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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安斟酌着回答:“还行。”

他知道喝醉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索性跳出此理说个程度中等的。

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沈亦别回握郁安的手,发现他掌心发烫,“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您,但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他没料到郁安今夜会执着于酒,认为礼物还是要在对方清醒时相赠才算合时宜。

“您还能认清我吗?”

郁安点头,松开沈亦别的手,一双漆黑眼眸一瞬不瞬看着他,“嗯,你是沈亦别。”

沈亦别低笑出声,然后轻轻摸了摸郁安的脸。

郁安比较在意他方才鲜少郑重的语气,好奇追问:“是什么礼物?”

“在这里等我。”

沈亦别将他安置在沙发上,留下这句就抽身进了客房。

郁安安静坐好,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

待沈亦别身影消失,他就垂下眼帘盯着花瓶里的白山茶。

不多时,郁安视野里出现一双白净的手,一方墨色礼盒静静躺在掌心。

沈亦别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要打开看看吗?”男人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低沉。

郁安顺着那富有美感的小臂望上去,对上了沈亦别看过来的眼睛。

酒意当头看不清对方那双眼睛里具体的情绪,郁安也不去深究,伸手接过盒子。

见他接了,沈亦别浅笑着收回手,“希望少爷能喜欢。”

郁安低头,指腹拧开锁扣,小盒就此打开。

一只血红玉镯安然地躺在黑绸的内衬里,体表莹润凉泽,在客厅明亮的光线照射下更显透亮。

郁安关上盒子。抬头看向沈亦别,“谢谢,我很喜欢。”

这么一会功夫,他眼前景象的模糊程度加重。

郁安眯了眯眼,下意识站起来,想更好地看清沈亦别的脸。

沈亦别扶住了青年因为猛然起身而站立不稳的身体,声音里带着点担忧:“你还好吗?”

郁安没回答这个问题,顺着沈亦别的方向一倒,在得偿所愿被对方轻柔抱住后,抬着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会想到送这个?”

不留给沈亦别回答的时间,他拽着男人的浴袍,仰头又问:“为什么喜欢送红色的东西?”

沈亦别一手揽着青年细瘦的腰身,一手替对方将垂到脸侧的碎发理到后面。

“红色很适合你。”他回答。

郁安盯着沈亦别说:“我以为,你会觉得白色更配我。毕竟……白色很干净,不是吗?”

青年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固执探寻一件自己都认为没有结果、毫无意义的事情。

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洁白花朵,沈亦别奇异地跟上了对方的脑回路。

理清前因后果后,他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是在担心自己喜欢上的只是伪装的假象吗?

恋爱进行了快一年,如今才忧虑这个这未免太晚了些。

他的小少爷平日冷静自持,在醉酒后却意外的直白。

“少爷在想什么?”

沈亦别点了点郁安的额角,得到了一份迷茫的注视。

36 鸠占鹊巢

◎夏夜◎

沈亦别道:“白色纯良,红色张扬,这是世人的刻板印象。谁又能说浓烈的白一定比浅淡的红干净?”

一面说着话,沈亦别理了理郁安弄乱的头发,“郁安,不要自我怀疑。不论是白是红,纯洁也好张扬也罢,你都只是你,是我的爱人。”

郁安一直很安静地待在沈亦别怀里听他说话,听着听着眼帘不由垂下,只余下卷翘的睫毛无声震颤。

沈亦别留意着青年的状态,见状安抚般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郁安……”

男人启唇还想再说什么话,只叫出一个名字就被郁安接下来的动作噤了声。

郁安抬起眼睛看他,身体上倾就着沈亦别的怀抱吻住了他的唇。

简单的双唇相贴只持续了三秒,郁安后撤几分。

从始至终那双暗藏星光的眼眸都一错不错地看着沈亦别,像是在探寻又像是在确定。

事实上,这样的距离醉酒中的郁安还是很难看清沈亦别的表情。

但他仍坚持这样做。

“不要忘记你今天的话。”

沈亦别半垂眼眸看他,语调沉缓:“一言既出,绝无悔改。”

这次郁安没回话。

他只是攀着男人的脖子,重新贴近对方,加深了方才未尽的吻。

寂静的夏夜里,运作着的空调机箱发出轻微的响动,传入屋内也无人在意。

郁安在这个吻里表现出不同以往的热烈。

恋爱关系刚确定时,沈亦别担心他吃不消,常常深吻片刻就会留下几秒的空挡供他换气。但郁安学得很快,没几次就掌握平衡呼吸的要领。沈亦别看在眼里,之后的日子里也就没有收敛,不再生硬地打断节奏。

但今晚或许是看他状态不太对,郁安又久违地享受到亲吻时节奏中断的待遇。

在稍作休息的几秒空隙,郁安微微低着头呼吸。

脑子里的酒气早就一扫而空,视野也逐渐清晰。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在了对方颈部凸起的一处。

“还来吗?”

男人素日清润的声音已经染上明显的哑,哪怕在此刻也照顾着伴侣的感受。

说话的时候,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郁安受蛊惑着凑近,一呼一吸间,用唇瓣试探着对方喉结的温度。

沈亦别放在青年腰肢上的手下意识发紧,“在干什么?”

郁安冷眼瞧着那无法捕捉的喉结又在滚动。

这样的距离属于男人的气息溢满鼻尖,他怀疑那股草木香渗透在对方的肌肤里。

维持着这份莫名的怀疑态度,郁安探出一点舌尖飞快地擦过对方的喉结,然后做贼心虚般猛的后撤。

干完这些,他才抽出空回答沈亦别的话:“在亲你。”

刚结束一吻的眼睛水光未褪,坦然看过来时还带着一点酒后的情动与迷蒙。

沈亦别阖眸不去看,再开口时声音彻底哑了下去:“郁安——”

他无可奈何地喊着作乱之人的名字。

郁安用指腹擦去沈亦别喉结上暧昧的水痕,语气平淡地问:“做吗?”

