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梁嗣沉寂在东宫,专注学习帝王之道,郁安仅在几次年宴见过对方。
国君在年初为梁嗣行了一场隆重的冠礼,礼成乐起,阶下群臣跪地,高呼储君千岁。
及冠之后,梁嗣不再拘在东宫,开始协助国君处理国事,在外露面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郁安能在臣子宴集上见到对方,也不算稀奇。
按例储君与臣子不得交往过密,梁嗣应当适当避嫌。他能拒绝小官的阿谀,可对朝廷重臣奉承的宴约,却不会直接推掉。
态度暧昧,显然也有结交权臣之意。
郁安能猜出梁嗣的想法,对此行径不过多评价,遇见了就颔首示意,算是对异母兄长的招呼。
后几年梁嗣对他的恶意不再表现在脸上,但眼角眉梢尽是轻蔑,见郁安主动示好,嗤笑着转开了头。
郁安不理会他的轻慢,也挪开了眼。
场中之人将“兄妹”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神色各异。
太子殿下不喜公主,这在国都里不算秘密,只是没想到二人既已成年,都还是交情尚浅。
若是想搭上公主这条线,就意味着会得罪太子,一时间想要溜须拍马之人陷入两难。
可国君授意的驸马人选们则没有选择的余地,有玩世不恭者偏爱那张美丽的脸,也有居心叵测者贪求国君姻亲。
这些人手段尽显,争得好不热闹。
郁安忙于虚与委蛇,不得空闲,却还记着问范泉礼肃是否回信。
范泉神色不明,说主上未有回应。
一年多不见礼肃了,郁安洗漱后取下钗环,敛眸深思几秒,然后将那簪白梅连同玛瑙镯一起装进了妆奁最下层。
已经有人向国君提到公主推约的事,郁安被国君目光一压,便不再拒绝权贵们的邀约,宴会作乐也好,外出赏景也罢,反正闲来无事,能去则去。
日子越过越无趣,在郁安暗暗计划着,要带着郁氏离开的时候,京中忽然传出一则奇异的谣言。
由于公主近来被权贵们争相讨好,四处游玩,民间自有见过公主真容的人,感慨确实对方是金玉之人,实乃福运加身的远梁明珠。
却说有个异乡人,听闻公主美名心生敬仰,求娶心切,无奈地位悬殊,只能有求神佛。也不知他从何处求来公主生辰八字,找了个江湖算卦的无名道士看看二人八字是否相合。
但夫妻缘分没算出来,那无名道士一见公主生辰年月,高呼此女虽有运势,却命格绝惨,是个亲缘寡淡无夫无子之人。
那人吓得不敢再生旖旎,连夜逃出国都此生都不敢再来。
要深究这则故事源起,那异乡人和算卦道士已然无踪,唯留这些无根据谣言喧嚣尘上。
自那年求雨灵验,公主一直是远梁国中有福之人的代表,眼下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站出来说公主“命格有损”“夫家难旺”“子女缘薄”。
有人不信邪,也偷偷请人为公主算命,却卦象混乱,难得结果,将信将疑过后被人一劝,也就随波逐流起来。
公主虽好,却是个克夫之人,娶不得,娶不得。
信奉神佛之说的人不在少数,世家大族比常人更讲究运势,纵有少数人意见相左,但见大家都对公主避之不及,也不好公然为公主发声。
一夕之间,门庭若市的公主府重归平静,连市井闲人都不愿路过。
郁安听了范泉的关于民间事的汇总,躺在躺椅上不禁唏嘘。
神佛之说总是引得这些人观念一再改动,一人的好坏竟由不得自己,要全凭他人定夺。
真是可笑。
这谣言源头不可探知,若要是说看不惯他的梁嗣所为,实在牵强,对方巴不得郁安快嫁出去,小门小户也好,王后家族也好,只待将他捏扁揉圆。
皇室名声被无稽之谈败坏,国君震怒,一面下令肃清谣言,一面搜捕着罪魁祸首。
谣言清除过后,乱传谣言的人也没抓住,公主克夫一事已是人尽皆知。
没人再敢上门,郁安得了空闲,有些感谢这场空穴来风,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存着某种直觉,郁安没让范泉去查谣言的散布者,慢悠悠往檀木椅上一靠,吃着郁氏宫中送来的糕点。
吃着吃着,他不知想起什么,眯起眼睛笑了。
花瓣形状的糕点小巧,一口咬下去,桂花香就在唇齿间化开。
郁安品着这点香气,想起了礼肃温暖的掌心。
少年的眼睛是清冷的霜雪,启唇唤他“阿郁”时,嗓音温柔得像是风扫湖泊,刹那间薄冰碎裂,冰消雪融。
隆冬之时,赵远之回京了。
去年赵远之从国君处得了闲差,做了个低阶武将,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只能跟着老将学练。
暮春时他听闻西边有悍匪出没,便自请出征,要去历练历练。未曾想这一历练就是大半年时间,悍匪狡诈,赵远之花了点力气才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赵远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宫述职,而后又赶去东宫看看太子。
太子无恙,依旧傲慢,在听赵远之问起郁安的时候,冷笑嘲讽:“你怎么老记着我的这个妹妹?”
赵远之干咳一声,说自己是例行关心。
只是这份关心太过,郁安敬谢不敏,被一担担送到府上的礼品晃得眼疼。
浮雕玉石,厚密毛毯,尽是西部盛产。
礼虽先行,但送礼的赵远之却迟迟不到。
郁安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无果,索性披上大氅,拿着礼品单就找上门去。
“赵远之——”
赵远之本想修养几日恢复形象,没想到郁安会杀上门来,惊得直接从椅上蹿了起来,竟比带兵打仗还要紧张。
“玉安妹……”剩下的称呼被郁安眼神一扫,生生憋了回去。
赵远之强装镇定地改口:“玉安公主。”
这个称呼也没好到哪去。
郁安懒得再纠正,直言道:“你送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赵远之挠头,“是从西边的特产,不值几个钱,想着公主会喜欢,就顺手带了回来。”
那些玉石很通透,想来也价值不菲,郁安不想欠他人情。
“太贵重了,我不要。”
“这算什么贵重?都是边民塞进来的。听闻前些日子京中各家大族的公子,都陪着公主赏玩风光,很是快意。”
赵远之向郁安走近,“怎么那些公子送的东西,公主就要收?”
