊敬了。
聪明人隐约能从细微之处猜出个大概，其他人的思维再迟钝，也因知晓乔舒和赫利西斯的真实身份而不敢贸然询问。
一群人默契地保持着“你知我知”的沉默。
唯有哈金斯摸不着头脑，迷惑又茫然地问：“朱利，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变得奇奇怪怪的？”
朱利抽了抽嘴角，拍了拍牛头人的胳膊。
“不必在意。”朱利真诚道，“你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了。”
傻人自有傻福。
朱利说完，也不懂牛头人回应，自顾自转身离去。
“他是什么意思？”哈金斯扭头询问周围的魔将。
魔将们用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把牛头人彻底看恼了。
哈金斯将无比沉重的巨斧扛在肩上，暴跳如雷，怒吼道：“看什么看！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
“没什么没什么。”
“你想太多了，我们是在表达友好。”
还友好呢！
哈金斯只是傻，又不是蠢。他本想跟这些人打上一架，发泄心中的怒火，打完再去找乔舒。
岂料刚摆出起手式，握住斧头的把手，余光就瞥见窗外闪过的两道人影。
——乔舒和赫利西斯似乎要出门。
这哪行！
不把事情弄清楚，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乔舒殿下！请止步！！”牛头人的吼声远远传来，排山倒海一般。
乔舒被震得一个趔趄，赫利西斯扶住青年，红瞳不满地扫向追来的牛头人。
“殿下！不要走啊！”哈金斯飞奔而来，一边大叫道。
“……”
乔舒本想和赫利西斯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开溜，现在嘛，计划算是泡汤了。
哈金斯跑到近前，被赫利西斯冷声斥责道：“大吼大叫什么？你把乔舒吓到了。”
哈金斯顿时愧疚道：“是吗？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殿下，你没有被吓出个好歹吧？”
乔舒：“……”
他没那么脆弱啦，正常人突然被人从身后怒吼名字，都会浑身一震吧。
“我没有被吓到。”乔舒严肃地为自己正名，他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摆出王的架子，问：“你有什么事啊？”
哈金斯耿直道：“你们好像有秘密瞒着我，我来问问是什么秘密。”
乔舒：“……”
赫利西斯：“……”
牛头人是真的一根筋啊。
哈金斯：“原本有朱利陪我一起，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怎么一夜醒来就剩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殿下，这不公平！”
确实对哈金斯不公平。
牛头人固然性子直了些，但字字句句都在理。
乔舒看了眼赫利西斯，男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
乔舒想了想：“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事关重大，你确定你有接受真相的心理准备吗？接下来我说的话绝非儿戏，你不要害怕。”
哈金斯重重地拍了拍胸膛：“天塌下来我也不怕！我准备好了！”
那就行。
乔舒零帧起手，坦然道：“我不是魔族，是被你们误召唤来的异界圣子。他——”
乔舒指了指赫利西斯。
“这位才是正统魔王，全名是赫利西斯。”
“啊？！！！”
哈金斯大张着嘴巴，震惊得失去表情管理。
原来不是天塌了，是换了一片天空！
清晨的鸟鸣声清脆，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乔舒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哈金斯老实地：“不太好。”
过了几秒，牛头人自言自语地呢喃道：“盖亚在上，我的耳朵真的没出问题吗？”
乔舒和赫利西斯：“……”
哈金斯沉默了很久，别说乔舒，就连赫利西斯都要以为哈金斯无法接受乔舒的时候，牛头人却开口了。
“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不能跟教廷开战了。”
哈金斯满脸遗憾：“我一直都在等着您带领魔族大军征服大陆呢，这样，我就有机会建立战功，成为千古名将！”
乔舒：“……你志向还挺远大。”
哈金斯又问了些细节，总算搞清了整个乌龙事件的始末。
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
“虽然我一直说不爽教廷，但事实上我看谁都不顺眼，只要不合我心意的，都是一点就着。”
哈金斯大声道：“但是，乔舒殿下，您是例外。我看你就很顺眼，很喜欢你！”
这话说的直白。
牛头人已经用他贫瘠苍白的语言，尽可能直观地表达他对乔舒的感受，表示自己认可乔舒。
无论乔舒是魔族还是人族，是魔王亦或是圣子。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乔舒刚露出点笑，忽然听见耳畔传来男人一声阴沉的冷哼。
哎哟，忘了还有个醋精！
乔舒连忙转移话题：“谢谢你对我的喜……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哈金斯，记得保密啊。”
哈金斯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的，殿下。哈金斯会誓死捍卫您的秘密！”
牛头人态度很积极：“您和陛下是要出门么，是否需要我做随行亲卫？”
“不必。”赫利西斯的嗓音很冷，但语气还算缓和，“在外不用叫我‘陛下’，还是跟之前一样。”
哈金斯行礼：“是，赫利大人。”
赫利西斯展臂揽住乔舒的肩，将他往怀里一带，亲昵而自然。
乔舒也没推开男人，他对哈金斯笑了笑：“我们出门了，你们今天自由活动吧，不必跟着我和赫利。”
“是。”
哈金斯恭声应了，脚下迟迟不动。
牛头人向来不擅长隐瞒情绪。
乔舒主动问：“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哈金斯压低声音，“殿下，教廷知道您在魔族吗？”
“这……”乔舒迟疑。
赫利西斯代为回答：“教皇知道。怎么？”
哈金斯恭恭敬敬：“不，属下只是觉得，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加强练兵，并在边境加派兵马，以防万一。”
“哪来的万一？”乔舒惊讶，“你觉得人族会主动和魔族开战？”
哈金斯竟然点头了。
乔舒问：“为什么啊？教廷向来克制，只要双方维持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主动挑起战争不符合人族一贯的作风。”
哈金斯：“可是界限已经被打破了啊。殿下，您不就是发起战争的理由么？”
乔舒一怔。
赫利西斯倒是理解哈金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