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王
乔舒伸出手，皙白指尖试探地点在圣杯的杯口边缘处。
几秒后。
他回头：“没有（反应）——”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白光忽然自身后亮起，那光极其耀眼，将圣殿内部照得连一寸阴影也无。
埃尔伯特和约瑟的面庞在强光下模糊不清，乔舒只依稀听见埃尔大声吼的一句“别害怕”，就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乔舒被光吞没，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之时，乔舒惊讶地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他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锦被如流水一般轻柔，触手温凉。不远处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摸样独特的香炉，袅袅熏香正从细孔中钻出，缓缓升腾。
乔舒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除他之外，殿内空无一人。四周的建筑风格有些熟悉，细看，他能找到不少尼德宫的痕迹，只是比起魔族的宫殿，这儿的装潢更明亮。
这给了乔舒极大的亲切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又穿了，还是面前的一切，都是圣杯的幻境。在完全没有记忆的、陌生的地方，能看见熟悉的事物，多少能让乔舒有几分放松。
乔舒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白色无袖长袍，腰间没有系带，布料摸起来像丝绸，很高级……嗯，是睡袍吧？他之前在尼德宫的时候，克劳斯都会在他沐浴之时准备好类似的衣服。
乔舒翻身下床，塌边铺了厚厚的白毛毯子，踩上去，连脚趾都会陷入绒毛之中。
“先看看这是哪儿……”乔舒嘀咕着，左顾右盼，想找到更多的线索。
未等乔舒研究出个名堂来，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大门便被叩响。
“砰砰砰！！”
来人很着急，连一贯坚持的礼节都遗忘了，敲门的力道极大，速度快且没有章法。
“殿下！不好了！！”
乔舒心中一凛。
“圣子殿下——！”门外之人还在呼喊，是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乔舒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拉开殿门。
门外站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官，她一路跑过来报信，原本整齐的衣服都因飞奔而变得凌乱，仔细梳好的发髻也散落出来，但她完全顾不上了。
“出什么事了？”乔舒冷静地问。
“殿下！”女官气喘吁吁地说，“神、神王忽然发怒，说要驱逐赫利西斯大人！”
乔舒蓦然想起圣剑被折断的事情，习惯性地想从储物戒中拿出断剑，伸手却落了个空——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幻境”，外界的东西自然带不进来。
女官急道：“殿下，您快去劝劝吧！”
乔舒问：“人在哪儿？”
女官一愣：“当然在圣殿。”不然还能是哪儿。
乔舒不记得路，便让女官带路，女官的表情露出几分茫然，但情况紧急，不容多问，一口应下。
在见到乔舒之后，女官似乎找回了主心骨，理智回笼之后，见乔舒赤着脚、穿着睡袍就要去圣殿，连忙拦下。
胡乱换了身得体的衣服，两人就往圣殿去。
两人在偌大的神宫中一路疾跑，路过的人纷纷向乔舒行礼问候，有的人恭敬，有的人热情。
“圣子殿下，向您问安。”
“呀，殿下！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呃，好像不是很好……这是去哪儿，怎么急匆匆的。”
乔舒还没说话，女官就已回头瞪着那人，格外娴熟地替圣子解围。
女官叫着青年人的名字，又斥责道：
“问问问，你就知道问。没看到我们都快火烧眉毛了吗，别拽着殿下不放，快松开！”
青年讪讪松手。
“好吧……殿下，回见！”
“嗯嗯。”
乔舒都不认得他，生怕露馅，便胡乱应着。
他边跑边回头，多看了格外热情的青年两眼。
总觉得五官很眼熟呢，名字也好像在哪儿听过……
啊！
乔舒的头顶仿佛亮起一盏灯泡。
这不就是今天刚进神族的时候，第一个朝他围过来，又摸他脑袋又死死抱着他不放的老人吗！
当时，也有人这样大声叫老人的名字，说他抱太久了快松手换人……
原来是他啊。
乔舒心中感慨，脚下没停。
圣殿的门外站着全副武装的神族卫兵，见到他们跑来，立刻伸手叫停。
女官并不理会，只拿出一个金色的令牌，便带着乔舒往里疾步走去。
“站住！”
没料到卫兵竟然拦着他们不放。
女官勃然大怒：“看清楚令牌了吗，你们居然敢挡圣子的路？！”
卫兵的目光与乔舒交汇，一秒后，他望着地面，语气温和很多：“对不起，殿下，但是神王有令，您不能入内。”
女官皱起眉头，乔舒再三确认道：“其他人都可以进，就我不能去？”
卫兵艰难地点头。
又有一名同样身着铠甲、手拿利剑的天使上前，低声哄道：“小殿下，里面没、没什么大事，只是统帅和神王有了一些小小的争端……您先回寝宫吧？”
“要把赫利西斯赶出神界，也是小争端吗？”乔舒反问。
两个卫兵低头不语。
“我今天就要进去！看谁敢拦我！”
乔舒用力推开士兵，踩着台阶往上疾走。女官立刻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卫兵们慌了神，一个个往乔舒的面前堵。只敢用人海战术挡住乔舒的去路，却不敢对他动手。
“殿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乔舒停下脚步。
“有道理，不能让你们受罚。”
卫兵们心中一喜。
有人立刻说道：“殿下，我送您回宫。”
乔舒摇摇头，先说了一句“抱歉”，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掌。
混沌魔力在掌心飞速凝聚，在毫秒之内爆发！
守护圣殿的天使都是精锐，一眼就看破了乔舒的魔法，他们有能力抵挡，但……
女官看着卫兵们一个个主动朝乔舒的魔法球上撞，再叫着“糟糕我受了重伤”“殿下不可以！”“站住！”之类的话，一边骨碌碌地往台阶下滚去，难得沉默。
“多谢你们。”乔舒匆匆丢下一句，一边乱扔魔法弹，一边狂奔。
乔舒撞开了圣殿的殿门。
圣殿中有不少人同时望了过来。
乔舒在两侧的人群中看见了埃尔伯特，看见了莉莉娅。
他还看见了站在大殿正中央的赫利西斯，以及高坐在王座上的神王。
神王的外貌大致类似人类的中年男性，脸型方方正正，眉黑，眼珠子是深蓝色的，下巴有半长的胡须，嘴唇厚实。
他长得高大，神情威严，左手握着几乎有一人高的权杖，背后有四个羽翼。
神王冷冷地看着乔舒，目光中没有任何天使看乔舒时会有的亲昵，也没有作为“神父”看向名义上的养子的温情。
乔舒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嫌恶。
神王讨厌自己？为什么？
乔舒茫然。
“谁让你来的？擅闯圣殿，一点规矩都没有，回去！”
神王的语气中充满训诫的味道。
“……”
乔舒懒得理他，将目光投向始终背对着他的赫利西斯。
男人一身银甲，纯白的六翼在穹顶投下的光芒中显得愈发圣洁。
那是乔舒不曾见过的，尚且是天使的赫利西斯。