提到这个,郁安不甚在意地笑了,“都是酸诗,顺手就烧了,自然不会想着归还。”
赵远之接道:“那玉石和毛毯你不喜欢,也都烧了罢。”
这人杵在自己面前,郁安头都没抬,“玉石可烧不得。”
“那就摔了。”
郁安眉心一皱。
赵远之盯着他越发精致的眉眼不放,稳着声音说:“玉安公主,我想娶你。”
郁安诧异抬头,“你疯了?”
赵远之对他一笑,“我说过的,公主若是走投无路,就考虑考虑你远之哥哥。”
这是很久前的妄言,那时郁安就觉得赵远之这人不对劲,谁会向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妹妹”求婚,此人多半脑子有问题。
不过郁安倒没想到,赵远之这有问题的脑子,竟然现在还没恢复正常。
这次求娶,礼肃那个碍事精不在,赵远之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对上郁安的眼睛,心脏就砰砰响个不停。
他维持着沉稳,“公主也不必急着拒绝,可以慢慢考虑。”
“那些公子哥多是不堪大用之辈,没有才学只空占着父祖功勋。”
“才权皆备的人少之又少,论起家世人品,我断言他们必不及我。”
“何况,陛下已经在催你成亲了,对吧?”
【作者有话说】
肃,妻危,速速速归
127 裙下之臣
◎好事将近◎
在赵远之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郁安从容一笑。
“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赵远之也笑,“我回京已有几日,这些消息不必打听都会传进耳朵。”
郁安扫他一眼,“那你应当听过公主克夫的事。我若说这是真的,你当如何?”
赵远之摆手道:“我命格很硬,不怕这个。”
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令人窝火,郁安不再和赵远之争论,转身就走。
见他要走,赵远之立即就维持不住淡定,急步跟上来,“公主!玉安殿下……”
“……”
“殿下殿下,你会考虑我的吧?”
被紧紧追着不放,郁安很不耐烦地回答:“不考虑。”
赵远之一愣,“为何?”
郁安直白道:“我不喜欢你。”
“这个不是问题,”赵远之自我安慰的水平一流,“我会让你喜欢我的,到那时,你就答应了,对吗?”
郁安不理会,径直走出了将军府。
为了得到郁安的喜欢,赵远之接下来付出了很多努力。
郁安把玉石毛毯退回来,赵远之就给他送更贵重的。
郁安拒不接受,赵远之就将那些财宝往公主府门前一放,也不收回。
郁安不想见他,赵远之就守在公主府外,也不管那些百姓如何指点,衣摆一掀往台阶上一坐。
每日到点来到点走,如是坐了几日,京中人都对公主府门前的小将军有所耳闻。
有好事者问起,赵远之就说自己憧憬公主已久,特来孝敬。
他生得痞气,不笑时却显出正派,被问起听没听过克夫传言时,还能吊儿郎当地说自己不信这个。
于是京中开始传,这年轻将军是个痴情郎,为求得公主芳心,竟将生死置之度外。
传言越发离奇,郁安听得眉头紧蹙,下令放赵远之进门了。
赵远之深受鼓舞,公主府来得更勤了,稀奇古怪的东西送了一大堆。
郁安全部退了回去,提笔要给礼肃写信抱怨,想了想又停了笔,这等小事还是不要打扰礼肃了。
这半年他又送了两封过去,礼肃在中秋时回信了——
[阿郁安好,吾亦无恙。团圆之时,愿卿喜乐。]
竟是掐着时间送的信。
收起信纸,郁安推开窗,恰好看见微风吹开云雾。
圆月出来了。
耳边传来久违的进度上涨提示。
原来天各一方的两人,此刻都在抬头望月。
腊月里下了雪,郁安披了件银鼠毛氅衣立在窗前,院中池塘冰冻一片。
范泉的声音很闷:“殿下,本月账本。”
礼肃留下的郁姓商户仍在运作,这些日子都是郁安做主打理。
郁安头都没回,“来窗边。”
范泉抱着账本来到窗边,瞧见郁安雪白的面色,不由挑着眉多说了一句:“殿下还是少吹些风。”
这一年里,范泉也见过郁安生病,双眸紧闭缩在床上,脆弱得像是即将消逝的霜花。
郁安不以为意,对他伸手,“账本。”
范泉将账本奉上,悄无声息退下了去,心底估摸着要不要修书一封,状告公主不爱惜身体的事。
不听话的青梅竹马,还需主上亲自磋磨才行。
赵远之缠郁安缠得太紧,以至于年宴时国君都问到这件事。
眼看着国君开始考量这人做驸马的可行性,郁安及时划清界限,“赵小将军重情豁达,与皇兄结友多年,如今这般,只是顺带着照拂我罢了。”
梁嗣呵呵一笑,低头喝了口酒。
国君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沉吟过后,说起了其他事。
话题就此揭过。
进入到春日时,赵远之依旧热情不改,在郁安面前露面的频率很高。
看着因为自己多分去一个眼神就开始傻笑的人,郁安觉得头疼,“赵远之,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赵远之弱弱纠正。
郁安烦躁地揉了一下额角,“你这样,别人会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赵远之咳嗽一声,“我本来就心悦你。”
对上郁安稍显愕然的眼睛,他有些尴尬,“我喜欢你,从你用剑抵着我就开始喜欢了。不然,为什么总在你面前晃?”
郁安叹气,“我以为你是想找事。”
“那我让你嫁给我的时候,这意思够明确了吧?殿下竟然不知?”
这人的思维不能用正常人的概括。
郁安无力扶额,“我还是觉得你疯了。”
“我是喜欢你!”赵远之冤枉至极,“我喜欢你,玉安公主,我要娶你。”
“喜欢我什么?”