“……?”

纤长睫羽一掀,重新睁开的秋色琥珀眸隔了层不为人知的欲望迷雾,像是乌云笼罩的海面。

交往到现在,亲密的行为总是止于亲吻拥抱之类,他们始终没做到最后一步。

这个话题被两人有意无意避开了。

沈亦别只是在等他的少爷准备好,但斟酌于此时对方醉酒的状态而变得迟疑。

郁安猜到他的想法,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滑过对方的喉结,脸上绽开一个轻巧的笑容。

“我现在很清醒,也知道男人之间应该怎么做。不用担心其他的,我卧房里准备了东西……”

剩下的字句消失在无间的亲吻里,沈亦别已经重新吻了过来。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郁安被抱回房间,躺在柔软的大床时手腕上被轻捏起,环入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迷茫的意识有一瞬间清明,他错了错眼,看向手腕上尺寸适宜的玉镯。

质地上乘的血红玉石环在白皙的手腕上,红白两种颜色格外相称,雪映红梅红梅称雪,不外如此。

他没有思考沈亦别为什么要顺手把镯子带进来,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他戴上这两个问题。

只是莫名觉得自己被套住了。

这点思绪持续到郁安收回视线、注意到褪去浴袍后的沈亦别展露心口痕迹结束。

线条分明的肌肉上本该光洁,却生生长出一道崎岖丑陋的伤痕,在光滑的肌肤上盘根错节。

“别怕。”

沈亦别俯身低声哄他,想起了雷雨夜郁安误触伤疤时流下的眼泪。

郁安摇摇头,视线停在伤口处没收回,“我不怕。”

不愿再看青年眼眸里几乎掩饰不住的悲伤色彩,沈亦别遮住他的眼睛,再次吻住那柔软红润的唇瓣。

气温好像逐渐升高,在吻过嫩皙的颈侧一路向下抬起青年的腿时,沈亦别听见对方沙哑破碎的嗓音——

“唔,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沈亦别……”

叫着这个名字的时候,郁安语调认真又缱绻,像是做出仅此一份的承诺,又像是念出一句解封恶魔的咒语。

……

沈家主今天很开心,因为他心爱的鸟雀要回家了。

木窗台被敲两下,他立即打开窗,一眼就看见停留在窗口的爱雀。

常常高飞在外的鸟雀羽毛光滑,此时睁着黑乎乎的大眼睛看着他,“我回来啦,主人。”

一派天真无邪的狡黠。

“怎么了?”沈家主担忧它昏沉的状态。

鸟雀摇头摆脑发出“啾啾”声:“尝了一点小酒~”

平静的眼眸不见喜怒,沈家主如往常般,对它伸出一只手。

鸟雀摇摇晃晃却轻车熟路地跳上他的掌心。

感受到身上的羽毛被主人理顺,困顿席卷鸟雀的脑袋。

几乎舒服得要睡过去,它听见自己的主人说:“最喜欢你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鸟雀的小脑袋清醒了一半。

半眯着的黑珍珠似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它问:“只喜欢我吗?”

沈家主的眼神很温柔,“只喜欢你。”

不清楚人类口中的喜欢能持续多久,鸟雀啄啄那只放在自己翅膀上的手指,“说话要算数的。”

“会的。”

沈家主点点头,然后为它戴上了自己亲制的光滑脚环。

鸟雀疑惑地眨眨眼睛,不明白这个装饰的含义。

沈家主微笑着没解释,只亲了亲它的小脑袋。

被这个亲吻打得不知所措,鸟雀歪了歪头,短暂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晕晕乎乎地任由主人摆弄。

主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鸟雀的每一根漂亮羽毛,像是在贴心帮它整理羽翼。

但整理完羽翼后,主人并没有收回手。

鸟雀只感觉到被摸完了翅膀又被摸胸脯,一寸一寸,连身上最细小的绒毛都没放过。

它气喘吁吁地被从上到下翻来覆去摸了个遍,有的部位被揉得发疼,不自觉昏昏沉沉大汗淋漓。

正迷茫间,它听见主人说:“对不起,你需要洗澡了。”

鸟雀摇摇头不想让主人内疚,“没关系,只是我没力气了。”

主人沉吟道:“那我帮你好吗?”

天真的鸟雀开心地答应了:“好,辛苦你了。”

于是在浴室里它被主人一脸正直的一点一点、从里到外清洗了个干净,身上被弄得更疼了。

这个过程好像持续了很久,醉酒的鸟雀意识朦胧,但想到那句“只喜欢你”就脑袋发晕,默不作声忍下一切的不舒服。

一切结束后,主人温柔地用毛巾把它的所有羽毛轻轻擦干。

已经接近天明。

沈家主捧着心爱的鸟雀回了房间,将它疲惫的身躯放入小窝里,静静注视着它的睡颜。

“晚安。”

这句饱含珍重的话语随着空调微风一起吹到了鸟雀黑甜的梦里。

沈亦别逗留在Y国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说是宋氏有意发展国际贸易,需要多加考察。

郁安没去探究其中真伪,还在忙工作室和学校的事。

但因为能够经常见到沈亦别,他适当收敛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工作欲,从而抽更多的时间待在对方身边。

但有时梦醒腰正酸着,郁安抬眼就看见沈亦别西装革履,架着眼镜在整理领带,完全是一副斯文模样。

那双桃花眼平静淡然,完全看不出床上时翻腾如海面的危机。

被他这两幅面孔欺负得彻底,郁安开始怀疑自己多陪男友的决定是否正确。

而见郁安醒了,沈亦别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温和向他问好:“早安。睡得好吗?”