“赫利——”乔舒上前一步，正要呼喊他的名字，话尾却戛然而止。
“天啊！”
“看赫利西斯的翅膀……”
“他、他要堕魔了！”
所有人都发出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赫利西斯的羽翼根部由纯白开始逐渐黯淡，变成灰色，而后竟染成了纯粹的黑。
纯黑并未立刻蔓延至所有羽翼，而是停留在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
赫利西斯终于转身，看向乔舒，他的手里还捧着断成两截的忒弥斯之剑。
乔舒看着男人的表情，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神王像找到什么把柄，迫不及待地高声宣布：“圣剑已断，赫利西斯引诱圣子的惩罚本该结束！但他却不思悔改，心中怨怼，罪孽深重……如今，竟有成为堕天使的征兆！”
“赫利西斯已经不具备统领千千万万天兵天将的资格！”
“吾在此宣告，撤除赫利西斯的神族统帅之位，将他逐出神界！”
殿中一片哗然。
莉莉娅当即站出来：“陛下不可！赫利西斯为神族创下伟大基业，您折断他的佩剑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惩罚，怎么能——”
神王厉声道：“莉莉娅！你是审判庭的副议长，难道不懂‘公正’二字如何写吗？”
莉莉娅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陆续有人出来谏言，殿里很快全部单膝跪下了，无一例外，全都在为赫利西斯说话。
没人敢提赫利西斯和圣子的关系，只提赫利西斯的功绩。求神王看在赫利西斯为他披甲上战场，击退外族进犯，又平定内乱，战功斐然的情况下，求神王收回成命。
至于堕天使……
这不是才三分之一吗？赫利西斯只是一时想不开，想开了，迟早能治好的。
可大家越是劝，神王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场中唯一还站着的人，只剩下赫利西斯和乔舒。
乔舒忍不住向前迈步，想走向赫利西斯，脚下忽然升起一个光牢，将他牢牢困住。
轻轻一碰，指尖便如无数细小电流穿过，逼他吃痛地收回手。
“嘶……”乔舒倒吸一口冷气，想用魔法，体内的魔力又如同被封印一般，连一个简单的魔法弹都捏不出来。
眼前一花，已有人闪现至光牢外。一个是赫利西斯，另一个是埃尔伯特。
“痛？”男人垂眼，视线定格在乔舒的手心处。
乔舒会意，张开手，隔着栏杆给他看：“一点点，没有受伤。”
埃尔伯特沉下眉眼，望着神王。
“神王，您要关押圣子？圣子无罪，为何伤他！”
神王的声音从台上传来：“圣子何等珍贵，我怎会伤他。将他关起来，不过是怕他不知轻重，为罪人说话，挡在罪人身前，阻碍审判庭执法！”
乔舒冷冷道：“我没有错，赫利西斯更没有！真正有罪之人，是你！”
神王：“圣子被蛊惑，已经不清醒了。来人，护送圣子回宫！”
乔舒正要反驳，却听一声清脆的响声。
扭头一看，原来是赫利西斯把断剑扔在地上。
距离这么近，用任何魔法爆破强拆，乔舒都一定会受伤。
赫利西斯伸手握住光牢的两根栏杆，掌心贴触的瞬间，白光骤然闪过，随着男人的发力，光芒越亮。
乔舒甚至闻到了血肉焦了的糊味。
男人的下颌线紧绷着，手臂青筋鼓起，猛地一发力，神王的魔力凝聚而成的光牢，就这么直接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滴答、滴答……”
这是赫利西斯掌心的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乔舒亚。”赫利西斯唤道，嗓音沉冽如冰。
男人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递到乔舒面前。
乔舒侧着身体钻出去，避开他受伤的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第72章 权杖
若要说，在凯亚大陆上，谁最不希望圣子诞生，那必定是神王。
就连诺克斯都对圣子诞生一事没有意见——这与他想要杀死圣子、窃取世界，并不冲突。
唯独神王例外。
凯亚大陆上，曾有一位女巫以占卜准确而闻名。她的魔力等级仅仅是中等水平，但她的体内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脉，因血脉返祖而生出一双精灵尖耳，故而灵性极高，每每占卜过去、预知未来、甚至通灵降灵，没有一次失败的。
前来找她占卜的人络绎不绝，就连王室在做出重要决策时，都时常请她占卜得失。
女巫从未接触过神界。
某一日，她却突然对所有人说：“永夜就要到来了，世界之树的根已经被侵蚀腐烂，诸神黄昏将要来临，凯亚大陆会经历一场浩劫。”
听者大惊失色。
女巫又接着说出了如今非常著名的预言。
“在那即将到来的诸神黄昏之日……唯一能阻止诺克斯的，唯有圣子，他将生于花丛，死于静夜，又在黎明到来前复生……”
这几句，流传千古。
但后几句，被有心人磨灭，几乎无人知晓。
女巫说：“高坐于神座的王，他的心像世界之树的根系一样被侵蚀腐烂。他犯了七宗罪，却无人知晓。神王的傲慢让他漠视世人的痛楚，嫉妒与贪婪之心日渐庞大……”
周围人已经快吓死了，圣子降临一事还在遥远的未来，没有影子，不知是真是假。但神王可就在头顶的云端上！
神王是距离众神最近的存在，他的神力浩荡无穷。神王垂眸，就能看见人间。他侧着倾听，就能轻易听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声音。
女巫的话，一定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旁人开始缩脖子，神情恐惧，害怕神王降下惩戒之时会连累到他们。
但女巫的嗓音低哑而坚定，她的瞳孔没有焦距，视线凝在虚空中，她在与凯亚大陆进行灵性链接，接收来自众神的传讯。
“圣子有着漫天星河一般的银紫长发，他的眼睛是碧蓝的天空，他的容貌举世无双……他在花丛中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他们会渐渐爱上彼此，他们的爱情受到盖亚的祝福，即便是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女巫说完，陷入了长久的缄默。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在恍惚之中，说：“……我会在属于魔鬼的时间死去。”
话音刚落，她蓦然惊醒。
人群震惊地望着女巫，当女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立刻有人劝女巫藏起来，躲避可能到来的灾祸。
女巫接受了建议，躲进与她交好的王族公主的地下室里，设下重重防护魔法，又派圣骑士在外守卫。
一夜平静。公主以为灾祸已过，带着侍从去地下室接女巫，打开门，却看见一具吊死在横梁上的尸体。
查验尸体，没有受伤的痕迹，死因是窒息而亡，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
凌晨三点，属于魔鬼的时间。
女巫的死亡将舆论推向高潮，众说纷纭，有说她是死于“泄密”，有说她的死于神王的报复，也有的人刻薄地说她是为了一搏死后的名声而自杀的。
消息传到神界，因为后半段提及神王犯了七宗罪，神族人十分谨慎，只敢私下议论。次日，见神王主动提及此事，还下界参加女巫的葬礼，亲自为她祝福，神情遗憾而悲悯。
“女巫是神王所杀”——这等话语，自然烟消云散。
日子渐渐过去，大家都已经遗忘了女巫的预言，那些关于“诋毁”神王的话语更是无人记得。
岂料。
在那平凡而普通的一天，一个暖意融融的午后。
神族花园里还未到花期的花朵全部争先恐后地盛开了，草木疯长，几乎比人还高。