“……”
赵远之不说话,目光落在郁安脸上。
那一刹那,郁安福至心灵,“喜欢我的脸?”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赵远之从前只当梁嗣的这个妹妹是只柔弱的兔子,直到命门被抵,才知对方是朵凛雪的花。
赵远之不敢说这些,梗着脖子说:“你长得好,性子也好,所以我喜欢你。”
郁安兀自一笑,从他慌乱的眼睛里得出了答案。
赵远之的肤浅合情合理,郁安不予点评,阴暗地想着若是对方知道他是男子,回想如今的事怕是要恶心得不行。
之后,赵远之仍是时不时上门来,同郁安聊天闲玩,或是邀约出游。
奇怪的是,郁安竟不再抵触,反而笑意盎然,看向赵远之的目光带着几分诡异。
赵远之心底发毛,但又因为郁安态度的转变而高兴。
他们并肩出现的场合太多,所有人都觉得二人好事将近。
将军与公主青梅竹马,确实是一段佳话。
将这些日子的憋闷连本带利还给赵远之以后,郁安玩心消散,正准备摊牌和这人聊一聊,却收到对方又要出征的消息。
这次是平定南边的一波叛军。
出征之前,还是不要动摇将心为好。
郁安良心发现,没和赵远之唱反调,甚至还为他送了行。
临行时,赵远之目光如炬,“待我凯旋,会向陛下讨要一个恩典。”
郁安也道:“待你回来,我有话与你说。”
二人并未敛声,有心人将此话一听,不由捂嘴。
这两位,难道是要定下了?
此前公主克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又有赵远之不惧生死只为求得公主芳心,京中对二人的关注更是有增无减。
经此一见,怕是等那赵小将军回程,就要与公主大婚了。
郎情妾意,两厢成全,实在妙极。
二人要成婚愿景太真切,以至于某个当事人都是这么想的,在前线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引得士气大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班师回朝了。
范泉听闻,惊了一下,虽然明白主上不会不知远梁国都之事,但还是没忍住急急唤来了信鸽,绑去一封小信。
几日后收到回音,看清信中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等”字,范泉擦了擦汗。
不愧是主上,确实沉得住气。
郁安不清楚这些人的担忧,倒被另一桩事情气得发狠。
起因是,闲来无事,郁安回了无云宫,预备看看郁氏。
搬出宫后,他除了参与宫宴,平日很少踏足宫内,之前是因为被各式相看,后来是因为赵远之的穷追猛打。
郁氏顾念儿子,便不时托宫人给郁安送东西。
所以郁安并不知道无云宫这一年里的情况,久违踏入无云宫门,瞧见其中光景,眉头一皱。
宫人少了很多。
见面时,郁氏衣裙朴素,发髻上只有一支素簪。
郁安追问原因,郁氏摇头,只道无事。
事后郁安问了香若,得知这是王后的意思,说是缩减开支之用。
眼见公主离宫待嫁,李氏也越来越不收敛对郁氏的刁难。
而国君不理后宫之事,自是看不出发妻对其他人的恶意。
拜会王后要与之说理时,对方却是高高在上,好整以暇地欣赏染着丹蔻的指甲。
“本宫也知公主体恤母亲,只是礼制如此,宫妃中子女未在膝下者,月例自该扣减。”
这不容拒绝的态度,郁安这些年里见过不止一次。
他神色未改,心底对这些人的厌恶程度更深。
无云宫的月银不够,郁安就用自己那份来填,带着少有的强硬无视了郁氏的推拒。
季令更迭时,郁氏染了风寒。
郁安一听闻消息,立即就冲进无云宫,郁氏刚刚睡下,柔婉的脸上一片苍白。
郁氏不常生病,如今病倒,是凡事亲耕积劳成疾。
香若拿着药方,为难地说宫中药材不够。
郁安这才知道,那些人已将他们欺压至此。
国君的事不关己,王后的漫不经心,梁嗣的盛气凌人,都是这样叫人恼怒。
这厢逼着公主出嫁,那厢又苛待公主母亲,母子二人竟无一幸免。
若郁安真是女子,被按着头嫁给国君意欲分权的世家,或是跋涉和亲,冠以夫姓被夺去所有自由,后半生将永无宁日。
但郁安不是。
他又是个不愿委屈自己的人,虽擅长遮掩忍耐,但被欺负到头上,又何必一退再退?
王后他们做这些,是为了储君登位长治久安。
这储君之位,看似高贵,却是个人都能坐。
既然高傲无礼的梁嗣都可以,那么郁安也可以。
玩弄权术那一套,郁安不是不会,而今既已下定决心,自然就放手去做。
从春试新纳入朝廷的小官开始,郁安给他们投去钱财,又与他们谈论朝事利弊,谦和地表达自己关切国事的愿景,很轻易就赢得了那些年轻人的信任。
玉安公主善待人才的名声在圈子里慢慢传开。
与此同时,赵小将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入国都。
这日,郁安正与一位文官谈完近日国事,听见楼下有人说起赵小将军打了胜仗的事。
那文官笑着对他拱手,“想来赵小将军不日就要回朝,先向殿下贺喜了。”
郁安想起自己使坏的事,微微一笑,“何喜之有?”
文官见他面无反感,在心底感慨传言果然是真的,摇摇头,笑而不语了。
郁安也不追问,理裙起身,在那小官的不住推辞下将他送出了门。
目送文官离开后,郁安也没心思久留,转身向茶楼的另一边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一扇半阖的厢房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郁安手腕大力一攥。
郁安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就被那只手臂带进了昏暗的房间。
屋内窗牖紧闭,好像又隔了扇屏风,光线很幽微。
郁安没来得及多看,就被捂着眼睛压在门上。
门扇合紧后,此间只余两人的呼吸。
贴着他的人微微俯首,灼热的气息扑在颈侧,引得皮肤颤栗。
郁安闭上眼,厌恶道:“滚开。”
青天白日遇上这样胆大包天的人,郁安心烦至极,只等着范泉找上门来给这人颜色看看。
冷声警告收效甚微,郁安察觉到身前的人只是顿了顿,而后带着潮气的呼吸来到郁安耳后。
那片肌肤更敏感,郁安觉得洒在皮肤上的呼吸带着烫意。
郁安扭头想躲,却被用劲按着挪动不了分毫。
那人呼吸很沉,郁安难以想象对方在用怎样下流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于是再次警告:“滚开,不要碰我。”
那人停顿片刻,微凉的唇瓣贴上了郁安滚烫的耳侧。
郁安抬腿要踢,忽然听见对方哑声问道:“那谁能碰你呢?阿郁。”
【作者有话说】
范泉:主上,公主和赵小将军巴拉巴拉……
礼肃:等
范泉:主上真沉得住气
礼肃:我是说等我过来
128 裙下之臣
◎重逢之时◎
这声音太熟悉了,像枯叶坠落,点出湖面阵阵波痕。
顷刻间,郁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将膝盖放下,他唇边绽开一个极盛的笑,“阿肃?”
