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原又傻愣愣的“啊？”了一声。

她从进了她家之后，反应就总是慢半拍的样子，浑身紧绷着，像是做贼。

“不热吗？穿校服外套。”

庄原不太自然的捂了一下身子，“嗯不热。”

寻星招手让她坐到电视机对面的竹编垫子上，庄原听着她的话坐下，还没反应过来，寻星就开了吹风机的键。

呼啦啦的暖风吹上庄原的头发，庄原下意识猛地偏了下头，把寻星吓了一跳，忙关上了吹风机，“烫到你了？”

她指尖过去，抚摸上庄原发烫的耳朵，少女的耳廓极为柔软，庄原似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回头看向她。

却没有躲。

“烫到了吗？你耳朵好热。”

寻星顺着庄原的耳廓，指腹擦过她散着水气的后颈。

明明头发已经差不多擦的半干，依旧有水滴浮在后颈，寻星摸到满指腹的水，“你怎么——”

她说着话，隔着暗淡昏黄的头顶灯，对上庄原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通过镜片，直视到庄原的视线。

棕褐色的，稍微比寻常人更大一点点的眼瞳，双眼皮的轮廓很明显，她眼睛生的有些圆，睫毛是天生的浓密，微微的上翘。

隔着昏黄的光线，眼底像是坠了星子一样，此时此刻，这双眼睛的睫毛像蝶翼一样微微发着颤，却直直的仰视着她，眼睛一眨都不眨。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都在相交。

寻星的手还揽着庄原的后颈，所以指腹能感觉到，她沾着汗湿的后颈更湿润了些。

“庄原，”寻星直视着她，“你眼睛好漂亮啊。”

“啊？”

庄原紧攥着手，寻星一点点低下头，像是欣赏宝石一样，“啊，瞳孔放大了一些，好神奇啊，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人的眼——”

话音将断未断，是庄原抬手用力挥了一下寻星的胳膊。

她穿着有些洗到褪色的秋冬校服，偏过身子将自己缩起来，从寻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低垂着头，露出的纤瘦后颈。

短发遮住了庄原的脸，却没有遮住她起伏有些过快的胸口，寻星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她手里还拿着吹风机，有些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好像有些太自说自话了，对不起，庄原。”

她和庄原道歉，正要把吹风机放到电视柜上，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

寻星回头，是庄原。

她骨节分明的拇指紧攥着寻星的衣角，攥到手指尖都有些发白的地步，“我没有用过吹风机，所以有点吓到了，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寻星。”

这种郑重到像小孩子之间的道歉，寻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了，长大之后，大家总是对做错事这种事开个玩笑就蒙混过去，寻星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是我太自说自话了，明明都看出来你很紧张，”寻星脸都有些发烫，

“我、那个，我该告诉你的，我妈妈每天基本都在晚上三四点才回来，提前回来的话，也会给我发消息让我给她做饭，所以你不用紧张的。”

“三四点？”

庄原的手还攥着寻星的衣角没有松开，她指尖摩挲着她衣服的纯棉材质，寻星在家里只穿了一件胸口印着小熊图案的粉色短袖，显得皮肤更白了。

“阿姨在上晚班吗？”

“嗯”寻星下意识想要混过去，抬眼看向庄原，对视的刹那，还是和她说了实话，“我妈喜欢玩摇一摇之类的，每天才不回来的。”

“摇一摇？”庄原抬起头看她，“那是什么？”

她皱紧了眉，巨大的担忧和愧疚泛上心头，庄原听着这个怪异的名字，联想到什么，有些着急了，“寻星，那是赌博吗？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你妈妈才只能去赌博赚钱吗？”

“啊啊？”

头顶灯光昏黄。

她清楚的，看到庄原的眼底都有些泛红了。

“不是不是，不是，”寻星忙道，“不是的庄原，你、你那个，你没有玩过——”

她想问，你没有玩过手机吗？

才想起来，庄原连吹风机都没有用过，她就像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

虽然是因为贫穷，与无父母和周围人的照拂才被时代所抛弃，但其实，庄原就连相貌都很像过去的人，秾丽的眉目，秀朗的五官，很像昭和时代，相貌有些英气，又带着少女空灵倔强感的日本女星。

寻星下意识飞快的用指头摩挲了几下发尾。

才将自己不想被他人所知的秘密，宣之于口。

“摇一摇就是，可以交朋友的小程序，”寻星指尖紧攥着自己的一缕发尾，“网上交友，现实一夜情的那种。”

“我妈最近又有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所以基本不太回家了，今天估计也是，去见男朋友的缘故才把家里弄的那么乱。”

寻星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心事往心里憋的类型。

心事，一般是不想被人知道的弱点，缺点，致命点，说出来会显得不好看的东西。

但可能是因为，庄原在她面前已经暴露出太多的不堪，寻星说这些，就轻易了很多。

她感觉到庄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寻星对她笑了一下，“很寻常的事情而已，你很紧张的话我就快点给你吹头发，吹完头发我送你回家，今天是我考虑不周……”

寻星拿着吹风机，正要退到庄原身后。

庄原却没有松开她的衣角。

“寻星，”庄原发间有水滴落下来，“你需要我抱抱你吗？”

“啊？”

“就、”她磕巴了一下，害羞的用指尖抹了下鼻尖，“学校里，大家互相安慰的时候，还有，我奶奶没太生病的时候，每次我不太开心，我奶奶就、”

她朝寻星伸开手，寻星还没回神，就被庄原抱在了怀里。

她泛着冰凉的发沾上寻星面颊，寻星闻到了她身上染着水汽的柠檬沐浴露香味，庄原一手抱着她，一手往上，轻轻的抚摸着寻星的头发。

她浅浅的声音响在寻星耳畔。

“就会像这样抱着我。”

客厅的门只拉了门帘，院外，有晚风卷着蝉鸣声阵阵，散在这两个半大孩子的周身。

这是寻星自小学开始，第一次体会到，除了和玩偶以外的拥抱。

她微垂下眼，感受着庄原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忍不住也将双手搭在了庄原的后腰上，将庄原回抱的更紧了些。

想要感受到心口贴着心口。

此时的距离，她犹觉不够，她想要感受到庄原的心跳声，所以抱的越来越紧。

庄原抚摸她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声音莫名有些泛着颤，“寻、寻星？”

“庄原，谢谢你。”

这可能是寻星第一次，有了能够诉说真心的朋友。

庄原感受着胸口的怪异感，忍不住脚趾蜷缩起来，听到寻星安静且诚恳的道谢，更是心里说不上来的紧紧闭上眼，抿住下唇。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庄原脸上一片通红，紧紧皱着眉。

“嗯……”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寻星感觉到庄原不想提及校服的事情，也没有再问，她拎了个袋子套到自行车车把上，推着车子出了门。

这辆自行车还是她爸爸的，凤凰牌的成人自行车，前面挂着的小灯一打开，车身的银亮在夜色下就十分显眼。

寻星虽然会骑自行车，但还没带过人，以前也有认识的想让她带一下，她都拒绝了，看着庄原，她忍不住在原地蹦了蹦，蹦完她自己都感觉自己挺傻的，轻咳了一声，对庄原忍着欣喜，跃跃欲试的招招手，

“你上来。”

庄原总是忍不住抚摸着头发，她好像很惊叹吹风机的妙用，这么快就能把头发吹得干爽又柔顺，寻星还在她发尾擦了茉莉花味的发油，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寻星身上的味道，听寻星这么说，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