馥郁的花香将恰好巡逻到花园的赫利西斯和莉莉娅引来。
他们并不觉得神异一定是好事，是带着警惕而来的，刚走进花丛，就听见一个少年低弱的哽咽。
少年人声音本色是清亮的，大概是久未进水进食的缘故，嗓音听起来略显沙哑。
赫利西斯眉头紧锁，不知是哪个宫殿的小侍从这么大胆，跑到神王的花园里玩耍也就罢了，还躲在花丛中心哭。
男人大步上前，拨开花丛。
他看见跪坐在一朵巨大的花蕾之上，被百花簇拥的少年。
少年不着寸缕，浑身赤裸如初生的婴儿，肌肤像雪一样纯洁莹白、吹弹可破，一根细长的花蕊紧紧缠在他的脚裸上，像脐带。
银紫色的长发披散着，如满天星河倾洒而下，自少年赤着的胸膛前垂落，多余的发尾堆在花蕾上，亲密地贴着白皙的小腿。
赫利西斯僵住了。
他没料到这人没穿衣服！
正要挪开视线，少年忽然抬头与他对视。
少年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他抬头的时候，憋着嘴，眸中不安，一看就是要哭。但，当少年看见赫利西斯，他只愣了不到一秒，就如变脸一般，刹那间露出一个笑来。
“咿呀……”他还不会说话，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碧蓝眼瞳凝望着赫利西斯，朝男人伸出手。
赫利西斯怔松地看着少年，鬼使神差一般，忘掉了踏进花丛前的所有反常，也不在乎这是否是针对他的陷阱。
男人将手掌搭在少年的掌心上方，虚虚搭着，这是他最后的警惕。
少年无视赫利西斯的试探，迅速抓住男人的三根手指，紧紧拉着，不让他走。
身后，忽然传来莉莉娅的声音。
“赫利西斯，你在做什么——天啊！”
另一个身影飞快靠近，莉莉娅半蹲在花朵旁，吃惊道：“这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花丛里？”
莉莉娅拿出一个大毛巾，把人裹了起来。
少年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拉着赫利西斯的手不放。他左看看赫利西斯，右扭头对莉莉娅害羞地笑，最后犹豫一会儿，动了动腿，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赫利西斯，蓝瞳中似有委屈。
“怎么了？”赫利西斯也蹲在他身边，放缓神色，一贯冷硬的嗓音如今柔和得像是能拧出水。
莉莉娅见鬼一样唰地扭头，满脸惊悚。
少年指了指困住他的花蕊。
赫利西斯单手去解，一时居然没能成功。
看似脆弱的花蕊，实则暗藏着无穷的法则之力。莉莉娅上前尝试，也失败了。
赫利西斯哄着少年松开他的左手，两只手拉着花蕊，全力之下，才将花蕊扯断。
“好了……”赫利西斯猛地顿住。
“啾。”
少年抓着赫利西斯的手，他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男人被勒红的指节。
**
圣殿，光牢之外。
乔舒捧着赫利西斯血肉模糊的手掌，蓝瞳中的心疼和愤怒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赫利……”乔舒想碰又不敢碰，问：“疼吗？”
男人微微摇头，低声哄道：“一点小伤，我没有感觉。”
骗人。
明明一看就很痛。
乔舒抿了抿嘴唇，微微倾身，在男人的掌心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金色的光点融入赫利西斯的身体，顷刻间，他的伤口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到最后，除了残留的血迹，再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乔舒直起身子。
薄唇染上一抹鲜红，青年的面颊也蹭到些许血液，被他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
不仅没能完全擦掉，反而将血痕蹭开。
纯洁不染尘埃的圣子，主动跌入凡尘，知晓了情欲的滋味，现在看上去比魔还要艳丽。
他们之间的情意，路过的狗只要没瞎都能看得出来。
有人沉默，有人惊讶，有人神情复杂。
神王还老神在在地坐在神座上，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
“圣子，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要是被你的信徒看见圣子不洁的模样，成何体统？信仰一朝崩塌，那该多难受啊……”
“都是赫利西斯存心引诱你，让你落到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
“离开赫利西斯，不要跟他走。我亲爱的乔舒亚，到我身边来。只要处理了赫利西斯，就没人知道这段过往。你依旧是凯亚大陆的圣子，是世间最尊贵无比的存在！”
神王看似好声好气地劝说，其实有心人都能听出来，他在拱火。
“别拿我做幌子了，你分明巴不得我快点走。”
乔舒冷笑着揭开神王伪善的面具。
神王：“我是为你好。”
乔舒快被恶心吐了，他厉声道：
“神王，你畏惧赫利西斯的强大，忌惮赫利西斯在神族的威望和名声一天比一天高，你生怕，哪一天，你就不再是神王了，你不能主宰凯亚大陆，所以你往死里针对他。”
“你更怕，我与赫利西斯在一起之后，赫利西斯会为了帮我成为神王，将你杀死。但你又知道，就算没有赫利西斯，就凭我自己，我早晚也能高于你。”
“因此，你起初不许我们相恋，只想赶走赫利西斯。在看到他有堕魔的倾向，立刻意识到，只要我跟着赫利西斯去魔界，你便能宣扬圣子被赫利西斯引诱入魔，从此不再是圣子。你自然能高枕无忧，对吗？”
乔舒挡在赫利西斯的身前，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神王。
他的表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乔舒扬声道：“你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任何人，你只在乎你自己，并且不择手段！”
在场那么多人，全都听见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又不约而同地觑着神王的脸色，看那些表情，他们显然非常赞同乔舒的话。
神王的表情扭曲一瞬，很艰难地镇定下来，沉声道：
“乔舒亚，你以为成神很简单吗？人间的骑士尚且有八大精神的考验和约束，神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乔舒冷冷道：“哦，那你岂不是神王失格。失格之人，怎么还有脸坐在王座上，受万民敬拜啊。”
“所有人见我受伤，都下意识站起来看我。表现得很关心我，但你的屁股怎么黏在王座上，是有谁给你下了魔法，将你也困在那里了吗？”
圣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无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神王面色铁青。
他下意识要站起来，刚有动作，又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乔舒昂着头，大声宣告：
“我以圣子乔舒亚之名，奥维德，你辜负了众神的期望，你不再是神王！”
话音落下，神王奥维德手中的权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奥维德死死握着，对抗着法则之力，不肯松开手。
那光越来越盛大。
只听一声“嘭”的闷响。
奥维德再也抵挡不住，惨叫一声，血腥味传遍圣殿。