礼肃不答,将唇瓣从郁安耳侧挪开。
郁安已经确认是他,伸手去碰礼肃盖在自己眼前的手,“可以放开我吗?好黑呀。”
睫毛在掌心震颤,像是一对轻巧蝴蝶。
礼肃纹丝不动,“回答我的问题。”
郁安慢半拍才回想起他方才的问了什么,轻声笑道:“没有谁能碰,只有阿肃。”
礼肃眼帘半垂,看着他淡色唇瓣开开合合,隐约可以窥见其中贝白的牙齿和殷红的舌尖。
环境太暗,礼肃却起了探究的心思,受蛊惑般向他靠近。
近到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郁安忽然开口了,带着一点疑惑:“阿肃?”
礼肃回神,又瞥了一眼他的唇瓣,这才退开距离,一句“为何只有我能碰”辗转唇齿,终是被咽下肚去。
遮住眼睛的手掌移开了,郁安缓缓眨眼,借着幽微的光线去看礼肃。
数月未见,礼肃眉目轮廓似乎深刻了些,眸色深沉如墨,在幽暗的环境里亮得像是某种兽类。
清风霁月的名门公子不再抚琴烹茶,成了运筹帷幄的执棋者。
清凌褪去,变得沉稳。
郁安对着面前的青年一笑,“阿肃。”
笑意盈盈,依恋如旧。
礼肃握住郁安的手腕一带,将他抱进怀里,“阿郁为何不再来信?”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郁安怔了一下,才回抱住礼肃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
“怕阿肃觉得无趣,就不再写了。”
礼肃埋首在他颈窝,声音很低:“我一直在等。”
郁安被对方高挺的鼻尖蹭得发痒,缩缩脖子认错:“对不起,阿肃,我太忙了。”
一向宽容的礼肃这次却没宽恕他,“忙着……做赵远之的未婚妻么?”
并不知青年匿在暗处的眉眼已然冷凝,郁安被对方沉闷的语调逗笑,“别说笑了。”
礼肃不再言语,拥紧了郁安的腰身。
这不符合君子礼仪,也不符男女授受不亲那套说辞。
但礼肃居然什么都没说,反而打破原则,将他抱了好久。
郁安对礼肃的转变感到惊讶,被松开之后还盯着礼肃瞧个不停。
礼肃泰然自若,任他怎么看。
郁安问礼肃怎么会来远梁国。
礼肃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但牵着他的手不放。
在郁安追问之前,礼肃目光轻垂,“我是偷偷来的,没有地方落脚。”
郁安立即道:“去公主府,那里都是我的人。”
礼肃迟疑:“这……合适吗?”
郁安当然说合适。
礼肃在远梁不算出名,只是那张俊美的容颜太出众,上街还需遮掩才行。
郁安拉开房门想找人去取幕篱,被礼肃牵住手腕带回屋内梳理微乱的头发。
守在门外的范泉:“……”来早了?
没等他及时退下,郁安已经重新出来,嘱托他去取两个幕篱来。
范泉头也不回就去了。
国都繁盛,来往行人众多,郁安和礼肃都罩幕篱遮掩身份。
玉安公主名声太大,这两年又外出立府,国都中人几乎都认识郁安。
不想礼肃被发现,郁安牵着他疾行下楼,上下马车都有意挡在对方身前。
偏生他生得文弱,挡去别人目光尚且不够,往礼肃身边一站像棵精致的玉竹。
礼肃身形一顿,勾着郁安的腰下了车。
公主府的侍从迎了上来,视线粘在了礼肃搭在郁安腰身的手上。
礼肃睫羽半垂,将手放在郁安侧腰没松。
郁安不知此事,摘下幕篱,对他笑了一下,“随我来。”
两人携手进门,使得那一路的仆从都瞪大眼睛。
原来清凌凌的玉安公主真正笑起来是这样的,原来这位殿下也会这样态度热络地对一个人。
只是看这人身形,不像是赵小将军啊……
郁安将礼肃带去了自己的小院,站在池塘边对他一笑。
“这是我说的,莲子很好吃的池塘。”
“北侧是我的屋子,东西两边的厢房都是干净的。阿肃若是不嫌弃,可在此落脚。”
“若是不喜欢,院子百步外还有一方小阁楼,大热天住着也很舒适。”
“还有……”
礼肃来到滔滔不绝的人身边,目光轻柔得像是将散的露水,“不必麻烦,我很喜欢。”
郁安扬起脸,“阿肃喜欢,那就很好。”
他眉眼弯弯的模样,总是天真又纯粹。
可他太洒脱,很多事情都不愿刨根问底。
一如那些不知原因的回音寥寥的信件,一如当初毫无预兆被告知礼肃的离开。
礼肃却想要他多问,想要他追问不休,想要他死缠烂打。
阿郁总是这样,在不该懂事的时候懂事,任性的时间又太少。
礼肃目光投向清波荡漾的池水,“先前不回信,是因为那边盯得紧。”
郁安看着他清隽的侧脸,“没关系的,我知道的。”
礼肃轻声解释:“阿郁的信,我都有看。”
郁安勾起唇角,“嗯。”
礼肃追问:“阿郁不生气么?”