怀疑的情绪因为这句“早安”消散得一干二净,郁安哑着嗓子回复:“早安。”

躺回被窝拉起被子盖住脖子,他一边暗唾自己心志不坚,一边回答了沈亦别的问题:“睡得还行。”

沈亦别弯起眼眸,凑过来亲亲他的眼尾,“那就好。”

郁安红了脸,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替他扶住了斜落的镜架。

白皙的手臂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工作室的工作在秋月末暂时告一段落,国外的单子不多考虑,郁安更倾向于接国内的设计单,毕竟市场定位是在国内。

作为新起之秀,很少有大公司会交给他们散单,要在国内市场占据位置属实不易。但因为特殊情况,有些公司的散单也很常见。有一就有二,他们在国内的口碑渐渐也立起来了。

有趣的是,工作室有一天接到了郁氏的设计订单。

【作者有话说】

给审核大大递茶,辛苦了qwq

37 鸠占鹊巢

◎合作◎

这事还要从几个月前郁姜刚上任执行总裁不久开始说起。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郁姜坐上交椅自然想要做点什么立威。他想从郁氏珠宝附属的设计工作室开始改起,在乔梓覃等几个帮手的助力下推行改革的新政策。

由于缺乏经验,新政策显得激进。钱少事多自然引发了一众设计师的不满。这些不满累积了几个月,在甲方越来越过分的压榨后爆发成了大规模的辞职。

直到附属的工作室分崩离析,郁姜方才觉得后悔,想用更好的工薪福利挽留他们,但遭到了惨烈的拒绝。设计师们积怨已久,迫不及待要逃离郁氏,是郁姜能给出的“高薪厚利”留不住的。

丢了工作室,又要面临交春的新品发布会,郁姜急得团团转。加上二叔和三叔轻飘飘的嘲讽,他恨得咬牙,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四下寻觅合适的工作室提出合作申请。

综合考虑下,他们找上了无别工作室——对方在Y国时尚圈盛极一时,又有进军国内市场想法,刚好能解郁氏的燃眉之急。

看完郁氏充满合作意向的邮件,乔笠一脸为难地看向郁安,“这……还接吗?”

时间不能冲刷一切,郁家两个儿子的真实身份在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

因为郁安如今很少在国内。郁姜行事又逐渐张扬,某次醉酒后“无意”吐露出自己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占了二十年的身份的真相,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媒体都惊动了。

事后他佯装愧疚,对郁父郁母道了歉,担忧道自己不小心把真相闹开了弟弟回国后该如何自从。

处理完媒体的事,郁父不在意地摆手,认为男人的声誉没那么重要。倒是郁夫人欲言又止,几番纠结后索性也丢开了手。

此事虽就此作罢,但也闹出不小动静,连身在国外的乔笠也略有耳闻。

他现在正是担心自家小老板的心情。

但郁安表情瞧不出异样,对上乔笠视线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别和钱过不去。”

“虽然要和老企业搭线,但我本意不是和郁氏合作,”郁安倾身关闭了邮件接着说,“是宋氏。”

“是原石开采的宋氏?据我所知,他们的产业应该还没涉及到设计方面。”

“马上就要涉及到了。”

“嗯?有什么内部消息吗?”乔笠有些惊讶。

郁安对他眨了眨眼,“知道他们的家主有这个意向,这算内部消息吧?”

乔笠茫然。

“这不算空穴来风,宋氏最近也公布了招募工作室的公告,”

郁安拍拍他的肩膀,“是时候要休假了。学长你事情少想提前回国,那就劳烦帮我跑一趟啦!要在郁氏和宋氏的合作从中选一,还需要你考察一番。”

“我来?”

“嗯,凭你的感觉行事。”

这份交付工作的信任把乔笠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呆愣着完成了一系列请假手续,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直到几天后他穿着正装,端茶浅酌等在郁氏会客室,与推门而入的乔梓覃撞上视线时才猛然品出郁安那句话的意思。

要在积攒了恩怨的乔梓覃所处的郁氏和素未交涉但声名在外的宋氏之间选择,又全凭乔笠感觉行事,虽未言明,但郁安几乎已经给了他答案。

可乔笠不想将多余的情绪带到工作里,他还是决定在二者之间实际考察才给出答案。

见无别工作室的派来的代表是个意料之外的熟人,乔梓覃表情变得耐人寻味,“乔笠,是你?”

乔笠放下茶杯,不咸不淡打了招呼:“梓覃哥,好久不见。”

再见面是工作场合,他的表现自然,完全没有被背叛后的怨怼和失望。

“好表弟,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果然没看错人。”乔梓覃笑呵呵地说。

乔笠没接茬:“我们公私分明的好。”

“好好……”乔梓覃应了声,娃娃脸恢复到公事公办的表情,“私事先放在一边。既然这次是你代替工作室来谈合作,我也会展现出我们最大的诚意。”

他转头给助手一个眼神,对方会意,立即取出包里的文件递上来。

于是乔梓覃扫了眼合同,上前仔细和乔笠谈论具体事项。

商谈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乔梓覃笑着将乔笠送出门,“表弟,有时间咱们再叙叙旧吧?之前我和姑父姑母之间可能有点误会,大家聚一聚,让我有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好嘛?”

乔笠颇为费解的看他一眼,不明白对方闹出那些事后还腼着脸同他搭腔攀亲是出于什么心理。

这份合作对表哥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能让他对所有人笑容以对乃至奉承?原来他的表哥真的是这样追功逐利不顾手段的人吗?