代表神王权柄和荣耀的宝石权杖，以及一只断手，齐齐掉在地上。
他被权杖拒绝了。
第73章 无罪
神王……被众神的权杖拒绝了？！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世间从未有过。
圣殿之内，所有人膛目结舌，惊诧万分。
“这、这……”
他们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赫利西斯的瞳孔微微一缩，表情难掩愕然。
可不同于其他人用看神明的表情去仰望乔舒，赫利西斯的第一反应是从背后将乔舒死死搂住，强有力的手臂圈着乔舒的腰。
男人的胸膛贴着青年的脊背，没有一丝缝隙。
他们是如此契合，宛如盖亚当初创造世人之时，就将他们作为灵魂伴侣而创造。
如果乔舒是盖亚创造的，如果乔舒注定要回到盖亚的伊甸园。
赫利西斯情愿做圣子的守夜人，坐在乔舒的床榻边，捍卫他的每一个甜梦。
“……你要永远爱我。”赫利西斯埋在乔舒的颈窝里，用只有乔舒能听见的声音，气音对他说道。
“好的……？”乔舒忽然被抱，没有抗拒，只有点茫然。
他不知道赫利西斯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来源于何处，难道是看他帮忙报仇，所以激动吗。
“嗯？”赫利西斯发出轻轻的鼻音。
“当然！”乔舒立刻笃定地说。
青年反手摸了摸赫利西斯的发顶，男人的发质偏硬，又是利落的短发，摸起来有些刺刺的。
“我会永远爱你。”乔舒温柔地承诺。
这头，小情侣在偷偷摸摸地甜甜蜜蜜。
那头，奥德维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与恐惧。
奥德维的手腕还在往外疯狂喷血，出血量大得不正常，不像正常的断手脚，更像是众神对他执迷于权柄的惩罚。
奥德维的面色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左手巨疼难耐，他却没有给伤口半个眼神，而是死死盯着地毯上的金色权杖。
虽然奥德维被“赶”下神座，但他本身的神力就不差，止个血，再让断肢复原，还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匆匆忙忙地给自己止血，血一止住，新生的血管、骨头、皮肤肌理……都像是被几根肉眼看不见的针牵引着，飞速缝在一起。
左手很快重新长了出来，肤色跟手腕以上的小臂等处截然不同，要更白一些。
疗好伤，奥德维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箭步往高台下冲去。
——权杖掉下之时，正巧落在台阶边缘，随断手一起往下滚了几个台阶才停住。
神王已经不是神王，但余威尚存。
谁也不知道奥德维拿到权杖，会不会重新拥有属于神王的神力。
但殿中惊变来得突然，一众天使长、天将都踌躇不前，辨不清局势，也不知该不该阻止神王继续拿权杖。
唯有莉莉娅很是干脆，厉声喝道：“你已经被权杖拒绝，禁止触碰它！”
边说，边向前冲去。显然，莉莉娅很清楚，光靠说是没用的，还得靠实际行动。她要身体力行地阻止奥德维！
审判庭的副议长如此果决。
众人纷纷侧目。
这一看不得了。
莉莉娅躲在人群里还算好，这一冲出来，立刻将身体的异常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审判庭的议长，埃尔伯特未来的妻子、现在的女友——诺兰，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莉莉娅，为什么连你也……”
只见身着软甲的堕天使挡在曾经的神王面前。
在莉莉娅对神王拔剑的瞬间，她的一对纯白的羽翼彻底变成了黑色。
赤色的发、皙白的肤色，将莉莉娅的五官衬托得越发出彩艳丽，可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
拔出的长剑、傲然的眼神、不曾后退半步反而一脚把权杖给踹远了的动作，都诉说着莉莉娅似军人一般铁血无畏的战意，以及要与奥德维割席的决心。
奥德维慢了半拍，眼睁睁地看着世间仅此一件的无价珍宝，被莉莉娅重重地一脚踹飞。
代表神族至高无上地位的权杖，在莉莉娅的动作下，跟一个挡路还碍事的石头没有区别。
权杖在空中翻滚几圈，重重砸落在乔舒面前一寸距离的地方，发出沉重的巨大响声——莉莉娅还知道找准方向去踢。
莉莉娅的力气很大，大家看见权杖上面镶嵌的宝石似乎被磕裂了一个角。
奥德维的心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惊怒交加，甚至无暇顾及莉莉娅成为堕天使的事。
奥德维开口便是质问：“莉莉娅，那可是神王权杖！”
莉莉娅无所谓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当神王……等等，殿下，它坏了吗？”
莉莉娅没有回头，只扬声问道。
“我看看哦。”乔舒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松了松横在乔舒腰间的手，好让乔舒上前一步去捡权杖。
乔舒弯腰拿起来，左右翻看：“裂了几颗钻石，还有一个红宝石也有损伤，但是很稳，没掉……嗯，其他应该没事。”
“这不是神王权杖吗？未免太脆弱了。”
圣物都是烈火烧不化、巨锤捶不烂才对。
大家跟乔舒一样很纳闷不解。
“本体只是一根纯色的长手杖，其他东西都是奥德维自己加上去的。”赫利西斯毫不留情地拆穿。
众人恍然大悟！
又将格外复杂的目光投向“神王”。
难怪权杖总是闪闪发光看着贵得离谱，还以为它本来就长那样……
奥德维感受着“下属们”眼中的嘲弄之色，目眦欲裂。
被嘲笑就算了。
本属于他的权杖，将他拒绝还斩了他一只手的权杖，如今温顺地待在乔舒的掌心！
权杖的本体是很重的。
奥德维对它爱不释手的代价就是练出了双臂格外发达的肌肉。
奥德维很了解乔舒。
圣子从“小”被娇养长大，吃的最大的苦头就是为了接受卡俄斯的传承，连续好几日苦读混沌魔法的魔典，指节指腹因写字太多而生了点小茧。
这点细茧，在被侍女发现的第二日，就用上好的精油药膏等物件给慢慢揉没了。
埃尔伯特又收走了圣子的魔典，规定他每日读书的时间，不许他熬夜。
圣子倒是跟莉莉娅和埃尔伯特学过剑，可除了规定的练剑时间，圣子什么时候上校场锻炼过？
奥德维觉得不可思议，乔舒亚怎么可能举得动连他都认为沉的权杖！
赫利西斯从奥德维的表情中看出异样，立刻问乔舒：“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嗯？没有啊。”乔舒耍棍一样挽了个花，但他只会一丢丢剑舞，因此耍的不伦不类，没有打到自己的头已经算是万幸。
棍舞虽丑，却也能看出举重若轻。
“你拿得动……你竟然能拿得动……”奥德维低喃道。
“我是众神的后裔啊。”
乔舒笑了笑。
青年忽然发力，将权杖不断用力敲击地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宝石本是用精妙的锻造手法固定住的，轻易掉不了。
但在乔舒的动作下，不出片刻就噼里啪啦地尽数掉在地上。
“不！！”奥德维怒吼道：“把我的权杖还给我！”
奥德维箭步扑过去，莉莉娅要拦，却不敌对方，被重重摔飞。诺兰想都不想就上前接住了莉莉娅。
“松手，我现在是堕天使了！”莉莉娅提醒她。
“……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你还是我的挚友。”诺兰说。
陆续有人上前阻拦奥德维，起初只是一人，很快，一个接着一个。
也有天使看穿了神王的伪善，对神界失望，羽翼转瞬变黑。也有的天使只是单纯在维护圣子，羽翼仍是洁白的。
也有人一动不动，选择沉默。