郁安摇头,“不气。”
他的体贴没换来礼肃的放松,对方转眸看他一眼,眸光又沉又静,像是无尽的深山。
郁安眨眨眼,讨好般去碰他的手背。
礼肃没有拒绝。
于是郁安以为无事,将他的手牵好,唇边的笑意如花绽放。
礼肃突然的到来,打乱了郁安的计划。
朝事不理,赵远之的事更是丢到九霄云外,郁安整个白日都在陪礼肃。
晚间无事,礼肃问起主屋角落凹槽的作用。
郁安解释说那是地窖开关,里边储藏着昔年酿造的美酒。
他没有酿酒的爱好,却在某日里回想起从前上学宫时,桂树花叶落了礼肃满身的事。
白净的少年一身馥郁,在郁安憋笑的时候,很无奈地叫他“阿郁”。
为着这点回忆,郁安一时兴起,酿了几坛桂花酒,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不知归期的礼肃一起尝尝。
眼下就是那个时机,礼肃不知原因的归来,要待的时日也不定,郁安不想错过。
封存的美酒被一一取出,被留在地上的郁安本想搭手,但礼肃已经下了地窖,将几个酒坛抱了出来。
美酒陈列,瓷坛花纹精美,只是色泽和纹路都太过喜庆。
郁安当初是在仓库里随意翻找,挑着颜色亮的拿了,如今对着烛光一看,有绵延如真的百花纹,还有蜿蜒绵亘的石榴纹,怎么看都像喜坛。
在郁安惴惴不安观察酒坛纹路的时候,礼肃已经抱着最后一个玉坛上来了。
郁安瞧见上面的双喜字,眼疾手快地将酒坛接了过来。
他努力支开礼肃,“我只命人将酒器放在院中桌上。”
礼肃颔首,折身去屋外取。
郁安则看准机会,将那些喜庆的纹路能遮就遮,遮不住就调转角度,或者干脆往前面一站,将它们挡个干干净净。
干净的酒器陈列桌前,郁安和礼肃隔案对视,硬着头皮选了一坛莲花纹样的酒。
“这酒我是第一次酿,虽有人指点,但气味口感定是不如那些宫酿的。”
酒封轻揭,清淡的花香飘了出来。
坛中玉液轻晃,清澈中流动着金黄的桂花,闻着都馥郁清甜。
郁安松了口气,将酒液倒入杯中,琼浆流淌,香气扑鼻。
礼肃接过酒坛,也倒了一杯,兀自浅饮。
“阿肃,好喝吗?”
最先入口是甘甜的花香,而后是混在酒香里细微的苦涩,虽然工艺生疏,却也不算难喝。
郁安眼巴巴地等着回应,礼肃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应声。
郁安对他一笑,这才放心地将杯中酒饮尽。
窗户开着,抬头能看见明月。
对月饮酒也算雅事一桩。
郁安和礼肃说着国都里的新鲜事,不知不觉月渐西沉。
终于谈到了被那些人纠缠的事,郁安抬头一看,礼肃正撑在桌边,神色自若地又饮尽一杯酒,边上倒着好几个朱红酒坛。
郁安这才惊觉这人已默不作声喝了一杯又一杯,“阿肃?”
被叫到名字的人掀起眼帘,原本沉黑的眼眸晕着迷蒙的雾。
美人半醉,面染酡红。
郁安起身想帮他探查情况,无奈自己脚步虚浮,天旋地转地走出几步,就向这醉眼朦胧的美人身上倒。
郁安暗道不妙,立即撑住对方肩膀。
两目相对,郁安无言。
礼肃抬手,按住他的腰。
“阿郁。”声音倒是清醒。
没听见郁安回话,礼肃略一仰面,“阿郁醉了?”
这是一个少有的角度,郁安俯视着礼肃,被那张玉面吸引了注意,一时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于是礼肃很肯定地说:“阿郁醉了。”
原本虚虚搭在腰侧的手掌不加收敛,将那节细韧的腰身往自己身上压。
郁安一脸迷茫,只觉得自己和礼肃贴得很近,好像要坐到人家身上去了。
这很不符合对方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
他想撑着礼肃的肩膀起来,“阿肃……”
礼肃眼眸半抬,很轻柔地问:“今夜喝的是阿郁的喜酒吗?”
这人早就看清了酒坛上的龙凤喜纹,却一直到现在才拆穿。
郁安觉得窘迫,“不是喜酒。”
礼肃不语,掌心下压,将苦苦支撑的人彻底按进了怀里。
郁安很僵硬地坐到他腿上,觉得一切都不对劲,“阿肃……”
礼肃抬眼看他,微微笑了,“阿郁要成亲了么?”
手指在侧腰刮过,带着难以言喻的痒。
郁安想躲,却被强硬按着不能挪动分毫。
“受不了了吗?”
礼肃的声音很温柔,宛若雨打莲叶,风吹竹响。
“可是成亲之后,会有更过分的事。阿郁这样怕羞,该如何是好呢?”
【作者有话说】
咋抱着人不松手呢
129 裙下之臣
◎不要嫁给他们,你嫁给我◎
美人静静抬望的眼眸,像流淌的秋水。
郁安被礼肃看得心慌,“阿肃,你怎么了……”
礼肃目光在怀中人秀美的五官上流连,低低叹息一声。
“阿郁好不听话,答应过要等我,却还是要嫁人。”
连脊背都被轻慢地亵玩,郁安睫毛一颤,“我没有。”
饮酒过后,两人的唇瓣都染上色泽,但郁安觉得礼肃的嘴唇尤其好看。
那好看的唇瓣张张合合,吐出一句带着花香的疑问:“阿郁喜欢赵远之?”
直到此刻,郁安才弄清楚重逢后礼肃的所有异样。
他在吃味。
礼肃是何时想清楚的不得而知,郁安缓缓意识到,自己终于在这场关系里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忽然放下心来,对着礼肃轻轻一笑,“阿肃不是说过,要我嫁给喜欢的人。”
礼肃眉心一紧,“所以你属意他?”