乔笠只觉得恶心。

他绷着脸说:“别说这些了。工作的事要紧,我这次并没有代签合同的任务,一切要看我们主理人的意思。工作室的属意对象不止一个,你做好心理准备。”

乔梓覃看出他的排斥,于是见好就收:“嗯嗯,我明白的。那还要麻烦乔笠表弟在那边美言几句。你这跑一趟也辛苦,我就不送你了,早点回去陪姑父姑母吧,我有空也去看看他们。”

乔笠扯扯嘴角没回话,夹着公文包就离开了郁氏大楼。

他并没有如乔梓覃所言回家,而是招了个出租车去了宋氏。

那边的约谈也定在今天。

不同于极尽华贵的郁氏,宋氏大楼是新装不久的低饱和度商业风,连来往工作者的表情显得冷淡许多。

但接待人员倒是温和,从容得体的把乔笠安置在会客厅,全程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宋氏的交涉人是位精干的中年女性,听取了乔笠的来意后,大方亮牌,简明扼要列举出和宋氏合作各种利弊,又询问乔笠无别工作室自身的优势,是否能在与众多工作室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乔笠镇定地回答了她的种种问题,又提出合约中自己不解的地方。两人有来有回说了很久,又结伴走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办公区,算是了解环境。

最后那位女士对他微笑:“我们会再联系你。”乔笠回了一个笑:“我们也是。”

此番考察就此结束,对于工作室的合作对象,乔笠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虽然和乔笠一家有了嫌隙,但乔梓覃也并有赶尽杀绝。那段时间在察觉有人在暗处帮乔家夫妻,他就及时收手免得惹火烧身。

反水归反水,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今再见到乔笠,乔梓覃并不觉得心虚,他心情不好要拿回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对方若是有廉耻心就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更何况这个世界弱者不过是强者的附属品,那些人又有什么话说?

今天的合作谈得很顺畅,虽然乔笠没有立即表态,但也没有否定郁氏。乔梓覃打听到了自己那双姑父母的现住址,又急着匿名送了东西算作补偿。

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已经畅想到为郁氏招募到最有潜力的合作工作室后,会如何更受郁姜器重,又如何从几个高官那得到青眼。

于是在郁姜问起此事进度时,乔梓覃含蓄又不失得意地说了句:“放宽心,一切在计划中。”

后来他又和乔笠见了几面,每提到合作的事对方就避重就轻略过去,顶着一张正直面容却圆滑至极。

但乔梓覃仍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合作十拿九稳。

这份自得持续到接连发送到无别总工作室的邮箱石沉大海,而乔笠也渐渐用理由搪塞并拒绝和他见面。

且不论乔梓覃如何处理自己心里陡然升起的不安,冬天悄无声息的临近。

时间在走,在郁安到这个位面的第三年,华国迎来了最冷的雪天。

刚下飞机冷空气就扑面而来,沈亦别为郁安理好围巾,“别着凉了。”

吐息间白雾侵染,温暖无害。

郁安弯了弯眼睛,有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他卷密的睫毛上,凝成将化未化的白霜。

沈亦别伸手抹去那点霜雪,俯首吻了吻青年微凉的脸颊。

郁安等沈亦别温热的唇离开,这才牵住他的手,“回去吧。”

沈亦别颔首,检查了一下郁安手套是否戴好,确认无误后放下心来牵好他,滑着箱子往机场外走。

由于郁姜已经彻底把真假少爷的事情闹开了,郁安这次回国也没好意思再去叨扰郁老家主,而是在沈亦别那里暂住。

做了家主后因为工作需要,沈亦别的名下的房产多了起来。但他住的仍是一座装修简易的公寓。

公寓面积不大,但胜在温馨,也处处是生活痕迹。

到了地方,沈亦别进门打开暖气,为郁安取下围巾。

“这是我大学时住的房子,一开始是租的。”

见郁安晶亮的眼眸看过来,沈亦别含笑解释道:“后来有了工作就存钱买下了来。”

“很辛苦吧?”郁安问。

“其实还好。都是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何况本该如此。”

沈亦别笑了一下,又轻声说:“老家主的恩情是我这几年的效力不能还清的,但现在他老人家已经不要我为他做事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啊啊这个位面还没写完,会加快速度的,不过细节经不起推敲大家看过了就好。

祝大家新年好——

38 鸠占鹊巢

◎选择◎

沈亦别的语气平淡又伤感。

郁安摸了摸沈亦别的脸,“并不是一定要陪伴左右才能还恩。”

沈亦别眸光微闪,凝眸看他。

轻度近视使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点朦胧,像是隔着一层遥远缥缈的山雾。

郁安的手还停在沈亦别的脸侧,此时微微上移,指腹点点他的右眼眼尾。

这个略带安抚意味的动作让后者眼中积蓄了轻浅的笑意。

“我知道了,多谢少爷。”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

沈亦别只看着他的少爷眼眸半弯,然后凑近,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

“说起来,又有段时间没去看爷爷了。”

郁安退开一段距离,继续低声说:“虽然郁家的事已经被闹得人尽皆知,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他没有忘记老人曾给过他的庇护。初来这个位面时对方的善意和沈亦别的诸多关照,郁安都不会忘记。

沈亦别揽住他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带,在抱实之后摸摸青年的后颈,“好,我们一起。”

郁安自然答应。

大雪下了两天,天寒地冻没改变都市的车水马龙,只让穿梭于人们之间的空气变冷。

第三日是晴天,他们带了礼品前往郁家老宅。

在老宅大门按了门铃,报了名字和来意后,二人被准许进入。

来接客的宅院管家仍是上次那位,态度热切不改,只是路上的仆人看向郁安时眼光各异。

别墅里隐约传来人声。

在进入大厅前,郁安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看向沈亦别,而沈亦别也侧目看他。

一切有我。

郁安读出那双桃花眼要表达的意思,联系一路进来对方有意无意挡在他身前替他隔开一众目光的行为,不由弯起眼睛。

他笑着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没事的。

几乎是在他们进去的一瞬间,大厅里的交谈声就戛然而止。

郁父和郁姜坐在同一侧沙发,反应各异。郁父皱眉看向两人,而郁姜则是立即看向主位的老家主。

郁安没多观察他们的反应,走近后乖顺地对着老家主叫了声“爷爷”,视线偏移落到郁父身上,顿了顿,喊了声“郁总”。

这声“郁总”让郁父紧皱的眉头褶皱加深,嘴唇一张几乎要将斥责的话语脱口而出,但因顾及自家父亲还未表态也就不敢多言。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老家主。