奥德维受了重伤，又失去权杖，神力大不如前，一对一单挑他可以无所畏惧，但在人海战术面前，“神王”也得甘拜下风，伤不了他，但也拖住了他的脚步。
奥德维发了怒。
陡然爆发的神力将所有天使齐齐震飞，圣殿如同正在遭受地震一般剧烈抖动，悬挂的装饰物、墙壁的砖瓦火把、穹顶的彩色花窗……齐齐爆裂开来，碎片飞溅。
在紧急关头，埃尔伯特冲了过去，死死搂住乔舒。
金发天使展开他的六翼，洁白的羽翼与半透明的光盾将一切可能伤害圣子的利器都挡在外头，他把乔舒护得密不透风。
奥德维趁乱逼近。
一柄断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来，奥德维躲避不及时，只来得及避开心口的要害，将断剑刺入他的胸膛。
“赫利西斯……！”奥德维咳出一口血，咬牙切齿，眼神像淬了毒。
一根黑羽随风轻轻飘落在地上。
高大英俊的男人飘悬在半空，他的发间逐渐长出恶魔的犄角，背后舒展开的漆黑六翼象征着天使彻底堕落。
空气隐约有瞬息的扭曲，那是因为赫利西斯的魔力太过强大，他在堕魔的瞬间突破了天将的限制，抵达了另一个高峰。
外头早已一片混乱。
先是圣殿爆发出强烈的神圣气息和光芒，紧接着，圣殿又开始地震，如今神界上空乌云密布，厚厚的阴云挡住所有光线，大地震颤，一切仿若末日降临！
天使们慌作一团。
“快去向神王和圣子禀报！”
“圣殿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恶魔气息！”
“像是魔将级别，不、不对，这不是魔将，而是——”
天使的圣殿内。
埃尔伯特稍稍松开乔舒，让青年透过缝隙看见外面的光景。
只听虚空之中，依稀传来魔鬼的尖利大笑，似乎对自己终于诱使赫利西斯堕魔而满意。
又见无数虚幻的恶魔黑影显现，跪伏在地，声声歌颂，声声朝拜。
“……殿下，”埃尔伯特的声音颤抖着，“赫利西斯成为魔王了！”
魔王的羽翼如遮天蔽日一般，投下末日的阴影，将奥德维笼罩在内。
奥德维眼神闪烁，他没有了权杖，对上赫利西斯本就没有底气，更何况是如今已成魔王的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居高临下地俯视奥德维，片刻后，嗤笑一声，不再看奥德维故作镇定的脸。
他飞落至埃尔伯特面前，冷淡道：“埃尔，把他给我。”
埃尔伯特面色微变，正要说话，却被乔舒推了下。
金发天使沉默几息，闭了闭眼，顺从地松开乔舒，退后数步。
“乔舒亚。”赫利西斯伸手想摸乔舒的脸颊，动作间略有迟疑。
乔舒灿然一笑，主动将脸颊贴在男人的掌心。
“赫利，不要犹豫。”
乔舒温柔地说，“天将也好，魔王也罢。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我轮转几世……我会遇见你，会无数次爱上你，这是永恒的诺言。”
在乔舒被神王锁紧光牢，而他又被赫利西斯从光牢中救出，扑进赫利西斯怀里的刹那。
乔舒的脑海中就闪过了一些记忆的片段。但这些片段并不清楚，模模糊糊。直到他脱口而出神王的真名，以圣子之名宣告奥德维“神王失格”，那些模糊的记忆才陡然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与赫利西斯的初遇，又记得当他亲吻了赫利西斯的手指，被男人揽着腿弯抱起的时刻，无数天兵天将从远处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埃尔伯特。
金发天使面带喜色，说：【神王的权杖忽然从他手中跌落，圣殿上空浮现万丈霞光，神界百花齐齐盛开，诸多异象同时显现……赫利西斯，你看他的发色瞳色，再看他出现的地方！……你怀中抱着的是被盖亚赐福的，众神的后裔！】
【圣子诞生了！】
天使们高声呼喊道，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喜悦。
虽然圣子刚降生，听不懂神语。但是，事后，侍女经常跟乔舒说起当时发生的事，所以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乔舒想起这一幕，又记起“权杖跌落”一事。
奥德维定是因此怀疑忌惮他，一方面对他起了疑心，一方面又碍于民意不得不善待圣子。
在无数可能的未来里，奥德维偏偏走向极端。
当初从奥德维手中跌落的权杖，就已经在提醒他——
“凡执着的，必放下。凡有罪者，必要接受审判。可是……”
乔舒握着赫利西斯的手，眷恋地凝视着男人英俊的面庞。
周围的景象逐渐模糊，大脑开始眩晕。乔舒意识到自己的考核结束，将要脱离圣杯的幻境。
这里真的是幻境吗？他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究竟是圣杯编造出来的记忆幻觉，还是他真的靠时空魔咒回到了千年前的过去……乔舒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来得及，踮起脚，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了属于圣子的魔王。
“我愿以圣子之名，恕你永远无罪。”
“你对得起众神，对得起神界……你只是爱我，而爱意无罪。”
第74章 巨人
大脑天旋地转，乔舒眼前一黑，险些失去意识。等他恢复清醒，才发现自己仍未离开圣杯。
眼前是一团白色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乔舒试探性地向前走去，脚踩着的是形似水面的东西，足尖点地，就泛起层层涟漪。
“这是哪儿……”乔舒茫然无措。
体内的魔力并未受到限制，乔舒想了想，用了一个风系魔法。
数个迷你的小龙卷风凭空生成，在地上一通转悠，白雾很快被风吹散，露出藏在雾后的方尖碑。
只一瞬。
原本能持续很久的小龙卷风骤然消失，被吹开的白雾又迅速聚拢，挡住前路和视线。
但乔舒已经在毫秒之内看清了方尖碑的模样。
想来，那就是他的灵魂被带到这儿的原因。
乔舒没有迟疑。
他钻进迷雾里，认准方向，朝方尖碑走去。他走得很小心谨慎，手里还用木系魔法变出一截长而粗的树枝，掰掉多余的枝叶，只留主干，用它充当探路的手杖。
做好了应对各种险境的备用手段，却没能用上。
一路畅通无阻，十分顺利，就是走得有点累。
乔舒不知走了多久，每次当他感觉自己要迷失方向时，就用魔法驱散迷雾，在迷雾尚未完全合拢的一两秒内找到方尖碑的方位。
许久后，乔舒终于走到了方尖碑面前。
他仰望着方尖碑。
方尖碑约有几层楼高，底座厚重，碑体是灰黑色的，其上只用金粉刻了四个字：【混沌空间】。
乔舒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他不仅是来收服圣杯，更是来接受混沌之主卡俄斯的传承的。
“您好，请问混沌之主在哪里？”乔舒扬声问道。
方尖碑沉默着。
乔舒：“我是来接受混沌传承的，这里是新的试炼场吗？”
方尖碑依旧不语。
难道感应出错，方尖碑只是个建筑，没有灵性？
乔舒怀疑了几秒，不肯放弃。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先行了个凯亚大陆面对尊者的礼节，为自己先前的失礼道歉，紧接着又躬身问了一遍传承的位置。
头顶传来轰隆隆的沉闷巨响，几米之外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脚印，仿佛有无形的巨人与乔舒擦肩而过。
片刻后，清风徐来，轻柔地抚过乔舒的面颊。
乔舒似有所觉，抬头，只见重达几百吨的方尖碑被两只大手牢牢抱起。
“！！！”乔舒瞳孔一震。
抱起方尖碑的，是一个比三层楼高的方尖碑还要高大得多的男性巨人。他的面容有种淳朴的憨厚，穿着希腊式的长袍，肩膀有短披风，穿着短靴，腰间挂着一把弯钩模样的短刀。
乔舒后退，后退，再仰头，才能与巨人对视。
巨人抱着方尖碑，就像成人拿着一个儿童玩具。