郁安摸着他发烫的侧脸,意味不明地说:“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
礼肃眼睫一垂,将抚在自己侧脸的手执住,“不会是旁人。”
想是为了说服谁,他又低声重复一遍:“不会是旁人。”
礼肃以前总觉得,自己在郁安这里总是得到偏爱。
他们是命运与共的相互扶持,即使两国遥立还能相处如故。
收到郁安的第一封信时,礼肃一眼认出扉页的字迹,那是曾经他亲自教习的。
好笑的是,礼肃真的能展信舒颜,光是读了几个字,就忘了回归麟茂后遇到的种种磨难。
心间分明已经冰封已久,在一刹那却春暖花开。
但礼肃没有回信,因为父亲的宫妃与幼子对他严防死守,以至于他宫内经手的一切都要检查。
连收信都要小心翼翼。
为避免内容被窥看,礼肃只能将信纸烧尽,火舌舔舐薄纸,也烧去他眸中的神采。
麟茂国君确实是生了重病,但远还没到要退位让贤的地步。
借着照看父亲的由头,礼肃整日守在昏睡的国君身侧,国君的吃穿用度都由他经手。
礼肃撤去那些不合时宜的熏香,剔开混着真假药材的药汤,让自己薄情的父亲恢复了清醒。
对于父亲,他不算用心,既记着幼时对方的厚爱,也记着母亲自缢时对方的冷眼。
但眼下国君还退位不得,礼肃向对方言明时下形势,说到了居心叵测的继母和异母弟弟。
麟茂国君气得捶胸,大骂宠妃狼子野心,却没舍得涉及幼子。
对着这个从小养育的爱子,他始终存着溺爱。
礼肃看出了国君的偏颇,竟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敛去多余的情感,在国君身边扮演了孝子角色。
长久的收声敛色虚与委蛇带来压抑,在每个沉重阴暗的季节里,礼肃最盼望的是郁安的来信。
阿郁的世界温暖而明亮,最简单的措辞都能打动人心。
阿郁永远温柔,阿郁永远光洁。
礼肃如是想着,在收到远梁传来公主广受追捧的消息时,也还能维持着镇定。
阿郁太好了,以至于会被所有人都看到。
只是阿郁在信中从来不提这些,是觉得不值一提,还是有意回避呢?
礼肃不愿深想,只令人再多加关注,盯紧整个远梁国都。
然后他得知了玉安公主邀约不断、与诸多权贵来往过密的事。
茶盏掷地,碎裂有声。
跪在地上的黑衣属下将头埋得更低,听见礼肃嗓音平静地让他去做一件事。
礼肃渐渐洗去身边的眼线,又动用手段,掌握了整个皇宫的动向。
他终于能为郁安回信了。
这是一个自由又孤寂的新年。
礼肃坐在麟茂国君身边,却不可抑制地思念起郁安灿烂的笑颜。
年后又是枯寂的夺权。
在继母幼弟发现不对,妄图斩草除根时,礼肃将麟茂的兵权牢握掌心。
而郁安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
礼肃眼眸沉黑,唤来心腹,问到玉安公主的近况。
心腹战战兢兢地说公主已经收心,将与心上人永结良缘。
心上人。
心上人。
礼肃咀嚼着这个词,初时神色如冰,渐渐却笑开了。
时常在信中说想他的阿郁,哪来的心上人?
他的阿郁太狡猾了。
嘴上说着好听的话,所作所为又恰恰相反。
一切偏爱都是假的,若是不在跟前紧盯,郁安就会被其他人吸引。
那双漂亮的眼睛多情又无情,总会去注视别人的。
礼肃快速处理完手中的事,含着清浅的笑意,决心亲自去看看他的阿郁。
还有阿郁的心上人。
白日里郁安和那小官的对话,礼肃听在耳中,觉得对方的贺喜声刺耳至极。
郁安毫不抵触的态度让礼肃心冷,以至于没忍住将对方蒙上眼睛拉进昏暗的室内。
认出礼肃的身份后,郁安依旧对他展露笑颜,就像曾经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每一年那样。
郁安对他几乎是盲目信赖,不会追问他的来因,不会担心与他共处一室会有危险。
礼肃利用了郁安的信任,佯装醉酒引得对方主动靠近。
而后香玉满怀。
香玉对他说:“我会嫁人,不是赵远之也会是其他人。”
礼肃不想在对方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坚持着说:“不会是其他人。”
郁安从他掌心抽手,弯起唇角,“阿肃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嫁给他们。”
礼肃抬起眼帘,柳叶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郁安,“不要嫁给他们,你嫁给我。”
说完这句,他眸中的迷惘褪去,露出细雨之后的沉静山水。
“阿郁,你嫁给我。”
“我与你相识于微末,你知我落魄,我知你隐痛,携手至今,两不相忘。”
“青梅竹马,相处数载,我们才是真的情谊深厚,情深义重。”
“你知我一如我知你,阿郁,我与你,是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阿郁,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礼肃的手牢牢地捁在自己腰上,郁安直觉若是自己说出一个“不”字,恐怕今日无法脱身。
但他不会拒绝,也不愿脱身。
将手轻轻搭上了礼肃的脖子,郁安对他弯起眼眸,“如果是阿肃的话,我愿意。”
愿意不拒婚嫁,将所有身心奉上。
礼肃望着郁安,缓声道:“阿郁,我心悦你。”
郁安眼中笑意更盛,“我知道。”
不清楚他说的知道指的是什么,礼肃将他松开,语气歉疚:“方才情急,冒犯了阿郁。”
“没关系。”
礼肃有意放郁安起身,谁知对方坐在他腿上未动,反倒彻底放松下来,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礼肃一顿,抬眼看向郁安,“阿郁?”
两人此刻的姿态实在不雅,若是被人撞破怕是要闹翻皇城。
郁安对二人的姿势全不在意,只问:“阿肃为什么突然来远梁?”
他表现得太自然,轮到礼肃无措了。
礼肃垂下眼睫,像是回到了从前被按在床上要看伤的时候。
身体想往后挪,却因为腿上柔软的热度不敢妄动。
礼肃后仰,“你先下来。”
郁安顺着他的动作贴过来,恶劣地拆穿他:“阿肃,刚刚是你要抱着我的。”
礼肃眼睫颤得很厉害,本就酡红的面颊色泽更深,仿佛染了一层胭脂。
郁安实在太坏,还凑过去细细欣赏,“阿肃……”
礼肃继续往后退,几乎要贴上窗台,“因为想来见你,也因为我怕……”
郁安好奇:“怕什么?”