郁老家主的神情素来严肃,此刻也没多大变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恶但也不见敷衍,像是什么也发生过。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有的东西已经变了。

郁姜的视线投向郁安。

“是三天前的回国航班,”郁安没在意他的注视,只对着老家主温声说,“我……我只想来看看您。”

郁老家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次没等到父亲表态,郁父忍无可忍地反问:“三天前就回国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因为那个称呼憋闷,看清了两人相牵的手,又听见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回国几天却在外鬼混着不归家,郁文涛一时气怒,率先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他等待的是一个饱含歉意的真诚解释,可微垂着眼的俊秀青年抬眼看来时,其中的情绪是郁文涛从未见过的淡漠。

“你……”

“我想您误会了一件事,”郁安松开沈亦别的手,打断郁父的话,“我这次只是来探望爷爷,并非要在此住宿,所以不必用‘回来’这个词。”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无意打扰爷爷的生活,此行的目的只是看望,目的达到我就离开。能在这里遇见您,确实是个意外。抱歉,我没考虑到您也在。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您的心情。”

郁父眉毛拧得死紧:“你在说什么?”

“……让您不开心,并非我本愿。放心,大家都介意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贸然造访。只希望这段插曲不打扰到您。”

“郁安!”郁父愤怒拍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亦别不动声色前进一步,以一种不令人过分反感的保护姿态挡在郁安前面。

他回眸看了看郁安,又迫使自己转眸看向前方。

郁安接住男人即将撤回的目光,对他短暂的弯了弯眸。

怕亲爹真的气出个好歹,郁姜一面拍着郁父的背替他顺气,一面开口道:“郁安……弟弟,别说气话了,在外家人面前给长辈耍小性子未免太难看。大家都是成年人,哥哥相信你对自身言行有正误判断,不会真的不分好歹。”

外家人指的自然是郁安身旁的沈亦别。

单从郁安和沈亦别从前与如今的相处模式来看,郁姜已经对二人的关系猜出了个大概。

他乐得见郁安对所有郁家人都阴阳怪气,好叫这些人看看他们这些年精心养育的假少爷是多么难登大雅之堂,而他郁姜又是怎么以德报怨,鱼目和珍珠一比就知。

当然,能激得对方把和男人厮混的事抖出来就更好了。

只有把郁安真正踩在泥里,才算是乔梓覃所说的打脸成功不是么?况且,郁安本就是抢他位置的可耻小偷,跌回泥潭不是理所应当吗?

沈亦别看出了郁姜眼中那点算计,眼神微冷,启唇吐出的话语倒是温和:“沈某此番前来亦是为了看望郁老爷,和郁安少爷都无意深究郁家家事,也没兴趣过多纠缠其他的。目的是再单纯不过的,不用把事情说得那样严重。”

郁安跟着他的话说:“况且真要论什么内家与外家,我和沈亦别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外来客,又何来外家人面前耍小性一说呢?”

“我并没有理由和权利对大家耍性子,只是在称述已定的事实。毕竟这才合乎身份,不是吗?”

空气冷寂一秒,郁姜表情歉疚道:“原来弟弟是因为这件事在闹脾气。是我一时失言,才酿成大祸——不但让其他人看了笑话,还把郁安弟弟逼得不愿回家。那天实在是我喝多了。要是弟弟实在介意,我这就道歉……”

郁父听不得自己人伏低做小的卑微话,转头低斥道:“道什么歉?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被闲人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那些人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又有谁会真的记在心里?大男人怎么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郁安笑了一声:“您看,您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看向郁安时,郁父眉头就没放松过,“什么选择?”

“您说流言蜚语不足以伤人、不值得在意,”郁安面带微笑地向他解释,“那要是这些东西加诸到郁姜身上又会怎么样?您还是满不在乎吗?”

“我当然……”

“您当然会在乎,毕竟这是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亲生孩子不是吗?”

“你心疼他的漂泊之苦,不想让他再受一点委屈,要把他错过的东西都还给他。所以哪怕是一点对他不利的东西都要规避,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在你眼里就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是碍眼。”

“对于养子和亲生子的问题,你们早就给出答案,只是心照不宣。”

不愿浪费十几年精心栽培的养子,又想兼得能力上乘的亲生子,情感自然偏颇严重,孰轻孰重心里早有答案嘴上却冠冕堂皇,何其虚伪。

郁父猛然起身,“郁安!”

“够了。”

沉默品茶的郁老家主终于出声打断几人的争执。

场面骤然安静。

老人鹰一样的眼睛扫过众人,片刻后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都先坐下。”

郁父憋红了一张脸,又坐了回去。

郁姜若有所思地替他顺气。

而沈亦别和郁安一起坐在了另一侧沙发上。

待所有人入座,郁老家主沉声道:“吵得不可开交的,别让人看了笑话。”

“爸!”郁父想要争辩,却收到了父亲一个制止的眼神,只能忍耐。

郁老家主将视线转向一旁并肩而坐的沈、郁两人,“快到中午了,吃了饭再说。”

于是所有人一起不尴不尬吃了个不尴不尬的午饭。

饭后郁老家主将郁父和郁安叫去了书房,让仆人带沈亦别和郁姜去偏厅休息。

到了偏厅,仆人下去备茶。

郁姜不冷不热地和沈亦别寒暄,像是完全忘记和对方曾经的不愉快。

清楚他如此只是看在如今宋氏地位的份上,沈亦别表情很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碰了一鼻子灰的郁姜笑容都要维持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就上了楼。

二楼也备好了属于郁姜的客房,他不想打开电脑去处理那些让人头痛的工作,加上又对书房的谈话格外好奇,于是踱步上了三楼。

老宅的隔音效果很好,郁姜最终也没能听到一点书房里的谈话内容。

他无聊的看了窗外晴日雪融的风景半晌,自讨没趣正要下楼,就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

回头看清了出来的人,郁姜舌尖顶顶犬牙,露出一个笑:“郁安……弟弟。”

完全出来后的郁安阖上门,以便不打扰书房里的另一场谈话。

他慢慢走到了郁姜所在的楼梯口。

“一起下去?”郁安问。

39 鸠占鹊巢

◎收尾◎

郁姜扬起笑脸:“好啊。不过,你不敢走前面吧?”