“乔舒亚……不，你是乔舒，是圣子。”巨人说话的声音像惊雷，震得人耳膜疼。
“是的，我是。阁下，您好，敢问如何称呼？”乔舒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巨物恐惧症，不然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那可就很失礼了。
“我叫埃涅。”巨人说道，“混沌之主请你前去他的宫殿做客。”
乔舒立刻道：“我的荣幸，请问，要怎么走……”
话音未落，原本方尖碑待着的地方，忽然出现一道双开的古铜色大门。
埃涅说：“推开它，走进去。”
乔舒别无他法，向巨人礼貌道谢，又行了一礼。
即将推门之前，乔舒回头问道：“埃涅先生，这里是神国吗？”
“算是吧。”埃涅答道。
“那你……”
“我在俗世早已死去，如今灵魂被牵引至神国，被大地之母盖亚派遣来为卡俄斯做事。”
埃涅的性格和外表一模一样，都很老实。乔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埃涅还补充道：“我就守门一百年，一百年后就换班了。”
乔舒试探地问：“守门很辛苦吧？”
埃涅实话实说：“不会啊，卡俄斯大人很好相处的，偶尔来方尖碑这边散步，也像你一样问我累不累。”
乔舒：“……”
乔舒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老大爷背着手遛弯找人唠嗑的画面。
神还怪接地气的。
埃涅叹息道：“虽然卡俄斯大人好说话，但我还是希望去给战神阿瑞斯或者森林女神狄安娜做事。”
乔舒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巨人的眼眸中流露些许向往，如闷雷一般的嗓音中带着渴望。
“他们有养战宠，那皮毛油亮顺滑，一看就很好摸。真想调去照顾它们啊。”
乔舒：“………………”
原来是想撸毛茸茸。
这很合理。
巨人也是人，也爱养宠物。
一般人会害怕的庞然大物，在他们眼里估计就是小狗小猫，毫无威慑。
反而是人类眼中的猫猫狗狗，在巨人眼中大概跟一碰就碎的脆弱花瓶一样，是必须小心对待的小生物。万一不小心踩死，那就悲剧了。
埃涅感慨了一下他对养宠的热爱，又诉说了几句一个人守门的无聊。
末了，催促乔舒快快进门，别让卡俄斯等急了。
可惜储物戒带不进来。
乔舒唯一思忖，便有了想法。他问埃涅：“你喜欢猫、狗，还是狮子？”
埃涅不解：“都喜欢。”
“好。”乔舒笑道。他神情微凝，集中精神，抬起右手。
光点迅速聚集。
莹绿色的光线像被钩针交织的毛线，不断穿梭，片刻之后，在埃涅面前的空地上形成了几只巨大的木头玩偶。
有猫，有狗，也有狮子。
它们的外表十分精致，除了是用木头做成的之外，其他看起来都像真的一样。
乔舒擦了擦额角的汗，放松下来。
“关节可以拆卸，如果不小心坏了，就找一个木系魔法师帮你修修。是送给你的礼物。”乔舒笑道。
“哇！！”巨人高兴坏了，一秒撒手，就要冲去抱木头玩偶。
他一松手，三层楼高的方尖碑极速向下坠落。
方尖碑的重量砸中埃涅，只是有点疼，但对于人类而言，那是不可承受之重。
头顶被黑影笼罩的乔舒：“……”
啊啊啊啊啊要被压死了吗！
乔舒连滚带爬还用上了魔法，瞬间向外移动了一段距离，等他都逃出生天了，巨人埃涅才在方尖碑坠落的破风声中反应过来，连忙又是伸手去拦，又是伸脚过去抵住。
如此，就算没能接住方尖碑，也只会砸中他的脚，起码不会直接把乔舒压成肉泥。
想法是好的。
就是……
乔舒眼睁睁看着巨人在慌乱之下，在最后一秒重新抱住了方尖碑，但是一脚把“他”踩死了——如果乔舒不用魔法瞬移离开的话。
“……”乔舒心情复杂。
埃涅：“乔舒，你没事吧？咦，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了。”
还好跑了，不然已经成肉饼了。
乔舒心有余悸。
巨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多好的圣子啊，就见了一面，临别还送他礼物。
结果差点把人砸死——埃涅还是没发现自己的脚踩着的地方，是乔舒原先站的地块。
埃涅愧疚地退后几步，连连道歉，又说：“谢谢你的木头玩偶，我非常喜欢。如果你回了凯亚大陆，将来遇见巨人族，可以报我的名字，我会响应你的呼唤。”
这倒是意外之喜。
乔舒认真道谢，并表示再过不久他的确要出远门，也要去巨人族，到时候或许会有需要埃涅帮助的时刻。
“哈哈哈，当然可以！随时为你效劳，圣子殿下！”埃涅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
乔舒感觉耳膜快裂了。
这个巨人怎么憨憨的，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
乔舒为了听力健康着想，飞快同埃涅道别，非常艰难地去推沉重的石门。
他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大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乔舒拧眉回头。
埃涅的嗓音响起：“圣子！忘了告诉你，那个门有一百吨重！我不能让方尖碑落地，否则门会瞬间消失，只能靠你自己了！”
乔舒：“？？”
一百吨！！
魔法加持是有上限的，看的是被加持者自身的体能素质。
乔舒的体能……
是渣。
“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吗？”乔舒绝望地问。
“是吧？”埃涅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接到了指引你方向的命令。”
乔舒：“……”
埃涅看出乔舒的为难，建议：“你不用全推，可以只推半扇门，那只有五十吨。推开一个小缝隙，用你刚刚的速度闪进去！”
“谢谢，埃涅。你太看得起我了。”乔舒面无表情地说。
别说五十，就算再打两个对折，他也推不动啊！
此时此刻，乔舒非常想念赫利西斯。
要是赫利西斯在就好了，区区五十吨，再翻两倍也拦不住他。
“我可以找外援吗？”乔舒诚恳地问。
埃涅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诚实道：“不知道。”
乔舒忍不住：“你不是守门人吗？”
埃涅无辜地：“卡俄斯大人没吩咐过啊。”
乔舒：“……”算、算了！
埃涅：“就算允许，你想找外援也不行吧？这里是神界，一般人上不来。要么是已经死去，灵魂被神接引上来的英雄。要么是得到众神许可的活人——万年来，只有你。”
乔舒看着埃涅。
原来这位爱撸毛茸茸、不太聪明的憨憨巨人，曾经是英雄一样的伟大角色吗？
乔舒记得赫利西斯的灵契阵法，尝试用魔力绘制。光芒只亮起一瞬，就消失了，毫无反应。
果然不行。
青年缓缓扭头，将目光投向蹲在地上，好奇地看他忙活的巨人埃涅。
埃涅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乔舒微笑道：“埃涅，我现在就需要你。”
方尖碑对你而言又不重，拿它哪里需要两只手！
实在不行，脚也可以！
片刻后。
埃涅用脚抵着门，让大门敞开一个缝隙。
他苦着脸：“圣子啊，你快进去吧。对了，千万不要说是我帮的你。”
乔舒猛猛点头，在钻进去之前对着巨人真诚道谢，又说：“万一卡俄斯为难你，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锅甩他头上！
没在怕的！
埃涅：“不好吧？”他不赞同道：“我是自愿帮你的，又不是你强迫的。”
啊，他人未免太好了吧。
乔舒感慨。
“快去吧！”埃涅催道。
“再见啦，埃涅。”乔舒笑着钻进门内。
石门在他身后合拢。
面前的景物虚幻般接连闪过几个场景，都是凯亚大陆的画面。
他看见通天的古树，有数名精灵正飞在古树身边，小心翼翼地替母树修剪枝丫，安静而平和。