礼肃侧过脸,低声说:“怕你真的嫁给赵远之。”
停顿过后,他又道:“阿郁长大了,和以前很不一样。再见之时,阿郁身上没有曾经的影子。”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他睫羽垂得更低,“我很怕,怕阿郁真的喜欢别人。”
郁安道:“可是,阿肃当时并未反对我婚嫁,只让我找喜欢的人。”
礼肃沉默,片刻后才找回声音:“那时的我,眼盲心浊,看不清自己真心。”
郁安低叹道:“但你那样说,我很伤心。”
礼肃一愣,“为何?”
郁安不答,用手拂过礼肃低垂的睫羽。
礼肃阖上眼睛,忽然感受到温热呼吸靠近眼帘,落下一个带着花香酒气的吻。
在礼肃僵成一块木头的时候,郁安轻声说:“因为那时我就喜欢你。”
礼肃骤然睁眼,双眸弧度睁得很大,像是惊愕至极。
郁安对他笑了一下。
“你……阿郁……”礼肃心中发涩,“所以你是真的愿意嫁我?红妆十里,凤冠霞帔……”
郁安捏住他的脸,“不许说了,我不想穿那个。”
礼肃目露询问。
郁安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却是柔情无限。
礼肃思绪一空,怔然地看着郁安靠近又离开,
末了,礼肃回神,认真承诺:“三书六礼,祭告天地,一样都不会缺。”
郁安含笑点头,刚想说好,礼肃已经抚摸着他的侧脸,轻柔地吻了上来。
原本只是单纯的双唇相贴,可由于郁安启唇开口,礼肃尝到了一点湿润。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一晃而过的雪白牙齿和绯色舌尖。
心间鼓噪,礼肃在那细润的唇瓣上摩挲片刻,便无师自通撬开对方的唇齿。
唇舌相依,无尽缱绻。
礼肃亲了一会,在不可遏制之前止住了动作。
挪开距离后,郁安问他:“还要亲吗?”
礼肃眸中水色犹在,声音很低地说:“要。”
于是郁安重新勾上礼肃的脖子,低头要亲。
但礼肃动作很轻地推开他。
郁安一愣,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仰面躺在了小榻上。
礼肃撑在他上方,背光的眼眸依旧晶亮,“阿郁,我们这样,这是不合礼法的。”
“天地为鉴,你我二人心意互通,婚约已定,无可更改。这意味着,我们也会是被礼法承认的夫妻。”
郁安欲言又止:“阿肃……”
未尽的话语消散于相贴的唇齿。
【作者有话说】
郁安:该怎么和阿肃解释,我们不是夫妻,而是夫夫呢?
130 裙下之臣
◎相逢相别◎
半带醉意的亲吻,缱绻又温柔。
郁安被礼肃刚开始展现的生涩与笨拙蒙蔽,逐步放任自流,被由浅入深地吻了很久。
绵长的亲吻携着不可忽视的掠夺。
唇齿被品尝,呼吸被侵占,郁安吃力仰头,对上礼肃含情的眼眸。
情欲编织成网,捕住了翩跹蝴蝶。
在抽身喊停后还按着脸颊吻过来之际,郁安切实体会了,礼肃所说的世间男子皆非善类这句话。
温柔的阿肃也不例外,他很过分。
偏生如此,郁安还是为面带薄红的礼肃所引诱,偏心又仁慈,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那话说对了,他们都不是善类。
翌日酒醒,礼肃神色自若,只是看向郁安的眼神隐带不安,似乎在忧心他酒醒忘事。
被他一看,郁安立即就回忆起唇舌发麻的感觉,不由拒绝道:“不亲了。”
礼肃镇定点头,“好。”
只要郁安记得昨晚的事,他就一切放心,至于亲密的事,适可而止也好。
郁安也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可独处时被礼肃清冷似叶的眼睛一勾,就满脑子都是不合时宜的念头。
可眼下还有事要做。
郁安牵着礼肃的手,将他往自己的卧房引。
踏进房间之前,礼肃的脚步微微凝滞,很快就恢复如常,将自己恪守的君子本分抛到一边。
阿郁是他未来的妻子,亲近一些也未尝不可。
郁安不知礼肃的自我安慰,兀自将对方领到妆台边,然后倾身去够旁边柜架上的东西。
礼肃替他将顶端的梨木匣取下,郁安却摇头不收。
“这是给阿肃准备的。”
礼肃稍稍意外,看向郁安的目光柔如春风,“是什么?”
郁安一笑,示意他自己看。
手中木匣带着重量,礼肃没有过多犹豫,抬手将匣子推开。
是一副浅色丝绸包裹着的精美玉冠。
羊脂白玉刻雕出的莲花栩栩如生,配着一支云纹簪玉,光华流转,如含月色。
“分隔千里,未赶上阿肃的及冠礼。这是分别那年,我特意命匠人打的,想着有朝一日能送给阿肃。”
郁安说着,又无声地笑了一下,“礼轻情重,祝贺我的阿肃平安长大。”
礼肃眸光安谧地看着那顶玉冠,语调放低:“我很喜欢。”
“要试试吗?”
还没来得及表态,礼肃已经被拉到妆台边坐下。
透过铜镜,他看见了郁安专注的神情。
对方将他发间的瑞兽银冠轻轻摘下,小心取出那副玉冠莲花为他戴好,甚至倾身过来细致地调整角度。
一切都做好后,郁安视线一抬,看向那张铜镜。
早就发现礼肃在透过镜子看自己,郁安隔着镜子对他弯唇。
“原以为能够和阿肃一起过生辰,但当时时间太短,很多事的没来得及。”
语气中不失低落,扶着祥云簪的手指顺势滑落,搭在青年肩头。
礼肃牵住了郁安垂下的手。
在郁安目光落过来的时候,礼肃郑重道:“时日还长,我和阿郁会有很多以后。”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0%]
礼肃仅在远梁留了几日,就要乔装打扮遮掩身份回麟茂了。
临行前,他勒着缰绳,神色温和地看向郁安,“阿郁勿念,下月再见。”
这并非临时起意的随口一说。
在礼肃看来,既定婚约,就不该拖延推脱,可眼下局势动荡,两国联姻一事遥遥无期。
在婚期未定的情况下,更不该对未婚妻子不闻不问,敷衍应付。
于是礼肃许诺再忙都会常来看郁安,郁安并不赞同,要他安心做事,不必奔波至此。
至于见面的机会,之后总会有的。
礼肃义正言辞地说这是始乱终弃,要郁安警醒些,莫要被人骗了。
郁安有些无奈:“阿肃又不会骗我。”
礼肃认真道:“君子论迹,我无不同。婚嫁一事,应守礼制。”
郁安觉得头疼,又被礼肃严肃的神色唬住,最后只能答应与他常来常往。
这些天里,礼肃状似不经意,提及了还未归朝的赵远之。
被他沉静的眼神一看,郁安心底发虚,解释说自己是在寻人开心。
礼肃不太理解他说的寻开心的点,但追问之下郁安总是含糊其辞,不由眉心轻皱。
郁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定会将此事处理好。
礼肃怅然叹息:“真的?”