“何以见得?”

灿烂的笑容带上邪气,郁姜眼神不善地看向郁安,“你不怕我把你推下去?我可不是好脾气的人。”

郁安垂眸看向楼梯。

深棕色的楼梯线条清晰向下蜿蜒,危险的棱角被绵延不断的温柔颜色覆盖,安静蛰伏时像暗夜毒蛇,一眼扫过只让人觉得眩晕。

等了半晌也不见郁安有什么害怕的反应,郁姜耸耸肩,“那我先走。”

说完这句他率先踏上楼梯,拖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响声。

下了几阶后,身后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郁安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郁姜问:“你们在书房聊了什么?”

“这个问题是出于好奇还是担心?”郁安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点到为止的距离感。

下楼脚步不停的郁姜皱了一下眉,“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郁安答得很快:“担心我不能近身出户继续赖在郁家,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郁姜嗤笑,立即否定道:“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身后的郁安轻轻笑了一声,“可就是这微小的可能性让你身心不安,甚至追到了书房门口。是不是?”

闲散的脚步一停,郁姜没回头,“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不,是你很看得起我。”

青年声音清亮,说话时宛若一泉流水:“是你在心底揣测我留下的可能。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郁少爷,虽然已经得到了郁家夫妻的全部爱护,也得到了郁氏公司的一切,但你却还是不可控制地担忧,担忧我这个变数有翻盘的可能。”

“……”

“郁姜,你有着刻进骨子里的不自信。这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源于……”

这句话没说完,郁安被郁姜提着衣领摁在了墙上。

压着他的人一字一句狠狠道:“你、放、屁。”

处于被动姿态的郁安对上对方阴郁的眼睛,缓缓把自己的话说完整:“也可能源于成长的环境。”

不待郁姜再发作,他猛然发力推开对方,“我只是有一个问题。”

对郁安的反抗猝不及防,郁姜后退一步撞上了楼梯扶手。

身体一时后仰,失重感让他后背顿时冷汗直流。

勉强稳住身体,郁姜回过神后扬起拳头就要冲上来,却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按住胸膛。

手的主人还在一本正经地提问:“那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一开始就针对我?”

被这个发问搞得怒气泄去一半,郁姜脸上不屑的情绪更多,“你还没搞清楚状况?能为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冒牌货!是个可耻的替代品!作为小偷为什么还回来?想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来到郁家并非我本意,父母虚假的爱随时都能收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我过得轻松吗?”

“给予者高高在上,从来不在乎被给予者是否愿意。知道真相后我终日惶惶不安,谁有问过我愿不愿继续夹在你和父母之间当个局外人?”

“你回来之后一直态度不善,我自认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自然不想与你好好相处。”

“对我而言,你是个突然闯入我生活的陌生人,拿走了我曾拥有的一切,又穷追不舍想得到更多。你应当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不应该让无辜的生命为你的成功路垫脚。”

在郁姜被质问得短暂愣神时,郁安收回手,眸光沉寂,“你回来之后,我私下里也调查过你,虽然建树平平,但品行不坏。那为什么在所有人里,你只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对你来说,我应该只是个父母领养的孩子,没有血缘,微不足道到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郁姜冷哼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郁安笑了,继续分析道:“以你的性格,不该把我这种小角色放在心上。那你为什么这么恨我?究竟是你自己想不通要找个发泄怨气的对象,还是……有人在暗地教唆呢?”

郁姜不答话。

“是乔梓覃对吗?”郁安忽然抛出一个准确的名字。

郁姜立即想反驳,却见郁安忽然露出一个好看至极的笑,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郁安也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收回视线,郁安先郁姜一步下楼。

“我已经决定脱离郁家,也不会回头。书房里谈的就是这个。郁姜,不要再被教唆着无意义的针对无辜的人,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愚蠢自负偏执善妒,世界意识真的会一直偏爱这样的“主角”吗?

郁姜沉默着没跟上来,郁安独自下了楼,根据佣人的提示去了偏厅,见到了站在落地窗前自己想见的人。

听见脚步声,沈亦别回头看来。

窗外银装素裹,暖阳洒落万千银花之上,冰消雪融,让空气里也带上水汽。

男人眉目俊美,唇角的弧度比外面的阳光还温柔。

郁安快步上前牵住他的手,绽开一抹柔和的笑,“该回家啦。”

……

临近年关,无别工作室总算在国内落户。乔笠找好办公楼,郁安确认代理人又忙着处理国内国外一众设计师的事,两人前后忙了接近一个月。

在此期间无别工作室已经确定了和宋氏的合作,乔笠出面拒绝了郁氏的合作请求。

被当面拒绝,乔梓覃感到不可置信,一直追问乔笠理由,又再三强调自己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又能为无别提供更多的国内资源。

没选择郁氏不叫乔梓覃舒心,乔笠笑得无比和善:“不是因为这些,我们已经有了其他属意合作的对象。”