还有被苍茫白雪覆盖的城池，酒馆里，穿着兽皮、顶着兽耳的兽人们正在壁炉前饮酒，叫骂声、嬉笑声不断，喧嚣嘈杂。
乔舒还听见了“叮、叮……”的打铁声。
烧的通红的铁炉前，一个矮人正不断捶打着一柄长剑，侧门打开，戴着尖帽的几名地精拖着一车珍贵矿石走了进来。
乔舒还看见了在圣殿的长椅上沉睡的自己，埃尔伯特和约瑟正小心翼翼地照看他，表情还有几分焦虑，像是担忧他为何接受一个传承要花那么长时间。
这些画面不过一闪而过。
画面顺从乔舒的心意，最终定格在位于魔界的赫利西斯身上。
男人一身黑甲，站在一栋正在燃烧的古老城堡前。
这是一座广阔华贵的庄园，不知属于哪个野心勃勃要跟魔王作对的家族，无论它们如何辉煌，如今都将被火海吞噬。
仆人们四散奔逃，不停有魔族士兵从赫利西斯的身侧跑过。士兵对身着仆役服的下人视而不见，只逮着贵族制服的人抓。
不是没有人企图伪装成仆人，只是被一位黑暗精灵精准识破，带人团团围住。
乔舒认出来，那是艾拉，亚尔的副官。
乔舒收回视线，紧紧凝望着赫利西斯……他的思念所在。
赫利西斯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紧锁，他转过身体，只给乔舒露出一张完美且英俊的侧颜，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燃烧的城堡，望向某个远方。
亚尔带人押着两个贵族服饰的中年男人，快步接近。
那两人一见到赫利西斯，就跪地求饶。
“陛下，我们再也不敢了……伊曼，对，都是伊曼，是他用魅惑毒素控制了我们，我们才犯下大错的！”
“魔王陛下，我不想死！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饶我一命吧！”
赫利西斯充耳不闻，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淡淡瞥向亚尔。
亚尔立即拿出在城堡密室里收集到的罪证。
有企图谋划掀起战争、扶持推举新王上位的证明，也有与伊曼往来的信函，信中的内容可见两人是多么崇拜诺克斯，恨不得为诺克斯肝脑涂地。
赫利西斯随意地看了几眼，把信丢回了亚尔。
“陛下，他们怎么处理？”亚尔问。
“杀了，与他们同盟的人也一并处理掉。”赫利西斯冷淡道。
“是！”
亲卫上前，将不断哀嚎的两名贵族拖走了。
亚尔正要转身去办魔王交给他的事，被赫利西斯叫住。
“教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亚尔摇头：“还没有。我们的人还没找到机会跟殿下接触。”
赫利西斯：“叫他加紧，顺便打探一下，看乔舒是否安好。”
亚尔吃惊：“您察觉到殿下有危险？”
赫利西斯紧紧蹙着眉。
半晌，他说：“我不太确定……刚刚好像感应到乔舒在用灵契法阵召唤我，但是失败了。”
如同放电影一般的画面瞬间黑下去。
乔舒了悟。
原来方才赫利西斯一直在看的是他在的方向！
啊……糟糕，好像让赫利担心了。
乔舒讪讪地挠挠脸颊。
他没事，只是想让赫利西斯传送过来帮他推个门而已。早知道就不用灵契阵了，凭白叫赫利西斯忧心他的安危。
乔舒心想，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尽快给赫利西斯回个信，好在他安心才行。
第75章 混沌
乔舒一边思忖着魔族到底把卧底安插在教廷哪里，是枢机院、裁决所还是告解处、圣骑士团……
一边往前踏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长长的天梯，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见到了一个宏伟辉煌的宫殿，有高耸的塔尖和瑰丽精致的浮雕，各种代表生命与灵魂的符号刻在纯白的宫墙上，更显神秘。
露台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遮阳顶上垂着浅绿色的半透明轻纱帷幕，随风微微摆动。
乔舒看见露台上摆着两把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手捧茶盏的男人。
帷幕遮挡了男人的面容，乔舒只能辨别出他的身形偏瘦，体态也极好，其他都看不真切。
那便是混沌之神卡俄斯吗？
“还愣着做什么？”
露台上的男人轻笑道：“乔舒亚，快来，给你准备的茶都要凉了。”
身着飘逸长袍的女官上前为乔舒引路。
“殿下，请随我来。”女官恭敬道。
乔舒的目光在女官长长的尖耳上一晃而过。
“有劳。”
“殿下客气了。”
乔舒跟在女官的身后，微微垂下眼睫，收敛心思，专注于之后与卡俄斯的见面。
上了二楼，正对着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弧形拱门。女官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后，安静退下。
乔舒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卡俄斯已站起来迎接他。
乔舒牢记礼仪，正要行礼，刚要弯腰，身体前倾连十五度都没有，就被卡俄斯牢牢托起，死活不让乔舒动。
“欢迎，乔舒亚……噢，不对，我总是忘记。”卡俄斯含笑道，“你已经是乔舒了。”
乔舒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传说中的混沌之神在外面上看起来像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他的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面颊凹陷无肉，四肢也像皮包骨一样，瘦得不可思议。
卡俄斯装作看不出乔舒的打量，又问乔舒怎会来得这么迟，路上有什么地方耽搁了吗。
乔舒迟疑半晌，没提那百吨重的门，怕卡俄斯真的不许任何人帮他开门，否则算考核作弊，自己的传承受影响也就罢了，主要是担心埃涅受罚。
乔舒只说了进门后的异象——他看见了世界各地的景象，短的只有一两秒，长达几分钟。
卡俄斯并不意外：“那是你短暂拥有神力的象征，神国里的十二主神都可以看见凯亚大陆的任何一处景象。你将来会执掌神权……”
话说到一半，又突兀地停下了。
乔舒有心想问，却见卡俄斯丝滑地转移话题。
“到露台来吧，这儿的风景更好。”卡俄斯说。
“你……您生病了吗？”乔舒忍不住问道。
“不需要敬称，放松点。”卡俄斯坐回宽大的椅子里，又示意乔舒也一并坐下，等乔舒安坐好了，他才笑着解释：“我的确生病了，而且，这病因，你应当猜的出来。”
乔舒想了想，说出那个万恶之源：“诺克斯？”
“没错。”
卡俄斯向乔舒解释神明与信徒之间的关系。
神明依靠信徒而存，信徒依靠神明赐予的信仰之力，这正是神与信徒之间双生共存的关系。
再严格一点，其实众神不能没有信徒，否则失去供奉，便会失去神力，更为严重的，可能会消亡死去。
人类却可以不信仰神明。失去神，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损失。人类想要什么，依旧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得到，只不过耗时要长一些罢了。
“所以，您是因为没有信徒而虚弱至此？”乔舒问。
卡俄斯温和纠正：“殿下，对我不要用敬称。”
乔舒狐疑：“……哦。”
一个礼节性的称呼，怎么抓着不放。
卡俄斯笑着回答乔舒之前的问题：“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并不单纯是信徒数量的原因。哪怕是在诸神黄昏之前，我真正的信徒也寥寥无几。”卡俄斯冲乔舒眨了眨眼睛，“贵精不贵多，不是么？”