郁安点头,见礼肃将信将疑,不由强调自己一定会说到做到,以后也不会再和无关的人纠缠太多。
最微弱的不虞也被抚平。
礼肃敛眸,“静候佳音。”
两地往返的时间几近一月,礼肃此行,确实耽误太多。
且不知麟茂那边局势如何,郁安此刻正静坐在茶馆角落,听着说书先生谈及远梁储君的丰功伟绩。
作为远梁唯一的储君,梁嗣这些年过得着实潇洒,除却课业繁重、易被国君考究以外,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几乎可以在整个远梁国横行。
国君的重视,母亲的专宠,梁嗣自幼没吃过苦,但被保护得过于不问世事,储君阅历没增长多少,御下之术也学得平庸,睚眦必究倒是出了名的。
大大小小闹出几次事,王后有意为他遮掩,国君却已看在眼底,见事情处理得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厢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说着梁嗣的政治建树,从前些日子的水利修缮,一直说到入秋后的科考主持,话里话外都是吹捧。
茶馆里听众寥寥,闻言也是反应平淡,只有少数几个外乡人满脸兴味。
见周围人自顾自喝茶聊天,喧嚣声都要盖过说书声。
有个外乡人困惑道:“不是在说远梁储君么,你们为何如此漠不关心?”
有书生回道:“储君有所作为自是远梁幸事,只是……”
说未说完,他不知想起什么,立即就佝偻着身子噤声了。
有武夫接上他的话:“只是这些事我们成日都在听,句段都能背下来了,每个先生说得都大差不差,听也听腻了!”
“就是!”
“就是!”
邻桌都在附和,书生探起脑袋道:“诸位,慎言啊!那位可是听不得——”
有人反驳:“谁敢大不敬?那可是要人命的。”
另一个富家子弟笑道:“就是侥幸留命,官途也没了,可惜可惜。”
武夫摇摇脑袋,撑着膝头将茶喝完,“本就来听个书,只听这个也无甚乐趣,也罢!”
说着,起身离开。
茶馆里安静片刻。
说书先生又说起了太子的功绩,底下人还是天南海北地聊着,这次连那几个外乡人也没心思再听书,凑到其他桌上,听着三教九流谈起近日的秘闻。
能叫这些人噤若寒蝉的,是放榜之后的惊变。
一位及第学子本已核实姓名红袍加身,却被一众官兵以榜单有误为由生生脱袍去冠。
可那后换上的及第之人,远不及被夺那位。可见红榜本就无误,那学子只是被有心除名,连中三元的风流人物就这样在大街上风度尽失。
原是这位学子自诩清流,偶然遇见过梁嗣出游,觉得华而不实未免铺张,在诗文里提过几句。
梁嗣当时将他放过,却挑了个这样的时机报复。
此事一出,国中自然无人敢多议论梁嗣。
为挽回太子声誉,王后在市井各处安排歌功颂德的人,又催着梁嗣出来做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
在门客的出谋划策下,梁嗣也确实做了,兴办学堂、资助医馆等等。
但前事太过,于事无补。
对于郁安而言,这是天赐良机。
储君德不配位,就当新立。
郁安早就命人去招揽那饱受磨难的三元学子,送别礼肃后,换下衣裙亲自去见了那人。
确实是个才子,折翼倒也可惜。若是做校考和监察一类的职位,迂腐些也无妨。
于是郁安对那人抛去橄榄枝,说若是还愿为官就跟着他,不愿为官就直接离开。
科举之路已断,他却说还有办法。
那学子警惕地看着郁安:“我不做乱臣贼子。”
郁安失笑,“你且放心,都是名正言顺的。”
学子正迷茫,听见郁安淡然道:“国君血脉,不是只有梁嗣一人。”
回忆结束,这厢郁安在茶馆看完一出戏,范泉终于找了过来。
“赵小将军已经到了。”
郁安戴上幕篱就走。
御香楼一品厢房内,酒菜已经上上来了。
赵远之没坐多久,就听见渐进的脚步声响。
在郁安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赵远之已经迎了上来。
“玉安!”
郁安摘幕篱的手一停,“守在门口做什么?”
赵远之盯着他不放,“等你。”
郁安将幕篱一摘,指着旁边的桌椅,“过去。”
赵远之没过去,而是紧跟着他的脚步进屋。
“坐吧。”
如是说着,郁安已经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赵远之跟着他坐下,偷瞄着他莹白的侧脸,“一出宫就把我叫过来,什么事儿啊?”
郁安决定先做铺垫,“打仗辛苦,可是赢了?”
少有的寒暄令赵远之意外。
他多看了几眼郁安的脸,没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只好如实道:“几支散军罢了,自然不在话下。”
郁安笑了一下,“赵小将军过谦了。”
素钗“女子”懒懒一笑,在赵远之看来,胜似春花盛放。
“……公主谬赞。”
郁安取过杯盏,倒了一杯热酒,“陛下也夸你年少有为,这次胜仗归来,当是升官有望。”
他一直提官场的事,赵远之有些不明所以,“陛下未提此事。”
郁安将酒递给赵远之,“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褐色酒盏衬得那只手肌肤雪白。
赵远之接过酒杯,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口中酒香四溢,赵远之看着郁安的眼睛,胸膛热了起来。
“升官倒是其次,有件事更为要紧。”
“……什么事?”
“我和你的事。”
【作者有话说】
礼肃(微笑):你和阿郁的什么事?