说完他收了笑脸,不顾乔梓覃对合作对象相关话题的继续追问,用一种礼貌但不容拒绝的态度把郁氏派来的人全部请出无别工作室的办公区。

由于先前胜券在握的想法,乔梓覃被工作室的无情拒绝打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灰头土脸的带着人回到郁氏,面对郁姜关于新品设计的询问,只能无奈地说出实情。

年轻又自负的掌权者已经很久没栽过跟头,闻言大怒,吓得乔梓覃连连表示自己一定在十天内找到靠谱的合作方。

海口是夸下了,郁姜却并不怎么相信,冷笑道:“最后要是拿不出方案把发布会搞砸,郁老二和郁老三又要在老爷子那边参我一本。我不好过,你也等着滚蛋吧。”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他们之前从来就只有利益罢了。

乔梓覃擦去冷汗,强笑着讨好道:“郁哥放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一直都是为你考虑着的,这一点你也清楚。所以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

打下包票打发走了郁姜,乔梓覃急忙让人改了合作合同,多加了休假和奖金相关的福利,第二天又找上了无别工作室。

他还是很眼馋无别设计师们独树一帜的设计风格。要是能和无别合作,知名度和受众都有了保障,不愁郁氏不在春季发布会出风头。

来到无别工作室前台,他展示完自己的证件,提出了要见工作室总理人的申请。

前台小姐让他稍等,拨通电话后与什么人低声交流几句后,笑容得体地说:“主理人的行踪不定,今天会不会来还未可知,但刚刚乔先生说晚点主理人会和他一起过来。您要是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在那边的沙发稍作等候,我去为您准备饮品。”

乔梓覃一时为难,进退维谷间心里要出人头地的念头还是占据主位,好胜心让他一定要拿到与无别合作的机会。

他索性抱着公文包坐到了旁边的商务风沙发上,而前台小姐也如约为他倒好茶水送过来。

可直到茶水和糕点都吃得差不多了,乔梓覃还是没见到主理人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又抬头想问问前台主理人的相关消息,想起前台已经不下十次微笑着告诉他:“不清楚主理人来的具体时间,如果您等不及要离开,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总理人有见面的意图会联系您。”

乔梓覃闭上了嘴,拧着眉毛看向门口。

又是一段枯燥的等待过后,乔梓覃因为坐太久双腿发麻血液不畅,而心中也因为合作的事焦灼万分。

实在坐不住了,他拿着包站起身,却突然听见了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交谈声由远及近。

这个点不会是迟到的工作人员,只会是前台口中要和乔笠一起来的主理人。

乔梓覃惊喜万分,不由提着包走到门边,以便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郁安一踏进无别工作室的门,险些和迎上来的西装男撞个满怀。

才刚稳住脚步,乔笠已经忍不住护在他身前,声音冷淡地对着来人开口道:“乔经理,你又来了?我想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的,但是我还是想和主理人进一步解释一下我们的合作事宜。我相信经过详谈,你们也许会改变自己的想f……”

最后一个字只发出一个音节,乔梓覃对上了乔笠身后清秀青年的眼睛后,到嘴的话也卡壳了。

“……郁、安???”

乔梓覃世道精明的假面出现裂痕,一瞬间出现接近空白的表情,像是白日见了鬼。

“是我。”

郁安微笑,缓声道:“乔先生,好久不见啊。”

40 鸠占鹊巢

◎秘密◎

这句话乔笠回国时也对乔梓覃说过,那时乔梓覃不以为意,却不知道同样的话从积攒了旧怨的郁安口中再说出来是这么骇人。

为什么和乔笠一起来的是郁安?为什么和自己有恩怨的人会混到一起?难道郁安就是是无别工作室所谓的主理人?难道这一切是圈套?

那一刻乔梓覃脑海里闪过很多想法。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怀揣着一丝希望干笑道:“好久不见了,郁安。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郁安像是看出了他笑容背后的咬牙切齿,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来这里,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再多的侥幸也被这句话浇灭,乔梓覃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是、是啊。我是想和你谈谈合作的事。”

“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郁安淡淡摇头,“但要是说其他的事,我们可以在楼下的咖啡厅谈谈。”

饶是乔梓覃没有“其他的事”,但为了争取到最后的机会拿下合作,他还是同意了郁安的提议。

把目光担忧的乔笠留在工作室,郁安领着乔梓覃下了楼。

各自点的饮品上了桌,面对面的两人都没动。

乔梓覃打破沉默:“关于合同的事我们还可以再商谈一下,条件可以由你来开,只要不超出合理范围太多,我们都好商量。”

郁安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找无别?”

乔梓覃思路一断,顺着他的问题干巴巴地回答:“一是因为无别有足够的实力,二是因为时间……”

他不会说自己在时间充裕时自大到看不上那些不请自来的小型工作室,以为和无别的合作是十有八九是事,如今想要回头,照着那些小工作室的工作效率,能不能在二月交上好的设计稿都难说,更别提做出样品了。

这些只会引来郁安的嘲笑。

但郁安没有笑,只是喝着咖啡听他说话。

可乔梓覃不能把灭自己威风的话说出口,看着郁安的脸哽了半天,忽然站起身来:“算了,工作室的老板是你,能成功合作的可能性已经是零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郁安放下咖啡杯,不紧不慢道:“我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没选择郁氏只是单纯出于贵公司考核情况考虑。”

离开的脚步定住,乔梓覃嘲讽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是主理人,一口咬定谁不好,底下的员工又敢有什么异议?我可不信你是什么好人。”

“我确实不是好人。”

青年的嗓音叫人联想到皎洁月辉,透着股无可辩驳的坦诚意味。

乔梓覃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恶劣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郁安没理会这句话,道:“把咖啡喝了再走吧。”

于是乔梓覃放下包坐了回来。

但他很快就因为这个决定感到懊悔。

短暂的安静后,郁安启唇:“如果无别真的和郁氏合作的话,郁姜要经常和我打交道,恐怕不会开心。”

“嗤——别说废话。”

乔梓覃后仰着靠上沙发靠背,停了几秒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味侵占口腔,他刚要后悔自己喝得太急,就听见郁安继续说:“郁姜好像很讨厌我。”

乔梓覃讽刺的话几乎不过脑子:“谁会喜欢一个小偷?”