乔舒：“那……”
卡俄斯：“还是诺克斯。”
“我们与凯亚大陆息息相关，但诺克斯在大陆上作怪，频频制造天灾人祸，加剧死亡与末日的阴影，导致凯亚大陆的生命大幅度下降。”
卡俄斯解释：“不仅是我，十二主神的神体和神力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只是我要更为严重些。”
卡俄斯叹息：“都是诺克斯把凯亚大陆搞得乌烟瘴气，全大陆都被阴影笼罩，众神与大陆的链接被迫中断，全赖有你当中间人，我们才得以苟活。”
乔舒茫然无比。
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
既没有像教廷一样传教，也没有像魔界一样追杀诺克斯，将邪神在人间的神庙挨个剿灭。
卡俄斯面露迟疑之色，像在犹豫该不该说。
很久后，他才做下决定，认真地说：“圣子是世界法则预知到危险而创造出来的生命，乔舒，你即世界。”
十二主神的神力来源于世界法则的一部分，即使是他们，都要听世界号令。
换言之，十二主神也要听乔舒的话。
难怪卡俄斯不肯让乔舒对他行礼，也不让乔舒用敬称。因为按照礼节，应当是他反过来向乔舒行礼才对。
“？”乔舒头顶无数问号。
乔舒指了指自己，用那种“你在逗我吗”的表情，疑惑地问：“不是说，我是众神之子吗。”
怎么来趟神国，莫名其妙从子辈升任众神的上司。
卡俄斯带着几分心虚地说：“不这样说，怎么给我们长脸啊？反正世界法则不会说话……”
宁静的平地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风暴卷席而来，东西被刮倒，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
乔舒眼睁睁看着唯美风的露台一秒变成战损风。
到处都乱糟糟的，唯有乔舒方圆一寸之地安然无恙——狂风袭来的时候，竟然绕过了他，他连头发都没有乱。
卡俄斯惊叫道：“不好！被祂听见了！”
纱幔被无形的大手扯落，缠绕成一团，像一个流星锤，在风力作用上左右摆动，高高扬起！
卡俄斯慌忙要闪，却被自己盖在腿上的毯子绊了一下，慢了半拍，被缠到一起的纱幔“流星锤”迎面痛击。
混沌之神捂着鼻子，弓着腰说不出话。
乔舒：“……”
乔舒同情地问：“还好吗？”
卡俄斯：“还、还活着。”
乔舒学着卡俄斯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复读道：“反正世界不会说话！”
卡俄斯：“…………”
卡俄斯尴尬地连连咳嗽好几声。
先前领路的那位侍女长领着几个侍女，在风暴消散后悄无声息地出现。
“请不要惹怒世界法则。”女官冷冷地训斥卡俄斯。
侍女们的动作十分利落，飞快收拾好了露台。
女官换走小毯子，往卡俄斯的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披风，又给两人都换了新的热茶，朝乔舒屈膝行了一礼，捧着凉了的茶水转身离开。
卡俄斯喝了几口茶水润喉，干涩沙哑的嗓音稍有恢复。乔舒能听出来，若卡俄斯无病，他原本的嗓音应当是温润如玉的。
卡俄斯干笑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在你彻底成长起来之前，我们有义务照看你，所以世界法则允许我们对外宣称你是众神的后裔。”
但其实，乔舒才是凯亚大陆最重要的存在。
他是世界的珍宝。
“你前世被诺克斯暗算死去的时候，我们差点要绝望了，还好冥王及时勾出你的灵魂，密涅瓦想到运用法则之力，将你送去另一个世界借住一段时间，养好灵魂，再送你回来。”
卡俄斯唏嘘片刻，关切地问：“在另一个世界活得不错吧？我们没有权利去那边看你，但那个世界的法则答应会给你一具健壮的身体，强大的力量，以及有人主动供奉财物，不愁吃喝的身份背景。”
乔舒想到自己自小就拥有的怪力，小小年纪就能一拳把人揍飞砸塌一片围墙，像极了动漫里的异能者。因为太过另类，而不得不主动将其藏起。
还有主动供奉。
当然，每个月都有爱心人士定期来给福利院捐赠钱财和生活用品，这怎么不算呢。
这很符合字面意义。
也很符合——向世界意识祈祷索要祝福，说的每个字最好都精准一些——的潜规则。
卡俄斯一脸期待地等回复。
“……”乔舒幽幽问道：“你知道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卡俄斯：“……”
乔舒：“院里的孩子不少，好心人和政府送来的财物只够我们生活，但我确实在成年前不愁吃喝，也有正常读书。”
感谢爱心人士，感谢政府的福利措施。
卡俄斯听得沉默。
然而，这都不要紧。对乔舒而言，他最想说的是：
“你知道我是被车撞死，灵魂才能回到凯亚大陆的吗？”
卡俄斯：“…………”
怎么又死了啊。
露台的风隐隐约约有变大的趋势。
卡俄斯立刻道：“苦尽甘来啊殿下！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乔舒还能说什么呢。
“借你吉言了……”他无奈道。
卡俄斯试探道：“你是为了救猫死的吗？”
乔舒吃惊：“你怎么知道。”
卡俄斯：“你身上有残留的黑猫的祝福，能庇佑你，给你带来好运……但你死得太快了，灵魂回归之后，跨世界的祝福十不存一。”
乔舒救猫，也是本能的驱使，没打算得到什么回报。听见这样的答复，他也没有失落的心情。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乔舒对地球上的人事物都没什么留恋的，他现在只记挂着凯亚大陆的朋友们——准确来说，最惦记的那一位，是魔族的陛下。
他对自己是“众神后裔”还是“世界之子”并不在意，这两者对众神而言或许有地位上的区别，但对乔舒而言，他要走的路还是只有那一条。
——收集混沌碎片，修补世界的漏洞。杀死诺克斯，净化世界的污浊。重建人界与神界沟通的彩虹桥，寻回失落的神界，带领剩下的族人回归神界。
哦，还有一个。
种下世界之树，让世界恢复生机。
任重而道远……
乔舒脑海里就只有这句话了。
卡俄斯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乔舒已经没心思听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乔舒站起身，打断卡俄斯的话，直白道：“我来只为一件事，接受你的传承，彻底学会混沌魔法。你有什么考核吗？”
卡俄斯仰头看着青年，摇头：“没有啊，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内幕？过去的真相？类似这些东西。”
乔舒：“……”
卡俄斯笑道：“你已经通过圣杯的考核，不急就陪我聊聊天吧。现在的你还不能随意进出神国，想见你一面挺难的。”
乔舒：“实不相瞒，我挺急的……”
我看埃尔伯特他们应该也快急疯了。
第76章 变脸
乔舒坚持要走，卡俄斯别无他法，只好道：“那我现在给予你传承，顺便送你回去。”
边说，边伸出手来，右手的食指指尖眼看就要点在乔舒的眉心。
“等一下！”乔舒忽然叫道。
卡俄斯瞬间喜笑颜开：“怎么啦，你也想留下和我聊天是吗？”
乔舒摇头：“我是想问，你会不会托梦，能不能帮我给赫利西斯带个话。他担忧着我的安危，我怕从教廷传信过去要花很长时间。”
不想让赫利着急。
“……”卡俄斯的笑容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不是要跟他玩啊，太失望了。
乔舒解释了在门前用召唤阵失败的情况，在卡俄斯的追问下，被迫说了埃涅替他开门的事。
但乔舒知道自己有了个比众神还硬的超强靠山，于是理直气壮地要求卡俄斯：“是我命令埃涅开门的，你不许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