“小偷。”

郁安咀嚼着这个词,黑眸深沉,渐渐带上了一抹奇异的光。

“他说我是替代品。”

乔梓覃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下意识接道:“难道不是?”

“可是郁家夫妻从没说过收养我,只是为了弥补亲子走失之痛,也从没说过谁是谁的替代。”

“事实上,郁姜出生和遗失的知情者都很少,更妄论知晓我被的收养原因了。那么这个‘替代品’的说辞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乔梓覃心中慌乱,佯装不解:“你在说什么啊?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

“一般人不会在意,但我只是抓住了一点细枝末节,不由在此基础上想得更多了。”郁安笑容无害,“所以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什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是‘替代品’?这分明是郁家夫妻两人都没言明的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砰”的一声放下瓷杯,乔梓覃顶着周围其他人的诧异目光猛然站起身,声线不受控制的放大:“猜的不行?这很难猜?”

“只凭猜测就毫不顾忌散播流言,而且让包括郁姜在内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乔梓覃,你真是好本事啊。”

郁安缓缓起身,与乔梓覃隔着桌子对视,“你不止一次教唆过郁姜厌恶我吧?我一个养子又掀不起风浪,为什么你要在郁姜面前反复提及?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对整个局面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乔梓覃胸膛剧烈起伏,想要通过怒骂打断对方接下来的话:“你是不是臆想症发作……”

郁安忽然撑着桌面靠近娃娃脸的青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动着暗芒,仿佛天生洞察人心。

“你,真的是乔梓覃吗?”

乔梓覃也是穿越者。

这是听了乔笠的经历后,郁安的第一反应。

而因为郁姜口中的“替代品”这个细节顺藤摸瓜抓到的另一破绽,是乔梓覃居然对郁家秘辛掌握得比郁家人自己还清楚。

这倒是奇怪。

只有真正看过所有剧情的人才会第一时间就把“郁安”这个角色归为“郁姜”的替代品。而常人只会觉得“郁安”是郁家夫妻情感的慰藉或是转移注意的幌子,而非因过分怀念亲子而领养的完全替代者。

在跳脱出事不关己的全局思维后,郁安假设,既然这个世界由文本延伸,所以乔梓覃也得到了类似于系统给出的世界剧情蓝本也不让人意外。

只有这一条推理能顺利延伸成一条通畅无阻的直线,能解释夫妻心照不宣的秘密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解得一清二楚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

原来这个外来者也不是这个位面的人,而是一个……全知的穿书者。

旁观者陡然成了局中人,拥有掌握全部故事情节的背景,不物尽其用实在可惜。于是乔梓覃站在了身为主角的郁姜那边。

他来到这个位面是几年前,而开始和郁姜交涉却是这两年。

为什么乔梓覃反而把精力更多的放在“郁安”这个配角身上?是为了向郁姜表忠心?可那时主角对身世还一无所知。

换种假设,在拥有几乎预知世界未来的能力后,这个穿书者也拥有了更大的野心。

他并不满足于做主角身边权势最大的配角,而是想要更多。

比如说,取而代之。

所以他开始写信恐吓假少爷,争取在真假少爷事发之前击退对方的精神堡垒,借此短暂吸引郁家人的注意力。在这漫长的过程里,狡猾的穿书者又和真的主角接触并建立友谊。

穿书者做好了两手准备:在郁安那条线,他竭力避免主角与亲生父母想见的可能,打倒假少爷后,他顺势出现,顶着全新面孔、用书里的所有细节打消郁家夫妻的戒心与疑虑。要知道,整容技术和亲子鉴定在绝对的金钱加持下都不成问题;郁姜那条线则是下策,是作为传统配角辅佐气运之子扶摇而上的设计,也能获利良多。

但郁安一直精神正常地活着,乔梓覃的一手准备显然已经失效。于是他走上了第二条路。

而位面异变值与乔梓覃相关,也是因为对方穿书者的身份。

世界本能的排斥外来者,更何况是通晓剧情走向又满怀算计想要扰乱秩序的人。

所以要完成降低异变值的任务,只能从乔梓覃身上入手。

凝塞的思维被打通后,关于“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的问题,郁安已经不需要乔梓覃的亲口回答。

娃娃脸青年的瞳眸有一瞬间收缩,是长久秘密被道破后的惊骇。

所以之后无论他的语句是若无其事还是色厉内荏想要再掩盖那片刻的慌乱,都已经无济于事。

郁安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伸手将乔梓覃按回座位。

他的力道很轻,而对方却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一样瘫坐了回去。

于是郁安也收敛了笑意坐回去。

他说话时很温柔,可也就着这叫人如沐春风的语调一点点揭开对面人几乎要焊进灵魂的面具。

剥落虚假的外壳,留下无形的鲜血淋漓。

乔梓覃神思不属地回了郁氏,在同事有关和合作工作室的询问声里堪堪回神。

“您不舒服吗?乔总监,您的脸色好白。”

脑海里还在自动播放离开前面容俊秀的青年的温声软语,乔梓覃恍惚地看向助理,张张嘴想说“我没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你也不会受到世界庇佑。”

“明明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却费尽心机想要谋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切真的会如你所愿么?”

潺潺流水般清润的嗓音仿佛还回响耳畔,他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在十日约定的最后一天,心神巨震后陷入迷茫惊慌的乔梓覃还是在无数申请被拒后,联系到了一家规模中等实力较可的设计工作室。

郁氏的春季发布会如期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